目前農村稅改費征收中存在著累退現象,這種描述是完全正確的。發達地區的農業稅費占農民收入的比重很低;而在中西部地區,農民收入的10%~20%可能要用于交納各種稅費。原因在于,發達地區政府的資金主要來自工業,而中西部地區政府的資金主要來自農業。在中西部的一些地方,鄉鎮政府的首要任務就是收稅費。
1999年我隨一個調查組到張家界訪問,發現一個鎮政府僅有的兩面板報上,一面被用來解釋各種稅費,另一面則是上至書記、下至一般辦事人員的收稅進度表。收繳稅費成了該鎮政府幾乎惟一的職責。
但是,稅費改革是否會加重累退現象呢?如果各地稅費的下降是按同樣比例進行的,則累退現象不會加重;如果稅費下降額固定,則的確會加重累退傾向。然而,這里的問題可能還不是累退現象的加重。中國的財政體系雖然冠以單一制之名,實際上已經是聯邦化了。在許多方面,它甚至超過了聯邦制國家的分權水平。像美國這樣的聯邦制國家,至少一個州的財政是基本統一的。在中國,別說省,就是在一個地級市也無法統一。在這種情況下,由于不發達地區的政府規模不比發達地區的小,所需資金因此也少不到哪里去,不發達地區的稅費比例自然就要高許多,也就是產生稅費的累退現象。
既然累退現象是中國聯邦式分散財政體制所固有的,問題就應該在財政體制上找。陶然雖然為稅改提出了一個減少政府管制的另類出路,但對如何減少政府管制卻語焉不詳,因此使得他的建議缺乏目的性。農村地區哪些政府管制是多余的呢?在不發達地區,教育支出常常占到縣級支出的70%。但是,顯而易見,教育不應在多余管制之列;在目前情況下,計劃生育也不多余。剩下可以算作多余的可能是各種中央政府要求設立的一些機構了,如農經站之類。但相比教育和計劃生育,這些機構要小得多。我的感覺是,減少農村地區管制程度的空間是非常小的。縣鄉兩級機構龐大的原因,恐怕還在于它們的基層性質。中央政府搞政府改革,裁下來的人可以變成事業單位的人,可以去開公司,也可以去上學。省政府也可以有類似的辦法,盡管空間小了一些。可是,到了縣、鄉兩級,裁掉的人員只能失業,而每年的轉業軍人要安置,畢業生要安置,省、市不要,最后只能沉淀在縣、鄉兩級,它們的機構因此一天天大起來,財政供養人口一天天多起來。因此,在稅改之后,要維持縣、鄉兩級政府的正常運轉,要么必須對其進行大規模的裁員并防止其再次膨脹,要么中央政府加大轉移支付力度,抽肥補瘦,以維持中西部地區基層政府的運轉。
回過頭來,我以為,陶然對稅改為農民帶來的好處持過分悲觀的態度。畢竟,稅改減輕了農民負擔,這對他們肯定是一件好事。問題是如何保持稅改的成果。將各種稅費統一之后,有一個好處,這就是有利于農民對稅收的監督。稅改前的一個問題是,各種收費名目繁多,農民也不知道哪個該交,哪個不該交;稅改之后就不同了,不管是什么稅費,只要不超過一定比例就行。下一步需要做的是用立法的方式把稅率固定下來,用法律綁住基層政府的手腳,以此迫使它們精減機構,降低行政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