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村上春樹
作品:《再襲面包店》
一整個夏天的冰啤酒,滿地亂丟的花生殼,青菜色拉,烤牛肉三明治,干奶酪,冰淇淋,白葡萄酒,村上春樹的食單大率如此,拾西人之牙慧,而又以半成或速成品居多。但在烏泱烏泱的國產小資的菜單上,一定少不了村上春樹這道菜。看看前期各類時尚雜志男女文章,動不動就架出這位仁兄招搖過市,忽而村上,忽而春樹,忽而以無味人生攪拌雙份威士忌,在里柯尼奇10英寸舊唱片的輕旋中一頭醉倒在地,忽而端出一盤茄汁意面或鮭魚蛋卷,望著啤酒瓶上的水珠恍如冷雨拍窗、滿腹思念無處寄送……
在以簡淡幽雅為主流的日本文學譜系中,村上在暗合的同時也在叛逆。他行文有如胡亂喝兩杯速溶咖啡似的寡淡,抹不掉的是傷春悲秋,注定地抑郁終日,此等情懷在若干年后遇上我們百分之百的國貨小資而一拍即合,應當是早經料定、別無選擇的事。
村上的小說總在虛實之間有種恍惚----人生是很難說有什么目的的,哪怕是用具體得不能再具體的情節比如食品或飲食來表現也是一樣,似有所悟又不得其解。像《再襲面包店》中,夫妻二人對麥當勞的搶劫過程如此具體,但誰都清楚,這只是一種幻想而已,持槍進入麥當勞,對錢財不屑一顧,目的只是為了30個現場做好的漢堡包,這根本就是童話世界,沒有人會相信他們只是為了搶劫面包店而搶劫面包店。在真實生活中,一對搶劫面包店的男女顯然還應該有更實際更充分的借口,但是在小說中,已經到此為止。當夫妻二人搶劫成功,把漢堡包投入空空如也的胃囊之后沉沉睡去時,我們的眼睛卻再度饑餓起來,怎么,到此為止了么?
《再襲面包店》的內核實際上相當輕盈,在這個到處都是目的的世界里,誰還會在乎一點點沒有實際用途的游戲感?還記得看伍迪·艾倫的老電影《香蕉》,老先生在一個屁大的小店里搶了七百份三明治,成噸的咖啡,一車又一車的涼拌芥藍菜,而且那個小店里突然不知從哪兒鉆出那么多沒有實際用途的廚師在音樂的伴奏下推車送菜,當時樂暈過去再醒來,第一個感覺就是,在這個到處都是目的的世界里,有一點點游戲感是多么可貴!
最受不了《再襲面包店》里那個店主,居然討價還價,要搶劫者聽完什么瓦格納再隨便搶,這種雙重游戲的可惡之處在于,它讓一件輕松的事再度緊張起來,就像本來無厘頭的周星馳,被庸俗的造神運動搞得似乎大有厘頭,就像本來純屬私人愛好的爵士樂,硬是被渲染成知道分子早餐泡飯上的一層油花兒,就像本來好端端的粉絲肉末,非要叫什么螞蟻上樹,螞蟻聽了,一定會說,干我屁事!有一陣子,我一聽人說村上春樹,立刻會條件反射般地想到螞蟻上樹。雖然毫無道理,但也不是完全無跡可尋。其實兩者本來都比較簡單,只是前者比較不幸地遭逢矯飾,而后者粗鄙快活依舊,令人頗感不平。
我想多半是為了停止這種無聊的雙重游戲,村上春樹才會想到要寫《再襲面包店》這樣的小說。讓游戲重新變得輕盈起來,只有一個辦法,為了搶劫面包店,再去搶一次面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