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溫家訪

任利華

離開故土已經很多年了，在得意洋洋和失魂落魄之間，于夜深人靜之時，我的眼前還經常浮現出那幅山村風景：兩位衣著整潔的年輕人披著夕陽說笑而行，然后拐進一個農家小院，這時主人忙不迭地迎出來，把來客讓進屋里，緊接著笑聲打破了山村的寧靜……那是我的老師在家訪。兒子上學后，我又一次

老師家訪是我對故鄉最溫馨的記憶之一，所以在我的兒子露露從幼兒園升入小學時，我特意告訴他如果老師來家訪的話我們應該怎樣做。露露極其不解地瞪著我：“什么叫家訪？它和我有什么關系嗎？”天哪，他竟然不知道家訪是什么意思！聽了我關于家訪的解釋后他說：“這不可能，要是我在學校里惹了麻煩，老師會把你叫到學校去，她才不肯到學生家里來呢！”

真是時代不同了。家訪這個詞已經快從我們的生活中滅絕了，代替它的新生事物是“家長會”和“請家長”。因此，當露露在小學一年級第一學期的課程快結束時，他的班主任馬老師來家訪倒使我有點措手不及。

馬：任先生，說來有點對不住，露露在我的班里學了這么長時間我才發現他有很強的識字能力。近期看到您在晚報上發表的一系列關于怎樣帶孩子的文

章，所以忍不住要來拜訪您。

露露現在能認識多少字？

露露：我說不上來，反正閱讀報紙雜志沒有困難，有時碰到不認識的字就跳過去，但我能明白文章的意思。

馬：我教了一輩子書，像露露這樣的情況還是第一次遇見。你們是怎樣開始早期識字訓練的？

任：那已經是8年前的事了。當時露露快出生了，我們也考慮著怎么把孩子帶好，看到報紙上教孩子早期識字的廣告和有關報道，就抱著試試看的心理也郵購了一套，大約是花了32元錢。

馬：孩子出生的時候，絕大部分家長都對孩子充滿了期望，我能夠理解你們。

任：的確，我也期望露露擁有成功的人生。我在省城無親無故，當時沒有住房也沒有存款，我是那種除了自強別無選擇的人。如果露露長大后沒有一技

之長，我無法保證他能很好地生存下去。對我們來說，培養孩子的成敗是與家庭生存緊密相關的事情。

馬：有些專家認為出類拔萃的人是很少的，所以大家最好隨遇而安。

任：出類拔萃是每個人都可以追求也應該追求的目標，在竭盡全力之后依然不能成功再隨遇而安也不為遲晚。我們是雖滿腔熱忱卻能力有限的父母，因為我不過是一個小工程師，業余時間寫點稿子。露露從產科醫院回到家里的第一天……

露露：這事我媽媽給我講了快一百次了。護士阿姨在醫院里把我包得好好的，既結實又舒適，回到家后他們打開了包就再也包不上我了。那一天我從晚上8點一直哭到10點，爸爸媽媽搞不清是什么原因。女房東過來看了看說是我餓了，讓他們喂我一點牛奶，可是我爸爸媽媽給我買了一只漂亮的奶瓶卻沒給我買奶粉！這個時候商店早就關門了，結果是房東阿姨送了我一袋奶粉。我在家里喝第一口奶時沒有把它咽下去而是讓它又從鼻子里流了出來，嚇得我媽媽大哭—這孩子不會嗆死吧……哈哈！

馬：那么露露是怎樣成長為今天這個樣子的？

任：我們向每一個可能指導我們的人學習，專家、護士、教師、書本等等。

馬：我也讀過很多專家著述，可根據我的經驗看也并不都是正確的。

任：我也有同感。我的做法是，經過比較采用既能讓人接受又行得通的建議，把其余的全部扔掉。

馬：來之前我看了一下露露的成績記錄，在本學期進行的四十多次考試中，他得100分的在一半以上，有兩次得了96分，其余都是98分，如此穩定的高成績的確讓人感到滿意。

任：我更看重成績以外的東西：露露在從不被欺負的孩子中打架最少；第一個加入少先隊，課上回答問題最多；獨立組織管理課堂時間最長效果最好；課外閱讀量最大；到過的地方最多，徒

步從岱廟爬到了玉皇頂，又自己下山到中天門等，當然也包括識字最多……

馬：你說的露露的這些優勢確實是我沒有特別思考過的問題，看來我的腦子里還是成績占的分量大一些。

任：可是如果露露單單認識很多字而沒有其他方面的能力的話，他就只能是一個不健全的孩子。這是我們在教孩子早期識字之初就非常注意的問題。

馬：真知灼見。露露媽媽有什么特殊看法嗎？

任：她現在正在工廠里上晚班，不然咱們可以一起探討。她期望孩子能跳級。如果只是對付數學語文的考試，我教孩子學快點沒有多少困難，但我擔心孩子跳級之后要不得不面對很多生理上難以承受的壓力，并且音樂、美術、健康、品德、科技等等課程并不是我們在家里就能教得好的。我不否認我們的家庭教育是卓有成效的，但這還不足以取代學校教育。

露露：可是如果我能去二年級上課，那真是一件很棒的事。

馬：常規課程方面我同意按部就班地學習，這可以保證露露的基礎知識穩定而堅實。在奧林匹克數學這類特殊教育課程方面，我認為可以快一些。因為這些課程本來就是特殊教育，學快學慢必須因人而異。我一直沒有搞清楚，為什么露露學起華羅庚數學來和計算10以內加減法一樣輕車熟路？

任：4年來，露露用他認識的2000字平均每周閱讀3本書，這使得他有足夠的能力理解奧林匹克數學班教材上的內容。對于只認識百十個漢字的一年級學生而言，要理解華羅庚數學上的句子實在太勉為其難了，所以我覺得應該給一、二年級的奧林匹克數學教材加上注音和大量的形象化插圖。我同意在條件合適時讓露露跳級。

露露：這么說我有機會到二年級去聽課了？我真是沒有白讀《華羅庚傳》。謝謝老師，謝謝爸爸。

馬：通過今晚的談話，我發現你們這個家庭在家庭教育、早期教育和特殊教育方面確實有很多獨到之處，有機會也給其他家長介紹一下經驗。

任：其實，我在對孩子的教育上總是覺得如履薄冰，因為我深切體會到我們的教育方法和教育內容中還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大多數專家只是在某一方面有所造詣并且非常強調該方面的重要性，甚至說這一方面就是家庭教育的全部，這使得父母們無所適從；特殊教育的可持續性以及如何與基礎教育相銜接還需要深入探討，有些方案還不具備統計學意義上的可靠性；因為商業利益的驅使，夸大宣傳甚至假冒偽劣的現象也時有發生。

……

馬老師告辭的時候，已經夜色闌珊。我真誠地準備為她打個車，卻被她堅決地謝絕了。露露舉手和老師再見時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看著馬老師遠去的背影，我又一次想起了自己的老師。她現在也有五十多歲了，還堅持在故鄉小學的三尺講臺上。她今夜又去家訪了，還是在批改作業呢？我的腦海里回蕩起那首歌：這塊黑板擦去的是功利，寫下的是真理；這間教室放飛的是希冀，守巢的總是你……

責任編輯/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