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轍（三首）

柳　云

自述

我的昨天

被各種細節充滿

而太多的明天

使它們成為垃圾

相對于昨天

明天永遠都是新的

在我看來，那是兩只

無法碰到一起的杯盞

我總是想得這么遠

這使我無力到達的地方

有那么多。此刻

它們像酒和水相互攙兌

我很難瞧出其中的差異

事實上，對于自己

我并不完全熟悉

我只是知道——

作為父親，我還不算太老

作為兒子，我已不再年輕

一個完整的句子，包含著

兩個截然相反的詞

一只陳舊的木箱里

置放著釘子和鐵錘

這簡單的修辭方法

不僅讓樹與纏樹的藤

渾為一體；同時

也讓中午的太陽越墜越圓

直到它成為一枚

有著正反兩種圖案的硬幣

一場漸漸停歇的小雨

細碎著開始又細碎著結束

一大捧亮得過分的珠子

令夜色更深。其后的時間里

我思考著這場小雨的含義

我發現：說它是尾聲

就和說它是序曲一樣有道理

我無法對一顆雨點和另一顆雨點

做出比較；我更不愿意

把這場小雨簡單地理解為小雨

其實，它應該是

為了下一次的重逢

而越走越深的跫音

寫到這兒，那個黑袍裹身的

銀匠，背對著我的窗口

已耐心地敲打了大半個夜晚

并且因不住的敲打而汗水迸濺

當他歇手，花木和花木

掛滿了亮閃閃的銀飾

這是我的看法尤其是我的想法

想法與看法，不但

使遠處的林子交頭接耳

更使它們憋出新芽

盡管這種表述離題過遠

卻足以使滋潤更像滋潤

當然，它還可以是別的事物

諸如抽泣、悲涼以及

令心頭發甜的耳語……

可它不是

它只是一場

漸漸停歇的小雨

在燈下寫詩

在燈下寫詩

就像在陽光下做夢

夢見什么

什么就消失

從高度看去，高度被否定

一盞明亮的燈

為不明亮的藝術

罩上光環

而夜色如水

我在其中沉浮

一伸手

便撈到五棵手指

此刻從自己的嘆息里

我聽到了世界的倦意

從世界的倦意里

河流露出碧藍的大腿

在燈下寫詩

生命不是生命

而是水

向高處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