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路未決

邢育森

1

去年，大概一整年的時間，我都用來跟幾個朋友一起辦一份網(wǎng)絡(luò)電子雜志《寫字間》，后來由于投資的原因，這事兒就沒辦成，白熱鬧辛苦了一年，把投資花得差不多，還欠了不少債，最后什么也沒剩手里，弄得我們好長時間的百無聊賴，整天在屋里悶著什么也不想干，連話都不想說，動不動就感到徹骨的心灰意涼。

給我們投資的臺灣投資商姓陳，好像他就應(yīng)該姓陳，姓別的就不怎么對了。陳投資商是個色迷迷的胖家伙，我們一致認(rèn)為這小子是因為在打春妮的主意才給我們投的錢。春妮是我們這幾個人中唯一一個還拿得出手的姑娘，當(dāng)時在我們那個團隊里叫B．D．Manager，好大的一個官，20歲剛出頭，長了一雙冷冰冰的媚眼。或許就是她那半冷半媚的眼神把陳投資商的興趣和投資都一下搞過來了。

可惜，這眼神的魅力也就持續(xù)了小半年。后來，陳投資商的錢給得就很不痛快，遲遲不往我們賬上打，而這邊要開工資，要開party，要辦活動，要發(fā)獎金，要養(yǎng)些花花草草，要做公關(guān)，要上媒體，要印制宣傳冊，要市場拓展——錢流水般的嘩嘩出著——這一花起錢來，就像開了圈門，肥嘟嘟的小豬崽子們轉(zhuǎn)眼間就興高采烈地跑得沒影了。說起來還是得怪春妮這傻浪漫傻浪漫的蠢姑娘，她那時候正瞎忙著網(wǎng)戀，沒怎么用好臉搭理人家陳投資商，而且，也得怪我——我那一段時間一直鬧肚子，搞得納斯達(dá)克股市也跟拉稀似的，稀里嘩啦的就下來了——弄得我現(xiàn)在都后悔不迭。

我們這幾個人里，脾氣最不好的就是雄子，狠狠忍了兩月，見還不打錢過來，終于急了，叫喊著要把陳投資商大卸八塊，碎尸后包人肉餃子滿大街賣，碰見從網(wǎng)站裁員出來的姐妹兄弟就送一籠屜。我跟小武和老寧怎么按也沒按住，就放他去了，然后我們?nèi)齻€就從一電子商務(wù)網(wǎng)站訂了些碗碟、米醋和大蒜，等著他送人肉餃子回來下酒。結(jié)果等了許久，雄子訕訕回來了，餃子一個沒見著，手里只有一啻蠛燁爰恚原來過幾天就是陳投資商女兒郢郢的生日，請柬上還有一行小字注明了讓我們負(fù)責(zé)買生日蛋糕——小武當(dāng)時就開罵了：這蛋糕蘸醋吃，都賊什么他媽味啊。

要說那電子商務(wù)網(wǎng)站的配送服務(wù)真好，沒等多久，就巴巴地把碗碟米醋給送來了，說是離得遠(yuǎn)時間緊，為送這趟貨專門打了一輛桑塔納。我們幾個就心里恨恨地琢磨：“也總有你們沒錢的一天，折騰蹦達(dá)吧你們就。”還是老寧夠狠，見人肉餃子沒譜了，就一口咬定這些醋啊碟啊的根本就不是我們所訂，那哥兒們還要爭辯，被我們齊心合力地哄了出去。一回頭，看見春妮正在那網(wǎng)站訂生日蛋糕，幾個人就只好七拼八湊的對付買蛋糕的錢，商量著到時候去了陳投資商家，怎么繼續(xù)說要錢的事，三十六計，七十二變，該使的招數(shù)都得招呼了。過不多久，剛才送貨的那哥兒們又熱汗騰騰地進來，見我們，轉(zhuǎn)身就走，小武急忙一把拉住，把貨接了，七說八說，愣是給我們打了個七折。

俺們這個團隊，小武是最能說的，嘴里擱不住話，雄子是脾氣最爆的，心里存不住事，老寧心眼最歹毒，壞樣都長臉上了——就我還看著挺坦誠樸實的，平常沒有表情，也不愛說話，就是有那么點蔫蔫的冷酷和殘忍——對，還有春妮，傻浪漫傻浪漫的一蠢姑娘，也沒別的毛病，一是喜歡網(wǎng)戀，二是擅長花錢。我們這群人，也不知道怎么湊一堆的，反正后來就這么廝混著了。

我們這大隊人馬帶著蛋糕去了陳投資商的寶貝女兒郢郢的生日宴會，結(jié)果被晾在一邊挺沒勁。一幫人模狗樣的資產(chǎn)階級們裝腔作勢的互相探聽小道消息，還有一幫所謂的業(yè)界精英跟著那些投資商的屁股后面腆著臉浪笑，看得我們真是反胃惡心，一沒留神，老寧就人從縫里竄出去，蹦到如花似玉的財主女兒郢郢的身邊開始獻殷勤套瓷，小武和雄子也立刻親切圍攏過去，恰似猛虎下山，群狼撲食。素衣濃妝的郢郢交替著純真和滄桑來對付他們，在幾個網(wǎng)絡(luò)流氓的簇?fù)砝锝z毫未見羞澀和靦腆，談笑自如，不落下風(fēng)。再一搭眼，春妮已經(jīng)在那邊角落跟陳投資商開始竊竊低語，半冷半媚的眼神似乎頗具威力——眼瞅著再弄點錢來還是比較樂觀。

就淡著我無聊了，正在冷拼盤里逡巡打量，尋思找兩塊吃了之后鬧肚子概率比較小的玉蘭瓜，翻來揀去看著都比較可疑和危險。身后就欺上來一堆香噴噴膩乎乎的絲綢和肌膚，我不用轉(zhuǎn)身就知道正是陳投資商的老婆霍陳氏。然后我就聽見她在我耳朵邊柔柔麻麻地說：“告訴你一個秘密，不要告訴別人，就告訴你自己，我要跟那個姓陳的離婚了，就今天決定的，我自由了，自由了，像一只小鴿子一樣的自由了，可以自由飛翔了。”我豁然一驚，回頭正看見如同一只油光明亮的填鴨般的豐滿壯碩的霍陳氏的脖子上，掛了一條明晃晃的鉆石項鏈。

我可不是想說霍陳氏曾經(jīng)勾引過我，事實上，我對這些出身于有錢人家的女性都沒什么興致。而且，這霍陳氏一臉的淫賤相，誰搭上誰肯定倒霉，我躲還躲不及呢，絕對不會英勇獻身。可是顯然老寧小武雄子他們是誤會了，就聽人聲鼎沸中，小武清脆響亮的大喝了一聲：“博士，干什么呢！”我一愣，扭頭向他們望去，就見老寧牙一樂：“別動，給你個禮物。”我知道事情不好，眼前一花，雄子已經(jīng)把一大塊乳白色蛋糕狠狠地摔過來了。還得說我打小踢球出身，反應(yīng)機敏，動作輕快，立馬就蹦開一旁，那塊蛋糕就結(jié)結(jié)實實地拍到霍陳氏的眼睛上了。

“別鬧了，別鬧了。”春妮把我們幾個糾集到一邊，“我剛才跟陳先生談過了，完了，完了，他已經(jīng)決定不給我們投錢了，一分錢也不給。咱們都完蛋了，結(jié)束了，歇菜了，沒戲了。”

2

我跟小武和老寧住在一起，當(dāng)晚我們就回去了，在我們租的屋子里，喝了大半夜的酒，郁郁的睡了。后來春妮來了，把我們吐得滿地的都弄干凈了。從那時候起，我們的心就徹底涼了，天天胡吃悶睡，整夜整夜的打麻將，沒有心思出去，個個都把手機關(guān)了，懶得與任何人說話聯(lián)系。雄子自己跟家住，也不來找我們了，估計自己找事轍單練去了。

就可恨春妮了，那時候還有心思去網(wǎng)戀，整天花枝招展眉開眼笑滿城亂跑見網(wǎng)友。我們讕透髯宰著，不吃不喝，互相瞅著發(fā)呆，聽收音機里胡琴一聲比一聲凄慘和悲涼。半夜里都睡不著，常常都翻身驚醒，在黑暗里互相聽見動靜，異口同聲地大喊：“我又做夢了，咱們又有錢了。”然后一起放個響亮的屁，打個哈哈，倒頭再郁郁睡下。

這一日，老寧手機響了，是雄子的，說是有個事由，可以弄錢。老寧沒聽完就把手機摔了，現(xiàn)在我們幾個都恨丫的，當(dāng)初就是他攛掇我們各自辭職出來淌網(wǎng)絡(luò)經(jīng)濟的混水，現(xiàn)在把我們害成這樣，還沒完沒了了他。門一響，春妮回來了，喜笑顏開載歌載舞地就撲騰進來了，進門就給我們?yōu)E悅派弦蝗碩己鶯蕕那琢艘幌攏我們哄的跳起來，直問她有什么好事。春妮喜氣洋洋的喝令我們給她沏茶倒水，老寧急忙給捶肩揉背，我一回頭看見小武正悶頭悶?zāi)樁伺杷畞砘亓镞_(dá)，拉住問他做甚，說是準(zhǔn)備燒壺開水給姑奶奶舒舒服服泡泡腳。

靜下來，春妮說現(xiàn)在有個20萬的事由了，說得我們的脖子都⒌某ち艘喚兀眼睛都刷刷得發(fā)亮冒光。老寧和小武已經(jīng)開始摩拳擦掌，我也跟著蠢蠢欲動。春妮說剛從陳投資商那兒回來，帶回來一個驚人的消息：陳投資商的寶貝女兒郢郢被人給綁架了！綁匪現(xiàn)在勒索200萬，要是逾期不給，立馬撕票，先奸后殺，還準(zhǔn)備用數(shù)碼相機拍下整個過程，發(fā)得滿網(wǎng)上都是。陳投資商一籌莫展，又不敢報警，正苦著哪。因為郢郢是在生日宴會結(jié)束后失蹤的，所以他在這圈子里發(fā)下話來，誰要把郢郢幫著找回來，馬上就給20萬現(xiàn)金的獎勵。

20萬！20萬，20萬，20萬啊。我們互相瞅著，都慢慢地綻放了笑容，然后笑聲就慢慢從腳后跟升起來，沿五臟六腑而上，順著食管咽喉，沖口而出，直上云霄。我們著實狂亂奔放了一把，在屋子里瘋完了，當(dāng)即決定出去購物！吃喝！消費！娛樂！花錢。我們給春妮買了一堆衣服，又買了一堆影碟，蹦了一夜的曲，暴吃了數(shù)十只麻辣龍蝦，喝了半箱啤酒，捎帶著順回來一些男士香水啊宋代花瓶啊蠟染壁掛啊什么的高雅無用的擺設(shè)。都心滿意足歡天喜地的睡了，半夜里，又同時大叫一聲驚醒，互相看著，異口同聲的問：“靠，咱們?nèi)ツ膬赫宜　！?/p>

“找誰啊你們打算?”屋子里突然有人說話，然后燈光一亮，我們?nèi)齻€不禁都從床上蹦將起來，門口站著的，不就是郢郢嗎?這真是天下掉餡餅了，怎么就掉我們眼前了。就聽她身后嘿嘿一聲奸笑，雄子轉(zhuǎn)了出來，把門一關(guān)，把郢郢推到一邊，大刺刺坐下，對我們得意洋洋的說道：“嘿，哥兒們，給你們說有事由來錢吧，你們還不信，瞧見沒有，這就是活生生的200萬啊。”我們當(dāng)時看著他們倆，都傻了，心里胡亂琢磨，都不知道該想什么了。

當(dāng)夜我們就開了個會，商量怎么辦。我跟春妮傾向于立馬把郢郢還了，有20萬夠花就行。雄子跟小武卻一口堅持非200萬不可，既然已經(jīng)綁了，就干到底得了。老寧比較悲觀，覺得郢郢被放回去，肯定要揭發(fā)我們報案通緝什么的，回頭哥兒個拿了錢也跑不了，不如干脆撕票，先奸后殺，也算過了會癮，這餿主意立刻被我們喝止了。然后我們四個就爭執(zhí)不下，于是就征求郢郢的意見，郢郢冷冷的說：“你們先別想得那么高興，先問清楚了，那老東西還有錢沒錢，我可聽他說，投資的這些項目個個血本無歸，丫老梆菜早就破產(chǎn)了，現(xiàn)在窮得也是叮當(dāng)響，再加上他老婆跟他離婚，又把家產(chǎn)席卷得差不多，別說20萬，有2萬就算是窮人過年——那已經(jīng)是很不錯了。”

郢郢對她父親的態(tài)度的確令我們感到意外，但更讓我們失望的，居然她的話都成了現(xiàn)實。我們在一個節(jié)日的美好夜晚，約了陳投資商到廣場的噴泉邊談判，結(jié)果在我們的逼問下，才知道丫的果然是一貧如洗。這讓我們沮喪不已，咬牙切齒，準(zhǔn)備暴搓這家伙一頓解氣，還是春妮緊攔慢攔給擋住了。這更讓我們嫉妒和氣憤，就立馬開了一個批斗會，把丫狠狠數(shù)落了一頓，罵丫的投機，罵丫的心狠，罵丫的愚蠢，貪財好色，害人害己，說得他當(dāng)場痛哭了好幾次。

后來陳投資商給我們出了一個主意，說是那個剛跟他離婚的霍陳氏有錢，尤其是脖子上掛著的那條鉆石項鏈，價值連城，幾百萬都打不住。當(dāng)時他手里就剩那一件值錢的東西，還被那女人給搶去，恨恨的一直想弄回來。陳投資商建議說，現(xiàn)在可以請我們幫忙，把這條鉆石項鏈搞到手，賣成現(xiàn)錢，我們就跟他五五分賬。他已經(jīng)打了一條跟那項鏈看上去一模一樣的假項鏈，只要找機會跟真的一換，就全都齊活。這主意聽起來很美，令我們振奮不已，我們就槔著陳投資商在節(jié)日的廣場上暢快活潑地玩了個通宵。

3

我們合租的房子到期了，可哥幾個怎么湊也交不起押一付三的房租，挺大個人了，不好意思四處借錢，就收拾東西茫然浪蕩街頭。郢郢怎么也算是大戶人家地主的女兒，跟著我們幾個也傻乎乎地站在寫字樓門口躲雨。郢郢之所以一直跟在我們屁股后面跑來顛去的，是因為老寧恐嚇?biāo)f，趁她睡著的工夫讓春妮用數(shù)碼相機給她拍了裸體照片，她要是不聽我們的，我們立刻就滿世界到網(wǎng)上撒著帖，所以郢郢就這么被我們給騙得老實溫順起來。

大雨嘩啦嘩啦地掉，幾個人在小風(fēng)里都瑟瑟著。突然小武一拍腦門，說是經(jīng)常看見郊外有修了一半廢棄的別墅，咱們不如去那里碰碰運氣，總比睡火車站椅子好吧。都說好都說好，就是誰也不動地兒。雄子急了，就問清楚方向，打了輛車一溜煙而去。“這小子，肯定回家里舒坦去了，自己沾便宜還總讓大家感謝著。”老寧憤憤地說。幾個人正損雄子呢，就見那車又在雨霧中嘩啦嘩啦地浮回來了，雄子在車?yán)锩婢o招手，于是一擁而上，滿滿塞了這多人，忽悠忽悠地就奔郊外開過去了。我腦袋上壓著老寧豐滿的大腿，膝蓋也胡亂頂著春妮的后腰，胳膊被郢郢的高跟鞋銳利地踩著，小武的肩膀很準(zhǔn)確地プ盼業(yè)睦吖?fàn)看驈男【蜎]有這么親密跟這么多人接觸過。那司機師傅還挺興奮，一路上跟我們啷個哩個，啷個哩個，啷個哩個得貧起來沒完。

到地兒雨就停了，我們橫七豎八的爬將出來，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片荒郊野地，然后一條路通向半坡上一個黑洞洞半完工的別墅狀建筑。謝了司機，我們就深深淺淺地踩著泥往坡上走，看著附近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還有幾幢跟燒雞架子似的廢棄別墅，這些建筑都是當(dāng)年大興土木時上的工程項目，后來銀行把貸款一掐，只好各自收工廢掉，戳在荒郊野外，看上去都頗有些凄慘和可憐。我們就觸景生情，心里很是難過，小武帶頭，大家一起唱了首婉約派的肉麻情歌。

于是我們就住那里了。當(dāng)晚我們就舉辦了盛大的燭光晚會——主要是因為沒有電——在燭光下我們親切友好地共進晚餐——只有一罐辣椒醬和三包方便面。后來我們就飽暖了，開始思淫欲什么的，互相看的眼神都不對，不過因為有郢郢和春妮兩個女孩子在，形勢就變得特別的微妙和復(fù)雜。我那時候一直鬧肚子，所以火氣不大，看著事態(tài)不好，就把蠟燭一吹，放幽藍(lán)清冷月光進來，這下大家才把下半身的事情慢慢升華到意識形態(tài)上，唱歌的唱歌，背詩的背詩，說哲學(xué)的說哲學(xué)，討論人生理想情操，爭辯價值倫理道德什么的，總算把這晚上對付過去了。

大半夜我睡不著，起來站在廢棄別墅的頂上，看著夜幕下的荒野。然后我聽見春妮從后面走過來，默不作聲地站在我的身邊。我跟她聊了一會往事，覺得網(wǎng)絡(luò)都改變了我們的生活，而且我們再也回不去了。但我們誰也不知道明天早晨，該干什么，又能如何，前途茫茫，去路未決。

4

其實還是挺順利的，我們就把霍陳氏脖子上的項鏈給弄下來換了。事情是這樣的：我們混進霍陳氏每周都去的一健身俱樂部，在游泳池邊上守著她，然后等她一來，我就游過去跟她套瓷，接著一齊撲進水里，托著她那豐滿肉乎的胖身子教她學(xué)仰泳，然后一不留神將她放翻進水，由雄子趁亂把她手腕上的小柜鑰匙一把扯下，潛游離開后交給春妮，春妮拿著鑰匙奔存衣間，打開霍陳氏的小柜，取出項鏈，放進去一條假的，然后鎖好柜子飛奔回來，將鑰匙交給老寧，老寧把鑰匙扔進水里，我一個猛子扎進去，撈將上來，讓霍陳氏對我的感情驟然又熱乎了許多。我們眼巴巴地瞅著她戴著那條假項一晃一晃地甩著大屁股走遠(yuǎn)，都樂壞了。

然后我們按照計劃請了一個珠寶行家在她附近晃悠，裝做不經(jīng)意的樣子，一眼看見她脖子上鉆石項鏈，大叫一聲：“啊呀，這條假項鏈假得好像好像真的哦。”霍陳氏自然大吃一驚，急忙請專家鑒定，自然是假的無疑。霍陳氏大哭而去，我們再次捧腹狂笑。

當(dāng)晚我正做夢娶媳婦，手機就響起來，一聽，正是霍陳氏，知道她就要哭訴，耐著性子聽了幾耳朵，忽然一個數(shù)字把我從半昏半睡中驚醒：50萬！我急忙讓她再說說，聽了半天才弄明白，原來她請我?guī)退夷菞l項鏈，只要找到了就給我50萬現(xiàn)金的獎勵。我哦哦幾聲，掛了手機，不禁心潮萬千，開始琢磨矛盾猶豫躊躇為難起來。

于是大伙次日又開了一個會，當(dāng)然先把郢郢給支了出去。會上再次發(fā)生了激烈的爭論，雄子和春妮認(rèn)為把項鏈還給霍陳氏，搞到50萬就夠花了；小武和老寧則覺得應(yīng)該把項鏈交給陳投資商，把項鏈一賣，五五分賬，那一下就暴富大發(fā)了。四個人爭來吵去，誰也不服誰，然后都拿眼睛瞅我，我已經(jīng)鬧心鬧了一夜，更沒有個準(zhǔn)主意，干脆就棄權(quán)了。最后沒辦法，只好抽簽，抽來抽去，小武和老寧贏了，兩人樂哈哈地開始盤算有錢了該怎么著，一致決定先把我們呆的這個破別墅買下來。這種樂觀積極的精神和態(tài)度鼓舞了我們，于是大家一起坐地上開始美妙而熱烈地幻想和憧憬起來，那微笑如同肥皂泡，一個接一個地洋溢，怎么收也收不住了。

沒過5個小時，我們就全都哭喪著臉溜達(dá)回來了，個個腦門上都似乎挨了一悶棍。這悶棍是那個珠寶估價專家給我們打的，他把我們帶去的項鏈看了三眼，就隨手一丟，說是假的。合著霍陳氏原來脖子上掛著的就是假的，早已經(jīng)被人給悄悄換掉了。我們都槔著腦袋稀里糊涂的往回走，快走到別墅的時候，我突然靈光一閃，大叫一聲：“50萬！我們還有50萬呢！”

等我把事情說清楚，那幾個人已經(jīng)撒腿狂奔起來。我們就這么一氣跑回了城里，直撲霍陳氏經(jīng)常去的俱樂部，一幫人愣闖進去，撲到游泳池邊，大呼小叫霍陳氏的名字。霍陳氏看見有這么多熱心人幫她找項鏈，自然是感動莫名，在回憶線索的過程中輪換著握我們的手。說來想去，疑點只在郢郢的生日聚會上，似乎只有郢郢在霍陳氏洗澡的時候進來說過兩句話。然后雄子狠拍腦門，大叫一聲，說確實曾經(jīng)看見郢郢的脖子上戴過那么一條項鏈，于是我們轉(zhuǎn)身就狂奔而出，又一口氣跑回郊外，個個氣喘吁吁的撲到了郢郢身前，然后不等說話，都累得癱倒在地。

5

郢郢嘴很硬，就是拒不交代把項鏈藏在何處。于是我們發(fā)動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搜找，把整個別墅幾乎翻了個底掉，春妮更是把郢郢貼身搜了四五遍。老寧和雄子認(rèn)為春妮搜得不夠徹底，非要親自動手，被我和小武攔住了。我們幾個圍著郢郢發(fā)呆，眼前不斷出現(xiàn)幻覺，個個神情詭異，陰森恐怖，似乎我們生來活去，就是為了那幾十萬的財富，弄不到手，我們都真完蛋了。

“好了好了，”郢郢終于動了惻隱之心，“不就是錢嘛，現(xiàn)在項鏈在我手上，回頭我把它一賣，不就是錢了。分你們一百萬，要不要?”我們齊刷刷點頭，郢郢接著說：“不過也不能白給，對不對?”我們又齊刷刷點頭，郢郢接著說，“你們幫我做件事吧，做成了就立刻給你們100萬現(xiàn)金，好不好?”我們再一次，嚴(yán)肅認(rèn)真的，沉重誠懇的點了點頭。

“那好，你們把那個老不死的殺了吧。”郢郢很隨便地說道，“其實他不是我親生父親，我爸爸去世以后，我媽媽嫁給了他，我們家很有錢，這個混蛋是個騙子，是個殺人犯，是個畜生。我小時候看見他把我媽媽給害了，可是沒人相信我，我也不敢說出來，怕他殺我滅口。就這樣，這混蛋侵吞了我們的財產(chǎn)。再長大了，這個禽獸還總想非禮我……”

“禽獸！”老寧怒罵道。“混蛋！”小武怒罵道。“畜生！”雄子怒罵道。然后他們?nèi)齻€一起回頭看我和春妮，等著我們表示表示。“那就殺吧，還等什么呢。”春妮已經(jīng)開始在磨刀了。

100萬！100萬,100萬，100萬！我們激動萬分，坐著車直奔一快餐廳，我們約了陳投資商也奔那兒，然后騙他去洗手間，一刀給丫砍了，反鎖到格子間里回去領(lǐng)錢。刀就放在雄子的包里，我們坐下來，開始熱火朝天的，后來就有點怯，然后就有點冷了，互相都看著緊張得不得了。

陳投資商顛顛地走進來了，走得我們都心驚肉跳的。這家伙看上去春風(fēng)得意，不知道又有什么好事。一屁股坐下來，就呼啦呼啦地喝可樂，喝得我們這叫一個不耐煩。雄子幾次去摸刀，都被我給按住了。陳投資商終于把可樂喝光了，然后又要了一罐，繼續(xù)呼啦呼啦地狂喝，我們來回使著眼色，準(zhǔn)備叫他起來去洗手間動手。

“嗯，誰也別動，都聽我說。”陳投資商把大伙的肩膀按下來，笑瞇瞇地說，“你們不是還想辦《寫字間》嗎?不用綁架我女兒了，也不用偷我前妻的項鏈了，我搞到新的投資了，有錢了，第一個項目就支持你們，繼續(xù)給你們投，一定幫你們把這事做成了！”

我們在洗手間爆發(fā)了激烈的爭論。我跟小武一致認(rèn)為，我們忙活半天就是為了要辦《寫字間》，說來說去也只是資金斷檔的問題，現(xiàn)在錢續(xù)上來了，那就接著做，別的什么也不想，跟咱們就都沒有關(guān)系了。雄子跟老寧則叫囂著說，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千萬不能往回去了，把這筆投資騙過來，把丫的一殺，回去領(lǐng)那100萬獎金，最好再把那條真鉆石項鏈找到，非把每個人都攢成百萬富翁不可。我們從語重心長的說服，逐漸過渡到亢奮激烈的爭吵，然后發(fā)展成窮兇極惡的攻擊，最后演變?yōu)樾沟桌锏幕鞈?zhàn)。

正熱鬧的時候，洗手間進來一人，聽了沒兩耳朵，轉(zhuǎn)身就跑。一路嚇得屁滾尿流，閃電般地就消失在人群之中了。我們追出去，才遺憾地發(fā)現(xiàn)那個背影正是我們正在商量和爭論究竟殺還是不殺的陳投資商。我們也清楚的知道，以后恐怕是很難很難再見到這個人了——這個家伙如果嚇破了膽，恐怕會逃到非洲或者北極去的——這下，什么投資，什么資金，都全部泡湯完蛋了。

老寧和雄子還賊心不死地繼續(xù)打項鏈的主意，而我們回別野后，卻發(fā)現(xiàn)郢郢也不見了。連一紙條都沒有留給我們，神秘而實在的，消失了。這讓我們幾個男孩子都很傷心，覺得她很無情。我們一齊站在破別墅的頂上，四處眺望茫茫荒野，看著黃昏的夕照，閃耀在遠(yuǎn)處河里的微光，誰也不知道接著該做什么，以后還能有什么希望或者激情。我們都已經(jīng)站在青春盡頭，轉(zhuǎn)眼就要開始新的人生階段，但我們無從下腳。這時候，微風(fēng)吹過來一張破報紙，我們看見霍陳氏在公開懸賞找她那條鉆石項鏈，獎金已經(jīng)升到200萬了。

6

我們決定去外地散心，開車到岔路口，問了路口一個茫然張望的姑娘。車開了許久，我們才想起來那正是我們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