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會能嫁出去7年后又回來了。1988年,丈夫劉銀林得病去世,婆婆叫她奔自己的前程去,吳會能只得回娘家作打算了。
吳會能的娘家在甘肅寧縣瓦斜鄉吳家川村。父母常年患病,且膝下沒有男孩,只能靠女婿劉銀林養老送終,沒想到女婿先撒手而去,母親心靈受到打擊,患了宮頸癌,不久又添了新病——胃癌。
吳會能送母親去了西安市的大醫院,在病情得到控制后,又趕回來照料終日咳嗽不止的父親。兩個妹妹早已出嫁,她感到了肩上擔子的沉重,不得不考慮再婚的事。媒人提了幾門子外鄉的條件不錯的親事,都被她拒絕了。她選擇的是愿做上門女婿照料她兩個老人的男人。
南義街有個從陜西榆林來的打工漢,名叫王會生,他愿在這兒落戶,人也本分。有人提起這門親事,她這才答應了。
婚禮沒有親友,沒有宴席,十分簡單。
吳會能和第二個丈夫王會生苦撐著這個家,在極度艱難中,他們添了一兒一女,大的隨父姓,叫王煥霞,小的隨母姓,叫吳宏亮。吳會能一面撫養子女,一面精心照料老人。
女兒的一片孝心,留不住雙親匆匆的腳步。母親在輾轉了寧縣醫院、西峰市醫院后,終于離開了人世。父親得了食道癌,任何食物都很難下咽。
辦完母親的喪事,吳會能發現丈夫終日唉聲嘆氣的,像有什么心事。一問才知,王會生的兩個老人也身患重病,身邊無人照顧,他已有幾年沒回老家看他們了。吳會能的心一下軟了:真不知這幾年他們是怎么過的,我這個兒媳還有啥用!為使雙方老人都得到照顧,她想了一個萬全之策:把兩個家合為一家。1999年3月18日,在她的操持下,一家5口人,上有60多歲的父親,下有不滿5歲的兒子,開始了由甘肅到陜西漫漫長途的舉家遷徙。
下了汽車,沿著山路走啊走,等走到兩孔石頭窯前,吳會能一下愣住了。盡管她早有心理準備,料想到王家比娘家還窮,但沒想到會窮成這樣!可以說,除了兩孔石頭窯外一無所有……婆婆癱瘓在床,公公哇哇叫著瘋瘋癲癲跑出跑進……王會生弟兄五人,老大過繼給了別人,老二去向不明,老四打工時從樓上跌下摔死,老五和他一樣做了上門女婿……吳會能哭了,哭得那么傷心,她不明白,她的命怎么這么苦,老天怎么偏偏這么對待她……
慢慢地,她平靜下來,開始面對面臨的一切,做飯、種地、給父親、公公婆婆買藥、給兒子女兒補衣裳……
公公患的是精神分裂癥,吳會能懷著一線希望問了幾個醫生,得到的回答都是:“不能治愈,只能用藥物控制。”她用平時摳的幾個錢買回鎮靜類藥,沒想到公公口里叫著“你想害我”,大打出手,打得她鼻孔鮮血直流。后來吳會能想了些法子,公公吃藥主動多了、容易多了。
以前,婆婆常屙在衣褲上、被褥上,屋里充滿一股難聞的氣味。勤快孝順的兒媳到來了,這種情況改變了。婆婆去世時帶著一絲微笑,欣慰地合上了雙眼。
父親初來異地,水土不服,再加上絕癥的折磨,幾日不吃不喝。吳會能翻山越嶺到市場上買了幾個西瓜,給他一勺一勺地喂。1999年9月12日,父親突然說他頭發昏,正在洗鍋的她沒多在意,以為是著涼感冒所致,拿來幾粒先前買的西藥片,還未遞到跟前,父親就猝然跌倒,不省人事。她和丈夫換著把父親背到醫院,醫生說人早就沒氣了,她不信,央求再三檢查……她忍著極度的悲痛雇了輛車,把父親遺體拉回甘肅老家,安葬在老人曾經耕作過的那塊田里。
這些日子,她特意去了前夫劉家一趟。她的心碎了……甘肅寧縣南義鄉關莊村柴家臺組,是個只有7戶人家的小山村,這里山大溝深,十分偏僻。由于自然環境所限,村里至今沒有一臺農機,收種打碾還很原始。18年前,吳會能嫁到這里,度了7個靠挖藥材買高粱面黑面度日的年頭。前夫劉銀林去世后,家里處境更加艱難。
1994年5月,原婆婆去河灘揀柴時摔倒,造成左腿和左臂骨折。家里太窮了,叫不起醫生買不起藥,她躺在炕上呻吟了幾天,手按著灶沿給正在上學的孫子孫女做起了飯,拄著拐杖干起了力所能及的家務活。如今,她徹底殘廢了。1997年9月,公公去世了。有人說,他是累死的,像這樣的家,種35畝地,養1頭牛8只羊,飲水要到馬蓮河里挑,柴禾要到河灘上揀,一個壯年人都難以支撐,何況他。也有人說,他是病死的,起先是感冒,后來發展到肝炎、肝硬化,最后到肝癌,這期間,如果能吃藥打針,也許不至于如此。
女兒劉亞寧念到小學三年級就輟學去南義街一家飯館打工了,每月掙80元錢。她要用掙來的錢養活奶奶、供弟弟上學。今年13歲的劉維東是南義小學五年級學生。他要爬13里山路才能到學校。班上像他這樣離家遠的學生都住在學校附近的農家,而他拿不出那個錢。每天早上四點鐘,伯父打著燈籠把他送上山,晚上八點再上山接回。
劉家的現狀,深深震撼了吳會能的心。盡管她明白,自己已不再是劉家的人,按農村慣例,該避免嫌疑和麻煩,徹底和劉家脫離關系;更清楚若照顧劉家對自己現在一貧如洗的家來說意味著什么,但她還是下了決心:不能撇下劉家不管!
陜西—甘肅,王家—劉家,吳會能一次次地來回奔波著。
每一次來劉家,她就成了大忙人,農活家務活一身攬,恨不得幾天干完一年的活。村民們被感動了,每逢收種稼忙季節,紛紛向這個不幸的家伸出援助之手。婆婆腿腳不靈便,吳會能怕她在家呆久了,心里憋悶,攙著她到外面散心,有一次竟背著她到幾十里外的親戚家走了一趟。去時婆婆怕累著她,幾次要回去,吳會能執拗地說:“我沒錢買東西孝敬您,只有一身力氣……”話里帶著自責。這一家老小太缺錢了、太需要錢了,這一點對她感受太深了。
——為了省糧,劉家很少做饃饃。維東晚上放學回來,吳會能心疼地問這天咋吃的,兒子吞吞吐吐地說他一天沒吃。“我不是給你5角錢嗎?咋不買個餅子?”“我留著它準備買墨水。”
——亞寧向她“匯報”第一月工資的使用情況:“給奶奶買豆奶粉花9元,給維東買毛衣花16元,還借賬30元……”從頭到尾,她沒聽出“給我”如何如何的字眼。亞寧說時眉飛色舞,而她鼻子一酸,一把將女兒摟在懷里,大顆大顆的淚珠滴落在女兒的秀發上……
懷著傷心,愧疚的心情,更懷著一種責任感,吳會能外出打工了。她是山里的女子,斗大的字不識一個,在人跟前怕講話,打她記事起至今,從未離開那份土地和鍋灶,外面的世界,對她是一個陌生的天地。一連幾天,她找不到活,流落街頭。后來,在一位好心的大姐的幫助下,才在陜西榆林市一建筑工地當上了小工。她是為數不多的幾個“加班工”的一員,加完夜班,同伴喊她上飯店,她掩飾說:“我飽著哩。”等她們走后,一頭撲倒在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一會兒想這,一會兒想那,只聽得肚子咕咕叫個不停……
第一月,她領了230元錢,當即向工頭請了假。
2001年4月11日,一輛由陜西榆林發往甘肅寧縣的公共汽車上,坐著一位年近40歲的婦女,她的臉激動得泛紅,焦急的目光不時投向窗外。到一個小鎮子,乘客紛紛下車吃飯,唯有她和守車的司機還坐在那里。如此幾次,她的臉發白了,眼睛也無力地閉上了。司機關心地問:“你是不是病了?”她平生第一次撒謊說:“我頭有點痛。”其實,司機哪里知道,她用一袋方便面充饑已一天了,盡管餓成這樣,就是舍不得花7毛錢再買一袋……
蒙蒙細雨滋潤著隴原,剛剛泛青的冬小麥盡力吮吸著甘甜的乳汁。沿著彎彎曲曲的山道,踏著泥濘,一身風雨一身累,一位農村婦女向山這邊走來了。
她就是吳會能。
天地間最感人的一幕在這個偏僻的山溝出現了:吳會能挽起褲腿,涉入齊膝深的冰冷的河水。“亞寧——維東——”她焦急地呼喊著。“媽——媽——”一聲聲稚嫩的童音從河那邊傳過來,在山里回響著……她剛淌過河,女兒、兒子飛奔而來,母子三人哭著笑著緊緊擁抱在一起……
(筆者發稿時,欣聞吳會能另找了個打工的活,月工資增加到500元)。
編輯/彭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