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樸”的異見

■劉洪波（武漢）

抱怨頭頭容不得異見，這樣的人是很多的。

容不得異見，在某些人看來不算侵害自由，只是“作風不民主”。不民主，與“人民共和國”之精神相悖，照說也是很大的問題。但往往搞起“自我批評”來，一些人笑嘻嘻地說自己“在具有開拓精神的同時作風不夠民主”，臉上是一點紅顏色都不帶的。蓋民主只是“作風”而非制度，與“魄力”、“開拓精神”一比，究竟是小節，只要事情辦成，不要說“作風”差一些，便是“霸王硬上弓”又如何？

然而，在“民主評議”的當口（這是專門“發揚民主”的時辰），“作風”也顯得有些重要了，正如腳指甲本來算不得什么，但在比賽三寸金蓮的大會上，卻變得非同小可。這時，“不夠民主”也沒有人愛聽。

某機關搞評議，也怪“群眾覺悟不高”，不知到了什么堂吧，愿想給頭頭提點“樂于接受的意見”，便說“作風不夠民主”。頭頭不便就地駁斥（那豈不顯得“不夠民主”了么），私下里卻是有意見的：我不民主？上次張三和我意見不合，我還表揚他敢說話哩。其實，張三者，機關里頭號“炸藥”也，總是咋咋呼呼的，大家都說：“他可是好人，好放炮，但特純樸?！?/p>

這種“純樸”，換一個說法便叫幼稚。大家權當他是孩子，讓他放放炮，正如大人讓孩子打幾拳，并不礙大人什么事，反而游戲得開心，有時大人甚至故意倒在地上，說“你的勁真大”呢，于是滿座哄然。“純樸的異見”即頭腦簡單的看法，有什么不能容忍的呢？張三得到了自由，頭頭顯示了民主，周圍人獲得了笑料，一舉可以三得，“妨害”卻一點沒有。

我時常想起劉闖同志，就是《洪湖赤衛隊》里面的劉隊長。劉闖同志也是有“異見”的，他不贊成韓英書記的想法，提出要與敵人硬拼。韓書記對他就很好，知道他“純樸”，并沒有什么理論，一句“拳頭收回來打理有力”，就把那看似“大無畏”的莽撞意見推翻了。當然因此一來，劉闖同志鼓著眼睛粗著脖子老想愣著上的形象也就更可愛。杜鵑山上的雷剛也是一個典型。細想想，總對領導的決策“想不通”的可愛人物實在多得很。

這一類型的同志有“異見”而又純樸，所以可愛至極，因而從來都不會不被容忍，他們對一切決策都有“想不通”的特權，比如對某些人要“既斗爭又團結”、“既打又拉”，他想不通：“斗爭和痛打才好，為什么還要團結和拉呢？為什么還稱他‘我們的同志？”他的想不通，實在是因為策略的復雜程度超過了他們的一般思維半徑。

假如“異見”并不純樸，那又如何呢？麻煩大了。觀點與劉闖、雷剛同志一樣，如果你不純樸，說起來道理一套一套的，明顯經過大腦充分思考過，那就一點都不可愛了，人們有權懷疑你是否故意把戰友們往火坑里推，這樣的異見是不能容忍的。50年代提意見的知識分子當右派，觀點相似而沒有文化的人最多被認為“犯糊涂”，就在于異見雖然相似，但純樸不純樸卻大有區別，容忍不容忍上便如隔霄壤。

所以異見，大約要以“純樸”為好。純樸的異見既無損于頭頭的情緒，而且有助于頭頭們表明“作風民主”，還活躍氣氛。異見若不純樸，就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當然不能說“我可以不告之于人”，于是只好不被容忍。

權且就當民主只是一種“作風”吧，然而只能容忍“純樸的異見”，便算“民主作風”，豈不是說唯有頭腦簡單的人才配這種“作風”款待？那愚民便成了“民主”的良伴了。（編輯：趙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