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號隱喻在電影敘事結構建構中的美學價值

中圖分類號：J90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5）28-0109-03

電影敘事結構不僅依賴情節與人物，更需要借助符號隱喻來實現深層意義的表達。符號隱喻在敘事中的應用直接影響電影的整體美學價值。新主流電影中有許多具有象征性、隱喻性的意象符號，并且，無論是基于電影文本本身，還是基于電影之外的文化維度，這些符號都具有可闡釋和可解讀的空間。符號學、敘事學與美學的交叉，為理解電影符號隱喻提供了新視角，當代導演注重運用符號隱喻構建敘事結構，以創造獨特的美學體驗。符號隱喻突破了傳統敘事的限制，在銀幕空間內實現意義的延展。因此，研究符號隱喻在電影敘事中的美學價值，對理解電影藝術本質具有重要意義。

敘事結構中的多元功能及其美學意義生成機制，這為電影符號隱喻的美學價值研究奠定了理論基礎。符號隱喻理論在后現代語境中進一步發展，與認知敘事學、神經美學等新興領域交叉融合，形成了更為復雜的理論網絡，為解讀當代電影中復雜的符號隱喻系統提供了多維度的分析工具。

二、符號隱喻的敘事功能機制與結構建構策略

符號隱喻作為電影敘事的核心要素，通過特定的功能機制與建構策略，能夠實現敘事深度的拓展、時空的重構以及主題的升華，進而形成獨特的美學表達系統，賦予電影作品多層次的意義空間與審美張力。

一、電影符號學與敘事美學的理論交匯與發展脈絡 （一）垂直維度的敘事深化與隱性層次的符號性展開

電影符號學源于皮爾斯的符號三分法與索緒爾的結構主義符號學，經由麥茨、艾柯等學者引入電影研究領域，形成了獨特的視聽符號體系。電影敘事美學則從熱奈特、巴爾等敘事學理論衍生而來，關注敘事時空、視角與結構。這兩者于20世紀70年代交匯，形成了符號隱喻敘事理論，該理論將電影視為多層次的符碼系統。“十七年”時期，美術家們自覺接受新思想的改造，他們緊緊圍繞影片內容，繪制出與電影主題相符合的工業意境，為當時工業文明營造出波瀾壯闊的熱烈氛圍1。80年代后，現象學與接受美學介人電影研究，強調觀眾的解碼與意義生產過程。隨著當代數字技術的發展，符號隱喻理論突破了傳統的二元框架，轉而關注符號隱喻在電影

電影符號隱喻在垂直維度上構建了顯性與隱性交織的敘事層次，將單一線性敘事轉化為多維度意義網絡。表層敘事通過視聽符號的直接呈現來構建基礎故事，而隱性層次則借助符號隱喻的暗示性與象征性，在深層建構隱喻敘事。這兩者相互滲透，形成了垂直縱深的語義場。例如，在艾森斯坦的“垂直蒙太奇”理論實踐中，視聽元素的垂直組合創造出了超越單一敘事線的復調結構。符號隱喻通過意象重復、變形與對比等手法，激活觀眾的主動解碼過程，使電影文本超越表層信息傳遞，進入深層意義探索的審美空間，從而形成獨特的敘事深度體驗[2]。

（二）時空邊界的模糊與敘事結構的多元重組

符號隱喻打破了傳統電影中時空的線性秩序，通過特定的視聽符號標記，實現了時空邊界的模糊與重構。符號隱喻使得不同時空層次能夠在同一畫面中并置共存，或者通過鏡頭語言的隱喻轉換實現跨時空敘事。例如，特定物象、色彩與聲音等符號元素的重復出現與變異，構建起敘事結構中的時空回環與交錯。這種符號化的時空重組超越了傳統敘事的單一線性進程，創造出多重現實層次的復合體驗。在敘事結構層面，符號隱喻通過意象串聯、場景置換與聲畫分離等手段，重構內在邏輯，形成多線并行的開放式敘事，為觀眾提供了多元審美解讀空間]。

三、符號隱喻的電影文本分析與美學實踐案例

符號隱喻在電影實踐中呈現出豐富的美學表現形式。通過對庫布里克、塔可夫斯基以及諾蘭作品的文本分析，我們可以考察符號隱喻如何在具體影片中構建敘事結構拓展意義空間，并實現獨特的美學價值。

（一）庫布里克《2001太空漫游》中的進化符號系統1.黑石碑的宇宙啟蒙與文明演化的線性隱喻

黑石碑作為《2001太空漫游》的核心符號，構成了人類進化的線性隱喻體系。庫布里克通過石碑在三個時空節點的出現，建立了文明發展的符號化標記：猿人時代的石碑引發了智慧萌芽和工具使用；月球表面的石碑指向了太空探索；木星軌道的石碑象征了意識的終極蛻變。石碑的嚴格幾何形態與神秘黑色材質，形成了視覺震撼與哲學深度。這一符號系統通過線性敘事結構，構建了從原始到超越的演化軸線，將達爾文進化論與尼采超人哲學融入電影美學，彰顯了符號隱喻在敘事建構中的核心作用4。

2.星門序列的視聽超感官體驗與時空超越

星門序列通過實驗性視聽符號組合，構建了超越常規感知的時空隱喻。庫布里克運用色彩流動、光速隧道與抽象地貌，配以前衛音樂，創造出了打破傳統敘事結構的美學體驗。在這一序列中，符號隱喻不依附于具象敘事，而是通過純粹的視聽符號建構意義空間。色彩變異、光的折射與變形地貌共同形成了時空穿越的象征性表達，超越了線性敘事，引導觀眾進入意識流感知狀態。這一符號化處理實現了電影語言從敘事工具向純粹美學體驗的轉化，展現了符號隱喻對電影敘事邊界的拓展與美學價值的深化。

（二）塔可夫斯基《鏡子》中的時間凝固與流動

1.風動麥浪的畫面詩學與循環時間的視覺表征

《鏡子》中，風動麥浪的長鏡頭構建了時間的符號隱喻。塔可夫斯基通過緩慢移動的攝影機捕捉麥浪起伏的場景，形成了物質與空氣、靜態與動態相互交融的視覺詩學。這一畫面借助具象的自然影像傳達抽象的時間感知，風的不可見與麥浪的可見運動共同構成了存在的雙重表達。陽光、陰影與麥浪的交織變化，創造出非線性的時間流動感，既凝固了瞬間，又延展了永恒。此符號將俄羅斯田園記憶、個人童年與集體歷史融為一體，構建了循環時間的隱喻，連接了記憶、夢境與現實的多重時間層次，展現了符號隱喻在電影敘事中對時間結構的重構價值。

2.歷史影像與個人記憶的雙重交織敘事

在《鏡子》中，歷史紀錄片段與個人記憶影像的交織形成了雙重符號敘事。塔可夫斯基將真實的歷史影像嵌入主觀記憶之中，創造了集體歷史與個人經驗的復調關系。黑白紀錄片段與主觀敘事的彩色畫面形成視覺對比，構建了時間層次的標記。歷史影像作為映照個人記憶的符號鏡像，建立了微觀個體與宏觀歷史的辯證關系。這種符號化的歷史引用，將個人記憶置于更廣闊的歷史語境之中，使電影超越了自傳性，上升為對集體記憶的哲學思考，彰顯了符號隱喻在構建多層次敘事結構中的美學功能。

3.水元素的變形與母性意象的多維呈現

“水”作為《鏡子》的核心符號，通過多種形態變化構建了母性隱喻系統。塔可夫斯基將水的流動、雨的垂直下落以及鏡面水洼的反射等作為視覺符號，與母親形象建立了深層關聯。雨水從頭發滴落的特寫、浴室天花板滲水的長鏡頭以及母親漂浮的夢境場景，共同構成了完整的“水一母親”符號體系。這一符號通過液態流動的視覺特性，表達了記憶的流變性與母性的滋養特質。水元素既是敘事場景的組成部分，又成了精神情感的象征載體，融合了具有普遍性的凈化意象與母性原型，創造了既個人化又具有普遍性的情感底蘊，展現了符號隱喻對電影主題情感表達的美學價值。

（三）諾蘭《盜夢空間》中的層級現實與心理迷宮

1.建筑空間的折疊與潛意識層級的物理化表達

《盜夢空間》通過建筑空間的折疊變形，構建了潛意識層級的物理化符號系統。諾蘭將巴黎街道垂直折疊、旋轉走廊重力消失以及無限延伸的階梯等不可能存在的建筑作為視覺符號，使抽象的心理結構獲得了具象的表達。各層夢境的建筑空間通過風格與穩定性的差異，形成了視覺層級標記一一從現實世界的具象建筑到深層夢境的抽象結構，構成了心理深度的空間隱喻。諾蘭借鑒了埃舍爾的視覺悖論，將心理空間的不確定性通過建筑符號物理化呈現，創造了“空間一心理”的雙重符號，展現了符號隱喻在構建電影敘事立體結構中的美學價值。

2.陀螺的不穩定平衡與現實邊界的哲學質疑

陀螺作為《盜夢空間》的核心微觀符號，通過不穩定平衡構建了現實邊界的哲學隱喻。諾蘭將這一物件設定為辨別夢境與現實的“圖騰”，使其成為存在論的視覺符號。陀螺的狀態編碼（持續旋轉為夢境，停止倒下為現實）建立了二元對立的視覺系統，影片結尾陀螺的未定狀態通過視覺懸置，質疑了確定性認知。這一簡潔而富有張力的符號，凝聚了影片關于主觀感知與客觀現實邊界的核心思考，將哲學命題轉化為視覺體驗，展現了符號隱喻在表達電影哲學主題中的美學功能。

3.電梯裝置與記憶存儲的空間化隱喻

在《盜夢空間》中，電梯裝置作為記憶存儲的空間化符號，構建了心理深度的垂直隱喻。諾蘭通過電梯的符號化轉用，將抽象的記憶層級轉化為可視化的垂直空間。主角與每層記憶場景的互動，形成了心理探索的空間化敘事。電梯通過明確的上下層級關系，建立了記憶深淺的空間對應，使潛意識探索獲得了視覺路徑。特別是與妻子瑪爾相關的創傷記憶片段，通過特殊色調與構圖與其他夢境形成視覺區隔，標記了記憶的主觀性與情感強度。這一符號裝置將潛意識理論轉化為視覺體驗，創造了記憶一空間符號系統，彰顯了符號隱喻在電影敘事中對抽象概念具象化表達的美學價值。

四、符號隱喻的跨文化美學價值與當代電影創新

符號隱喻超越了單一文化語境，在全球化電影創作與接受過程中展現出獨特的美學價值。它通過陌生化與共鳴的平衡、形式與內容的統一以及跨文化符號的轉譯，推動了當代電影敘事的創新發展。

（一）陌生化與共鳴的辯證關系：觀眾審美參與的深度激活

符號隱喻在電影敘事中創造了陌生化與共鳴的辯證張力，從而激活了觀眾深層次的審美參與。陌生化效果通過打破常規的視聽經驗，使觀眾脫離自動化的感知模式，進入自覺的審美狀態。與此同時，符號隱喻又憑借普遍性原型與共通情感引發共鳴，建立起情感連接。這種辯證關系使得觀眾既保持了一定的審美距離，又能全身心地投入情感體驗，進而形成獨特的雙重意識狀態。當觀眾解碼塔可夫斯基的自然符號或者庫布里克的幾何隱喻時，既能夠感知其陌生化的形式，又能與其蘊含的普遍情感產生共鳴。這種審美參與將被動接受轉化為主動解讀，使得符號隱喻的意義生成成為導演創作與觀眾接受的共同成果，彰顯了符號隱喻激活觀眾審美主體性的核心美學價值5]。

（二）形式美學與內容表達：符號隱喻的整體性藝術構建

符號隱喻在電影敘事中實現了形式美學與內容表達的有機統一，構建了整體性的藝術體驗。符號隱喻能夠使抽象的主題通過具象的形式得以表達，將哲學思考、心理狀態以及情感體驗轉化為可感知的視聽元素。在電影中，光影構圖、色彩設計與聲音編織等形式要素不再僅僅是裝飾，而是成了內容表達的核心載體。例如，貝拉·塔爾極簡長鏡頭中的時間流動、黃金分割構圖中的和諧感以及對比色彩中的情感張力，都使得形式本身成了意義的一部分。符號隱喻打破了形式與內容的二元對立，創造出形式即內容、內容寓于形式的整體性藝術構建。這種統一性使得電影超越了單純的敘事功能，成為視聽美學與思想內涵交融的藝術整體，展現了符號隱喻對電影藝術整體性構建的美學貢獻。

（三）跨文化符號體系：普遍性與特殊性的美學平衡

符號隱喻在當代電影中構建了跨文化符號體系，實現了普遍性與特殊性的美學平衡。在全球化語境下，電影符號隱喻既保留了文化特質，又具備了跨文化可譯性，從而形成了獨特的美學價值。水、光與自然等元素符號因其基于人類共通經驗，在不同文化背景中能夠保持意義的連貫；而特定文化符號則通過電影語言的轉譯獲得更廣泛的理解。例如，李安《臥虎藏龍》中的竹林與侯孝賢《悲情城市》中的雨景，既保留了東方美學特質，又通過視聽語言向全球觀眾傳達了普遍情感。這種跨文化符號體系既避免了同質化，又超越了文化隔閡，使電影成為全球對話的美學媒介。符號隱喻通過在特殊與普遍之間建立聯系，豐富了電影表達，展現了在全球化語境中電影符號隱喻的跨文化美學價值。

五、結束語

符號隱喻作為電影敘事的重要手段，其美學價值體現在敘事創新和藝術深化兩個方面。符號隱喻已然成為電影敘事的核心美學資源，形成了獨特的電影思維方式，拓展了觀眾的審美體驗。其多義性為電影敘事創造了豐富的解讀空間，使作品保持了持久的藝術生命力。隨著技術的發展和文化的交流，電影符號隱喻將擁有更廣闊的發展空間，推動電影藝術持續繁榮。符號隱喻連接了創作意圖與感知體驗，融合了形式與內容的辯證關系，成為電影藝術追求深度的重要美學策略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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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趙靜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