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的天真（十首）

俟候夜晚

被雨涂花的小山像少時夢舟

隱沒于漫開的霧，而他倚窗遠眺的姿勢

則凝固成一個寫進自憐史的

固執隱喻

稍晚，抱著倦了又倦的激情

他開始俟候黑暗

——畢竟明亮，會弄混事物之序

畢竟不安，會染指無辜星辰

雨 中

此刻

他杵在雨的對立面，旁聽

它們交談（惝恍

如一抹具現化的多余）

他不懂這語言，卻覺察到

純粹以至鋒銳的悲憫，于是便向空曠

擺出擁抱的姿勢

原來理想，比遺憾更理解遺憾

修改詩稿之后

惋惜一首詩的純真

又被語言褻瀆，已經厭倦修改的厭倦

像棺木

淋上過期的月光，粉飾著

才盡的證詞

這世界明明具體，為何感受是一團喧嚷

沒什么徹底誠實

除了傷感。今夜

他再度決定，反抗真理神圣且不可侵犯的完滿

于是有人哭到黎明

于是他的雙手，捧滿鹽粒

雨的敞開性

能夠被解讀的雨有許多種，可濕透

把握共性。當城市坍縮、人們都如過度發育的菌菇

遷著一座森林的土層

——這和諧愈加工整

可他身上的火還未熄滅

只能像強迫癥患者一般，不斷將煙灰

彈入同一水泊——似在剔除

天生之別

夢的封閉性

背負四月遺愿的六月抵達這失約之雨時

太陽還沒醒來。他的夢

也還沒醒來，因她雙頰的胭脂色

尚未褪去。多么可愛

像日子，抽嫩綠枝并串起螢光

再結出一枚枚羞赧月亮。可惜

不幸擅長延宕。倘若

沒有猶豫、揣測與退縮，倘若

沒有倘若

去島嶼吧

于時日徭役中

他的激情癱作滋生臭氣的爛泥

裹著被多元主義，碾成齏粉的

珍珠心

所以睡吧睡吧，讓夢到來——

再登上這座隔離形容詞的島嶼

在綠色中

重回雅典

重新拾起開拓時代的天真，重新慵懶廊下

反詰亞歷山大

蟬鳴如鑿

他由衷慚愧。因窗外欲生欲死的執拗

讓他的積弱與這夏天

一并永恒。是的依照磨損

槐花會落，遠山的云會散佚，一切

終將消逝

——可惜蟬鳴

改寫律令。身處時令詭譎的南方

每一朵云都懷揣秘密，他抱頭聽著、焦灼著

他一絲不掛了

《飛鳥集》的最后一句

如何精湛忘卻？當空虛

沿著知覺輪廓

晝夜不息向內拓荒；當再度嗅到睡衣上

荔枝香；當追至夢外的箭簇

全如她發尾的

櫻桃紅。有時

唯獨黎明前的象牙白

令人安心

——像圣母詠嘆，抑或

嶄新來生

為愛情，他停頓多少次呼吸

就有多少個陷坑，構設了他年輕臉頰的

嶙峋

虛構可能

當他寫下：“假如云層寄給自己一支薔薇”時

大海便咆哮而來

——冰霧中，老虎揭開世界之帷

他則踩著崢嶸懸崖，頭頂

宇宙

與超脫宇宙的寂靜

可惜此刻，他只能徒然目睹酒花

像缺陷溢出杯口，每個泡沫都如一張凸面鏡

將所遮掩放大：

煙屑溶于杯中，一粒花生

繞過餐桌

再也沒有無暇了

多少好時光被浪費，記憶中

那個費命拼粘的身影

非人非鬼

純真年代呵

成一句慚愧

何必呢？

再也沒有無暇了。就敞開貧瘠

就接納、承認

這二十多年的日子，沒逃脫

庸俗吧

再幻想一場打鐵花，同其消逝吧

作者簡介：張銘洋，筆名“何必”，1998年生，黑龍江哈爾濱人，湖南大學哲學系博士研究生。作品散見《星星》《當代·詩歌》《青年文學》《詩歌月刊》《延河》等刊物。曾于第十屆中國（海寧）徐志摩微詩歌大賽、第六屆“求是杯”國際詩歌創作與翻譯大賽、第五屆“巴山夜雨詩歌獎”、“阿來詩歌季”、幾何詩歌獎等賽事中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