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集（節選）

1

走吧，道路就在腳下

起點連接著終點

你早已踏入迷宮……

2

即使你已過中年

你仍有歌要唱

面對時間或憂傷

3

你在空無中寫首詩

空無還是空無

然而，已是新的空無

4

你排列字詞的風格

排列出你的道路

朝著不可知的方向

5

生活的樹林寧靜

精神的樹林空靈

苦難就是風景

6

季節輪回不止

日夜輪回不止

為何，時間在消失

7

雪，十二月的雪紛紛落下

仿佛我經過的歲月

又像拉赫馬尼諾夫的音樂

8

經過夢境紛繁的夜晚

太陽會來抖動我的窗簾

又一個唯一的白天

9

死亡就像寫完一個句子

句子就是人的一生

有的沉重，有的輕松

10

天堂在一頁書中

在一首音樂中

而地獄則兩者皆無

11

呆在家里卻迷了路

房門已變成墻

而日子被日子埋葬

12

窗子，不僅看風景

還能造就生活的格調

使陽光變得有形狀

13

萬物的美是沒有目的

它們被一種力量所創造

真的嗎，不存在某種目的？

14

那些落葉塞滿你腦袋

那就是你的詞語

那就是你精神的泥土

15

回憶說，朋友你想要什么

噢，真實，在我這里

真實已成為遺跡

17

你拋棄原有的路線圖

仿佛拋棄了你的一生

同時，新的骰子已擲出

18

你突然踏入哲學的樹林

你走進形而上學的城堡

因為，一個朋友剛剛死去

19

雪落在草地上

楓葉落在雪地上

一幅時間的圖畫

20

十二月的天空透明的藍

或許就像天堂的藍

不然，這是一種什么藍？

22

一場夢就是一部變形記

歡樂與憂傷，活著與死亡

就像微縮版的地獄或天堂

23

找出一個字，讓筆

走過那些橫豎撇捺

這就是你的一生

24

我的一生都由一些小事組成

眨一眨眼睛，吸一口早晨的空氣

或者寫下一行靈光閃現的詩

25

這條江曾像時間在流淌

但一條船已被拖上岸，在等待

江已冰封，冬天乘以冬天

26

雪在下著，天空

像個奴隸主向它的奴隸們

撒下白色的謊言

27

穿過沉默，穿過寂靜

讓死去的人消失的事復活

這不得重寫創世記嗎？

28

日子能變成一個詞

標點或污點

或者，一張白紙……

29

我或許就是你的灰塵

你的沙粒，你的樹葉

你話語中的一個聲音

30

獲得，放棄

在這兩個詞之上畫條線

那線之上：一個新的空間

31

唯有生活的形狀

唯有生活的血液

唯有你活著的秘密

32

遠望可看得深邃

遠望可看穿世事

在確信中帶著疑問

33

早晨起來看到月亮

而昨夜夢中回到往昔

陳舊的我將走向哪里？

34

你傾聽一個聲音

那聲音變為梯子

把你帶到形而上的高度

36

用命定的詞語編織詩句

這是令我愉悅的責任

這是使我變為蝴蝶的秘密

39

快來造訪我吧：

黑暗中涌出的詞語

詞語編織的旋律

40

有什么儀式使我確信

有什么儀式使我向往

有什么儀式屬于我

41

年輕閃耀著赤裸的美

而老年覆蓋著歲月的污垢

或者俄耳甫斯的樹皮

42

一代代人像一場場雨，

有時清風細雨，有時狂風暴雨

但歸宿是泥土的黑暗或海的深淵

43

一塊飛毯，那是我的心

載著輕逸，渴望，冷靜，深沉

飛越往昔、夢境、幻想之城

44

我在等待什么？

早晨到來，夜晚到來

還有什么會到來？

45

在文字間漫步

在詞語的陰影中停留

在迷宮的出口返回

46

不要相信任何預言

它會籠罩你以后的日子

像懸崖邊的恐懼吸引你墜落

48

乏味的時間創造了萬物

萬物成為時間的痕跡

時間的痕跡又被時間抹去

51

簡單的夜晚，復雜的夜晚

紛繁的夜晚，烏有的夜晚

一個又一個冬天的夜晚

52

你記憶的那面鏡子

只要詞語在它前面掠過

一些句子的幽靈就會飛行

53

人的生活既可像云那樣輕

也可像水那樣重

但細想想云和水有何不同

54

當你雙手合十閉目

你面對的究竟是什么

你的靈魂變輕了嗎？

55

請不要跟我劃十字

我不缺少面包和酒

我愿做個不可知論者

56

沙漠是時間和風的作品

而蕓蕓眾生就仿佛是沙漠

就是不可數的無限的沙粒

57

我的白天是你的夜晚

我的夜晚是你的白天

而你的灰暗也是我的灰暗

58

讓我想想我是誰

我為什么是我

“誰”又意味著什么？

59

你生活在這里，但

你可能并不存在

哪怕一個虛幻的影子

60

把你的目光收回來

仔細地看看你的腳印

看看你影子的長度

61

我們的生命仿佛沙鐘

沙子一旦落下就不會停止

噢，沙子，我們的嘆息

作者簡介：朱永良，詩人。著有詩集《另一個比喻》和《塔爾寺的樹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