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挖坑的AI

很多人說過，ChatGPT經常會有理有據地胡扯，特別當它回應一些嚴肅的知識性問題時，會憑空編造事實，甚至杜撰不存在的文獻。

例如，我讓ChatGPT給我介紹一下青銅器利簋，它開始一本正經地胡扯，說這件青銅器是商王帝乙為了祭祀自己的父親文丁所鑄，還詳述了其內壁的銘文，說是商王希望得到祖先靈魂的庇佑什么的。然而，這根本就是胡扯，利簋這件文物我在博物館里親眼見過，此物為西周貴族為了紀念武王推翻商朝而鑄，其銘文也和祭祀商王毫無關系。

我問AI這些都是從哪兒看來的，它咔咔給我列了一大堆文獻，《殷墟發掘報告》《商代青銅器銘文研究》之類的。看著是那么回事，其實又在胡扯。前一篇文獻的作者是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AI說是中山大學考古學系；后一篇文獻的作者是嚴志斌，AI說是李學勤。當然，這樣的嚴肅文獻里也根本不會有AI捏造的內容，AI只是搞出了一個引用的假象。

當話題進行到這兒時，這就是一個關于AI幻覺的老生常談，網上討論過很多次了；然而，我最近看了一個視頻，是關于一項新發布的數字人技術，這項技術可以將一幅靜態人物照片轉化為視頻，效果驚人。比如，系統以一張靜態照片為素材，生成了一段演講視頻，不僅神態、語氣、口型、肢體動作極其自然，連頭發和首飾的晃動都符合物理規律。若是用街邊拍攝的人物照片為素材，根本看不出破綻。

假如這類技術普及以后，有個團伙為了販賣自己偽造的文物，用知名專家的照片偽造一段講座視頻，令其講述團伙虛構的歷史，擴散到短視頻平臺上，再用AI虛構的歷史生成大量的虛假文獻乃至照片和視頻，投放到網上搞信息污染，發酵一段時間，會發生什么？

或是有一天，當你在看短視頻時，突然刷到一個你熟知的專家在搞講座，說了一段歷史，你之前沒聽過，心中覺得奇怪，到網上一查，發現文獻還挺多，作為證據的照片和視頻能搜出一大堆，還有官媒采訪現場的錄屏。若是到了這種程度，除非直覺敏感的專家或者相關研究的親歷者，絕大多數人都會被帶到坑里，不知不覺間就在腦海中植入了這段虛構歷史的記憶。等未來的某一天，這個團伙把偽造的文物拿出來招搖過市時，你會心想：“嗯，這東西靠譜，之前看專家提到過，官媒還報道了呢。\"其實，一切都是AI編的，根本不存在。

發現了嗎？AI能虛構從文本到照片乃至視頻的一切內容，并且令其彼此印證、互相支撐，可謂天羅地網、環環相扣，其制造的幻覺在強度上和之前編點文字故事不可同日而語，除非你親自向專家本人求證，或者到現場實地考察，否則就會被AI創造出的假象玩得死死的。

但現實中，有渠道、有機會、有能力、有意愿親自驗證事實的人有多少呢？就算前面說的這四點你都有，你能每件事都驗證嗎？稍微不留神，被AI污染的記憶就不知不覺鉆進腦子里了。

（摘自2025年3月5日《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