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整個“北京”號都了。滿滿一船,全是臭味兒。
這事兒我不太好意思提。從上海出來,到今天,已經兩個多月了,一船六個人,還沒洗過衣服,
海上淡水稀缺,洗衣服太奢侈了。海水是沒法洗衣服的,因為海水是高堿性的,肥皂也是堿性物質,用海水洗衣服打肥皂,那是“雪上加霜”,會越洗越臟。用洗衣粉也不行,洗衣粉不溶解于海水。用洗衣粉洗,是瞎子點燈,洗了跟沒洗一樣。
這一路上,濟州島是唯一有機會洗衣服的地方,但是當時備用的衣服多,換下來的臟衣服也就都扔那兒了。現在,衣服到了非洗不可的地步了。在國內不說一天一洗,最起碼三五天得洗一次。在海上的兩個多月,這些衣服我們正面穿完反面穿,臟衣服換臟衣服,都換了好幾撥了。
小宇搬出來一包衣服,里面居然已經生小蟲了。在荷蘭港,必須得大清洗大掃除了。然而找遍整個港口,也找不到一家洗衣店。
“反正熬倆月了,湊合著再穿幾個月到南極得了。”
“再穿下去,接下來的國家都該不讓咱入境了,咱們這是嚴重的污染環境。”
沒轍,我找到一個垃圾場,居然讓我淘到一個廢棄的洗衣機,有蓋、有殼、有按鈕、有排水管—靠譜,能修。
梁紅一向用“心靈手巧”來形容我這大老爺們兒,這次又不負眾望,我竟然把洗衣機給鼓搗好了。全船過洗衣節似的,紛紛把自己早已發霉發臭的衣服扔上了甲板。
洗衣機轟轟隆隆,洗了整整一天的衣服。我們一個個圍著洗衣機轉,手舞足蹈。今兒真是我們大洗的日子,特別歡樂。再聞聞自己身上的異味兒,我們恨不得把自己也塞進洗衣機里洗一遍。
翻出船上的繩子,在碼頭上來回拴了好幾圈,衣服晾上去,特別壯觀。估計外面再進來一艘船得嚇到了,荷蘭港碼頭被中國人的衣服給占領了。
捕了帝王蟹,夜釣比目魚,看了麋鹿,逛了集會,親近了冰川,還洗了衣服。最后,我們又給自己額外加了兩天體驗阿拉斯加的時間。因為阿拉斯加還有兩個吸引我的地方,我還沒有去親密接觸:一個是鯨魚墳場,一個是狗拉雪撬。
阿拉斯加最早的居民,就是一萬年前從西伯利亞越過白令陸橋到達北美洲的因紐特人。他們是世界上最早掌握捕獵鯨魚技術的人,并把鯨魚的遺骸留在遠離海洋的地方。一萬年過去了,這些鯨魚的白骨依然停留在那里。
在當地一個華人向導的幫助下,我們見到了鯨魚墳場。兩條鯨魚肋骨像拱橋一樣,兀立在地面。我和梁紅一人站在一邊,它們組成的弧度差不多有我兩人高。
這也是人類文明的一個奇跡。一萬年前,因紐特人就能夠把如此龐然大物從海洋捕獵到陸地上。一萬年后,這些白骨依然能夠保存得如此完好,令人稱奇。
提到因紐特人,有三個關鍵詞:冰屋、獵鯨、狗拉雪撬。在北美大陸,已經徹底看不到冰屋了,鯨魚墳場也成了因紐特人狩獵藝術永恒的豐碑,但狗拉雪撬這種交通方式依然留存在阿拉斯加。
向導把我們帶到了一個因紐特人聚居的村莊。
一座教堂似的建筑里,許多人在莊嚴肅穆地唱歌,用一種我們聽不懂的語言。看他們的外表,不是典型的歐美人面孔。向導說,他們都是因紐特人的后裔。此刻,他們正以這個民族獨有的語言,誦念著萬年前遠渡重洋、在這里開辟家園的先祖們。
接著,我們去了一個雪撬訓練基地,正好看到一隊雪撬犬在訓練。
一隊雪撬犬有十只狗,兩兩一組,前后串聯成一排。第一排左邊的那一只,就是這支雪橇犬隊的領隊,頗有老大范兒,特別像狼。后面的狗們,性格就溫順許多,任人撫摸。
訓導員告訴我們,這十只狗不是隨便搭配的,每一組的兩只狗,都是根據它們的性格、奔跑習慣,甚至性別等因素,才放到一起的。
我十分好奇:由十只狗組成的雪撬隊是如何控制方向的?就算十個人一塊兒跑,也難以做到整齊劃一。這些狗狗們,是如何做到的呢?
訓導員搖頭說:“這沒有秘訣,需要經過長期的訓練,才能讓一支雪撬隊平穩、快速地跑起來。\"最后,訓導員邀請我們去體驗一把一這個季節沒有雪,我們坐不了雪撬,便用一輛人力翻斗車代替。
起步階段,訓導員簡單引導幾步之后松韁,雪撬犬們就開始拔足狂奔。在高速的奔跑中,它們的隊形一直沒有亂,互相之間的節奏保持得非常好。
坐在“雪撬”上,我和梁紅都特別興奮,這一幕原來只在電影、電視里見到過。這次身臨其境,頗有穿越千年,在雪原上翻山越嶺的感覺。
阿拉斯加的航程即將結束,我們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補給。
為這事兒我有點發愁。價格是一方面,荷蘭港的物價非常貴,但很多東西必須要用,咬咬牙就買了;另外一方面,這兒的物資不全,很多東西我們買不到;還有,這里人的口味跟我們中國人有很大的差異,一些食品花大價錢買下來,還不好吃,實在不劃算。
正在我們糾結的時候,在碼頭上看到一個手寫的牌子,用英文寫著:所有物資半價出售,請挪步到碼頭的盡頭。
“又淘到寶了。”我說。
碼頭盡頭,停著一艘船,甲板上、船艙里,擺了很多箱子,全敞開著,里面裝著各種各樣的吃的:罐頭、餅干、薯片、泡面等,非常全。
一對中年夫婦走了出來。這艘船是他們的,他們在荷蘭港完成了夏天的工作,現在要回到美國本土去了,這些東西是他們沒用完的,半價出售。
粗略一數,有十幾箱。再看他們的標價,實在便宜,一瓶罐頭、一袋餅干,只要幾毛錢。“包圓兒,我們全買了。”
船長憨厚地一笑道:“我再給你們打個九折。”
接下來,是漫長的清點過程。船長妻子一件件地清點物資的種類、數量和單價,船長拿著個計算器,里啪啦地算著。
夫妻倆都很消瘦、文弱,看上去都不像是航海的人。特別是船長,我們一路見過的航海者都很粗擴,都有文身,抽煙喝酒,但是這位船長文質彬彬,說話一直都很輕柔。我掏出根煙,向他借打火機,他尷尬地搖搖頭說:“對不起,沒有。”
在清點的過程中,船長妻子問我們船上有沒有烤箱。得知沒有后,她竟然主動把所有需要用烤箱的東西都剔了出來。此外,她還提醒我們哪些東西保質期快到了,我們應該優先吃。
漫長的清點結束,最終算了一下,共計七百零八塊六毛五。后面的零頭他們也給抹掉了,正好七百整。這么十幾箱東西,非常實惠地買到手了。
完事了,夫妻倆還特別細心地告訴我們,哪些食物該怎么做,哪些搭配好吃。在等待老陳他們過來搬貨的時間里,我們還聊了些在海上航行的事兒。在得知梁紅暈船之后,船長妻子拿出自己用的暈船貼,送給了梁紅,并教她怎么用,說得很詳細。還告誡梁紅,暈船盡量不要吃藥,會導致很多副作用,等等。
阿拉斯加之行,這片土地給予我們的全是感動。我和梁紅約定,如果哪一天我們不滿世界走了,一定要故地重游。
(摘自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侶行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