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去醫院看完哥哥后,我回到市里時已快到晚上七點了。我們那個大院里來了許多陌生人,還有消防隊員一我家差一點兒發生火災。一旦那樣,鄰居們的家也將不保。
全院的大人孩子都不拿好眼色看我,都認為是我吸煙引起的險情
我進入家里,見家里也有兩名消防隊員。一名在詢問母親,一名在做記錄。那名消防隊員轉而開始詢問我,第一句就是:“你吸煙嗎?”
我當然從不碰煙。
對方命我伸出雙手,俯身細看 一我也當然知道,吸煙的人指甲會被熏黃。
我順從地將雙手伸給對方看,感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我家外屋也搭起了小火炕,我前一天晚上獨自睡在外屋一一不知什么原因,被褥起火了。
消防隊員雖然并沒發現煙蒂,卻發現了兩根燃過的火柴。所以他們的結論是起火原因不明,但不能排除是吸煙所致。
我們那條小街太窄,兩輛消防車停在后街,從我家的后窗可以看到。望著消防車開走,我委屈得哭出了聲,以頭撞墻。
母親摟抱住我,同時嚴厲地問:“你究竟吸沒吸煙?”
我喊:“沒有!沒有!”
兩位鄰家的叔叔剛進人我家門,見狀板著臉離開了。一位叔叔一邊往外走一邊嘟吶:“撒起謊來還那么強硬。”
母親說:“如果真沒吸煙,那也不必喊,更不必撞頭,原因總會搞清楚的。”
因為被褥燒毀了,我晚上沒得蓋了,只得又睡到里屋去,與三弟同蓋一被。半夜,我的一只腳觸到了炕墻,居然被燙醒了。那面墻不是火墻,它不應該有溫度,更不應該燙。我起身往上摸,上半截墻也挺熱,差一尺多就熱到屋頂了!
“不好,媽媽快起來!”
媽媽和弟弟妹妹驚醒后,我說我找到失火的原因了——命四弟和妹妹將炕面騰空,命三弟將水缸里的水用水桶提來,越多越好。之后,我用斧頭砍墻,先從上面砍,以隔斷過火的面積。幾斧頭下去,墻上出洞了,結果可見火星閃爍——原來驚動了消防隊的火情,是由于那面墻有裂縫,疊起的被褥剛巧放在有裂縫的地方,被從裂縫“鉆”出的火星引燃了。
明明不是火墻,里邊為什么會自燃呢?并不是自燃。

即使夏季,火炕也是要隔幾天燒一次的,否則炕面很涼,人整晚睡在涼炕上會生病。前一天家里燒了一次炕,火炕火口的上方也有了裂縫,而那面墻既不是磚的也不是壞的。當年蓋的時候圖省事,是用在黃泥中滾過的“草辮子\"編的,之后兩面又抹上了黃泥而已。那樣的一面墻,當然容易從里邊燃起來。消防隊員在我家勘察現場時,那面墻內的暗燃剛剛開始,那種情況超出了他們的經驗,所以他們并沒往那方面想。
半夜三更的,我砍下的墻塊居然冒火星,這使母親嚇壞了。她敲開了三戶鄰家的門,三位叔叔吃驚地來到了我家,其中有那位說我“撒起謊來還那么強硬”的叔叔。
那時我已將那面墻砍透了,三位叔叔一見之下恍然大悟。兩位叔叔譴責房子當初蓋得太不負責任了,一位叔叔則因冤枉了我而一個勁幾地向我道歉。
在三位叔叔的指導和幫助下,火患徹底排除,那時天已微亮。從那天開始,全院的大人又都對我刮目相看了,有的叔叔阿姨甚至表揚我是全院的“福星”,話里話外,感激得很。孩子們叫我“二哥”時那種親,也仿佛我是他們的“救命恩人”了。
用現在的網絡語言來說那就是一我的“人設”在一日之間徹底坍塌過,卻又在隔夜之后發生了大逆轉,使我成了大人孩子都有點兒敬愛的一個人物。鄰居們紛紛向我家獻磚,雖然都是舊磚、斷磚,但那在當年也是寶啊。用磚將那面墻重新砌起來,就再也沒有什么火災隱患了。
我做完了那件事之后的一天,家里只有我和母親的時候,母親要求我坐在她對面,說要與我“談談話”。
母親當時的表情極認真,簡直可以說相當嚴肅。
我坐在了母親對面,滿腹疑惑,不知母親為什么會那樣
母親問我:“兒子,你怎么看那件事?”
我惴惴不安地反問:“媽,哪件事啊?”
母親說:“就是咱家差點兒發生火災的事。”
我想了想,低下頭說:“歸根到底,那事發生在咱們家,如果真引起火災了,咱們家就太對不起鄰居了,太后怕了。雖然避免了,但還是使全院的大人孩子都受驚了。叔叔阿姨們表揚我,只證明他們友愛,不是我真值得表揚。”
母親欣慰地說:“你能這么想是對的,媽心里安生多了。媽也該反省,水火無情,你們孩子砌火炕時,媽理應提醒你們,砌到哪些地方得特別注意什么,可媽沒做到,媽向你檢討。這是鄰居們關系好,如果不好,咱家會挨罵的,是不?”
我說:“是的,媽,我明白這一點。”
母親說:“兒子,你明白,媽也還是要多囑咐你幾句。以后呢,凡與自己有關的事,該認錯就認錯,該承擔責任就承擔責任。即使該受什么處罰,那也不能找借口逃避。人生在世,難的就是這一點。如果你以后能先在難的方面做到了,媽對你的將來就放心了。你能嗎?”
我說:“能。”
母親便不再說什么,起身要出門去。
我問她去哪兒,她說要挨家挨戶地向鄰居們道歉。
我問需不需要我和她一塊兒去道歉,母親說:“這次不用了。媽自己去,反而更鄭重些。鄭重的事,要鄭重地來做。\"
(摘自山東教育出版社《我那些成長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