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琴書悲歌

2025-09-28 00:00:00王永坤
今古傳奇·單月號 2025年5期

故事發生在民國時期。

蘇北徐州西有個古黃縣,縣警察局有個新上班的警察,名叫高丕清。他就讀于江蘇省警官高等學校,是靠賣清白豆腐湯的父母供養才完成學業的。畢業之后,見父母年老,他便回到家鄉古黃縣當了一名小警察。

警察局的茍局長看了他的學歷,便把他安置到以刑事偵緝為主的三科工作,也算是學有所用。

三科的科長老錢是有名的辦案老手,人送綽號“錢印子”,意思是大凡案子落在他眼里,便如同銅錢落在泥地上留下的印子一樣清晰可見,無不追蹤而破。高丕清久聞老錢的大名,決心向他學兩手。但時間稍長,他卻明顯地感覺到老錢工作態度消極,碰上案件能拖就拖。前段時間,太白酒樓的老板嫁女兒的幾件貴重首飾被家中一個姓白的大廚盜走了,老板前來報案,老錢一再推脫,說自己只在太白酒樓吃過飯,從來沒見過在后廚做菜的白大廚,怎么個捉法?

老錢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便有知情人士悄悄告訴高丕清:鰥居多年的老錢去年娶了個小他二十歲的媳婦,是窯姐兒出身,人稱“石榴紅”,整日涂脂抹粉,一身風騷,又花錢如流水。老錢為此苦惱不已,工作起來便沒了勁頭。

高丕清也曾虛心地向老錢請教如何偵破案子,老錢道:“經的案子多了,你也會成為神探。巴掌大的古黃縣,多打聽打聽人和事,富戶權貴,地痞流氓,案子十有八九都出現在這些人的身上。”

高丕清猶有不解,但也不好意思刨根究底。

這天上午,高丕清剛上班就見一個五旬老者氣昂昂地走進了警察局,嚷著要拜會茍局長。這老者雖然頭戴花呢子禮帽、身穿絳紫馬褂,但長得土眉土眼,高喉嚨大嗓門,言辭粗鄙,一看就是個鄉下土財主。

沒過多久,那老者從茍局長辦公室出來了,逢人便笑嘻嘻地塞請帖,說他明天要招女婿辦喜宴,恭請各位光臨,蓬蓽生輝,不勝感激云云。高丕清莫名其妙,細看請帖落款,才知這老者身份不簡單,居然是紅遍徐州府的琴書老藝人“花公雞”劉蘭田!

劉蘭田是琴書名家,曾代表徐州琴書參加過在大上海舉辦的說唱曲藝堂會,唱片公司還為他灌制了不少唱片,轟動一時。

很快,茍局長的辦公室外張貼出一紙通知,宣布明天休假,全體警員到賈家寨劉家大院赴喜宴吃免費大席,帶著槍械,以備不虞。

堂堂的警察局長如此興師動眾,為一個唱琴書的戲子抬轎,真是咄咄怪事!

見高丕清眉頭緊皺,老錢拉長了嗓音,用琴書的“垛子板”腔調唱道:“這‘花公雞’一家子都是有故事的人吶,且聽俺為客官慢慢道來……”

徐州琴書藝人多為夫妻檔,一人拉三弦琴,一人手打檀板,你一句我一句地演唱鳳陽調戲文,趕堂會、唱地攤、進茶室,多有各具特色的從藝名號。劉蘭田喜歡穿紅著綠,嗓音高亢響亮,頗似早晨引吭而鳴的大公雞,名號便叫“花公雞”;他老婆馬香玲生得小巧玲瓏,嗓門尖細響脆,擅長快打快唱的花腔流水板,好比系在馬脖子下面邊搖邊響的圓鈴鐺一樣,因此名號便叫“馬響鈴”。兩口子珠聯璧合,走南闖北,名利雙收,便在老家賈家寨蓋了一幢四合院,稱為劉家大院。

美中不足的是,兩口子生育艱難,膝下只有一個女兒,叫小翠,兩口子寶貝得不行,待小翠年齡稍長便將家傳的琴書技藝傾心傳授。小翠也著實有天賦,嗓音清亮,律感又好,十歲便出了名,藝名“賽黃鸝”。

女兒成名之后,兩口子又先后招了兩個徒弟:賈慶五和尤有福。

賈慶五也是賈家寨的人,兄弟五個,他是老幺,他母親極想生養一個女兒,便把他打小當女兒來養,乳名“妮子”。在母親的偏愛和調教下,賈慶五舉手投足都十分女性化。母親去世哭喪時,五兄弟之中只有十歲出頭的他哭得最傷心,不男不女的號哭聲拉腔拖調,悲婉凄楚,圍觀的人們被感染,情不自禁紅了眼睛跟著流淚,劉蘭田興奮得直拍大腿:這小子天生是唱琴書的好料子!

喪事過后,劉蘭田來到賈家如此這般一說,賈慶五的父兄當然是異口同聲地贊成——對他們窮家破院來說,這可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事!在賈家族長賈紹光的見證下,賈慶五在投師帖上按了手印,住進了劉家大院,與小翠共學琴書。

其實,劉蘭田心里還藏著個小九九:自己招徒弟,實際上也是招女婿,因為唱琴書這活兒本就是夫妻檔,馬香玲就是被劉蘭田的爹娘收養的童養媳。

眼見賈慶五與小翠感情融洽,劉蘭田很欣慰:以后可以安然養老,高枕無憂矣!

看著劉蘭田和賈慶五師徒倆整天樂呵呵的樣子,馬香玲心里不平衡了:丈夫能招徒弟,她為何不能招?她唱了一輩子琴書花腔,可惜女兒的腔調與自己不是一路,若不收個徒弟,花腔豈不成了絕響?

事有湊巧,這一年的初冬,兩口子到古黃城里趕廟會唱琴書,看到一群乞丐沿街乞討,打頭的一個十來歲的小乞丐在唱蓮花落,口齒清亮,一條街走下來,居然把蓮花落名段子《王小趕腳》整個唱了下來!

馬香玲眼前一亮:這小叫花子唱蓮花落的腔調與自己的花腔頗有幾分相似,又是個好記性——唱琴書最要緊的一條就是要記性好!

一打聽才知道,這小乞丐叫尤有福,家住城東關,自幼父母雙亡。馬香玲同情心泛濫:這個尤有福,偏是個無福之人,活脫脫就是當初的自己呢!當下便讓尤有福拜自己為師,讓他住進了劉家大院。

在兩口子的分別指導下,兩個徒弟的琴書技藝提高得很快,兩年后都能登臺演出了。兩相比較,賈慶五有著得天獨厚的不男不女的嗓音條件,粗點兒喉嚨可以唱男聲,捏起嗓門又可以“咿咿呀呀”地來個女聲。馬香玲因為中年產女的緣故,隔三岔五地鬧病,不能經常拎檀板。而小翠一個嬌羞女兒家,無法與爹爹配戲,這下賈慶五便派上了用場,戴上一條假發長辮子,穿一件偏襟水紅襖,臉撲一層胭脂粉,來個男扮女裝,與劉蘭田唱“夫妻琴書”,聽眾們哄然叫好,順口就叫“假妮子”,他的琴書名號輕輕巧巧地得到了!

反觀尤有福,唱起戲文四平八穩,該高的腔調高不上去,該急驟的也急驟不起來,聽眾反響平平,令劉蘭田很失望。劉蘭田本就看不上尤有福的乞丐出身,平時讓他住在廚房東墻外臨時搭起的一間披廈里,支使他干雜活,可他干起活來也不利索,“叫花子推磨——慢悠悠”成了劉蘭田呵斥尤有福的口頭禪。

挨了罵的尤有福低頭不語。馬香玲看不過去了,便叫小翠與尤有福試著配戲。沒想到這下歪打正著,小翠唱速快,嗓門高,而尤有福唱速慢、調子緩,兩下襯托倒也高低急緩相映成趣,別有一番和諧,大受聽眾歡迎。兩人的戲很快火了起來,尤有福終于也得了個名號,就叫“慢悠悠”。

老錢說完啜了一口茶,又指著請帖道:“你知道‘花公雞’要招的女婿是誰嗎?”

高丕清道:“難道不是賈慶五?”

“非也非也!”老錢連連搖頭,“‘花公雞’的女婿換成了尤有福!昨天晚上,‘花公雞’拎著兩瓶古潭大曲,同茍局長對酌,酒多話稠,把他家里的事全說了出來,不料隔墻有耳,讓俺老錢聽了個干凈!”

高丕清不由瞪大了眼睛。老錢不慌不忙地“說唱”起來:“原文再續,書接上回……”

眨眼之間幾年過去,小翠已是十八九歲的大姑娘了,出落得娉娉婷婷,姿容秀美,賈慶五和尤有福也都長成了壯小伙子。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劉蘭田和馬香玲心照不宣:是時候招女婿了!招誰為女婿呢?按照兩口子的初衷,自然是賈慶五。賈慶五雖說渾身“女人味”,但他英俊白凈,身姿挺拔若玉樹臨風,而尤有福貌不驚人,不甚出眾。當初劉蘭田將賈慶五招為徒弟時,將他視作東床快婿,言談話語里難免有所流露,因此小翠和賈慶五常常湊在一起說悄悄話,尤有福知趣地退避三舍。沒想到劉蘭田突然變了卦,想把女兒許配給尤有福。

望著大惑不解的馬香玲,劉蘭田咬著旱煙袋解釋道:“慶五這孩子既會唱男聲,又會唱女聲,看他這勢頭,小翠將來唱琴書勝不過他,他會紅得發紫的。人一紅就會變,變花心、變壞!況且慶五長相又俊朗,頗有女人緣,小翠跟著他,到時候難免吃苦頭呢!”

說到這兒,劉蘭田有點兒尷尬,而馬香玲聽了,則連聲冷笑:“哼,到底是你們男人最懂男人!”

想當年,劉蘭田風光鼎盛之時,琴書唱到哪里,風流債欠到哪里!

馬香玲沒少同劉蘭田慪氣,但她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認丈夫這話有道理——如今,賈慶五演唱之時,已經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婦的眼睛粘在了他身上,膽子大的甚至敢往他口袋里塞香手帕,賈慶五由“假妮子”變成“花妮子”還不是早晚的事?說什么也不能讓寶貝女兒步自己的后塵!

劉蘭田定了定神,又道:“有福可就不同了。他的琴書唱得平平無奇,只有同小翠配戲才有人叫好,恰似綠葉扶紅花,只會襯托得小翠更紅,所以,他不會背叛小翠。還有,咱們是招女婿,可不是嫁女兒。賈家寨姓賈的是大門戶,咱們姓劉的是小門戶,以后賈慶五的翅膀硬了,很可能會爭咱們劉家大院一家之主的名分!小翠一旦壓不住他,劉家琴書就會變成賈家琴書,劉家大院也會變成賈家大院了!而有福是一個孤孩子,只會被小翠攥在手心里,劉家的琴書才能代代傳下去!”

馬香玲很是佩服丈夫的老謀深算,連連點頭,忽又想起一件事,皺起眉頭道:“只是小翠喜歡的是慶五,她若不同意這門婚事,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花公雞”早已成竹在胸,一磕煙袋鍋道:“知女莫如父,小翠是個老實孩子。你我要配合著唱兩出戲,她會聽咱倆的話的……”

“唱兩出戲?”

“對!我唱調虎離山,你就唱一出苦肉計。”

劉蘭田俯過耳來,壓低聲音如此這般一番……

春末夏初,麥子黃梢的時候,劉蘭田將賈慶五叫到了廳堂前,拿出一張火車票,一臉鄭重地叮囑他速速前往徐州云龍山腳下的大同昌茶樓,代表劉家琴書班參加三省十八縣琴書界一年一度、為期五天的“絲弦會”。賈慶五聽了,激動萬分:參加“絲弦會”,不僅可以同琴書界的名角交流切磋,更意味著自己已經成了劉家琴書的傳承人,接下來自己和小翠喜結連理,豈不是水到渠成之事?

喜不自勝的賈慶五出了廳堂之后,在小翠熱切不舍和尤有福羨慕嫉妒的目光中,背著行囊前往火車站。

賈慶五走后,劉蘭田兩口子分別忙開了。劉蘭田把尤有福叫到了廳堂內,神神秘秘地關上了門,和藹可親地告訴他,要招他為上門女婿,三天后就為他和小翠舉行婚禮。尤有福驚呆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動得嘴唇直哆嗦。

劉蘭田吩咐他道:“你快去套驢鞍,牽著驢護送我去古黃城。到了城里以后,按咱們古黃招上門女婿的風俗,你先回東關,在你堂叔家住兩天,三天后我再派人接你回賈家寨和小翠拜堂。我在城里拜訪一些達官貴人,尤其是縣警察局的茍局長,到時候才能鎮得住姓賈的。不過,你暫且不要把這事對外說,這事連小翠都不知道呢,我們倆靜悄悄地進城就可以了。”

尤有福徹底明白了,慌忙跪下來,唱琴書念白似的顫聲道:“岳父大人在上,請受小婿一拜!”對著劉蘭田磕起頭來。

望著尤有福屁股高高撅起的樣子,劉蘭田突然又心生厭惡: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竟許給了這么一個乞丐!他強忍心中的不快,道:“別忙著磕頭,快去套驢鞍!”

就這樣,尤有福趕著驢車,拉著劉蘭田來到了縣城……

聽了老錢的話,高丕清感慨萬分:“原來‘花公雞’一家的故事波瀾起伏,真是戲中有戲。‘花公雞’的調虎離山就是把賈慶五支到徐州去,他讓‘馬響鈴’唱的苦肉計又是啥呢?”

老錢半遮半掩地點撥:“明天咱們看好戲去!”

第二天,全局的警察在茍局長的帶領下來到了賈家寨,只見劉家大院披紅掛彩,鼓樂喧天,賓客盈門。

老錢掃視了一下全場,見來了不少權貴,意味深長地對高丕清道:“這個‘花公雞’有政治野心了!”

主持婚禮的司儀老王是劉蘭田的師叔,藝名“不倒腔”,嗓門極是洪亮。

劉蘭田興奮至極,開席之前親自為大家清唱了一段《轅門斬子》,贏得掌聲如雷。高丕清很納悶:作為新娘子母親的馬香玲怎么不出面招待賓客呢?

原來,自從賈慶五去徐州后,馬香玲便把女兒關在繡樓里,將自己的封箱壓軸戲《報母恩》傳給她,不學會就不允許她出耳房,直到今天早上,四個穿紅著綠的姑娘捧著一身大紅的新嫁衣進了繡樓,馬香玲才對女兒說:“趕緊換上嫁衣當新娘去拜堂,新郎是尤有福!”

小翠難以接受,又哭又鬧,怎么也不肯出繡樓。

伴隨著一陣嗩吶聲,一頂喜轎抬進了院門,轎簾一掀,一個身穿黑袍黑褂、頭戴黑色禮帽、胸前佩戴綢緞大紅花的小伙子畏畏縮縮地下了轎,正是新郎尤有福。按當地風俗,招上門女婿,坐花轎前來拜堂的是新郎,而在拜過堂之后,新郎還要再次坐上喜轎,圍著新娘所在的村莊轉一圈,謂之“抬郎頭”,以示得到大家的認可,婚禮方告結束。

酒過三巡,菜上五味,眾賓客大眼瞪小眼,只等著新娘來拜堂。就在這時,繡樓門開了,馬香玲走了出來,來到大堂前,檀板一敲,唱起《報母恩》的戲文來:“……娘懷兒一個月提心吊膽,只恐怕有差錯如臨深淵;娘懷兒兩個月草上露水,茶不思飯不想百病來纏;娘懷兒三個月形容改變,每日里頭難抬晝夜難眠……”

馬香玲一改往日響脆如豆的本嗓,而是用略帶哭腔的疙瘩嗓去唱戲文,唱得婉轉哀怨,如泣如訴。賓客們先是驚奇,繼而情緒被感染,很多人都紅了眼眶。

馬香玲唱著唱著淚流滿面,手不停點地敲著檀板,繼續唱道:“小羊羔吃奶時雙膝跪下,小烏鴉報母恩一十八天。南燒香北拜佛是何用意?不尊父不孝母所為哪般?”

“娘,別唱了!我去拜堂,報父母的大恩……”繡樓里的小翠再也聽不下去了,哭著出來了,一個伴娘慌忙把大紅蓋頭罩在她頭上。鼓樂和炮聲齊鳴,煙霧彌漫之中,小翠與尤有福攜手拜堂。

高丕清和老錢對望了一眼,恍然大悟:原來這出戲就是馬香玲的苦肉計!

“好戲還在后頭!”老錢往大院門口一努嘴,高丕清這才注意到劉家大院門外圍著不少人,個個橫眉立目、抱膀乜斜的,賓客們竊竊私語,說這些都是賈慶五的族人,在賈紹光的攛掇下前來為賈慶五打抱不平,只是時機未至,敢怒不敢言!

拜堂儀式結束后,轎夫們架好轎子正要“抬郎頭”,就見門外眾人閃出一條道,一個背著三弦琴、風塵仆仆而又一臉茫然的小伙子跨進院來,竟是賈慶五!

賈慶五從徐州參加罷“絲弦會”,下了火車后很是疲勞,本打算遵照出發前師傅的囑咐去旅社休息一下,卻見他的一個本家哥哥心急火燎地在月臺上等候著他,一把扯了他坐上馬車直奔賈家寨。

賈慶五進村之后聽見鼓樂聲聲,頓覺不妙,待跨進大門后,又見賓客酒宴、照壁上張貼的紅囍字、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被伴娘簇擁著正要進洞房的小翠,還有正要抬腳回喜轎的尤有福,頓覺五雷轟頂!

賈慶五兩眼呆直,直橛似的站在了庭院正中,頓時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主事的老王拿眼去瞅劉蘭田。劉蘭田先是一怔,倒也不慌,故作鎮靜地走上前,招呼道:“慶五回來啦,渴了吧?先坐下喝杯茶,今兒是你小翠妹子和有福大喜的日子!”

老王忙把茶水端給賈慶五。

賈慶五一抬胳膊打翻了茶杯,直愣愣地望著新娘子。尤有福面紅耳赤,尷尬不已。劉蘭田并不著惱,笑呵呵地從懷里掏出一折帖子,道:“慶五,你參加過這屆‘絲弦會’,成了一方名角,可以出師了。哦,這是你當初的投師帖,我今天當眾歸還給你。另外,我已經同‘絲弦會’的會長通了信,今后你唱琴書的地盤就是古黃縣城,小翠和有福只在鄉下唱琴書……”

賈慶五根本聽不進去,“小翠,小翠!”他不管不顧地大叫起來,直往前沖。小翠止住了腳步,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劉蘭田氣青了臉,就要摔手中的茶壺,他身后的馬香玲連忙扯住了丈夫,又上前攔住了賈慶五,道:“慶五,你和有福都是我們的徒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惜我只生了一個女兒,但天涯何處無芳草?漂亮的姑娘多著呢!”說著一指四個伴娘中最俊俏的一個,柔聲道,“這個是我干姐姐‘一枝花’花玉芝的女兒花小英,也會唱琴書,不比小翠差,你看看能相中不?”說著將花小英扯到了賈慶五面前。花小英顯然早就對賈慶五很中意,粉面通紅,嬌羞萬分。

賈慶五對花小英看也不看,仍不管不顧地大叫:“我只要我的小翠!”

小翠回轉身來,一扯紅蓋頭,淚流滿面道:“慶五哥,咱們此生無緣……”

馬香玲慌忙讓伴娘把小翠推進了洞房,又示意花小英:“快把你慶五哥帶去西廂里,你倆談心去!”

花小英也真潑辣,眾目睽睽之下上前挎住了賈慶五的膀子,卻被賈慶五一把推開!

“師傅、師娘,你們當初是怎么對我說的?如今卻生生拆散我和小翠,天理何在?招尤有福當上門女婿,你們倆會不得好死的!”

賈慶五怨恨至極,情緒完全失控了,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怒聲詛咒起來!

劉蘭田勃然大怒,把茶壺摔了個粉碎,怒道:“忘恩負義的東西,你想欺師滅祖嗎?來人,給我把這小子打出去!”幾個幫忙伙計便把賈慶五往門外推搡。

大院門外的賈家人早等著這一幕呢,頓時道:“不得了啦,咱姓賈的遭人欺負了!”

漢子們捋袖揎拳,婦女們撒潑大罵,上百口子人眼看就要沖進大院,全場驚愕,眾賓客都停下了杯盞。

一直半躺在暖椅上、抱著煙槍“咕咕嚕嚕”的茍局把長煙槍一放,掏出了手槍,沖天就是一槍,眾警察也都拿出了長槍短盒子,“咔嚓咔嚓”拉槍栓的聲音響成一片,氣勢洶洶!

這下,賈家人被鎮住了!財務局局長拍桌子大呼小叫:“賈紹光呢?叫賈紹光過來,問問他的保長還想干不?他大舅子還想在財務局領餉不?”

賈家族長賈紹光從人群后擠上來,對茍局長他們轉著圈兒打躬作揖。茍局長剔著牙花呵斥道:“人家劉老爺招婿,大喜的日子,你別給我惹事兒,叫你們賈家的人該干嗎就干嗎去!”

賈紹光腦門盡是汗珠,惡狠狠地瞥了劉蘭田一眼,弓著腰使老命地把賈慶五拖出了劉家大院。很快,賈家漢子和婦女們也如潮水一般退去了……

劉蘭田笑了,沖老王一點頭,老王高聲大叫:“上四喜丸子,放合巹大喜炮!”眾賓客又開始狼吞虎咽,與此同時,喇叭與鞭炮聲再次大作,“抬郎頭”的喜轎被平平穩穩地抬出了大門,一場風波煙消云散。

酒足飯飽,眾人鬧哄哄地出了劉家大院,踏上歸程。老錢抹抹嘴,瞇著眼睛對高丕清道:“強龍不壓地頭蛇,劉蘭田得罪了賈紹光,沒這么容易抽身!”

這年的冬天特別冷,漸近年關,寒風呼嘯,滴水成冰,人們早早入睡,古黃城沉浸在一片漆黑之中,只有縣警察局值班室還亮著燈,高丕清一人在值班。他正圍著炭火爐烤著火,突然門被推開,伴隨著風裹寒霜,兩個人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氣喘吁吁地來報案:劉蘭田和馬香玲被人毒死了!

高丕清不敢怠慢,一溜小跑直奔警察局后面的老錢家。老錢聽說劉蘭田兩口子被毒死了,不慌不忙地系好衣扣,打著哈欠與高丕清一起回到了值班室,開始詢問兩個報案人。

趙家兄弟都是劉家的左鄰右舍,一時不知從何開口。

“就從小翠和尤有福結婚后說起。”老錢提了個醒道。趙家兄弟這才你一言我一語,說了起來……

小翠和尤有福婚后,雖說一千個不情愿,一萬個不如意,但生米煮成了熟飯,尤有福對她百依百順,日久天長,倒也接受了他。尤有福對劉蘭田也恭順無比,任由他呼來喝去,毫無怨言,一家子倒也和美。

麥收之后,尤有福提了個建議:爹娘年歲大了,不如在家享清福,由他們小兩口外出趕場唱琴書,反正家里現在不差錢。這話說得劉蘭田兩口子心花怒放,一口贊成。從此老兩口在家賦閑,提籠遛鳥。

只是一波剛平,一波又起。劉家大院多了一個人,就是劉蘭田的師叔老王。老王早年間對劉蘭田有救命之恩。當年劉蘭田在佛光寺鬧出風流案,與他私通的婦人在事情敗露后懷著身孕上了吊,而劉蘭田被人抓住要沉塘,幸虧老王趕到,拼命將他解救下來,從此,劉蘭田對老王視之若父。如今老王孤身一人,年老多病,便住在劉家大院,有讓劉蘭田為他養老送終的意思。只是老王肺病發作時常半夜劇烈咳嗽,擾人睡夢,又愛隨地吐痰,讓愛干凈的馬香玲厭煩透頂,幾次要趕老王走。劉蘭田居中調停,無奈兩個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幾番大吵大鬧,四鄰皆知。最終,老王只得搬到大門的小偏房內,另壘鍋灶,兼當門房。

老王心中憤憤不平,嘴又碎,逢人便罵馬香玲忘恩負義,還不如尤有福一個小乞丐呢!尤有福經常噓寒問暖,送吃送喝,親熱地叫他“老王爺爺”。

臘月后,距離賈家寨十八里遠的佛光寺按慣例舉辦為期半個月的古廟會,劉蘭田命女兒女婿天天去趕場,希望他倆在廟會上站住腳。小兩口很聽話,每天背著行囊早出晚歸。

今天,也就是臘月十九,小兩口一如往日去趕廟會,傍晚時分回到家,到父母的臥室前去問安,卻見屋門關閉。小翠叫了兩聲不見動靜,推門一看,只見父母倒在冰冷的地磚上,身體僵硬,已氣絕多時!

兩人大駭,隨之放聲大哭,哭聲驚動了鄰居們,當下便有人去村公所報告。賈紹光聞訊不敢怠慢,指派趙二、趙三前來警察局報案……

聽了趙家兄弟的匯報,老錢撥弄了兩下炭火,問道:“現場保護了沒有?”

“賈保長派專人看守著,等著你們去勘驗!”

“老王呢?”

“老王被關在了門房內,賈保長說,老王的嫌疑最大。但老王在門房里大喊大叫,說兇手是賈慶五,賈保長抽了老王兩個大嘴巴子,他護犢子,姓賈的人干了什么壞事,他都捂著!”趙二憤憤不平。

趙三接著哥哥的話說:“賈保長懷疑老王,我們還懷疑他呢!過了年就要重新選舉保長了,‘花公雞’有錢,也想過一把官癮,聽說他已打通了縣里的各種關系——小翠婚禮時,劉家大院不是來了好多達官貴人嗎?我們村里的這些小姓門戶更是支持他,為此,賈保長幾次咬牙切齒地說要弄死‘花公雞’!”

“就是呢,這段時間我發現老有陌生人在劉家大院附近轉悠,分明不懷好意。我曾提醒‘花公雞’小心點兒,可他毫不在乎,說姓賈的不敢把他怎么樣。昨天,賈保長在村公所里關起門來請客,神神秘秘的!”趙二若有所思地回憶道。

老錢想了想又問:“誰告訴你們‘花公雞’是被毒死的?”

趙家兄弟脫口而出:“大家都這樣說——賈保長、老王,還有尤有福,尤有福還一口咬定是砒霜呢!”

老錢覺得沒啥可問的了,便讓趙家兄弟先回去告訴賈紹光,他和高丕清明天吃過早飯再去勘驗現場。趙家兄弟驚奇地道:“萬一兇手連夜跑了怎么辦?”

老錢笑道:“誰跑誰就是兇手,案子不就破了嗎?”

趙家兄弟走了之后,老錢伸了個懶腰又回去歇息了。高丕清興奮難遏,毫無倦意,畢竟這是他從警以來第一次參與偵破人命大案。他把剛才趙家兄弟所說的話琢磨了又琢磨,當初劉家大院婚禮的場景也在他腦海里過了一遍又一遍……

不知不覺間天亮了,忽聽見老錢在門外喊,他拉開門一看,只見老錢兩手各推著一輛鳳頭牌自行車,說:“出發,賈家寨!”

高丕清一怔,道:“啊,不是說吃了早飯再去勘驗現場嗎?”

“到村公所里吃早飯去,賈紹光還不管早飯嗎?吃過了早飯,我們再去劉家大院。”老錢說。

高丕清心里有數了:老錢這是盯上了賈紹光,要先查他一個冷不防!

高丕清隨著老錢騎著自行車,一個小時后便來到了賈家寨村公所大門外,一下車就聽見正堂屋里賈紹光拿腔作調“咿咿呀呀”地唱戲文,唱的是《黑驢告狀》:“孤王我接過狀紙仔細地觀,不由人一陣陣心喜歡,這一回‘花公雞’兩口子死得好啊,看起來龍天老爺施恩典……”

這小子唱著唱著居然改詞換句,開心得很吶!

“賈保長,‘花公雞’怎么死得好了?”老錢停下自行車,邊說邊向堂屋里走去。賈紹光嚇了一大跳,跳起來正要發火,一見是身著警服的老錢和高丕清,頓時變了臉,笑道:“哎呀!錢科長,失敬失敬!”一個勁打躬作揖。

“你剛才唱的是啥?”老錢不依不饒。

賈紹光頭上直流汗,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是說‘花公雞’兩口子死得好巧,昨兒是‘馬響鈴’五十大壽,偏偏他倆都死了,這不是巧嗎?”

“一個婦道人家的生日,你咋知道的?”

“慶五,是慶五這孩子!”賈紹光不假思索地道,“昨天上午我在街頭碰到他,見他捧了個禮品盒,說是要給師娘祝壽。我恨鐵不成鋼,罵他沒志氣——被人家一腳踢了出來,還屁顛屁顛地跑上門,丟我們姓賈的臉!”

老錢這才轉了個話題:“我倆從局子里來,還餓著肚子呢。”

“怎么,你倆還沒有去劉家大院?我還以為……”賈紹光邊說邊往廚房喊,“毛師傅,上早飯,再把昨天沒吃的大盤雞端上來!”

過了一會兒,一個小保丁把早飯和大盤雞端了過來。

“毛師傅呢?”賈紹光有點兒不滿。

“毛師傅鬧肚子,讓我送來。”小保丁說完,又去掃地了。

早餐很豐盛,老錢隨意地問:“賈保長,聽說你認為‘花公雞’兩口子是被毒死的?”

賈紹光嘴一咧,道:“當然了!他們老兩口身體壯實得很,突然一起死了,肯定是中毒!”接著又指手畫腳地說出了自己對此案的見解,“錢科長,這事是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兇手就是老王!你想,又沒有別人去他們家,小翠和尤有福沒在家,下毒的不是老王還能是誰?我昨晚就把他關在了門房里,你們只管審他,一切就會水落石出!”

老錢并不搭腔,只悶頭吃大盤雞。吃得差不多的時候,老錢道:“把賈慶五傳到這里來,我要審問他!”

賈紹光命那個掃地的小保丁去喊賈慶五,老錢卻耍起了官威,道:“你去傳,別人去我不放心!”

賈紹光怏怏而去。

賈紹光一走,老錢硬說飯里有石子,逼著那小保丁把廚子毛師傅叫過來。毛師傅頂著塊毛巾過來了,臉上盡是油漬炭灰,幾乎看不出面目。

老錢哈哈大笑,道:“白大廚,別畫花臉了,你做的大盤雞,還是太白酒樓的那個味道,我吃得出來!”

白大廚“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向老錢磕頭求饒。原來他就是縣城太白酒樓里盜竊嫁妝首飾的那個竊賊!

高丕清大為嘆服:雖然一面未識,老錢居然從大盤雞的味道里識別出了竊賊,也太神了!

老錢拉長嗓音道:“白大廚啊,你犯的這可是牢底坐穿的罪啊!愿不愿意將功贖罪?”

白大廚磕頭如搗蒜,只求饒過。老錢道:“你老實說,昨天賈保長請誰的客?要干什么?”

白大廚眼睛一陣眨巴,道:“說,我全說……”

原來,賈紹光為了保住保長之位,鋌而走險,出重金雇傭百十里外的芒山土匪、神槍手彭二黑,要打劉蘭田的黑槍,不料還沒來得及動手,便傳來劉蘭田兩口子暴斃的消息,可把賈紹光高興壞了……

聽了白大廚的交代,老錢道:“今天我們不抓你,但你也不能跑——你跑了,你老婆孩子跑得掉嗎?”

白大廚一聽更驚慌,連連點頭。

老錢瞟了高丕清一眼,道:“小高,你看這事怎么樣?”

高丕清揣測老錢的意思是放長線釣大魚,讓白大廚在賈紹光身邊做個眼線,便點頭同意。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賈紹光大呼小叫的驚慌聲:“錢科長,賈慶五跑了!”

老錢一驚,問:“他的三弦琴還在屋里嗎?”

“哪有什么三弦琴?他屋里只有光板床。這孩子掙的錢都給了他的哥哥們。我為他介紹了好多姑娘,他都不同意,分明是個死心眼,吊死在了小翠這棵樹上,唉!”賈紹光痛心疾首。

老錢卻松了一口氣,道:“賈慶五即使跑了,也是在外面唱琴書,只要他仍然唱琴書,就不愁抓不住他!小高,咱們去劉家大院勘驗現場!”

老錢和高丕清來到劉家大院,果然看見保丁們把守著大院內外的所有門道,把好奇的村民們趕得遠遠的。劉蘭田的臥房在后院最僻靜處,房內桌椅精致,擺設有序,床榻被褥干凈,靠東窗處還壘著一個取暖用的小灶臺,灶具齊全,碗筷俱有。

劉蘭田夫婦的尸體倒在榻前的磚地上,身前身后盡是團塊狀的嘔吐物。兩人的死狀幾乎一模一樣:腰弓如蝦,頭與腳幾乎相接,仰著僵硬的脖頸,口鼻流出黑血。

老錢眉頭直皺,彎下腰觀察那片嘔吐物,辨認出都是些沒有消化的肉塊和黏稠的點心之類。他自言自語似的說:“看來賈紹光說得不錯,兩人確實是中毒而死,不過還是檢驗一下為好。”說著,從上衣兜里拿出一個四方皮盒,從中捏出三根銀針,分別插向劉蘭田和馬香玲的喉嚨以及地磚上的一團嘔吐物。

過了一袋煙的工夫,老錢逐個拿起銀針,卻見三根銀針都光潔如初,不由面露驚疑之色。高丕清緊盯著老錢的舉動和神情,心中也暗自嘀咕:難道沒有毒?

這時,忽聽房梁上“嘰呱”一聲鳥叫,老錢抬頭一看,只見房梁上吊著個鳥籠,一只畫眉鳥在籠子里蹦來跳去,顯然是餓極了。老錢有了主意,一伸胳膊把鳥籠摘了下來,然后用銀針扎了一團嘔吐物,喂給了畫眉鳥。老錢這個驗毒的法子,叫“活口驗”。畫眉鳥腹中有了食物,立馬精神了許多,叫出一連串悅耳的脆音,好大一會兒過去,并無異常。

“咱們暫且不管它!”老錢說,讓門外的趙二和趙三進來,讓他倆繼續觀察籠中的畫眉鳥,然后隨便找了個閑置的房間,擺上一張桌子和幾條凳子,暫充問訊室。

老錢命一個保丁先把小翠和尤有福傳過來,詢問一下他倆昨天的行蹤,由高丕清做問訊記錄。

哭得雙目腫脹的尤有福扶著幾欲昏厥、站立不穩的小翠走了進來。聽了老錢的問話,尤有福只看著小翠——在妻子面前,他這個上門女婿是不能先開口說話的。無奈小翠哽哽咽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老錢只好示意尤有福說。尤有福說話慢吞吞的,但也能聽個明白……

馬香玲的五十大壽快到了,一家人張羅著要為她慶壽。誰知馬香玲堅決反對,她挺迷信,認為大張旗鼓地慶壽容易讓閻王爺惦記上,不如靜悄悄地把這一天過去,反倒延年益壽。大家拗不過她,只得罷休。但孝順的小翠心里總是過意不去,總想給母親送個壽禮。

就在前天,小兩口到佛光寺趕罷場子,尤有福看到有山民賣野鵪鶉,不由得心中一動:鵪鶉肉是滋養身體的“禽中人參”,叫聲又有“歲歲平安”的吉祥寓意,若是買來送給岳母作為生日禮物,再合適不過。他對小翠這么一說,小翠也很贊成。當下,兩人便挑選了兩對肥嘟嘟、活蹦亂跳的鵪鶉,尤有福想起了老王,便又另買了一對鵪鶉,省得老王饞嘴吵鬧。

回到家后,尤有福本打算把鵪鶉拔毛殺肉,但劉蘭田不贊成,說鵪鶉肉現殺現做最嫩最香,到第二天中午他再殺了給馬香玲吃,便把鵪鶉放在鳥籠子里養了一夜。

昨天天還沒亮,尤有福早早起了床,去井坊挑好水后,小翠也起身了,兩人便來到父母臥房的窗前問安辭行。小翠還特意叮囑母親,中午一定要吃了那兩對鵪鶉,馬香玲滿口答應。

小兩口唱了一天琴書,又累又乏地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向父母請安,萬萬沒料到父母竟然死在了臥室!

老錢和高丕清對望一眼,看來劉蘭田兩口子嘔吐物中的肉塊是鵪鶉肉。

老錢又問:“昨天早上他們吃了什么點心嗎?”

尤有福想了想道:“老人家講究養生,每天早餐都是喝黃米紅棗粥,不吃點心。早上他們是在臥室的小廚房熬粥,不去大廚房。”

“小尤啊,聽說你認為你岳父岳母是被人下毒害死的?下的什么毒呢?”老錢突然發問。

“砒霜,當然是砒霜!”

“你憑什么說是砒霜?我這干了大半輩子警察的人都吃不準到底是什么毒。”老錢諷刺道。

尤有福臉一紅,不服氣地道:“我和小翠唱過琴書《武十回》,武大郎被潘金蓮下砒霜毒死,死法與我岳父岳母一個樣。”他唱起戲文來,“只見武大郎皺鎖雙眉瞪圓了眼,咬緊牙關攥著雙拳,面色發青太難看,七竅之中血光寒,連肝帶肺吐了一片……”

老錢和高丕清不由啞然失笑。

見兩個警察不以為然,尤有福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淚長流道:“兩位貴人在上,你們一定要揪出用砒霜毒死我岳父岳母的兇手!他們是我的再生父母,恩重如山!”小翠也跟著跪倒在地。

老錢和高丕清慌忙把他倆扶起來。待他倆的情緒平靜了一些,老錢又道:“領我到廚房里去看看。”

尤有福望向小翠,擔心悲傷過度的她走不了路。

老錢只好道:“你把廚房的位置指給我們。”

尤有福點了點頭,手往左前方一指,說:“廚房就是垂花門旁的那間房,還另搭了一間披廈做雜房。”說著攙起小翠,一步一挪地回到西廂房去。剛走了兩步,他又回頭道,“對了,廚房的門一向是鎖著的,鑰匙就掛在我岳母的衣帶上,你們去拿吧。”

當高丕清從馬香玲衣帶上解下廚房鑰匙來到垂花門時,只見老錢正在查看廚房東窗側的那間披廈。這間披廈里有一堆碼得整整齊齊的木柴,靠廚房窗邊安放了一口貯水的黑釉大水缸。那扇窗子分為上下兩槅。上槅極為狹窄,可以推開,但僅能伸進去半只胳膊;下槅倒是很寬大,老錢又推下槅,牢不可開,顯然,里面有窗閂關住了。

高丕清知道,老錢疑心兇手是在廚房下的毒。

兩人出了披廈,打開廚房的門進去一看,只見這間廚房很大,靠南墻是一口大灶臺,煙筒直通墻外,西側擺了個很大的南洋玻璃櫥柜,上層放的是盛油鹽調料的瓶瓶罐罐,碼得很整齊,中層放的是碗筷廚具,下層擺滿了各類葷素食材,很豐盛。東側的那扇雕花窗戶旁邊,吊掛著一個竹箅子和一個席草籠墊。

老錢又揭開鍋蓋,只見鐵鍋擦洗得锃亮如新,一塵不染。

老錢微微搖了搖頭,又回到了臨時問訊室,叫一個保丁傳來老王。

老王一進屋就抓住老錢的手,急吼吼地說:“你是‘錢印子’吧?快,快去抓賈慶五,為我侄兒報仇——是他下的毒!我昨天就向賈紹光舉報了,沒想到賈紹光包庇他,打得我嘴巴都腫了……”

高丕清忙為老王倒了一杯熱水,讓他慢慢說……

老王說,昨天剛吃過早飯,賈慶五突然扭扭捏捏來到了門房,拿出一個精美的四方小木盒,說是送給師娘的禮物。老王一看那木盒,居然是徐州名食“飴康”蜜三刀。蜜三刀焦脆松軟,咬上一口,里面的汁液如蜜,故名蜜三刀。相傳康熙南巡駐驊徐州,徐州知府以“飴康”字號的蜜三刀供奉。康熙品嘗后,龍顏大悅,欽定為貢品,“飴康”蜜三刀因此身價騰貴,每年貢品類只對外售賣一千盒,尋常人購買極為困難。賈慶五能為師娘購得一盒“飴康”蜜三刀,可知是來示好,誠心可鑒!

老王無法拒絕,只好接了過來,答應代他傳送。不料,賈慶五得寸進尺,又將一對玉手鐲遞了過來,說是送給小翠的。老王怒罵:“小翠已為人婦,你仍賊心不死?”嚇得賈慶五奪過玉手鐲,一溜煙跑了。

老王來到后院,如此這般一說。馬香玲一見是“飴康”蜜三刀,喜得兩眼放光,說:“今天午飯吃罷燉鵪鶉,就開這盒蜜三刀甜甜心!”劉蘭田的臉色也由陰轉晴,叮囑老王,年關時如果賈慶五來拜年,就讓他進大堂來,不再計較了!

聽了老王的這番話,老錢和高丕清不由得交換了一下眼神:與鵪鶉肉團裹在一起的黏稠物原來是蜜三刀!

老錢又問老王:“聽尤有福說他也為你買了一對鵪鶉,你吃了嗎?”

“我哪里舍得吃?”老王說著一撩狗皮大氅,只見他腰里吊著兩個鵪鶉籠,解下來掏出一只把在手里,“把這兩只鵪鶉養熟了,一定百斗百勝,只有饞嘴婆娘才下得去刀燉了吃,我那蘭田侄兒也不管管她,唉!還是有福這孩子孝順,我的這件狗皮大氅也是他給我買的呢。如今蘭田侄兒死了,我以后養老只能指望有福了!”

老王又忍不住抱怨馬香玲嘴太饞,這場大禍都是她招來的,又說這婆娘無比刁鉆,處處與他作對,怕他偷嘴,那廚房總是緊緊地鎖著……

老王說著,忽又想起了什么,道:“你們等著,我拿件東西給你們看,是賈慶五下毒殺人的罪證!”

老王一路小跑拿回來一個漆紅色的小木盒。小木盒一尺見方,玲瓏精致,盒面上有浮雕的二龍戲珠圖,正中一個描金“貢”字,只是盒口大開,怎么也關不上了。

“這就是那個用來盛‘飴康’蜜三刀的盒子?”老錢接過小木盒,感覺沉甸甸的。

“對,貢盒!這貢盒內外都是特制的,盒體用的是徐州西皇藏峪珍貴的青檀木,封閉性特別好。鎖閉之后,‘飴康’蜜三刀會保鮮如初,一旦開鎖,特制的鎖舌頓時壞掉,盒子再也不能關上了,只消半天,蜜三刀的味道和口感也變糟糕了。所以,‘飴康’蜜三刀向來是現吃現開盒,避免仿冒。‘飴康’老店還有個約定,如果拿用過的貢盒去老店,可以兌換一包新烘焙的蜜三刀,青檀木稀罕,他們要回收利用。昨天吃過午飯,蘭田侄兒把這個貢盒塞給我,讓我以后有機會去徐州兌換。他們倆把貢盒里的蜜三刀全吃光了,一塊都不舍得給我留。不過也好,倒免得我也被毒死!”

老錢和高丕清聽了,倒抽一口冷氣。

“你們快去抓賈慶五!這個貢盒給你們,這叫鐵證如山。”老王跺腳催促。

老錢卻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逗弄地對老王道:“老王,賈保長還懷疑是你下的毒呢!”

老王一聽,跳起來罵道:“放他娘的屁!馬香玲雖然待我不好,但蘭田侄兒暗中沒少幫襯我,我還指望著他養老,怎么會害他?”

老王正絮絮叨叨地說著,這時趙三一頭闖了進來,喊道:“報告,畫眉鳥死……死了!”

老錢和高丕清急忙趕了過去,只見那畫眉鳥躺在籠子底盤上,頭和爪子倒鉤在一起,尖喙微微張開,還掛著幾絲嘔吐物,死狀與劉蘭田夫婦一模一樣!

“這鳥兒正叫得好聽,突然頭一歪,身子一蜷,一頭栽了下來!”保丁心有余悸地補充說。

老錢看了一下懷表,道:“從進食到死亡,整整兩個小時!”然后把小翠、尤有福和老王都叫過來,對他們說,“你們可以發喪了!”

回到警察局后,老錢和高丕清關起門來核對案情:“小高,這案子你怎么看?”

高丕清理了理自己的思路,認真地說:“毫無疑問,劉蘭田夫婦是被人毒死的,嫌疑人有三個:老王、賈紹光和賈慶五。三個人之中,第一個要排除的是老王。老王雖然有下毒的機會,但動機不足。老王雖然與馬香玲不合,但一直指望著劉蘭田養老呢,他又怎么可能把劉蘭田也一并除去?第二個要排除的是賈紹光。劉蘭田要爭當保長,取而代之,因此,賈紹光有對劉蘭田除之而后快的強烈動機,也確實有了行動,就是雇傭彭二黑準備槍殺劉蘭田。但他既然已經雇兇殺人了,還有必要費盡心機再去投毒嗎?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分析得不錯,不愧是警官學校的高材生!”老錢連連鼓掌,“接著說,賈慶五的殺人嫌疑能排除嗎?”

高丕清遲疑了一下,道:“我覺得難以排除賈慶五的嫌疑。從畫眉鳥吃了嘔吐物也被毒死了來看,可以確定劉蘭田夫婦都是被毒死的,毒就下在了他們的午飯里。午飯包括燉鵪鶉肉和蜜三刀,當然還有水,以及油鹽醬醋等食材佐料。但油鹽醬醋都放置在櫥柜里,廚房門被馬香玲鎖著,被下毒的可能性不存在。至于用水,老王一日三餐也在飲用那口缸里的水,安然無恙,可知水中無毒,鵪鶉肉是現宰現殺的,體內不可能有毒!”

“如此說來,毒一定是下在了蜜三刀中,也就是說,下毒的人就是賈慶五嘍?”老錢接口道。

“是的。賈慶五本與小翠相愛,卻被劉蘭田夫婦棒打鴛鴦,將小翠嫁給了尤有福。奪妻之恨使賈慶五對劉蘭田夫婦恨之入骨,還放過狠話說他們不得好死。所以,賈慶五有除去劉蘭田夫婦的強烈動機!”

“慢慢慢!”老錢再次插嘴,質疑道,“想得到人家的女兒,卻把人家的父母毒死,以后他怎么和小翠做夫妻?再說了,有賈慶五這樣公開上門投毒的嗎?還有,按照老王所說,盛蜜三刀的貢盒在他手里并未打開過,賈慶五是怎么把毒投放到蜜三刀之中的?難不成是‘飴康’老字號賣的東西有毒?”

高丕清道:“我覺得倒不如把賈慶五抓過來審問,一切不就清楚了嗎?”

老錢譏笑道:“抓捕賈慶五是手到擒來的事。他如今就在咱們古黃城唱琴書,生意好得很,他現在還不知道劉蘭田夫婦已經被毒死了呢!”

高丕清被噎住了,想了想,又提了個建議:“科長,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們沒有搞明白,就是劉蘭田夫婦到底死于何種毒藥?在警校讀書的時候,老師曾對我們說過,傳統的銀針探毒并不科學,銀針發黑并非砒霜反應,而是砒霜中的雜質硫化物的反應……”

老錢不耐煩了,擺擺手道:“抓住兇手,這個問題就迎刃而解了,不過你還是少考慮了一種可能性。”

高丕清洗耳恭聽。

“就是劉蘭田當年在佛光寺犯下風流案中的被害者的家人,會不會來尋仇?劉蘭田打發女兒女婿去佛光寺廟會闖名頭,這不是揭人家的傷疤嗎?”

高丕清疑惑道:“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們才來翻舊賬?再說了,外人怎么混進劉家大院去投毒呢?”

老錢嚴肅地道:“有些出人意料的案子,就是那些看似不可能的人干的,每一種可能我們都要考慮到!今天我們先休息一下,明天早上我去佛光寺打探劉蘭田當年的冤家對頭,你拿上這個貢盒去徐州‘飴康’老字號店,證實一下老王的話。”

向茍局長做了簡短匯報之后,老錢換了便裝,去趕佛光寺最后一天的廟會。高丕清則乘火車去徐州,來到徐州“飴康”老字號店,店掌柜仔細看了看高丕清遞上的貢盒,證實老王所言不虛:貢盒的鎖芯與鎖舌采用的是獨特的榫卯構造,鎖芯為榫眼,鎖舌為榫頭,一旦開鎖,木鎖舌自斷,再也無法拼接!

聽說發生了毒斃案,店掌柜起誓說“飴康”乃二百年老店,絕不可能放毒投毒,為此還寫了一紙證明。

待高丕清從徐州回到古黃警察局,老錢早已從佛光寺回來了。高丕清把那一紙證明遞過去,老錢接過來,平靜地收好了,似是早就料到了。

自此以后,老錢又恢復了往日蔫頭耷腦的模樣,上班以后不是喝茶就是抽煙。劉蘭田夫婦是有名的藝人,死得凄慘又離奇,案子久偵未破,鬧得群情洶洶,茍局長壓力很大,屢屢催促老錢破案。老錢總是這理由那借口地推諉。茍局長火了,把老錢和高丕清叫到辦公室,一拍桌子訓斥道:“兇手不就是那個‘假妮子’嗎?街頭巷尾都在說劉蘭田夫婦就是吃了他送的蜜三刀毒發身亡的,那個貢盒就是物證,再把他抓起來一頓拷打,口供也就有了,這案子不就結了嗎?”

老錢不緊不慢地拉開公文包,將“飴康”老字號店的那一紙證明敬呈給茍局長。茍局長看了后半天不吭聲,最后憋出一句:“總得給縣長和老百姓一個交代啊!”

老錢就說:“這案子應該是劉蘭田早年間在佛光寺惹下的仇家干的,可那仇家十年前就搬遷到山東省去了,我們給山東省行個公文,讓韓主席協助調查?”

韓主席就是主政山東的軍閥韓復榘。茍局長哪有這個膽子,翻了翻白眼,不吱聲了。

劉蘭田夫婦毒斃案成了懸案。尤有福隔三岔五地來警察局,為劉蘭田夫婦鳴冤叫屈,一副孝子賢婿的模樣,老錢總是慢聲細語地勸他別著急。

有一次,高丕清上班來得早了點兒,走到辦公室的窗外時,無意中聽見老錢和尤有福在談話。只聽尤有福用他那特有的腔調,慢聲慢語地詢問道:“錢科長,這案子什么時候能了結呢?您總得給個說法吧?”

老錢笑著調侃:“都說你是個慢性子,可現在怎么變得這么著急了呢?依我看,慢三步,慢三步,慢三步,慢九次,怎么樣啊?”

這話怎么聽著有點兒古怪呢?透過沒拉緊的窗簾,他還瞥見老錢伸出三根手指頭一上一下地搖著。

沒等高丕清琢磨明白,老錢也從窗簾縫里看到了他,高聲大叫:“小高,你干啥呢?!”

尤有福嚇了一跳,突然趴在了辦公桌子上,“嗚嗚嗚”地大哭起來道:“我那屈死蒙冤的爹娘啊……”

沒過幾天,老錢突然塞給高丕清一個喜鵲登枝金戒指,道:“小高,聽說你談了對象,把這個戒指拿回去,送給你女朋友當訂婚禮物!”

見高丕清一臉驚愕,老錢壓低聲音道:“是那個白大廚孝敬咱們的。”

高丕清明白了:這個戒指一定是白大廚竊來的贓物,老錢這是拉自己下水,共同貪贓枉法,對竊賊白大廚的下落來個閉口不言。但高丕清的眼前閃現出了父母賣清白豆腐湯的忙碌身影,選擇了拒絕。老錢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訕訕地收回了戒指。

沒幾天,白大廚被抓捕歸案。太白酒樓的掌柜特地買了一塊繡金匾,上書“為民除害”四個大字,送至警察局。茍局長和老錢接過匾,笑得比哭還難看。

自此以后,高丕清在警察局受盡冷遇,茍局長自是不待見他,老錢只把一些繁瑣的公文交給他辦,局里的人都是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給他起了個諧音綽號“搞不清”。他被徹底邊緣化了。

高丕清很郁悶,回家忍不住向父母吐槽。他父親聽了,讓母親為他盛了一碗清白豆腐湯,意味深長地道:“兒子,如果你覺得這份工作沒法做了,就回來幫爹娘賣豆腐湯吧。清清白白做人,方方正正行事,問心無愧,比什么都重要!”

高丕清的心一下子亮堂起來了。

父親又道:“你知道老錢現在又得了個什么綽號嗎?老百姓不叫他‘錢印子’了,改叫他‘印子錢’!”

“啥是‘印子錢’?”高丕清聞所未聞。父親細聲慢語地為他解釋起來:“印子錢”是一種高利貸的俗稱,債主事先立一個折子,讓欠債人以本錢加上利息,分期償還,每還一期,就在折子上按一個手印子,因此叫“印子錢”。

高丕清終于明白了:老錢與茍局長互相勾結,這幾年捂住不少案子,抓住嫌犯的把柄,按照案情的輕重定價碼,讓嫌犯定期給自己送上“印子錢”!

如今的老錢富得流油,蓋了一幢與茍局長家一模一樣的小樓,“石榴紅”整日吊著老錢的膀子逛大街。

幾年后,老錢病死了。發喪那天,老錢的家門口忽然來了不少人,聚在一起放鞭炮慶賀,說他們終于擺脫了“印子錢”,要去去晦氣!

天快黑時,喪儀已近尾聲,看熱鬧的人群漸漸散去,忽然又有一個人匆匆而來,放了一串長鞭炮,隨即轉身離去。盡管那人頭上戴了大禮帽,但高丕清還是認出了他,竟然是尤有福!

高丕清震撼莫名:如果尤有福欠下了老錢的“印子錢”,那就意味著老錢幫他掩蓋了某種罪行!他又猛然想起“石榴紅”炫耀時曾說過的一句話:“自從賈家寨那個唱琴書的‘花公雞’死了以后,俺家老錢才真正成了老錢——老有錢了!”

高丕清簡直不敢再想下去了,一時喘不過氣來……

由于是自己從警以來接觸的第一件人命大案,高丕清對劉蘭田夫婦毒斃案一直念念不忘,在老錢家門口看到尤有福背影的那一刻,他只覺得天旋地轉:原來,毒斃劉蘭田夫婦的兇手竟是尤有福!

高丕清腦子里電光石火一般,閃現出了尤有福一口咬定劉蘭田夫婦死于砒霜毒藥、唱《武十回》琴書的夸張情景。尤有福企圖誤導偵案方向,但他這一招騙不過老狐貍老錢,老錢十有八九去佛光寺另查毒源去了!

反躬自思,尤有福為何成了自己偵查視野中的“盲點”呢?原因有二。首先,劉蘭田夫婦對尤有福有天高地厚之恩,他們不僅收留了這個小乞丐,教他唱琴書,更把自己的掌上明珠嫁與他為妻,按照常理,尤有福萬分感恩都來不及,怎么可能起毒害之心呢?再者,尤有福與小翠案發之日不在劉家大院,又怎么下毒呢?這兩點他至今百思不得其解!

高丕清輾轉反思,決定去佛光寺反查老錢。

到了地方,進了香,出了廟后門,他看見旁邊有個“留香茶社”,里面傳來一陣陣絲弦之聲,琴書唱得正熱鬧,心中一動,走了進去。他聽了一段琴書,趁歇息的時候,與一個老茶客嘮上了嗑。

老茶客品嘗著高丕清為他點的清茶,打開了話匣子,自然而然地談到了琴書名家,對劉蘭田夫婦之死唏噓不已,也對劉蘭田早年的掌故了如指掌。老茶客說,劉蘭田在佛光寺唱琴書時,確有不少來佛光寺進香的貴夫人闊小姐與他相好,但鬧出一尸兩命的則是佛光市本地的一個年輕寡婦,那寡婦的族人捉住劉蘭田,只不過借機勒索他一大筆銀錢而已。

這下徹底印證了老錢所謂的劉蘭田的仇人移居山東純屬子虛烏有!

高丕清出了“留香茶社”,走在佛光寺的街上,只見街道兩旁的百貨店鋪鱗次櫛比,道旁小攤小販吆喝聲不斷。走著走著,他忽見拐角處一個布幌子高高豎起,上有“慢三步”三個大字,字下面畫著一個大老鼠張牙舞爪的,看來是一家鼠藥店。高丕清頓住了腳步,立馬想起了那年老錢與尤有福怪腔怪調的對話:“慢三步,慢三步,慢三步,慢九次,怎么樣啊?”他感到真相走近了自己!

待高丕清一腳跨進店門,卻傻了眼,只見柜臺上下盡是碗碟壺盞,居然是一家瓷器店。掌柜向他打招呼,他才回過神來,問:“你這店不是賣老鼠藥的嗎?”

店掌柜是個小伙子,笑道:“我們原來是賣老鼠藥的,現在改賣瓷器了,才開張,幌子還沒來得及換。”

原來如此。高丕清有心攀談,便遞給小伙子一根貴重的香煙卷。小伙子姓婁,接過香煙卷感到自己受到了尊重,便同高丕清聊起了自己的家世。

這佛光寺周邊的山坳里生長著許多劇毒草木及菌類,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小婁的父親老婁便采來夾竹桃、爛腸草、野蓖麻、白毒傘等幾種劇毒物,熬制提煉出了一種與別家不同的水劑鼠藥,裝在拇指粗的玻璃瓶子里出售。這種鼠藥無色無味,不僅毒性巨大,而且有強烈的麻醉致幻效果,只是不像普通的砒霜那么立竿見影,一個時辰以后毒性才會發作,因此起名為“慢三步”。但一旦毒發,立時斃命,又由于致幻作用,死狀往往是頭足勾連,縮成一團。但由于制作成本復雜,價格偏高,因此婁家的鼠藥生意一直很慘淡。老婁去世以后,小婁便改了行。

高丕清從口袋中掏出了尤有福的照片,小婁一看失聲道:“這是‘慢悠悠’啊!四年前,古黃縣的‘錢印子’也曾到我們這店里來,向我父親打探他,莫非……”

高丕清爽快地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小婁一陣沉默,一咬牙道:“反正我爹已死,而我也改行了,沒有什么好顧忌的了,我全對你說!”

四年前,佛光寺古廟會進入盛期的一天,老婁正在店中配藥,只見背著三弦琴的尤有福鬼頭鬼腦地走了進來,報了個假名字,買了一瓶“慢三步”,正要走,卻被老婁一把提溜了回來,拿出一個簿本,強令他在上面登記自己的真實姓名、購買日期、數量等,并按上手印。

原來,老婁是個謹慎之人,鼠藥是人命關天的東西,萬一被歹人用來作惡,官府順藤摸瓜,賣鼠藥的商戶如果沒有證據是要倒大霉的,因此,老婁自己制作了一個簿本,讓可疑之人在上面做個登記,以備將來呈堂證供。

果然沒過幾日,赫赫有名的“錢印子”找上門來查案子,將簿本中登記尤有福的那一頁撕下來帶走了。臨走時,“錢印子”用手槍頂著老婁的腦門,威嚇他不能把此事說出去,不然就要吃黑棗,嚇得老婁關了幾天門……

回來后,高丕清向“石榴紅”索要老錢的那些折子,不料晚了一步,無知的“石榴紅”把那些折子視作無用的廢紙,在老錢死后一把火燒光了。

不過,“石榴紅”告訴了高丕清一個老錢的秘密:當年尤有福欠的錢是每年三個布,一共要還九年。這下,高丕清終于弄懂了那年老錢和尤有福躲在辦公室里討價還價的暗語:銀行錢庫里常用標準的桐油布布兜裝銀元,每個布兜裝100塊大洋,簡稱為一布;老錢故意用“慢三步”的諧音,一來敲打尤有福,二來表示每年尤有福要還三布錢,即三百塊大洋,九年還清!

沒有了證據,高丕清自然無法在警察局啟動對劉蘭田夫婦毒斃案的再偵查程序,只得另辟蹊徑。他首先調查尤有福和小翠的生活現狀,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如今的尤有福已經成了一家之主,小翠是個善良得近乎懦弱的女子,面對強勢的丈夫,步步退讓,逆來順受。他們已生育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雖然姓劉,但尤有福每年過年時,都要帶著孩子回古黃縣城老家,參拜尤氏祠堂,已經認祖歸宗了。

尤有福對老王也變了臉,殯葬了劉蘭田夫婦沒多久,他就軟硬兼施把老王從劉家大院趕了出去。尤有福也違背了劉蘭田當初劃定的演唱琴書的界域,他帶著小翠來到了古黃縣城,固定包場唱琴書,生生奪占了賈慶五的地盤,倒是賈慶五不知道流落到何處謀生去了。

高丕清費了一番波折,終于在鄰縣的一座破廟里找到了賈慶五。賈慶五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披著破被子蜷縮在木板上。見高丕清推門進來,賈慶五一怔之后認出了他,問:“你是警察局的,是來捉我的吧?”

“我不是來捉你的,而是來請你幫我捉拿殺害你師傅師母的兇手的!”高丕清說。

一聞此語,賈慶五號啕大哭起來,說:“滿古黃城都說我是毒死師傅師母的兇手,我的琴書再也沒人聽了,場子被踹了,連三弦琴都被人砸了,‘絲弦會’也把我除名了,我只能給人家哭墳頭……”

面對落魄至極的賈慶五,高丕清很慚愧:當初自己也曾認定賈慶五是兇犯,而賈慶五沒有被抓,倒多虧了老錢。老錢臨終前,對高丕清切切叮囑:“小高,我知道你放不下劉蘭田一案,可我要對你說,賈慶五絕不是兇手。人命關天,我們不可辦冤假錯案,殺錯了人,命債要到地獄里去還!”

如此看來,老錢還是有一絲良知的。

哭了半天,賈慶五情緒平復了些,問道:“你讓我幫你捉拿兇手,兇手是誰?”

“尤有福!”高丕清一字一頓地道。

“真的是他!”賈慶五又激動起來,“當初我找到‘錢印子’,舉告尤有福是兇手,他反掏出槍來說要槍斃我,叫我能滾多遠滾多遠,不然小命難保!”

“你手里有尤有福下毒的證據嗎?”高丕清滿懷希冀地問道。

賈慶五說:“沒有,但我敢肯定尤有福就是兇手,因為他欺騙了所有人,他的一切都是偽裝的!你知道他的藝名‘慢悠悠’是怎么來的嗎?是因為師傅嫌他學藝慢,他便故意用慢騰騰的動作表達他的不滿——我就是慢,就是笨,你能怎么著?他心腸狠毒,師傅師母每教訓他一次,家中必會突然出現死雞死貓死狗,要不然就是師傅師母的心愛物件莫名其妙地被損壞,比如師傅的煙袋玉石嘴碎了好幾個,師母的香袋也被剪碎了。我暗中盯梢過,但他狡猾得很,把這些事做得不露痕跡,從不曾讓我抓住把柄。同樣,對于師傅師母被毒死,我只能本能感覺到是尤有福干的,但我找不著證據。可嘆我師傅師母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居然把小翠嫁給了這個白眼狼!小翠結婚那天,我為小翠擔心,也為師傅師母擔心,氣憤不平之下口不擇言,才說了那句‘你們倆會不得好死的’……高警官,你一定有尤有福毒害我師傅師母的證據,走,咱們現在就抓他去!”

高丕清苦笑道:“我也沒有他犯罪的證據。”接著,他把自己的佛光寺之行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賈慶五。

賈慶五又憤恨又失望,牙齒咬得咯咯響,道:“難道我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逍遙法外嗎?”

高丕清沒有正面回答,換了個話題問:“你知道尤有福最怕什么嗎?”

賈慶五搖搖頭,道:“他心狠手毒,欺師滅祖,還有什么可怕的?”

“他怕鬼!”

高丕清告訴賈慶五,自從尤有福掌管了劉家大院以后,就對劉家大院進行了一番改造。當年劉蘭田夫婦的臥室被他改成了佛堂,又不惜重金買來了兩尊白石獅子鎮在門口,還在院子里請風水先生安放了一塊“泰山石敢當”,說要擋住惡鬼煞氣。

賈慶五冷哼一聲,道:“他心里有鬼才怕鬼。不過,人都讓他害死了,鬼又能拿他怎么樣?”

高丕清道:“我們可以借此做一篇鬼文章——借鬼讓他把心中的鬼說出來!”

他這才把自己讓尤有福自動招供的計劃,有條有理地說了出來……

賈慶五聽了,兩眼放光道:“我和尤有福曾朝夕相處,最了解他了,他信鬼怕鬼,但又有鋌而走險的膽量,把他逼急了能與‘鬼’掐架!”隨即又提了個建議道,“一個好漢三個幫,我們再找個幫手!”

“誰?”

“我師爺爺老王!他模仿起我師傅的腔調來,比我還像呢,再者,他在劉家大院當過門房,路徑也很熟。哦,對了,尤有福趕他走時趕得比較急,劉家大院后角門的鑰匙還拴在他衣袋上呢,如今我們正好用得著!”

“這樣更好,如虎添翼!只是老王如今在哪里?你怎么和他這么熟?”

賈慶五忍不住一聲嘆息,說:“我師爺爺被尤有福趕走的那一天就明白是咋回事了。如今他在商丘的開明戲樓里打雜,勸我也在戲樓里唱戲,我沒有同意。”

“你仍然掛念著小翠,不愿意遠離她,對不對?”

賈慶五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道:“高警官,此案真相大白之后,你準備拿尤有福怎么辦?”

“捉拿歸案,明正刑典!”

賈慶五激動起來,粗氣直喘,尖著嗓門叫道:“如果是這樣,我寧可此案不破,放過尤有福算了!”

高丕清一怔,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賈慶五含淚道:“真相對小翠太殘忍了,她以后的日子怎么過呀?還有她的孩子,如何面對世人?如果是這樣,我寧愿把殺人犯的罪名背一輩子……”

高丕清不由對賈慶五肅然起敬,最后他拍了拍賈慶五的肩頭,道:“好兄弟,我答應你不立案,但也絕不會放過惡人!”

又至臘月,年關漸近,小翠多年未見的師姐花小英突然來到劉家大院,說她在商丘的開明大戲樓包了個琴書專場,特邀小翠前去配戲,唱到臘月二十八回家,報酬優厚。小翠很猶豫,尤有福卻極力贊成,拍著胸脯說他會把孩子照顧好的。

其實尤有福心中有自己的小九九:他瞞著小翠,與古黃城里的一個妓女打得火熱,正好借機把那妓女接到劉家大院,過幾天逍遙日子。

小翠走后,那妓女便來到劉家大院,與尤有福明鋪暗蓋。不料剛過兩天,大院西北角的那塊“泰山石敢當”突然爆裂,風水師刻下的辟邪符全成了粉末!

尤有福大吃一驚,立馬去佛堂三叩九拜。第二天一大早,尤有福一開門,赫然又發現蹲伏在門兩側的石獅子眼珠子變得鮮紅,血淚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慌得他又向佛堂跑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過了一天,鄰居趙二和趙三找上門來說,他們在靠近劉家祖墳的田地里干活,竟然聽見從劉蘭田的墳墓里傳來唱戲的聲音。

尤有福哪里肯信?趙家兄弟扯起他直奔劉家祖墳地。劉家祖墳地最高大的一座是劉家的一位做過翰林的祖先的,人稱翰林墳,而劉蘭田的墳就挨著翰林墳。

走近一聽,果然從劉蘭田的墳底傳來檀板絲弦之聲,只聽劉蘭田唱道:“你若不把王法犯,咱一筆勾銷話說清;倘若你把國法犯,我就叫你銅鍘以內喪殘生……”

劉蘭田唱的是《劉公案》!尤有福一下子癱軟在地。趙二、趙三慌忙把他架起來,連拽帶拖送回了劉家大院。

當天夜里,夜月掛中天,庭院如銀似霜,尤有福摟著那妓女睡得正香,兩個孩子被他關在了隔壁房里睡覺。忽聽窗外“畢畢剝剝”地一片響,尤有福駭然驚醒,透過窗簾一看,兩個人影子似從佛堂里飄出來似的,搖來晃去,分明就是劉蘭田和馬香玲的模樣!

莫不是冤魂索命來了?兩人嚇得渾身抖個不停,哪敢出門查看!所幸兩個影子幾番徘徊,隨著一聲雞鳴,又消失在煙霧中。天一亮,那妓女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劉家大院。

尤有福身子一陣冷一陣熱,如得傷寒,蒙頭大睡了一天,把兩個孩子餓得哇哇大哭。多虧了鄰居趙三媳婦提出要代養幾天孩子,尤有福自然求之不得,躺在炕上頭點得似雞啄米。

很快天又黑了,尤有福的噩夢又降臨了。下半夜,兩個“鬼”如期降臨。這一回,他們直接來到了尤有福的臥室窗前唱戲文,劉蘭田的聲音唱的是:“尤有福呀尤有福,你狼心狗肺真歹毒,恩將仇報叫我吃了‘慢三步’!”

馬香玲的聲音接著唱:“‘慢悠悠’啊‘慢悠悠’,今天又到了臘月十九。整整四周年了啊,我如今要申冤報仇!”

尤有福駭到了極點,躲無可躲,忍無可忍之下,一股怒氣直沖腦門,反而不怕了,跳起來與兩個“鬼”隔著窗子對吵起來:“劉蘭田,你對我有什么恩?你讓我睡在披廈里,吃的是豬狗飯,干的是牛馬活,罵了我十年!我與小翠結婚后,你待我仍是如此,這苦日子何時是個頭?我不毒死你毒死誰?你倆的仇人冤家也不少,任誰也懷疑不到我頭上來……”

“嗚嗚——”“劉蘭田”痛哭起來。

“馬香玲”走上前念白道:“尤有福,我待你可不薄呀,你咋個把我也毒死了呢?”

“誰讓你與他吃一個鍋的飯?師娘,求求你別再糾纏我了,你應該求閻王爺早超生!”隔著窗子,只看見尤有福一個勁地打躬作揖。

“馬香玲”道:“我的死因弄不清楚,咋個超生?”

尤有福脫口而出:“那天早晨,我趁擔水的工夫,從披廈里的上格窗子里,把‘慢三步’鼠藥水全灑在了掛在墻壁的籠墊上,天寒地凍的,藥水很快結成了冰。你中午要蒸鵪鶉吃,罩上箅子和籠墊,鍋里的水一開,籠墊上的冰藥水就被蒸汽融化了,滴進了肉里……”

這下兩個“鬼”不唱了,與此同時,又一個黑影從墻角陰影處走了出來。“咚”的一聲,門被撞開,回過神來的尤有福正要逃,卻被緊緊地按在了地上。燈燭一亮,只見一身警裝的高丕清和賈慶五、老王站在他眼前!

原來,這出鬧鬼的戲都是高丕清一手策劃的。“泰山石敢當”被潑了硫酸,石獅子的眼珠子里被抹了一種叫硫氰化鉀的化學藥品,都是高丕清從化學實驗室里找來的。至于劉蘭田墓傳來的唱戲聲,則是在老王的指點下,挖開了早被盜墓賊盜竊一空的翰林墓的墓室,放了一架留聲機,播放的是當年劉蘭田灌的唱片。

尤有福一切都明白了,哀嘆一聲:“四年了,你們還不放過我!”忽又大哭,“這四年我也受夠了,睜眼閉眼都是師傅師母慘死的模樣,虧心啊!”

高丕清一拍槍匣子,喝道:“尤有福,現在有兩條路供你走,一是逮捕歸案,槍響人斃,徒落罵名;二是一根麻繩自盡于你岳父岳母的墳前,過后我給你報個失心瘋而死,讓你的兒女不被人唾罵!”

尤有福呆愣半晌,最終抖抖地從賈慶五手中接過了麻繩……

尤有福死后,小翠沒有再嫁人,一心一意拉扯著兩個孩子。此時,日寇開始侵華,小翠娘兒仨日子過得格外艱辛,幾次遭遇大難,但冥冥之中似有人暗中保護,每每逢兇化吉。

辦理完“尤有福自盡案”后,高丕清辭去了警職,投奔了革命隊伍,新中國成立后轉任地方,擔任徐州市副市長。50年代初,政府為繁榮地方曲藝,挖掘民間人才,高丕清特地找到小翠母子仨,把他們推薦進了徐州市琴書劇團工作。

賈慶五回到了賈家寨,成了一個普通的農民。高丕清也動員過賈慶五去劇團工作,但賈慶五拒絕了。他說:“謝謝高市長的好意,小翠娘兒仨有了安定的生活,我不用再擔心他們了,也就不打擾他們了。至于我,我分了田,還在劉家大院分了一間房,農閑時候為大伙唱唱琴書,樂呵樂呵,我就知足了!”

又是幾十年過去了,德藝雙馨的徐州琴書藝人小翠病逝。臨終之際,她叮囑兒女:“風風雨雨這么多年,我終于明白了兩件事,一是你外公外婆是被何人毒害的,二是這些年是誰一直暗中保護著咱們。我死后,你們要常回賈家寨,看望你們的賈師伯,為他養老送終……”

主站蜘蛛池模板: 国产成人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在线观看的黄网| 国产精品无码一区二区桃花视频| 免费视频在线2021入口| 国产美女丝袜高潮| 国产成人a在线观看视频| 免费国产无遮挡又黄又爽| 国产无码精品在线播放| 国产精品爽爽va在线无码观看| 91精品专区| 国产精品视频第一专区| 亚洲资源站av无码网址| 真实国产乱子伦视频| 亚洲最大在线观看| 国产第一色| 国产99免费视频| 啦啦啦网站在线观看a毛片| 亚洲手机在线| 在线视频一区二区三区不卡| 亚洲欧美另类色图| 波多野结衣二区| 三级毛片在线播放| 午夜啪啪网| 亚洲人成网18禁| 亚洲男人天堂久久| 妇女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 国产乱子伦手机在线| 91极品美女高潮叫床在线观看| 婷婷五月在线| 在线观看网站国产| 香蕉视频在线精品| 国产色图在线观看| 日本成人一区| 免费一级大毛片a一观看不卡| 日韩专区第一页| 久久精品这里只有精99品| 免费一级毛片| 久久国产精品电影| 一本一本大道香蕉久在线播放| 亚洲av无码成人专区| 亚洲九九视频| 日韩性网站| 亚洲永久视频| 国产午夜精品一区二区三| 欧美一区二区三区国产精品| 亚洲成人动漫在线观看| 午夜精品影院| 日韩中文欧美| 国产美女无遮挡免费视频| 在线亚洲精品自拍| 嫩草在线视频| 国产精品区视频中文字幕 | 69视频国产| 久久综合亚洲色一区二区三区| 狠狠综合久久| 国产自在线拍| 欧美亚洲激情| 26uuu国产精品视频| 亚洲无码37.| 国产人成乱码视频免费观看| 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不卡免费| 国产欧美精品一区aⅴ影院| 丁香五月亚洲综合在线| 久久久久国产精品嫩草影院| 亚洲日本在线免费观看| 综1合AV在线播放| 亚洲中文字幕无码mv| 日本免费福利视频| 美女免费精品高清毛片在线视| 欧美日韩在线观看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国产欧美目韩成人综合| 亚洲AV人人澡人人双人| 欧美一区二区啪啪| 99激情网| 自拍偷拍欧美日韩| 久久影院一区二区h| 亚洲最大福利视频网| 成人国产精品2021| 国产精品乱偷免费视频| 国产乱子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 99在线免费播放| 五月激情综合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