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語文美育的典型問題與教學改進

“審美創造”是義務教育語文課程培養的核心素養的重要方面。梳理小學語文美育存在的問題，分析成因并尋求對策，才能真正實現語文課程美育的功能，促進學生審美素養的提升。

一、小學語文美育典型問題的課堂表現

梳理課堂觀察結果，小學語文美育的典型問題主要表現為：美育目標邊緣化、美育內容膚淺化、美育方法錯位、美育評價缺失。

1.美育目標邊緣化

在課堂教學目標層面，美育目標存在被邊緣化的傾向，具體表現為以下三點。第一，美育目標弱化。在教學實踐層面，知識性目標與技能性目標仍然占主導地位，美育目標則呈現系統性缺失。第二，美育目標虛化。一些教學設計中包含了美育目標的相關表述，但表述寬泛、模糊，如“體會文學作品的美感”“發展語言審美能力”等。此類表述在任何一個年級或任何一篇相似的課文中都可以使用，教學過程中缺乏有效路徑與具體策略予以落實，也難以進行有效檢測，導致目標形同虛設。第三，美育目標窄化。對“審美教育目標”的理解流于表面或過于狹隘，常將其簡單等同于辨識文本中的修辭手法等技術性審美訓練，未能觸及審美情趣、審美能力與人文素養的深層培育。

2.美育內容膚淺化

在課堂教學內容層面，美育內容存在淺層化與割裂化的特征。“淺層化”是指確定美育內容時對教材中的審美元素挖掘不深，只關注語言形式美，甚至只聚焦語言形式的用詞之美或修辭之美。如四年級下冊現代詩單元的《短詩三首》，美育內容往往只挖掘到《繁星（七一）》和《繁星（一三一）》都使用了排比修辭。兩首詩雖然都使用了排比修辭，但是為何詩行排列不相同？此外，詩中描繪的月下園景、藤蘿葉影、依偎母親膝上的意境之美，所傳達的深切眷戀母親的情感之美，也都是重要的美育元素，但淺層化的教學內容常常忽略了這些。因此，對審美元素的挖掘應超越只言片語，觸及更豐富的內涵。“割裂化”是指確定美育內容時割裂語言形式美與語言內容美之間的內在聯系。仍以《短詩三首》為例，《繁星（七一）》的排比句“月明的園中/藤蘿的葉下/母親的膝上”，形式上三句詩退格排列呈階梯狀，具有視覺上的美感；內容上三句詩是遞進關系，視線從廣角到聚焦，從大到小，由遠及近，逐漸聚焦到“母親的膝上”。三句詩退格排列，既具有視覺形式上的美感，又有助于讀者形成遞進感受。由此可見，文本的形式之美與內容之美密不可分，教學內容不可將其割裂對待。

3.美育方法錯位

在課堂教學方法層面，美育方法偏離了美育體驗性、建構性的本質，造成錯位。第一種常見錯位是以講代悟。教師講解替代了學生的自主感受、想象和思考，將“美”的概念和結論直接灌輸給學生，而非引導其體驗、發現和建構，難以達到學科美育的浸潤效果。第二種常見錯位是活動形式化，設計的朗讀、表演、繪畫等美育活動流于形式，缺乏明確的目標指向和深度引導，未能有效轉化為學生的審美能力。第三種常見錯位是美育活動脫離生活與情感。教師未能將文本之美與學生的生活經驗、情感體驗有效聯系起來，使美育成為“空中樓閣”。如“感悟文中優美的語言”，教師設計的“感悟\"活動往往停留于字、詞、句的比較分析，缺乏有效的情感調動。《說文解字》將“感”釋為“動人心也”，可知“感\"除了是對事物的“感覺”\"感知”，更重要的是“感知”之中有主體情感的參與，即“感受”“感觸”。“悟”是審美主體經由“感”的心理過程而達到的理解與認識。“悟”與“理解”的區別在于，“悟”由“感”而至，一定是建立在感性認識的基礎上，建立在個人經驗的基礎上，而“理解”可能更多來自理性的分析與綜合。

4.美育評價缺失

在課堂教學評價層面，美育缺失主要有兩種表現：一是缺少有效評價，對《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22年版）》規定的“審美經驗”“審美能力”“審美觀念”等缺乏科學、有效的評價標準和評價方式；二是評價功利化，即使有評價，也往往指向可量化的技能（如朗誦技巧、修辭手法運用等），而非上述審美經驗、審美能力、審美觀念等核心素養的提升。

“語言文字及作品是重要的審美對象，語言學習與運用也是培養審美能力和提升審美品位的重要途徑。”從課堂觀察結果來看，目前相當一部分小學語文課堂將美育邊緣化，削弱了語文學科育人的重要作用。

二、小學語文美育典型問題的成因探析

小學語文美育現存的問題與諸多因素息息相關，其深層原因在于對學科育人存在認知偏差和評價功利化傾向，關鍵癥結在于教師的美育意識不強和美育素養缺失，包括教師個人的審美素養、對美育本質的認知以及對美育方式的把握等。

1.根源：對學科育人存在認知偏差和評價功利化

我國課程目標經歷了從知識本位向育人本位的轉型，但根深蒂固的知識技能導向在實踐中仍有強大慣性。有研究者將學科育人價值劃分為工具層、意義層與生命層三個層次。2受知識本位觀念的影響，許多教師對學科育人內涵的理解往往側重于工具層或意義層，而對貫通至生命層、關注學生個體精神成長與人格完善的深層育人價值認識不足。這就要求我們深刻地理解并實踐貫通工具層、意義層直至生命層的整體育人觀。正如杜威所言，“知識和練習，二者都是有價值的。但是，只有在其個人品質中具有某種占優勢的態度，親身受到激發，他才能認識到它們的價值”3]。這正是生命層育人的核心要義——關注個體內在的精神狀態、情感態度、價值認同與人格建構，強調通過親歷性體驗實現價值的內生性生長。然而，目前能充分認識并在教學中有效貫通生命層育人價值的教師相對有限。因此，根植于生命層整體育人觀的學科美育，自然也容易處于邊緣化的位置

此外，教學評價也深刻影響教師對教學內容與教學方式的選擇。當前小學語文學科的評價體系，往往更側重可觀測、可量化的指標，如閱讀能力（信息提取、理解闡釋）、寫作技巧（敘述表現、陳述闡釋）等。這導致教師、學校乃至整個教育系統在資源分配和精力投人上，自然傾向于保障這些“硬指標”。在教學實踐中，美育作為“軟性”的、難以快速量化的育人自標，容易被弱化和邊緣化，常常不得不為知識技能目標讓路。

2.癥結：教師美育意識不強和美育素養缺失

若拋開知識本位和評價功利化等外部因素，深人教學實踐內部審視，小學語文美育困境的核心癥結指向教學實施的主體一教師。美育在語文學科中的實現，依托于對語言文字的審美活動。在此過程中，教師居于主導地位，發揮著核心、關鍵乃至引領性的作用。教育部2023年頒布的《關于全面實施學校美育浸潤行動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明確要求強化各學科教師的美育意識和美育素養，這為審視當前小學語文美育中的教師困境提供了清晰的框架。該要求具體包括四個相互關聯的維度：意識層面，強調教師需要具備主動實施美育的自覺性，深刻理解美育在育人全局中的獨特價值；能力層面，教師需要具備扎實的審美素養以及必要的跨學科融合能力，能夠打通語文與其他藝術門類或人文學科的邊界；實施層面，關注教師的教學轉化能力和活動組織能力，能夠將美育目標、內容、方法有機融入語文教學設計與實踐，能夠有效策劃并開展基于語言文字的審美實踐活動；研究層面，對骨干教師提出了具備探索美育新路徑、新模式的研究創新能力和輻射帶動團隊的示范引領能力的更高要求。

對照《通知》提出的要求，當前小學語文教師在踐行美育時普遍面臨困境。從表象觀之，困境集中體現在實施層面的“教學轉化能力不足”。許多教師深感將美育理念、目標與內容自然、有效地融人常規語文教學中存在困難。美育經常被窄化為零星的“好詞好句”賞析、附加的藝術活動點綴或生硬的情感標簽粘貼。這種“融人難”的表象，實則是深層結構性問題的外顯。

究其根本，教師的困境在于兩個方面的問題：美育意識不強和美育素養缺失，二者共同制約了美育的有效實施。

其一，美育意識不強，根源在于對美育本質認知的模糊與偏差。部分教師未能從立德樹人根本任務的高度，深刻體認美育的本質是育人，其核心在于促進學生人格的完善、精神的豐盈與生命的成長。在實踐中，這種意識不強表現為：價值理解上將美育視為語文教學的“調味劑”，而非學生全面發展不可或缺的維度；目標定位上過于側重工具性知識技能自標，忽略了美育在喚醒、激發和深化學生內在的、深度的情感體驗，促進其與文本、他人、世界產生深刻精神共鳴上的價值；教學設計上，在解讀文本、設計活動時，未能始終聚焦如何通過審美體驗觸動學生心靈、涵養其審美情趣、陶冶其道德情操等。

其二，美育素養缺失，這是制約教學轉化能力的關鍵，主要體現在審美素養缺失和跨學科融合能力薄弱。審美素養的缺失是當前較為突出的問題。部分教師對語言文字的感受力、理解力、鑒賞力存在局限，導致教學中對文本的審美元素捕捉不準、挖掘不深。跨學科融合能力薄弱同樣制約著教學轉化。語文美育天然具有綜合性，其深度實施常須借鑒與融合音樂、美術、戲劇、舞蹈等藝術門類或歷史、哲學等領域的視角與方法。然而，許多語文教師相關知識儲備有限，缺乏將不同藝術形式或人文思想有效連接到語文審美活動中的經驗，難以設計出具有融合性的教學活動。

三、小學語文美育典型問題的教學改進

小學語文美育典型問題的教學改進須緊緊圍繞如何增強教師的美育意識和提升美育素養進行系統設計與實踐探索，并最終落實到課堂教學實施層面。

1.強化學科美育意識，優化語文學科美育目標

“學科育人\"是推動基礎教育從知識本位向素養本位、育人本位轉型的重要指導思想。所有學科教學的最終目的都是培養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人。育人是學科教學的內在要求和靈魂。

美育是學科育人的重要維度，德、智、體、美、勞五育中，美育的欠缺尤其嚴重。學科美育是美育實踐超越藝術課程的迫切需要。美育必須學科化，課堂應成為美育陣地。學科美育不是附加在學科教學之外的環節，而是要有機融人教學目標設定、內容選擇、教學過程實施、學習評價等各個環節。

核心素養是學科育人理念的載體。義務教育語文課程培養的審美素養包括“感受、理解、欣賞、評價語言文字及作品，獲得較為豐富的審美經驗”“感受美、發現美和運用語言文字表現美、創造美的能力”“高雅、健康、正確的審美情趣、意識和觀念”。4]教師須將上述審美經驗、能力、觀念三方面的要求，轉化為具體的課堂教學目標，使當前教學設計中的美育目標從無到有、從虛到實、從偏到準。需要特別注意避免混淆課程目標與教學目標。例如，課程目標要求“感受語言文字的美”，可轉化為“朗讀詩歌，通過階梯狀詩行排列體會詩歌形式與情感遞進的融合之美”等具體教學目標。唯有實現這種轉化，教學才能避免宏觀目標與微觀實踐的脫節。

2.提升語文美育素養，增強教學轉化效能

小學語文美育的教學轉化，要從美育內容、美育方法與美育評價三方面來落地。

（1）挖掘美育內容

小學語文教學中的美育資源主要來源于教材的課文系統。

為了避免教師因為主觀偏好或者美育素養的欠缺而強調某些美育元素，輕視或無視其他審美元素的存在，需要將語文教材中的審美元素進行較為嚴謹的、分門別類的系統梳理。

具體到某一文類或文體的審美元素挖掘，需要關注該文類或文體的審美特征。例如，文學作品的審美對象包括語言、形象、情感、主題[5]，此四要素都是需要深入挖掘的美育內容。具體到散文，散文側重于抒發作者內心情感和表達作者內心體驗，語言本色而精練，情感美和語言美是散文這一文類的主要美育內容。閱讀散文的關鍵是要體會作者的情感和獨特感悟，感受、理解、欣賞、評價語言的特點。具體到一篇課文的審美元素，可以挖掘出方方面面，在教學中要關注這篇課文的獨特價值，擇其精要作為美育內容。

（2）創新美育方法

小學語文美育的方法，要遵循美育體驗性、建構性的本質，在語言文字審美活動中聚焦學生的審美經驗、審美情感與審美思維，才能有效培養審美能力和提升審美品位。

審美經驗是學生在審美活動中積累的感受、理解、欣賞、評價語言文字及作品經歷的總和，強調學生的身體參與和情境沉浸。審美經驗在閱讀文本中的體現主要是感官經驗、生活經驗與文學經驗。如六年級下冊的《那個星期天》，“陽光明媚”“光線漸漸暗下去”，對光線變化的敏銳捕捉需要調動讀者日常積累的感官經驗；“我蹲在草叢里”“用樹枝撥弄著一個蟻穴”，孩子消磨時間的典型行為需要讀者喚起相似記憶；反復出現的“等”“走嗎”等字句，反復手法強化了等待的漫長的感覺，需要讀者具備修辭認知經驗。在教學過程中，教師需要引導學生聯系自身各類經驗。

審美情感是由語言文字及作品激發的學生的主觀情緒反應，具有非功利性與精神超越性。《那個星期天》文末“男孩兒蹲在那個又大又重的洗衣盆旁，依偎在母親懷里，閉上眼睛不再看太陽，光線正無可挽回地消逝，一派荒涼”，“荒涼”二字凝結的絕望的室息感，以及“我”的絕望所觸發的讀者對童年創傷的悲憫，都是讀者審美情感的表現。如果學生自身審美能力不強，語言文字及作品就無法激活其情感，需要通過調動經驗、補充背景、音樂渲染等方法，幫助學生移情，從而產生情感共鳴。

審美思維是學生對語言文字及作品進行理解、分析、評價的認知過程，是對形式與意義的能動性解讀。如對《那個星期天》中母親“失信”原因的思考，底層勞動者的生存壓力和兒童的精神需求如何取舍，從“母親是否愛孩子”的道德判斷轉向對人類普遍生存困境的共鳴，這些都是審美思維的體現。審美思維可以分析形式、闡釋意義或判斷價值。審美情感驅動審美思維深化，審美思維促使情感共鳴更為深刻。

此外，可以通過多學科教師協作來實現跨學科融合，如語文教師與音樂教師合作來進行詩歌教學，解決單一學科教師美育素養不全面的問題。

（3）健全美育評價

探索多元的語文美育評價方式，全面考察學生的審美素養與創新意識。首先，改進終結性評價。改變在教學結束后鑒定最終成果與水平的方式，可以在評價內容中增加美育維度，優化命題內容和評價量規。如文學鑒賞題評分標準從“主題概括準確\"轉向“情感體驗深入”。其次，強化形成性評價。形成性評價在教學中可以起到促進學習過程改進的作用，可以積極探索用審美素養檔案袋替代部分標準化測試。再其次，探索增值評價。增值評價追蹤每位學生一段時間內的進步情況，剝離外部影響因素，客觀公正地衡量教學效能，能夠破解美育“起點不公”的問題。例如，建立學生審美素養成長檔案，對比不同階段學生對同一文本的鑒賞深度變化來實現增值評價。最后，健全綜合評價。如加大形成性評價占比、量化評價與質性評價相結合等，從“單一裁決\"轉向“全景評估”。

小學語文美育的現存問題是長期積累的結果，有慣性影響，也有現實原因。問題的解決并非一蹴而就，只有抓住重點，逐一解決，循序漸進，才能使語文教育真正回歸人的全面發展。

參考文獻

[1][4][5]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22年版）[S].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22：5，5，43.

[2]張永.芻議“學科育人價值”[J].上海教育科研，2005（1）.

[3]約翰·杜威.我們怎樣思維·經驗與教育[M].姜文閔，譯.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5：33.

【本文系北京市教育科學“十四五”規劃一般課題“指向教學內容結構化的語文教學改進研究”（課題編號：CDDB24185）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