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只有一片

1

2019年 10月，江城入秋，風把梧桐葉吹得滿地都是。

劉琳抱著《飛鳥集》沖進圖書館時，差點撞上迎面走來的人。對方手里的書嘩啦啦散了一地，最上面那本《夜航西飛》的扉頁里，飄出一張薄薄的玫瑰色卡片。

“對不起！”劉琳連忙蹲下身去撿，指尖不經意間碰到了對方同樣伸過來的手。那雙手骨節分明，在食指第二關節處，有一顆小小的褐色痣。

“沒事?！蹦猩πΓS手將卡片夾回書里，像是藏起一個未曾說出口的秘密。

他叫沈放，建筑系大四學生，正在準備畢業設計——一座“會呼吸”的圖書館。劉琳是法語系大二學生，那天是來還書，也順便躲雨。

自那天起，他們經常在二樓東區的窗邊相遇。沈放專注畫圖，劉琳則背誦法語。偶爾抬頭，兩人目光相遇，又都若無其事地移開。

直到 11月 7日，劉琳在《飛鳥集》第 77頁發現了一張玫瑰色借閱卡。背面用鋼筆寫著：

我的口袋只剩玫瑰一片，可此行山高路遠，我仍想把這一片鄭重地送給你。

——沈放

她心跳得像有人在里面打鼓，把書合上，又忍不住再次翻開，反復看著那一行字。

第二天，她在老位置等他。沈放抱著一沓草圖走來，神色如常。劉琳把卡片遞過去，抬頭問：“玫瑰呢？”

沈放從口袋里取出一片壓平的玫瑰花瓣，放在她的掌心，“只剩這個了。”

就在那一刻，雨停了，夕陽穿過玻璃，落在他們相疊的手上，像一枚金色的印章。

2

他們開始正式約會。

沈放帶她去工地看未完工的圖書館，縱橫交錯的鋼筋像巨大的琴弦。劉琳為他念法語詩，沈放笑得像個孩子，純粹而明亮。

2019年 12月 31日，跨年夜，沈放將一只玻璃罐塞進劉琳手里，“101顆星星，折給我們的101天?！?/p>

罐子里的星星正微微閃爍。劉琳踮腳親了他一下，笑道：“那第 102 天怎么辦？”

沈放沒有回答，只是抱緊她，下巴抵在她發間，聲音輕柔，“我們還會有很多個102天。”

然而，命運從不按劇本上演。

2020年1月，沈放父親的公司資金鏈斷裂，債主堵到家門口。沈放的母親哭著給他打電話時，他正在圖書館門口排隊，準備買劉琳最愛的泡芙。

那天晚上，沈放沒有回宿舍。劉琳等到凌晨，只等到他發來的一條微信：“我可能要休學了。別擔心?！?/p>

再發消息，已經沒人回復。

第二天，圖書館閉館消毒，整棟樓空蕩蕩的。劉琳在二樓窗邊坐了一下午，拆開了那101顆紙星星。

最后一張紙條上，是沈放的字跡：第102天，如果我消失了，就把罐子摔碎，風會告訴你答案。

3

沈放真的消失了。

有人說他去了澳大利亞，也有人說他在父親朋友的工地打工。劉琳給他發郵件，像扔到海里的漂流瓶，偶爾能收到一句：“還活著，勿念?！?/p>

2020年 6月，疫情緩和，學校舉辦線上畢業展。劉琳點開建筑系的虛擬展廳，瞬間被一張海報釘在原地——作品名：《不順從》，作者：沈放。

照片里，圖書館中庭懸著 999架紙飛機，飛機下方，一只透明蝴蝶標本被燈光穿透，翅膀上的紋路像碎裂的星辰。

作品說明只有一句話：“風可以吹起一大張白紙，卻無法吹走一只蝴蝶。”

劉琳在屏幕前坐到天黑，突然起身，把玻璃罐重重摔進垃圾桶。碎玻璃間，101張紙條像受驚的白鴿四散而出。

她撿回最后那張，重新折成一架小小的紙飛機，從陽臺放飛。紙飛機掠過路燈，消失在夜色里，像一句無人聽見的告別。

4

2023年 10月，劉琳碩士畢業，入職江城一家建筑事務所。

第一個項目，是和澳大利亞某設計公司合作改造老圖書館——正是沈放當年設計的那座。

合作方代表抵達那天，劉琳在會議室門口驟然停住腳步。

沈放穿著黑色襯衫，袖口卷到小臂，食指上的褐色痣依然清晰。他比三年前清瘦了些，眼神卻沉靜了許多。

會議很順利，散場時沈放叫住她：“劉工，晚上有空嗎？我想請你一起去現場看看?！?/p>

兩人并肩走在尚未完工的走廊，腳步回聲空曠。沈放突然停下，從口袋里取出一張玫瑰色卡片，遞給她。

“玫瑰還在嗎？”劉琳沒有接。

“玫瑰枯了，卡片還在，”沈放聲音低啞，“我欠你一個解釋?！?/p>

原來，當年父親公司破產，沈放被迫簽下“賣身契”——去澳大利亞工地抵債，三年內不準回國。他不敢告訴劉琳，怕她苦等，更怕她不再等。

“第 102 天，我買了機票，卻在登機口被攔下，”沈放笑了笑，眼角已添細紋，“后來我才知道，那天你在圖書館等了一下午。”

劉琳抬頭，燈光從穹頂傾瀉而下，像一場遲到的雪。她輕聲說：“我后來想，如果我是你，大概也會做同樣的選擇?！?/p>

沈放沉默許久，從背包里拿出一個木盒，“畢業展那天，我偷偷留了這個?！?/p>

盒子里，是那只透明蝴蝶標本，翅膀上多了一行小字：“如今共御長風，無懼隕落?！?/p>

劉琳合上蓋子遞回去，“它現在屬于這座圖書館。”

沈放沒有接，反而握住她的手，說：“劉琳，玫瑰只有一片，但我還有余生，你愿意再給我一次送你玫瑰的機會嗎？”

劉琳看著他，突然笑了，說：“沈放，你知道我現在最怕什么嗎？”

“什么？”

“怕玫瑰再一次枯萎?！?/p>

沈放松開手，把木盒放在窗臺上，“那就讓它留在這里，提醒我們不要重蹈覆轍。”

他們一同望向窗外，新栽的梧桐樹已經高過圍墻，風吹過時，葉子沙沙作響，像無數紙飛機飛過。

5

2024年 5月，圖書館重新開放。

開幕那天，劉琳在二樓東區窗邊，發現一本嶄新的《飛鳥集》。第 77頁夾著一張白色卡片，上面畫著一只簡筆蝴蝶，旁邊寫著：玫瑰會再開，蝴蝶也會再飛。

她回頭，沈放站在書架盡頭，手里捧著一杯熱咖啡，像三年前那個雨后的黃昏。

劉琳上前接過咖啡，杯墊上印著一行小字：“第 102 天，重新開始?！?/p>

窗外，梧桐葉落了一地，像撒了滿地的細碎玫瑰。

責編/高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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