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止”字甲骨文“”看其表義策略

【導讀】由于字形的演變，許多原本以“止”為表意構件的甲骨文字，其字形中的“止”部現已難以辨識，更難以理解造字初期“山”（止）的表義機制。本文將立足于“止”字的甲骨文形體，對其表義策略進行分析。

甲骨文是指用利器刻劃或用毛筆書寫在烏龜甲殼或動物骨頭上的文字，也稱為“契文”或“刻辭”。在甲骨文中“”常常作為構字部件出現，但是因為漢字形體的演變，很多字已經無法看出部件“”的存在，更無從得知是如何實現表義功能的。

漢字作為表意文字具有“形局義通”的顯著特征，有限的文字形體要適應龐雜多變的使用環境、記錄廣袤的所指對象，就必須依靠蘊含其中的表義策略來構建形與義之間的橋梁。表意文字中，每個字的形體與意義之間都保持著約定俗成的對應關系。在造字之初，漢字是通過描摹相關符號來表達意義的。因此，漢字形體的表義方式是我們探尋漢字本義的基礎。本文將從甲骨文字形出發，分析“止”字作為構字部件在造字之初是如何實現表義的。

基，后引申假借為“足”，該解釋未免有些牽強。許慎并未從甲骨文形體出發去理解該字造字之初的本義，但如果從甲骨文字形來看，就容易理解了?！啊鄙厦娴牟糠窒衲_趾，下面部分像腳掌或腳面，本義表示腳，屬于象形字。

隨著社會的發展，反映人類社會生活的詞也會發生變化，詞義也會相應地出現擴大、縮小和轉移的現象，“止”字也不例外。

（一）“止”作動詞：

1、停止?！爸壑?，從其所契者入水求之?！保ā恫旖瘛罚?/p>

2、留住?！爸棺勇匪?，殺雞為黍而食之。”（《荷蓧丈人》）

3、阻止?！昂忧芹判Χ怪?。‘（《愚公移山》）

“止”字釋義

《說文解字》：“止，下基也。象艸木出有址，故以止為足。凡止之屬皆從止。諸市切。 ，

《說文解字注》對其的解釋是：“止，下基也。象艸木出有陟。止象艸木生有陟。中象艸木初生形。山象艸過中枝莖益大。出象艸木益滋上出達也。故目正為足。此引伸假借之法。凡以韋為皮韋、以朋為朋黨、以來為行來之來、以西為東西之西、以子為人之偁皆是也。以止為人足之偁與以子為人之偁正同。”

4、中止?！氨廴鐬樯剑闯梢?，止吾止也?！保ǖ谝粋€“止”）（《lt;論語》十則》）

（二）“止”作副詞：

通“只”。只是；僅僅?！凹贾勾硕??！保ā肚H》）

（三）“止”作助詞：

用于句末，表示感嘆?！凹仍粴w止，曷又懷止?！保ā对娊洝つ仙健罚?/p>

二、從具體描摹到表達抽象概念

這是說“止”字的形體像草木生長時的地早在殷商時期，象形構形方式就已經發展成熟了，它是漢字符號最基本的構成方式。甲骨文中的象形字有340個左右，約占已識字的26% 。所謂象形，“畫成其物，隨體詰出”，是通過對詞語所指客觀對象的象征性摹寫來構成文字符號的造字方法。但是象形造字法無法描摹出抽象概念，這時就需要運用其他造字方式，除此之外，考慮到經濟性原則，同一個字也可引申發展出多個意義。

“止”字是一個象形文字，甲骨文字形“”形象地描摹出了人腳的樣子，這個字就是表示“腳”。古無“趾”字，以“止”為“趾”，“止”是“趾”的本字?！皟础保ㄖ梗┳肿鳛闃嬜植考６嗯c其他部件組合構成新的字形，用以表達抽象概念。如“足”字，其甲骨文字形為“”，上部的“口”表示膝蓋的象形，下部是表示腳的“”，整個“足”字意為腿和腳的總稱?！墩f文》：“人之足也。在下。從止口。凡足之屬皆從足。即玉切【注】徐鍇曰：‘口象股脛之形。’”

“足”字還有一個甲骨文形體與表示“腳”之意的“”（疋）字相似，像由大腿、小腿和腳板構成的人體下肢，但“足”字在甲骨卜辭中多寫成“”，與“正”字甲骨文形體相同。

由“”作為構字部件與其他部件組成的會意字中，“”（步）字是表達抽象義的典型例子。該字由一前一后的兩只腳組成，本義為“行進”之意。

“”（企）字，由人形和腳組成，本義為“踞起腳跟遠望”；“”（賓）字，最上面的“”表示屋子，“”指屋子里的客人，“”上部加上指事符號“一橫”，表示有特殊身份的人，下面的“”表示客人從外面來到家里，本義為“地位尊貴的客人”。

“”除了與其他構字部件組合為會意字表抽象義，還可以組成形聲字表抽象義。如“往”字，《說文解字》：“往，之也。從崔聲。”這是從其篆文“”來說的，如果從“往”字的甲骨文“”來看，它是由“”和“ ”（王）構成的，上面的“”為義符，下面的“ ”為聲符，本義指“從一個地

方到另一個地方去。”

從文字演變的角度來看，今天的“往”字，是在金文時期添加了表示道路的“”旁，從而強化其“行進”語義；而后，逐漸簡化演為“一點”。

三、部分代整體呈現施事主體

甲骨文中的許多文字為了追求造字的經濟性和文字的簡潔性，并不完整呈現部件所表示事物的整體形態，而是通過描摹該事物的某一突出特征來代指整體。如“之”字，其甲骨文形態為“”，“”下面的“一橫”指示出發的地方，整個“”（之）字就呈現為腳離開地面的示意圖?！啊钡姆较虺?，表示“離開此地前往其他地方”?！爸庇纱水a生了“往”的含義。

《說文解字》：“之，出也。象艸過中，枝莖益大，有所之。一者，地也?！薄墩f文》對“之”字的解釋與對“止”字的解釋一樣，都有不妥之處。實際上，“之”表示“離開此地前往其他地方”的施事主體是人，雖然“”字形中只出現了表示腳的“”，但腳是實施該動作時的主要人體部位。人們看到“之”字，自然能聯想到“人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的畫面，這正是甲骨文中常見的以部分代整體的表現方式?！啊弊中沃须m未直接呈現人形，但其意義隱含的施事主體仍為人，以“”這一部件來替代完整人形，從而突出“行進、前往”的抽象意義。

其他以“止”作為構字部件的字，也同樣具有以部分（“”）代整體（人）的情況。如“”（延）字：左邊的“山”即趾，表示“腳”；右邊的“”表示“大道”，意為“在大道上行進”，本義為“在漫漫長路上持續前行”。這里并未出現“人”，但是前行的主體是人，表示“人在長途行進?！痹俦热纾按恕弊值募坠俏臑椤啊庇伞爸埂焙汀叭恕睒嫵?，表示一只腳踩在別人身上，是“跳”的本字，本義是“腳踩”。這里的“”也指代整體的“人”，表示“一個人用腳踩在他人身上”。上文提到“”（步）字和“”（往）字同樣遵循這一規律。

四、“”的方向及字義呈現

在甲骨文時期，由于造字構件數量有限且受語言文字經濟性原則的制約，許多構字部件被頻繁使用。因此，語言可以通過細微的形體變化來區分詞義，例如增加、減少或改變筆畫，調整構件的方向等。

如“”（正）字，由“口”和“出”構成，“口”音wéi，表示“城邑、方國”，“山”表示“行軍”?！罢弊直玖x為“行軍征戰，討伐不義之地”，是“征”的本字。篆文將“”上半部分的“口”寫成一橫，《說文解字》解釋為：“正，是也。從止，一以止。”可見，許慎并非依據最初的甲骨文字形來解釋其本義，而是基于小篆字形進行的解說?！啊背虮硎境且?、方國的“口”，意為“向城邑進軍、征伐”。除此之外，上文提到的“”（賓）字，“”朝向表示房屋的“”，整體構形意為“客人從外面朝房屋走來”，突出了“賓客”的含義。

甲骨文中“會”（即）與“”（既），正是通過人形部件“”“”相對于食器部件“會”的不同朝向來區別字義。在“即”字構形中，人面向食器，表示“準備吃東西”；而在“既”字構形中，人背向食器，形象地表現為“吃罷轉過身子將要離開”，字意為“吃罷，吃過”。“即”與“既”二字也由此構成一定的反義關系。

“”作為構字部件時亦是如此，有些字會因為“”的朝向相反而構成反義關系，如“出一各”“陟一降”等。《說文》依據小篆形態進行解釋：“出，進也。象木益滋，上出達也?！倍鴱摹俺觥弊值募坠俏男误w“”來看，下部彎曲的線條表示“門口或土坑”，上部分表“腳”義的“”背靠彎曲的線條，表示“從門口或者土坑出來”，故“出”字的本義是“從里面到外面”。

再看“”（各）字，與“出”字的構字部件完全相同，只是“”的方向發生了改變，變成朝向彎曲的線條，整個字形的意義就與“出”相對，表示“來、到”。而《說文》解釋為：“各，異辭也。從口夕。夕者，有行而止之，不相聽也。”由于小篆字形與甲骨文不同，所以結論自然有別。

“”（陟）字，左邊雙“止”（表示兩只腳“”）呈上行之態，右邊是表示山坡的“”，“陟”字本義為“由低處向高處走”。“”（降）字與“”（陟）字構字部件完全相同，只是“”的方向朝下，意義與“陟”相對，表示“由高處向低處走”

從“賓”字以及構成反義關系的“出一各”“陟一降”可以看出，“”的方向會影響到整體字義。

五、結語

由于漢字歷經漫長演變，很多字已難以從現代字形看出其造字本義。要準確理解這些字的原始構形及其表義機制，我們必須回歸對甲骨字形的考察與分析。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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