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孔雀東南飛》的故事情節看似簡單,實則通過三重矛盾的交織展開敘事。這些矛盾的焦點集中體現了封建禮教專制對自由追求的無情打壓,以悲劇的藝術形式展現了自由人格在專制壓迫下的自我毀滅過程。
漢樂府敘事詩《孔雀東南飛》(原名為《焦仲卿妻》),是漢樂府敘事詩的巔峰之作,文學家們稱之為“里程碑式的作品”。據該詩小引介紹:“漢末建安中,廬江府小吏焦仲吏妻劉氏,為仲吏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吏聞之,亦自縊于庭樹。時人傷之,為詩云爾。”
從小引對故事發生的時間(建安中)、地點(廬江府)、人物(焦仲卿與妻劉氏)、事件(“廬江府小吏焦仲吏妻劉氏,為仲吏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吏聞之,亦自縊于庭樹”)等要素的介紹來看,故事是真實發生的,其中的“廬江府小吏”與“吏妻劉氏”都具有自由人格。
一、劉蘭芝與婆婆之間的矛盾
故事中的主角劉蘭芝本來是美麗大方、勤勞能干、能誦詩書的好兒媳,但在婆婆看來,她有一個無法容忍的缺點一一喜歡自作主張。這使婆婆對她百般“嫌遲”,讓她感到“君家婦難為”:
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十七為君婦,心中常苦悲。君既為府吏,守節情不移。賤妾留空房,相見常日稀。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非為織作遲,君家婦難為!妾不堪驅使,徒留無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時相遣歸。
劉蘭芝“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她主動提出“妾不堪驅使,徒留無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時相遣歸”。這對婆媳矛盾中,兒媳的“舉動自專由”令婆婆“久懷忿”。解決矛盾的辦法只能是“屈媳伸婆”,兒媳處事的“自由”受到壓制。
二、婚姻愛情自由與封建禮教之間的矛盾
在這個矛盾中,焦仲卿母親代表著封建家長(其父可能已經去世),在家庭中占據著絕對的優勢地位。當焦仲卿得知妻子的“不堪驅使”時,他也曾反抗,曾面質母親“女行無偏斜,何意致不厚”,并且“堂上啟阿母:‘兒已薄祿相,幸復得此婦。結發同枕席,黃泉共為友。共事二三年,始爾未為久。女行無偏斜,何意致不厚。’”但是“阿母謂府吏:‘何乃太區區!此婦無禮節,舉動自專由。吾意久懷忿,汝豈得自由!東家有賢女,自名秦羅敷。可憐體無比,阿母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這就是說,其母無法忍受劉蘭芝的“舉動自專由”,認為這是“無禮節”的表現。焦仲卿向母親表達了自己對愛情與婚姻的態度:“‘伏惟啟阿母。今若遣此婦,終老不復取!’”可是“阿母得聞之,槌床便大怒:‘小子無所畏,何敢助婦語!吾已失恩義,會不相從許!’”面對母親的盛怒與威嚴,焦仲卿最終只能選擇屈從,遣婦回娘家。
三、自由人格與封建專制之間的矛盾
焦仲卿與妻劉氏是追求愛情和婚姻自由的一方,代表了“自由人格”。焦仲卿雖然順從母意遣婦回娘家,但是他對妻子的愛情并沒有改變:
府吏馬在前,新婦車在后。隱隱何甸甸,俱會大道口。下馬入車中,低頭共耳語:“誓不相隔卿,且暫還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當還歸。誓天不相負!”
而劉氏的態度則是:
“感君區區懷!君既若見錄,不久望君來。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我有親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懷。”舉手長勞勞,二情同依依。
劉氏被遣回娘家才十余日,就有“縣令遣媒來。云有第三郎,窈窕世無雙。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阿母要劉氏答應這樁婚事,但是劉氏卻含淚答:“蘭芝初還時,府吏見丁寧,結誓不別離。今日違情義,恐此事非奇。自可斷來信,徐徐更謂之。”但母親的態度卻是“不得便相許”,兄長也指責她“其往欲何云”。面對母親與兄長的壓力,劉氏對自己的婚姻無法“自任專”,只能順從。與焦仲卿見面后,劉蘭芝感受到“同是被逼迫,君爾妾亦然”。為了守護愛情和尊嚴,他們只能選擇“黃泉下相見,勿違今日言!”劉蘭芝死后,焦仲卿上堂拜阿母:“今日大風寒,寒風摧樹木,嚴霜結庭蘭。兒今日冥冥,令母在后單。故作不良計,勿復怨鬼神!命如南山石,四體康且直!”雖然其母勸他“汝是大家子,仕宦于臺閣。慎勿為婦死,貴賤情何薄!東家有賢女,窈窕艷城郭,阿母為汝求,便復在旦夕。”但是焦仲卿還是選擇“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
矛盾的另一方是兩人的家長。先是焦仲卿被母親逼迫,不得自作主張;接著是劉蘭芝的母親和兄長,不允許劉蘭芝選擇自己的婚姻。對劉蘭芝而言,無論是娘家還是婆家,都是專制制度的組成部分,這些家庭都表現為壓制自由的專制型集體人格。詩中的婆婆指責劉蘭芝的“舉動自專由”是“無禮節”的表現,訓誡焦仲卿“汝豈得自由”。劉蘭芝母親的“不得便相許”以及兄長的“其往欲何云”等,無不體現了自由追求與封建專制之間的矛盾。“舉動自專由”是焦仲卿與妻子的追求,但卻是專制型集體人格所排除的對象。《孔雀東南飛》的結尾敘述是:
兩家求合葬,合葬華山傍。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中有雙飛鳥,自名為鴛鴦。仰頭相向鳴,夜夜達五更。行人駐足聽,寡婦起彷徨。多謝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其中“兩家求合葬,合葬華山傍。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可謂意味深長,兩個家庭(專制型集體人格)共同埋葬了這對夫妻所追求的自由。“中有雙飛鳥,自名為鴛。仰頭相向鳴,夜夜達五更”表明這兩個人雖然被封建專制社會吞沒了,但是人們卻希望他們的自由精神能化作“仰頭相向鳴”的鴛鴦,猶如莊子化蝶。
在封建專制社會里,中國人對自由精神的追求從未停止。詩人最后寫道:“多謝后世人,戒之慎勿忘”。這究竟是告誡封建禮教不要壓制自由人格而造成人間悲劇,還是警示追求自由人格的人們“戒之慎勿忘”?詩人沒有明說,為我們留下了想象與解讀的空間。
參考文獻
[1] 郭茂倩.樂府詩集[M].萬卷出版公司,2014.
[2] 孫通海.莊子[M].中華書局,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