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新疆庫車地區的水利建設及困境

【導讀】楊增新主政新疆時期，庫車積極響應國民政府水利建設號召，通過開鑿新渠、固渠建壩、挖掘坎兒井等舉措來滿足用水、防洪及開發利用需求；盛世才主政時，在蘇聯專家協助下為新疆制定多期水利計劃，中國共產黨人林基路帶領群眾疏浚舊渠、開辟新渠以及修建諸多防洪工程，有效改善了當地農牧業生產條件。

庫車地區位于天山南麓中段，塔里木盆地北緣，南臨塔克拉瑪干沙漠，塔里木河沿其南境流過，境內共有大小河流42條，區域生產與發展主要依賴庫車河與渭干河。庫車河發源于科克鐵克山的莫斯塔冰川，亦名銅廠河或鹽水溝。渭干河流經拜城縣、新和縣、庫車縣和沙雅縣，是塔里木河重要的補充支流之一。學界涉及庫車地區水利開發的討論較為薄弱，筆者擬對民國時期庫車地區的水利發展歷程進行梳理，關注庫車水利治理中的問題。

一、楊增新主政時期的庫車水利

辛亥革命后，楊增新掌管新疆軍政。協餉危機迫使楊增新尋求實現新疆財政自足，而建設水利、發展農業就成為“自養”的關鍵。民國四年（1915年）楊增新于2月14日組建新疆水利委員會，旨在負責勘測全疆水利、編制水利預算、興辦水利工程、處理水爭和領墾事務。在全疆水利建設的規劃上，委員會分清難易緩急，決定從北路著手，漸及南路。民國時期新疆地區第一次水利建設熱潮到來。

（一）開鑿新渠，解決用水

當時，沙雅縣知事魯效祖在庫車開鑿新渠，解決了渭干河下游村莊用水問題。沙雅縣羊塔協莊從前是繁庶之地，因上游英爾墨莊開荒截取水源，致使羊塔協莊土地荒蕪。民國六年（1917年）6月17日，魯效祖實地調查后決定為羊塔協莊單開支渠一道，“故擬逕由渭干大河另開渠直達開墾之處，獨渠澆灌自無分截之虞，且水利確定則承領者自必樂于從事”。羊塔協莊所開支渠長九千八百余丈，寬一丈五尺，深一丈，支渠四道，各長一千至一千五百丈，修大壩一道，能灌溉四萬余畝土地。

（二）固渠建壩，防治水災

固渠建壩是維系渠水輸送、抵御洪水沖擊的重要保障。沙雅縣位于渭干河下游，夏汛到來時，強大沖力常使河渠決口。民國五年（1916年）8月間渭干大壩已被沖潰，魯效祖于決口第三日對此處堤壩進行補修，可是汛期漲水迅猛，水流極易越過堤壩。為了緩解洪水沖擊，魯效祖在組織加固堤壩的同時，“擬由渭干大河水勢折轉西射之處東岸空地，鑿一支河以分水力而保壩堤”。堵壩工程長三丈，開支河一道，以此來維護渭干渠壩在汛期的穩定。

（三）挖掘坎兒井

挖掘坎兒井是一次有限的嘗試。民國四年（1915年），庫車游擊哈得爾在墾荒巡查時，發現當地有挖掘坎兒井的條件，便向楊增新提議開掘坎兒井，但楊增新對坎兒井在庫車是否適用表示懷疑。隨著坎兒井初步開掘成功，哈得爾欲以庫車為試點，將坎兒井推向南疆地區，“沙哈湖地方開挖坎井兩道，東西水旱洞共一百六十個，東西渠共六百八十丈，每井深四五丈不等。此坎果能辦有成效非惟庫車賡續可以開挖，即南疆各屬亦得仿照辦理，振興地利當未可限量”。但因財政不足，東西兩坎相繼停工。民國五年（1916年）12月15日，東坎因花費太多首先停工，監工哈有福在西坎竣工后查驗工程情況：“據稱上截五十余洞水泉尚旺，底亦堅固；下截四十余洞隧道頗高又雜沙石水被塞，隱若再興工，可將下截各洞作廢，偏東穿鑿數十井水即涌出等語…查此坎已開水旱活共計一百二個，上截五十四個悉能作用，惟下截四十八個作廢。”不僅如此，西坎水源不旺，土質松軟，容易垮塌，“若改挖水道又恐枉費公款乃未久”。楊增新主政時期，庫車的坎兒井工程基本宣告失敗，主要是因為地質不夠堅固，坎兒井經常塌毀，終至荒廢。

二、盛世才主政時期的庫車水利

金樹仁主政時期，戰亂造成土地荒蕪，水利失修，農業生產水平下降。盛世才發動“四一二”事變，開始主政新疆。為彌補戰爭創傷、穩定政局，開墾田地和發展農田水利成為其主政前期的一項要務。盛世才于民國二十三年（1934年）末成立新疆省設計委員會，負責統籌當局各項重要工程。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在蘇聯專家的幫助下，委員會制定了一項分三期、每期三年的水利建設計劃。前兩期水利計劃順利實行，第三期計劃因盛世才離開新疆，僅執行一年便擱置。

（一）疏浚舊渠，開辟新渠

盛世才主政時期，中國共產黨人林基路為庫車地區水利發展作出卓越貢獻。民國二十八年（1939年）6月，林基路調任庫車縣縣長，在任期間他領導群眾興修水利、防洪抗旱。上任初期，林基路積極響應新疆省政府制定的第一個三年水利計劃，率領群眾疏浚舊有干渠60條、支渠108條，擴大了灌溉面積。為解決庫車與沙雅交界地帶水源不足的問題，同年10月15日起，組織庫車、沙雅兩縣農牧民用時20天，修建哈源渠和阿木渠，渠長25千米，于11月16日將塔里木河水引入庫車新渠，解決了五六萬畝農田的用水問題。民國二十九年（1940年）秋，庫車七區干旱，數萬畝草場因缺水而荒蕪。林基路查看各區旱情，決定引塔里木河水灌溉培育草場。次年4月，他發動七區農民開挖灌渠兩條，改善了七區的農牧業生產條件。

（二）修建洪壩，治理水患

庫車地區以渭干河、庫車河水系為農灌區主要水源，諸多渠系雖能夠緩解汛期洪水的壓力，但土渠同樣面臨泛洪風險，因此修建洪壩工程尤為重要。林基路為根治庫車河水患，帶人沿河考察研究水文資料，制定防洪筑壩工程計劃和施工圖紙，于民國二十九年（1940年）6月正式動工，修筑銅廠河石堤（今北山龍口大壩）。該堤分東西兩段，全長3000米，高5米，底寬3.5米，頂寬1.5米，用石塊和紅柳砌成。各族人民為懷念林基路，北山龍口大壩便以“林基路大壩”命名。同年，林基路還率領群眾在九區修建博斯塘托克拉克大壩，次年又動員8000民工在塔哈力克修筑攔洪大壩，在庫車河上修建了“團結新橋”。林基路在任期間修筑的防洪工程，減輕了農田的防洪負擔，保護了地區群眾的生命和財產安全，為庫車地區生產生活發展帶來積極影響。

三、庫車水利治理中的問題

“天災人禍”歷來是水利治理中的頑疾。以庫車為例，山地冰川積雪融化形成的水流，順峽谷地帶沖流，特別是夏季到來之際，暴雨來襲，極易產生洪流。水利紛爭則是挾制區域水利發展的“人禍”。政府分水不均，上游攔截占水影響惡劣，導致共用一條渠的村與村之間、共用一條河的縣與縣之間，常發生械斗、訴訟等情況。政府在水患和水爭事件中扮演著調停者的角色，但對于水利治理中的諸多復雜問題，仍顯無力。

（一）庫車地區汛期與災情

庫車地區是水災高發地帶，渭干河與庫車河出水口地勢高，至沖積平原距離近、坡度大，洪水沖擊力強。斯坦因認為：“順木扎爾特河（渭干河）河面下至該河扇形洪沖積地上白白流掉的洪水必定是個很大的量。據說洪水約在五月的最后一周到來，并在六、七兩個月中河床全線泛濫。”汛期水量暴漲或強降雨天氣極易誘發險情，庫車縣東部、南部，托克蘇縣和沙雅縣等渭干河－庫車河三角洲流域中下游農牧業區經常受災。

民國時期，庫車地區夏季水災頻發，暴雨與洪水導致渭干河及庫車河泛濫，引發洪澇災害。大水淹沒農田，沖毀房屋，大水漫灌后導致農田返堿而不能恢復生產，造成嚴重的經濟損失。此外，河水沖毀橋梁、堤壩和灌渠，水利設施毀壞致使災后生產恢復更為棘手。

（二）灌區水利紛爭類型

庫車地區水利糾紛嚴重，水爭可分為兩類：一是村莊之間的渠水之爭，二是縣與縣之間的水爭。民國五年（1916年）2月，庫車大南鄉下十莊村民狀告上八莊賄官霸水，因“上八村新墾荒地一段，另開支渠六道分出大渠之水，因此下十村眾民水不敷用”。縣知事魯效祖召集下十村有經驗的老農數人，共同商討下十莊開渠事宜，決定由小熱痕河開渠一道，由此解決此次水爭事件。

同時，渭干河上下游縣與縣之間水爭矛盾十分嚴重。民國時期，庫車、托克蘇（新和）和沙雅三地共用渭干河水，為水紛爭，訴訟械斗，懸案堆積。民國八年（1919年）夏，楊增新電令阿克蘇道尹，明斷庫車從渭干河分水39.5% 、托克蘇分水 28.5% 、沙雅分水 32% 。民國二十九年（1940年）春旱，三縣爭水糾紛又起，庫車、托克蘇（新和）和沙雅三縣縣長赴龍口勘測解決分水糾紛，托克蘇縣縣長戴鳳全因水爭難以解決而跳水自殺未果，引起全疆震動。盛世才電令組成“三縣水利糾紛解決委員會”前往阿克蘇解決水利糾紛，三縣代表共同簽署了《關于解決庫、沙、托三縣水利糾紛決議》，使民國八年（1919年）確立的分水制度得到鞏固。新疆省政府雖多次調停三縣的水利糾紛，卻始終未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四、庫車地區水利困境的原因

民國至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三十余年間，新疆主政者更迭頻仍，財政危機加劇。在這種背景下，亂世之中軍事盡先，雖然“以農為本、水利著優”的基本政策得以延續，各個階段也取得了一些成就，但南疆水利仍然難以深入發展。究其原因，基層水利管理存在嚴重局限：權力運作陷入灰色地帶，蛻變為牟利工具；鄉約制度限制民眾發展，牽累水利進步，導致水利發展陷入困境。

鄉約作為基層水利管理者，在區域水務中享受特權，水利貪腐現象嚴重，嚴重阻礙基層水利發展。魯效祖在籌修渭干河堤時就曾提及水利鄉約貪腐案件：“鄉約阿五提因其在前任內賄賣渠長被控訊明，罰出木料三百根”，且“阿五提等賄賣渠長案內，原得賄銀一百一十三兩，如數追出”。實際上，楊增新也不得不利用鄉約充當爪牙維護地方秩序，革撤總鄉約和副鄉約實為裝腔作勢，并沒有從根本上觸動鄉約制度。

鄉約的慣用手段是操控水利安排，兼并大量土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庫車的水利情形極端嚴峻，鄉約限制農民澆水，強制加重水利負擔，擅自在農民土地上開渠，甚至故意放牲畜踐踏田苗。待農民無法耕種時，鄉約便以低價買入其土地。比如曾做庫車鄉約十年的大地主賽夫丁，數十年間便增加256畝土地。總之，水利鄉約攪擾正常水利秩序，侵占公共資源，長期貪腐，水權控制逐漸演化為土地兼并。

五、結語

清末至民國時期，庫車地區的治水歷程實際上是邊疆社會水利發展的典型縮影。修渠筑堤、發展水利實為邊疆基層社會之需，但因邊地社會遠離政治中心，加之地方治理體系的封閉性，導致其水利建設難以與內地同步發展。在此背景下，庫車地區的“天災人禍”曠日持久，水災與水爭始終制約著區域水利發展。當地農民不僅無法從中受益，還要遭受鄉約盤剝，失去大量土地，最終陷入水利困境。

總之，民國時期庫車地區的水利困境根深蒂固，其根本解決有賴于兩點：一是需要強大的國家政權介入以建立持久穩定的政治環境；二是政府必須立足地方流域實際水情，建設適宜地區發展的水利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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