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戰爭是近代中國反抗外敵入侵時間最長、規模最大、犧牲最多并首次全勝的民族解放斗爭。無數中華兒女投身抗戰洪流,他們在戰場上奮勇殺敵,同時也通過家書傳遞著對家人的思念、對國家的忠誠以及對民族未來的期望。這些抗戰家書,不僅是個人情感的寄托,更是民族精神的生動體現。習近平總書記高度重視對民族精神的傳承與弘揚,強調“一個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一定要在其薪火相傳的民族精神中來進行基因測序。”因此,從抗戰家書的角度研究民族精神的凝聚與傳承,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和現實價值。
一、抗戰家書:民族精神的生動載體
(一)抗戰家書的界定與特點
抗戰家書,是指在1931年至1945年抗日戰爭時期,廣大抗日將士、愛國人士以及普通民眾在離別家人,投身抗戰前線或后方支援過程中,通過書信的形式同家人表達情感、傳遞信息的文字材料。
20世紀30年代初,日本帝國主義發動侵華戰爭,妄圖吞并中國。在面對國家遭受侵略、民族陷入危亡的關鍵時刻,無數仁人志士挺身而出,投身到抗日救國的洪流之中。但是由于戰爭的殘酷和地域的阻隔,親人間的通信成為他們傳遞信息、維系情感、表達信念的重要方式,抗戰家書由此大量涌現。這些家書誕生于特殊歲月,見證了戰爭的殘酷與艱辛,也承載著中華兒女對國家、對民族的深厚情感。因此,這些家書的真實性、時代性和情感性都很強,具有十分鮮明的時代特點。
(二)抗戰家書中民族精神的凝聚
天下興亡的愛國情懷,在“國與家”的辯證中確立價值坐標。絕大多數的抗戰家書中,包含對國家命運的深刻關切,形成了“國破家何在”的集體共識。吉鴻昌,作為從舊軍閥陣營中覺醒的抗日名將,在1934年就義前給妻子的信中說:“夫今死矣!是為時代而犧牲”,將個人的生命價值納入民族解放的歷史進程;蔡炳炎,在淞滬會戰前線寫給妻子的信中明確寫道:“殊不知困難至此,已到最后關頭,國將不保,家亦焉能存在?”真摯的語言中蘊含著“國家至上”的價值選擇。這些人將私人情感納入民族救亡,使家書超越了家庭倫理范疇,成為革命理性與家國情懷的宣言書,構建了愛國主義的情感基礎。
血戰到底的英雄氣概,在“生與死”的抉擇中塑造精神品格。很多抗戰家書,充滿了對犧牲的坦然與對勝利的信念。第五戰區右翼集團軍總司令張自忠,1940年在棗宜會戰前致戰友書:“為國家民族死之決心,海不清,石不爛,決不半點改變。”在刑場的雪地上,吉鴻昌寫下絕命詩:“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國破尚如此,我何惜此頭。”這些文字打破了傳統家書的溫情基調,在生死命題中展現了視死如歸的精神,成為民族精神的剛性內核。
共克時艱的團結意識,在“群與己”的互動中凝聚民族力量。部分家書高度體現了全民族抗戰的統一性。海外僑胞黃祖耀,在1939年家書中說:“我們雖遠在南洋,但每月寄回的救國公債,就是我們的子彈。”1937年10月,川軍少將趙渭濱在山西抗日前線寫給兒子趙世誠的信中道:“你現在一切也不必問,埋著頭只去讀你的書!只要能學成一個健全工人、健全的技術家,我也就無恨了。況且你學的技術,正是未來抗戰必需的工具呢!”這種“抗戰前后方一條心”的家書,展現了民族團結的廣度和深度,深刻印證了毛澤東同志“軍民團結如一人,試看天下誰能敵”的重要論斷。
(三)抗戰家書作為民族精神載體的獨特性
與其他歷史文獻相比,抗戰家書具有獨特的情感真實性。由于通信雙方的倫常血緣關系,家書中往往是最真實情感的流露。它以一種更加貼近生活、貼近個人的方式展現了抗戰時期人們的精神世界,讓后人能夠更加真切地感受到先輩們在面對戰爭時的堅定、勇敢與柔情。而且,抗戰時期家書的作者來自社會各個階層,涵蓋了不同地域、不同職業的人群,這使得它們能夠從多個角度反映抗戰時期的社會風貌和民族精神,具有廣泛的代表性。
抗戰家書作為民族精神的獨特載體,其價值在于以微觀敘事角度重構歷史現場、還原歷史真相。這些家書不同于官方檔案宏大的敘事框架,以士兵、將領、普通民眾等多元主體的視角,記錄了抗戰時期物資匱乏的生存困境、日軍罪行的殘酷細節以及對勝利的堅定信念。例如左權將軍在1942年家書中既流露對妻女的思念,“志蘭!親愛的,別時容易見時難,分離二十一月了,何日相聚?念念念念”,也坦言“部隊如不生產則簡直不能維持”的現實困境,這封不足500字的家書,在“念念念念”的私人傾訴與“部隊生產”的公共敘事中,將鐵血軍人的柔情與家國責任交織,形成了強烈的情感張力。此外,家書的真實性也體現在民間立場。無論是抗日民族英雄趙一曼在致子書中“希望你,寧兒啊!趕快成人,來安慰你地下的母親!我最親愛的孩子啊!母親不用千言萬語來教育你,就用實行來教育你。在你長大成人之后,希望不要忘記你的母親是為國而犧牲的”對孩子深沉的愛,還是國民黨愛國將領戴安瀾“為國戰死,事極光榮”的深情告白,均以私人化的語言呈現出民族精神的多元面貌,這種個體敘事與集體記憶、情感與理性的辯證統一,讓民族精神的建構獲得了鮮活的血肉質感,使得抗戰家書不僅成為歷史記憶的載體,更成為中華民族精神譜系中的重要內容。
二、抗戰家書中民族精神的凝聚機制
(一)家國敘事中的身份重構:從“家庭人”到“民族人”
抗戰家書最顯著的特征是突破私人的話語邊界,將家庭倫理升華為民族大義。
左權在1937年9月致母親的信中寫道:“母親,你會說這是不必要的兒子嗎?不,母親,當我覺得我的前半生已經結束,而今后的道路是為國犧牲的時候,我就決心做一個這樣的兒子。”更具代表性的是四川新津縣農民王者成送給兒子王建堂的“死”字旗。旗正中書寫斗大“死”字,旁注:“我不愿你在我近前盡孝,只愿你在民族分上盡忠。國難當頭,日寇猙獰,國家興亡,匹夫有分。本欲服役,奈過年齡,幸吾有子,自覺請纓。賜旗一面,時刻隨身,傷時拭血,死后裹身。”這面特殊的“家書”徹底消解了“忠孝兩難全”的傳統困境,將“盡孝”的內涵重新定義為“盡忠”,使家庭倫理成為民族大義的微觀映照。當王建堂帶著這面旗幟隨川軍出川時,他已不再單純是王者成的兒子,更是“三百萬川軍出川”的一分子。
抗戰家書中這種“舍小家為大家”的身份重構,將個體從家庭倫理的單一維度提升至民族存亡的歷史坐標中,實現了個人身份向民族共同體成員的轉化,這種轉化并非對家庭角色的剝離,而是在國破家亡的危機中實現雙重身份的整合。
(二)苦難書寫中的精神動員:從“個體焦慮”到“集體意志”
面對日軍暴行,家書成為凝聚抗爭意志的精神紐帶。抗戰家書對苦難的書寫絕非消極傾訴,而是通過個體遭遇的具體呈現,喚起更廣泛的集體抗爭意識。
1937年淞滬會戰期間,謝晉元率“八百壯士”在四行倉庫晝夜奮戰,在硝煙間隙寫給妻子凌維誠的信中道:“日內即將率部進入滬戰,奉命固守閘北一帶陣地。憶我父昔日送我至粵投考軍校時,亦曾有極懇摯之訓示,今為國殺敵,可告慰于我父矣。”信中并未對戰場的慘烈進行詳細描述,但通過“父訓”與“國仇”的關聯,將個人犧牲升華為對父親教誨的踐行和民族責任的擔當。這種將個人苦難升華為民族苦難的書寫,將個體的死亡焦慮轉化為集體抗爭的動力,形成“為民族生存而戰”的共同意志。
抗戰期間的普通士兵家書更具情感穿透力。郝夢齡在忻口會戰前線,寫給妻子劇紉秋的信中說:“為爭最后勝利,使中華民族永存世上,故成功不必在我,我先犧牲。我即犧牲后,只要國家存在,諸子女之教育當然不成問題。故余犧牲亦有榮,為軍人者,對國防戰亡,死可謂得其所矣!”信中反復出現“犧牲”,這意味著書寫者已從關注個人生死的“個體焦慮”轉向強調群體使命的“集體意志”。這種語言轉向在淪陷區民眾的家書中也同樣顯著:1940年12月2日,金方昌于敵人木牢在給胞兄的信中描述:我心里清楚,自己不會再有活下去的可能,我唯有赴死,但我要做到在死前的每一分鐘,都為無產階級的事業拼搏。我還希望哥哥們能把咱們弟弟、侄侄們都培養成無產階級的革命戰士,讓他們能堅決為無產階級革命奮斗到最后勝利的時刻,期望他們未來能在快樂的、幸福的共產主義社會里生活。個體苦難的細節成為凝聚反抗意志的催化劑,使“復仇”超越私人恩怨,升華為“不做亡國奴”的集體共識。
(三)現代民族精神的符號生成:從“家國情”到“民族魂”的話語轉型
抗戰家書實現了傳統文化與現代民族意識的創造性融合,在于將傳統“家國同構”理念升華為具有現代意義的“民族精神”符號。如“忠”、“孝”、“義”等傳統概念被注入新的時代內涵,成為凝聚民族力量的文化密碼。1938年馬來西亞華僑白雪嬌在報名參加“南洋華僑機工回國服務團”前留給父母的信中寫道:“家是我所戀的,雙親和弟妹是我所愛的,但破碎的祖國,更是我所懷念熱愛的。”“破碎的祖國” 這一表述,將抽象的“國家”轉化為可感知的苦難實體,使“愛國”從傳統“忠君”的政治倫理轉變為對民族共同體的情感認同。郝夢齡將軍在1937 年9 月15 日家書里寫道:“此次抗戰,乃民族、國家生存之最后關頭,抱定犧牲決心,不能成功即成仁,為爭最后勝利,使中華民族永存世上,故成功不必在我,我先犧牲。”“中華民族”被賦予生命體特征,“永存世上”的表述使其成為超越地域與代際的精神實體,“犧牲”的價值也從傳統“忠君報國”轉向“民族存續”的現代命題。
價值整合也同樣發生在海外僑胞的家書中。1940 年5 月,印尼華僑李引桐在寄給福建家鄉的僑批中,用“圣戰”形容抗日戰爭:“吾僑雖遠居荷屬(荷屬東印度),然祖國興亡,匹夫有責。今匯國幣二百元,此非個人私財,乃吾全家節衣縮食所集,專為‘圣戰’購飛機之用,望汝等告知鄉鄰,共襄義舉。” 這里“圣戰”一詞借用宗教符號的神圣性,將軍事行為升華為民族精神的圖騰,使“捐款救國”從普通的慈善行為轉化為具有宗教般神圣感的民族義務,實現了現代民族精神的符號賦能,完成了民族精神的時代性建構。
三、抗戰家書在新時代民族精神傳承中的實踐路徑
(一)作為思想政治教育資源的文本轉化
融入學校教育體系。學校是思想政治教育的主陣地,將抗戰家書融入學校教育體系,能夠使廣大青少年深入了解抗戰歷史,傳承民族精神。在課程設置方面,可以將抗戰家書相關內容納入語文、歷史、思想政治等課程的教學大綱,編寫專門的教材或教學案例。在歷史教學中,結合抗戰家書所反映的歷史事件和背景,深入講解抗戰歷史,讓學生更加直觀地感受那段波瀾壯闊的歷史。在思想政治教學中,引導學生從抗戰家書中提煉出愛國主義、集體主義、英勇無畏等精神內涵,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教育相結合,培養學生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此外,還可以通過開展專題講座、主題班會、演講比賽等活動,豐富抗戰家書教育的形式。邀請專家學者對抗戰家書進行深入解讀,舉辦以抗戰家書為主題的班會,讓學生分享自己對抗戰家書的理解和感悟,組織演講比賽,讓學生以抗戰家書為素材,表達自己對民族精神的理解和傳承的決心。通過這些活動,激發學生對抗戰家書的興趣,提高學生參與的積極性,使抗戰家書所承載的民族精神深入人心。
(二)作為文化傳承載體的符號再造
打造抗戰家書文化品牌。文化品牌作為文化價值傳播的重要載體,具有顯著的符號價值與社會影響力。構建抗戰家書文化品牌體系,是深化抗戰家書文化符號認同、強化民族精神傳承效能的重要路徑。在實踐層面,可通過多維度、立體化的文化產品開發策略,實現抗戰家書文化資源的創造性轉化。
創新傳播形式。為了更好地傳承抗戰家書所承載的民族精神,需要創新傳播形式,提高傳播效果。利用現代科技手段,如人工智能、虛擬現實等,為抗戰家書的傳播注入新的活力。
(三)作為民族認同建構的價值引領
增強民族凝聚力。抗戰家書作為特殊歷史場域下的文獻載體,其蘊含的愛國主義精神、民族氣節與英雄主義敘事,構成中華民族集體記憶的核心要素與精神圖譜的重要坐標。這些珍貴的歷史文本不僅承載著特定歷史時期的民族精神密碼,而且在當代社會也具有獨特的價值轉化潛力。通過系統性的學術研究、多維度的傳播實踐與創新性的文化闡釋,能夠有效激活抗戰家書的精神內核,引導社會公眾建立歷史認知與現實觀照的對話機制。這種歷史敘事的當代轉化,有助于深化民眾對民族發展歷程中苦難與輝煌的辯證理解,構建基于歷史認同的國家共同體意識,進而強化維護國家統一、促進民族團結的內在自覺,為新時代民族精神的賡續發展提供堅實的歷史文化根基。在新時代民族精神傳承的實踐場域中,抗戰家書作為重要的歷史文化資源,可通過構建常態化傳播體系實現價值轉化。
塑造國家形象。抗戰家書作為民族記憶的具象化載體,不僅深度鐫刻著中華民族精神的核心內涵,更是構建國際話語體系中中國形象的重要敘事資源。通過系統化、學術化的傳播策略,將抗戰家書所承載的中國軍民在反法西斯戰爭中展現的英勇抗爭精神、堅忍不拔意志,以及中國戰場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全局中的戰略價值進行立體化呈現,能夠有效增強國際社會對中國抗戰歷史貢獻的認知認同,進而提升中國在全球歷史敘事中的話語權與國際形象建構能力。在對外傳播方面,可以將抗戰家書翻譯成多種語言,通過國際媒體、文化交流活動等渠道進行傳播。制作介紹抗戰家書的外文版紀錄片、書籍等文化產品,在國際市場上發行,讓更多的外國友人了解中國的抗戰歷史和文化。同時,利用國際社交媒體平臺,積極宣傳抗戰家書,與國外用戶進行互動交流,讓世界更好地認識中國、了解中國人民。通過這些方式,向世界傳遞中國的正能量,塑造中國熱愛和平、勇于擔當、堅忍不拔的國家形象,為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做出積極貢獻。
抗戰家書是中華民族精神的“基因圖譜”,其字里行間流淌的不僅是個人情感,更是一個民族在危亡時刻的精神覺醒與價值重構。在馬克思主義理論指導下,深入挖掘這份精神遺產,既能為思想政治教育提供鮮活素材,更能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為民族復興凝聚精神力量。
押赴刑場途中,趙一曼給兒子寫下絕筆遺書
趙一曼是一位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女英雄,同時也是一位善良的母親。在被日寇押赴刑場的途中,她給兒子寫下了兩封遺書,成為共產黨員紅色家書的代表作。
“寧兒:
母親對于你沒有能盡到教育的責任,實在是遺憾的事情。
母親因為堅決地做了反滿抗日的斗爭,今天已經到了犧牲的前夕了。
母親和你在生前是永久沒有再見的機會了。希望你,寧兒啊! 趕快成人來安慰你地下的母親! 我最親愛的孩子啊!母親不用千言萬語來教育你,就用實行來教育你。
在你長大成人之后,希望不要忘記你的母親是為國而犧牲的!
一九三六年八月二日你的母親趙一曼于車中”
當時,趙一曼希望自己的這份遺書能夠轉到寧兒的手里,表達她作為母親的遺憾和對兒子的希望。然而,她清楚地意識到,首先看到這份遺書的將是自己的敵人,這些殘忍嗜血而又暫時強大的敵人,也許會拿著她的遺書,去尋找和迫害她的寧兒。于是,她拿起筆,又寫了一份與她被捕后編造的假口供一致的另一份遺書,看起來好像是余言未盡有所補充。這封遺書不長,全文如下:
“親愛的我的可憐的孩子:
母親到東北來找職業,今天這樣不幸的最后,誰又能知道呢?
母親的死不足惜,可憐的是我的孩子,沒有能給我擔任教育的人。母親死后,我的孩子要代替母親繼續斗爭,自己壯大成長,來安慰九泉之下的母親! 你的父親到東北來死在東北,母親也步著他的后塵。我的孩子,親愛的可憐的我的孩子啊!
母親也沒有可說的話了,我的孩子要好好學習,就是母親最后的一線希望。
一九三六年八月二日在臨死前的你的母親”
寫完遺書后不久,趙一曼在珠河縣小北門外英勇就義,時年31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