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作文化記憶重構視角下的信息圖形設計研究

引言

稻作文化作為中華文明的核心遺產，承載著農耕社會的集體記憶與精神內核[1][2]。然而，城市化進程導致其記憶載體（如儀式、口述傳統）逐漸“脫嵌”，文化傳播陷入“儲存記憶”困境[3]。信息圖形設計憑借其直觀性與交互性，成為重構文化記憶的新媒介。本研究通過凱利方格法量化受眾認知，提出設計策略模型，旨在實現稻作文化的“活態傳承”。

一、研究概述

（一）文化記憶

1925 年哈布瓦赫（Maurice Halbwachs）提出“集體記憶”，強調記憶的社會建構性[4]。哈拉爾德·韋爾策（Harald Welzer）延伸為表征群體經驗的“社會記憶”[5]。20 世紀90 年代，揚·阿斯曼（JanAssmann）提出“文化記憶”，指文化通過文本、圖像、儀式等載體實現代際傳承與特性塑造進而構成的集體性記憶[6]。

（二）信息圖形設計

信息圖形設計（Infographic Design）是基于信息技術并通過設計手段簡明解釋和傳達復雜信息可視化表達方式，具有直觀易讀的特點[7-8]。其學科交叉性較強、應用性較廣，因此在信息時代傳播性和表現性較好[9-10]。

二、稻作文化記憶重構困境與研究方法

（一）稻作文化記憶的缺失困境

稻作文化記憶的缺失困境主要存在于認知、表現及傳播3 個方面。首先，稻作文化有上萬年的歷史，具有體量大、內容雜的特點。新媒體時代下大眾的認知特點為注意力碎片化和以輕松娛樂為導向的淺閱讀。而高速現代化的過程使大多數人脫離了稻作生產，讓在地性鮮明的稻作文化缺少了認知媒介，出現了認知缺口。

其次，哈布瓦赫揭示記憶建構依賴媒介支持[11]，保羅·利科（PaulRicoeur）指明記憶需要“文本”延續，進而將“文本”分為書寫文本和非書寫文本，前者主要指文字、圖像，后者主要指物品、儀式[12]。傳統媒介的表現形式受限于當時的技術條件，書寫文本都是靜態單維的，而非書寫文本的儀式場景“脫嵌”使得如今稻作文化的表現變得抽象化、精英化。

最后，阿斯曼夫婦區分了功能記憶與儲存記憶[13]。功能記憶是具有集體價值、關聯性和引導未來的“活”記憶，儲存記憶是脫離現實聯系的“死”記憶。傳統稻作文化記憶敘事內容通過口承文學傳播，每個人都是稻作文化的傾聽者、傳播者和創作者，這種經過集體加工的敘事內容呈現出較強的創造性、變異性[14]，這種“內容+ 關系”的傳播方式使稻作文化記憶活態化。如今生產生活方式的變化導致“關系”缺失，活態的稻作文化逐漸程式化、低效化。

（二）研究方法及研究路徑

凱利方格法（Repertory Grid Technology）源于認知心理學家喬治·凱利（G. Kelly）的個人建構理論，通過元素（研究內容）與構念（兩極屬性）揭示認知結構[15]。本研究創新性引入該法，采用三元素組合法（Triad）引導受試者提取構念（呈現3 個稻作文化元素以辨識差異屬性），繼而運用Likert5 點量表量化認知關聯，最終構建認知矩陣解析群體深層記憶邏輯[16]。相較傳統方法，其優勢在于規避研究者預設干擾，直接捕捉被試者的原始心理認知框架。以下為經改良的研究路徑，重點強化樣本間的認知對比與可視化轉化策略，為文化記憶的量化研究提供可實施路徑。

（1）采集樣本。選擇20 名受訪者（專家/ 公眾各半）以確保研究效度均衡，采集受試者信息樣本；

（2）元素選擇。每位受試者自主提交3～5 張稻作文化相關圖像，最終選取圖像總數為67 張，記錄選取動因以消除主觀偏差；

（3）確定元素。受試者經過多輪投票最終選出12 張圖像作為凱利方格法的元素（圖1），并記錄投票和未投票的原因。

（4）引出構念及篩選構念。基于三元素組合法對選擇元素（即12 張圖像）進行比較，引出構念。后將初步引出的相似構念精簡處理，整合得到9 組構念（圖2）。

（5）建立方格。使用Likert5 點量表在1-5 中間評分并建立凱利方格（圖3），分數越高代表受試者認為元素與右極構念越符合，后進行叢聚分析和主成分分析。

三、研究發現

（一）引出元素結果

將受試者最終選擇的元素（圖2）及相關訪談質性文本語料內容標準化處理后，將得到的主要詞匯單元作為節點、詞匯單元共現頻率作為節點間的關系值，構建稻作文化記憶質性材料的詞匯單元關系矩陣，使用NetDraw 軟件將關系矩陣可視化得到語義網絡圖（圖4）。

語義網絡分析可知元素選擇的三階驅動。

（1）精神共鳴層。高頻詞云“和諧相處”“安寧舒適”“自然美好”“遠離城市”等詞匯，反映出城市化進程中生態美學的集體訴求，而這些詞匯基本聚焦于“稻作生產場景”；

（2）記憶喚起層。受試者對鄉村生活的記憶除親身經歷外還通過各種媒介了解，故受試者對“農民”“農具”“農作物”感知會喚起其“好像見過”“有生活氣息”等感受，這種潛意識的積極感受將起到對稻作文化記憶重構的激活效應；

（3）互動共情層。當圖像中有類似自身身份屬性或欣賞的角色參與“互動”“交往”“活動”時，身份認同會觸發“沉浸”“想要互動”的體驗，交互行為將進一步強化對文化記憶的增效作用。

（二）凱利方格法分析

完成Focus 叢聚分析和PrinGrid 主成分分析后，采訪受試者對結果中高度相似性（超過80%）的要素間的關系進行解釋。所有受試者均能解釋其中關系，與凱利方格法分析結果一致，表明本研究的信效度較高。

1.Focus 叢聚分析結果

在叢聚分析圖中，表格橫縱指向分別為元素及構念，數字為受試者對元素和構念間關聯度的綜合評分結果。根據各元素及構念間的關系強度，將元素和構念間的相關性以帶有刻度標記的關系樹展現。若兩個元素或兩個構念之間的相似度超過80%，則被認為具有高度相似性。如圖5 所示，展示了12 個元素、9 組構念以及元素與構念間的叢聚關系強度。受試者認為元素“圖像01、圖像02、圖像05、圖像07”（元素組1）、“圖像03、圖像04、圖像12”（元素組2）、“圖像08、圖像09、圖像10”（元素組3）、“圖像06、圖像11”（元素組4）較接近，構念“和諧的、生活氣息強、一目了然、井然有序、視覺體驗好”（構念組1）、“親切熟悉、印象深刻”（構念組2）、“想要互動、身臨其境”（構念組3）較接近。

綜合語料可知，構念組1 的關鍵構念“一目了然”主導受眾后續行為的延續，“和諧的”“生活氣息強”“井然有序”“視覺體驗好”是受眾選擇的第二指標。在構念組2 中，“親切熟悉”和“印象深刻”的關聯說明了受眾對于熟悉事物的天然好感，有助于記憶喚醒。構念組3 的“想要互動”和“身臨其境”強調主動行為和沉浸感的需求，兩者間的強關聯度表現在沉浸感會對積極交互行為起到促進作用。

2.PrinGrid 主成分分析結果

主成分分析將解釋元素間的意義及元素與構念之間的相互關系。主成分分析圖的橫縱軸分別為方差解釋率最高與次高的主成分，各元素和構念的繪制依據其在兩個主成分上的載荷。其中元素間或構念間距離越近，相似度越高；元素與構念的間距越近，則兩者可相互解釋的成分越高。本研究的主成分累積解釋量為68.1%，大于60%，故以二維空間來表示元素及構念間的關系有意義。“可解釋的集群”是二維空間中同一象限上的因素，可闡述能夠相互解釋的元素與構念，可知其與叢聚分析具有一致性（圖6）。

綜上可知，元素組1 反映的是“農耕勞作場景”，對應的是構念組1 和構念組2’（構念組2 的另一極構念，即平淡無奇和疏遠陌生）。“農作者”“農具”“農作動態”“土地”將喚起和諧有序的集體記憶，但與現代生活脫節容易引發“疏遠陌生”和“平淡無奇”的感受。元素組2 展示的是“稻作結束的閑適景象”，對應的是構念組2 和構念組3。“主人公”“環境”“姿態”通過情境營造增強代入體驗，易產生“身臨其境”和“想要互動”的感受。元素組3 表現的是“集體稻作的交互活動”，對應的是構念組1 和構念組3’。其中各色群體和互動關系給予受眾豐富的體驗，但海量信息會使部分受眾“想要遠離”和“置身事外”。元素組4 是“新媒體技術展示的稻作場景”，對應的是構念組1’和構念組3’。視覺新穎性是受眾選擇的主要原因，但符號間系統性的斷裂削弱了稻作文化的感染力。

四、稻作文化信息圖形設計的重構策略與應用

基于以上研究結果與分析，本研究關于稻作文化記憶重構的信息圖形設計重構策略由以下5 個方面展開，此重構策略從感官層、交互層、情緒層和反思層為稻作文化信息圖形設計提供路徑和方法（圖7）。

（一）組建“應時性”文化文本

作為受眾選擇的核心動因，稻作文化所傳達的“和合共生”的精神內核需要通過系統性文本組建來實現有效表達和傳承。稻作文化信息圖形設計應當以稻作文化文本為導向，結合當前文化語境和數智技術，通過“解構- 轉譯- 重構”的三階路徑，優化受眾對稻作文化認知路徑，并且通過對稻作文化記憶的“應時性”呈現，促進受眾的文化認同。

基于對實驗結果的分析可知，稻作文化文本可根據功能特征分為三大形態（表1）：第一是再現型文本形態（歷史文本、文學文本）承載文化記憶；第二是表現型文本形態（自然文本、數據文本）記錄實踐智慧；第三是創新型文本形態（藝術文本）實現當代表達。多種類型的文化文本可以從不同層面表現稻作文化，確保稻作文化的深層次還原和當代轉譯，文本內容能夠為稻作文化的表現路徑提供具體的設計抓手，旨在降低受眾對稻作文化的認知難度，而不同文化文本所對應的文本特征又從“認知- 表現- 傳播”3 個方面為稻作文化信息圖形設計賦能，確保專業性、高效性、可持續性。因此，稻作文化信息圖形設計的文化文本以不同的文本資源為導向，以數智技術為媒介對多模態文化文本進行系統性設計，將稻作文化記憶相關人事物通過文本再現，旨在使稻作文化記憶內容“應時”現語境，既保證了稻作文化的原生性，又為稻作文化信息圖形設計的創新表達提供了更靈活、更生動、更豐富的設計文本語料支撐（圖8）。

從上述實驗結果可知，“身臨其境”“互動體驗”等基于用戶感官體驗的過程是構成稻作文化記憶的重要環節，具身認知強調身體在認知實現中的關鍵作用，其中身體的感官作用是在重構稻作文化記憶的核心機制。

因此稻作文化信息圖形設計要注重針對五感協同的“多維度”感官交互體驗（圖9），通過數智技術構建“感知- 交互- 內化”的認知閉環，實現被動接收者到主動參與者的身份轉換。第一是視覺重構，采用2D 和3D 的混合建模技術，將平面圖示轉換為具有多角度多景深的動態敘事圖形，并通過空間層疊或光柵動畫等形式呈現稻作生產連續性景象；第二是聽覺增強，結合環境聲場建模，復現稻作生產生活場景下的聲效、挑選符合場景的背景音樂，建立聲畫同步的沉浸式記憶錨點；第三是觸覺延伸，通過智能材料和AR 技術，在稻作文化信息圖形設計相關衍生品中植入溫感、觸發式裝置等觸感反饋，增強現實體驗，深化稻作文化記憶；第四是嗅覺味覺融合，運用數字氣味裝置和味覺模擬系統，構建器具、作物、環境的多感官聯覺系統；第五是行為激活，設計雙向交互系統，為受眾身體的實踐體驗過程營造與稻作文化直接互動的全息化的多種信息傳輸通道的場域，將受眾手勢、位移等身體語言轉化為文化解碼動作，加入反饋機制，通過受眾和裝置間的交互作用使受眾的行為模式從被動接受轉為主動交互，以達到對稻作文化的情感認同。

（二）建構“沉浸式”信息邏輯

一般信息圖形設計的信息邏輯框架為時序型、空間關系型、系統組織型、推導型和關聯型，但信息有效傳達的效率并不高。因為前兩種邏輯較為簡單，且內容跨度較大與碎片化認知特點相悖。后3 種引導痕跡過重，過度結構化認知導致認知負荷，沉浸體驗感不強，受眾參與感較低。針對目前普遍碎片化、淺閱讀的認知特點，稻作文化信息圖形設計的“沉浸式”信息邏輯框架采用敘事體驗（圖10），通過選擇敘事方式為受眾設置多個注意力錨點以達到信息傳達的目的，這種非線性的敘事設計具有“區塊化”和“多線程”的特點，符合數字時代的認知規律。

“區塊化”是將復雜的數據、信息和知識通過邏輯性的排列組合形成一個敘事空間，其特點是信息分區清晰，采用“進度可視化”設計原則，從而進行“碎片化”閱讀，在稻作文化信息圖形設計中共分為六大區塊：耕地區塊、工坊區塊、主城區塊、場景區塊、集市區塊、學堂區塊，文本信息以蜂窩狀區塊呈現，受眾能夠選擇任意區塊建立認知，實現碎片化閱讀和系統化理解的動態平衡。“多線程”指將不同內容有機組合成不同維度的事件路徑，其特點是信息圖形設計主線分成了幾條主旨相同的不同線程，能夠有效提升受眾在信息圖形設計上的沉浸感，在稻作文化信息圖形設計中的信息邏輯有多種不同的線程，受眾可根據自身喜好自行選擇特定的線程，自由度、體驗性較好，能較好地增強受眾對稻作文化的接受度。

（三）表達“具象化”文化情境

稻作文化記憶模糊的本質是稻作場景的脫嵌，文化情境的營造要求受眾對客觀的情境產生認知和情感反饋，其側重點為特定時間下人與情境之間的人與人、人與物、人與環境之間的交互關系和結果。在稻作文化信息圖形設計中，“情”注重的是從情感體驗中產生文化認同，“境”則是通過具象化符號的有機組合形成場域，以降低受眾進入“情”的交互門檻。對于稻作文化的“具象化”文化情境表達，需要通過具象的特定的情境營造，引導觀者從“賞”的感官體驗狀態進入到“游”的行為交互狀態最終到“居”的文化共情狀態，以改變受眾對自身的感受，進而改變自身對他人、事物、環境、文化的感受和認知，加深自身對稻作文化記憶的理解和情感認同。

因此，稻作文化信息圖形設計的“具象化”文化情境表達，采用“符號- 儀式”的表達邏輯。一是根據稻作文化文本內容構建相關的圖像符號、行為符號、音樂符號、文本符號、色彩符號和角色符號等，確定符號整體規范（表2）。再通過實驗結論中元素的搭配組合和受眾情感認知之間的耦合關系安排各符號間的組塊規律營造稻作場域，受眾在情境的作用下將更容易構建關于稻作文化的記憶，為稻作文化情感共鳴奠定基礎；二是通過交互裝置中人與外界的交互關系構建“儀式”“儀式”是一種情感外化的形式，能夠使個體的心境感受與稻作文化認知產生深入的交互作用，以增強受眾的集體和文化認同感。

（四）打造“節點型”用戶社區

稻作文化的個人文化記憶如何轉變為集體文化記憶？記憶本身是一個動態的過程，個體自身便是一個記憶節點，當個體自身建構起記憶或認知后，便會通過行為來干預他人和環境，人帶有情感色彩的認知、記憶和感受會在與環境交互的過程中呈現出逐步強化的特點，而文化記憶具有網絡效應，當網絡中存在的節點越多，其影響力會呈指數級增長。

因此，打造“節點型”用戶社區至關重要，一方面用戶社區使個體的記憶支點具備一個基礎網絡，個體能夠在其中通過交互行為強化自身對于稻作文化的記憶，并能通過自身行為影響外界，稻作文化內容不再是孤立單一的節點，而是一個關系網絡。這種“內容+ 新關系”的文化記憶結構使稻作文化具有極強的生命力和創造力。另一方面用戶社區可以使受眾與設計者之間的聯系更密切，這意味著每個受眾都是稻作文化記憶的創造者，設計者能夠根據受眾的建議及認知情況及時對信息圖形設計進行改進，形成一個動態的設計系統，有效提升稻作文化的影響效度。

結語

在我國城市化進程中，稻作文化記憶面臨著認知模糊與傳承困境。本文構建了稻作文化信息圖形設計策略模型：首先基于文化記憶理論梳理并提取稻作文化核心要素，再通過凱利方格法探析設計策略，最終從文化文本、感官交互、信息邏輯、文化情境和用戶社區5 個維度展開設計實踐。該研究為傳統文化記憶的認知保護與創新傳承探索了系統化路徑，在設計方法論層面有一定理論價值和實踐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