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文化的歷史觀及當代價值研究

0引言

習近平總書記在“中華文明探源工程”項目中強調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與科學社會主義價值觀之間的聯系，這要求我們講清楚中國傳統文化以“和”為底色的宇宙觀和道德觀，這對展現中華文明的悠久歷史和人文底蘊具有重要作用，是從兩個維度說明“中國是什么樣的文明和什么樣的國家”的重要理論依據。

1天人合一的宇宙觀

“和”文化在我國思想史上一直占據著較為主流的地位，尤其在天人關系方面，其影響力深遠。與天人相分的主客二分思維結構不同，天人合一一直是人們所倡導的主流思維模式。早在西周時期，天命論中就已出現天人合一思想的萌芽，其正式作為一種哲學理念而存在，可以追溯到先秦時期。

老子時已有“道”的概念，所謂“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法”即“不違”之意。“自然”所指的正是宇宙萬物的本質或本性，而非任何意義上的物理對象或是人們認為的自然界本身，此時的“道”便已有了一定的本體論、宇宙論、境界論意味，且帶有一定的道德意義。

子思在《中庸》中認為天乃人道之源，“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1]。“命”，猶“令”也，性是由天所賦予的，所以天人合一的過程，就是人逐步向天靠攏的過程。這一過程何以實現？《中庸》給出的方法是“誠”，所謂“誠者，天之道也”。如何“誠”？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而已。

孟子與子思的看法有方向性上的不同，他認為“此天之所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弗能奪也”。在孟子看來，“天”也是道德意義上的存在，而人是稟受天道之存在，因此，人性本身就是具有道德意義的。所謂“先立其大者”，所立的正是要人認識到人性所具有的先驗道德性，此道德性便是人之性善的終極依據，而此終極依據又是不需向外索求的。

孟子這種以人倫道德原則為本的“天人合一”說，至宋明理學時期發展到了理論上較為完備的階段。宋明理學有氣學、理學、心學三派，其并非并列關系，而是存在邏輯上的遞進關系。同樣，“天人合一”說也隨著三派學說的發展，存在邏輯上的遞進，即從存在到價值的展開。

張載作為宋明理學“天人合一”觀的奠基者，其思想的核心在于“大心”體物。他言道，若心靈未能涵攝萬物之全體，則表明其仍存有“外”在之限隔。世俗之人的認知往往囿于耳自感官的狹隘經驗（“聞見之知”），而圣人之境則在于突破此限，充分顯發本心德性，視天下萬物皆與己身渾然一體（“視天下無一物非我”）。張載進而強調，孟子所謂“盡心知性知天”的路徑，正契合這種境界的達成。因“天”之本質廣大無垠、無所不包（“天大無外”），所以存有“外物”之心的認知狀態，本質上就與“天心”無法真正契合。他特別區分了兩種認知：源于感官經驗、與外物交接而獲得的“聞見之知”，以及源于內在德性自覺、不依賴感官經驗的“德性所知”。在張載看來，僅憑博學積累的“聞見之知”，因其固有的局限性，必然導致心靈有所“外”隔，無法達致“合天心”的境界，從而也從根本上阻礙了“體天下之物”與實現“天人合一”的可能[2]。因此，他認為要把“德性之知”放在首位，破除形骸間隔，才能“視天下無一物非我”，才能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然而，在張載的氣學理論中，氣是本體，萬物是變體，而本體是一，萬物是多。一如何產生多？或者說，在天人關系中，個體的性的地位是如何被賦予的？張載沒有作出明確的解釋。而在價值判斷上，張載認為的氣又是自由、中立、沒有善惡的，那么“天人合一”的境界又是如何具有善的價值的？這些在張載這里也沒有解決。

朱熹在天人關系闡釋的上，接續并深化了張載的氣學基礎。其核心邏輯在于：天地通過陰陽五行之氣化生萬物，萬物“氣以成形”的同時，“理亦賦焉”，人、物由此“各得其所賦之理”以成其“性”。這一“性”的確立，構成了從存在論向價值論轉化的樞紐。性是由理賦予的，理是一定之規，同時理包含倫理上“當然”的含義，因此具備價值。所以，朱熹可以說“原其所自，無一不本于天而備于我”。那么如何把握理？窮理盡性，格物致知。一多關系如何？理一分殊，如月印萬川。可以說，在天人關系上，朱熹的理學思想與張載的氣學思想存在邏輯上的遞進關系。在朱熹那里，“天人合一”即“與理為一”，從人來說，就是人遵循理，從天來說，就是理通過人來顯現，這時的“天人合一”毋寧說是“天人相合”。然既為“相合”，畢竟為二，不免支離之病，真正使“天人合一”的理念圓通和合的是王陽明的心學。

王陽明在談及天人關系時言：“天地萬物，俱在我良知的發用流行中，何嘗又有一物超于良知之外能作得障礙？”[3]存在論的話題并不在王陽明的視野之內，其傾向于把“本心”稱作“良知”，喜歡談“心外無物”，這是純粹的價值論話題。“良”本身即帶有濃厚的價值意味，它不是經驗上的認識，所以王陽明的“天人合一”說便不同于朱熹，就像心即理與心

合于理的區別。張世英先生在談到陽明時說：“王陽明明確否認有超乎人心和具體事物之上的形而上的理的世界，主張唯一的世界就是以人心為天地萬物之心的天地萬物。”[4]正是這種融人心于萬事萬物的“天人合一”說，才真正體現了人與世界萬物息息相關的深刻程度，才徹底消除了天人關系中隱約存在的支離之病，使“和”之一念在人身自可周流不息，“天人合一”的理念于此算是真正深入人心了。

2人心和善的道德觀

“人心和善”的道德觀對“和”字的體現較為切實，與“天人合一”的宇宙觀所關注的領域較為一致，都是著重于個體層面。所不同者，“天人合一”體現的是境界之和，立意高明；而“人心和善”則更關注日常生活中的、具體實踐中的個體，立意平實。

“人心和善”的道德觀首先體現了中國人崇尚德行、心體向善的美好愿景。人生活在現實世界中，就必然會有禍福，逐福避禍是人們所要追求的。那么，禍福是通過什么方式顯現的呢？所謂“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禍福正是日常生活中善惡的積累所帶來的自然結果。這句話就是對人們的提醒，告誡人們“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

孟子則把“人心和善”提升到了“生而如是”的高度，他言道：“無側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羞”者，“恥己之不善”之謂也；“惡”者，“憎人之不善”也。孟子一直主張性善論，認為人皆會為孺子入井而生側隱之心，“側隱”“羞惡”“辭讓”“是非”這四種向善的情感是與生俱來、不假外求的，是“仁”“義”“禮”“智”之發用。這就自然地把善與人之天性及處世之道聯系起來，體現了中國人崇德向善的美好追求。

“人心和善”的道德觀展現了以“和合”為價值理念的、體現于人與人關系領域的道德要求。如果說“善”字從根本上體現了我國自古以來對“德”的美好追求，“和”字便是實現“善”的道德支撐，是人們在日用常行中追尋“德”的具體方法，是“善”的價值引領和目標指向。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對“和”字在個體領域的應用常通過“和”所能達到的效果或完成的方法來呈現。如《管子》中所提“和合故而能諧”的說法，便是從最終效用上來考量的，“諧”字自古以來便是以“言”為義符，即表達人與人之間的溝通交流可以帶來和諧的結果。從完成的方式上來說，比較典型的如《大學》中的三綱領、八條目，便是個體修身進路的完整論述，是如何把握個體與整體關系的教本，亦是對“和”與“善”之關系的完美詮釋。

“人心和善”的道德觀亦要求個人在日用常行中對“仁”作出實踐性的詮釋。我們都知道“仁”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分量，然而“仁”并不僅是懸浮在上的形而上概念，亦要落實到形而下的世界。它是有“愛人”這一具體規定存在的，而“愛人”正是道德觀中的應有之義，是孔子“推己及人”之道德境界的體現。它是個體本然之性接于物時的自然發用，生動地勾勒出我國“以和為善”的本來面貌，體現出濃厚的人文主義色彩，是支撐我國傲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重要保障。

習近平總書記對個體領域之“和”亦相當重視。在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成立60周年紀念活動上，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華民族一直追求和傳承著和平、和睦、和諧的堅定理念。以和為貴，與人為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理念在中國代代相傳，深深植根于中國人的精神中，深深體現在中國人的行為上”。

3“和”文化與科學社會主義價值觀

何為價值觀？馬克思曾言：價值這個普遍的概念是從人們對待滿足他們需要的外界物的關系中產生的[5]。價值觀是建立在個體在獨立思考下所作出的認知與判斷，其一旦最終形成，就具有較為持久的穩定性。通過了解一個人的價值觀，可以在很大程度上了解其能夠在社會中扮演的角色與發揮的作用。

黨的十六屆六中全會首次明確提出了“建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這一重大命題，并明確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四個基本內容，即“馬克思主義指導思想、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共同理想、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以改革創新為核心的時代精神、社會主義榮辱觀”。黨的十八大報告提出要積極培育并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黨的十九大報告把堅持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作為新時代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基本方略之一。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必須堅持馬克思主義，牢固樹立共產主義遠大理想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共同理想，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不斷增強意識形態領域主導權和話語權，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繼承革命文化，發展社會主義先進文化，不忘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更好構筑中國精神、中國價值、中國力量”。

科學社會主義價值觀應是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指引下，對現有的社會主義價值觀進行進一步發展與完善，使之能夠與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實踐相結合，更加適應現實情況。用“科學”一詞，表明發展社會主義價值觀要對當下中國發展狀況和對世界發展潮流具有綜合性的考量。

對科學社會主義價值觀的凝練，離不開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而“和”文化正是中國傳統文化觀念中極為重要的一環。如果“和”文化失位，就會對經濟社會的發展產生巨大影響。我國目前正處于多元價值理念交鋒的關鍵時期，市場經濟深化發展引發的價值觀念多元格局，要求我們大力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增強國家文化軟實力。而“和”文化深深植根于我國歷史的土壤當中，正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完美補充。

如何構建科學社會主義價值觀？如何使“和”文化融入新時代的實踐中？首先要改變思維方式。馬克思主義本身就是在不斷的自我批判中前進的，所以不應固守某一種一成不變的觀念，要敢于以“傳統觀念之新釋”面對“新問題之舊釋”，堅定文化自信，勇于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回答和解決新的理論問題。其次要增強理論的普及性。如何把包括“和”文化在內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觀落實到教育層面，特別是青年學子與領導干部，使之與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相結合，是需要進一步思考的問題。

4結語

“和”文化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中國人的思想觀念有深遠影響。傳承和弘揚“和”文化，有利于化解內外部矛盾，增強社會凝聚力，為構建科學社會主義價值觀提供堅實的思想基礎。構建科學社會主義價值觀，需要以“和”文化為代表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滋養，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又需與當代發展實際相結合。只有通過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才能更好地適應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實踐，讓“科學”一詞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領域得到更好的詮釋。

參考文獻：

[1］朱熹.四書章句集注［M］.南京：鳳凰出版社，2016：17.

[2］張載.張子全書［M］.西安：西北大學出版社，2021：68.

[3］陳榮捷.傳習錄詳注集評［M］.重慶：重慶出版社，2017：267.

[4］張世英.哲學導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11.

[5]馬克思．馬克思恩格斯全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