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號學視域下地方文化符號國際化轉譯的路徑與機制探究

1地方文化符號國際化轉譯的理論框架

1.1符號解構：皮爾斯三元模型與遞歸闡釋

根據皮爾斯符號學理論，地方文化符號可解構為“能指一所指一涵指”三層結構。“能指”是符號的物質載體與外在形式；“所指”是符號直接指向的概念與功能；“涵指”則是符號承載的深層文化意義[1]。

陳琦指出，符號具有“無限衍義”特性，即“每個解釋項都可以導向一個新的再現體”，這種遞歸闡釋機制使得文化符號的意義在傳播中不斷重構[2]。地方文化符號的國際化轉譯需實現三層結構的協同轉換：在能指層面進行視覺形態的適應性調整，在所指層面拓展功能邊界以適應國際場景，在涵指層面提煉普世價值以引發跨文化共鳴。這種多層次轉譯機制，是突破“文化折扣”現象的關鍵所在。

1.2傳播語境：高低語境文化的調適機制霍爾的高低語境文化理論揭示了轉譯的核心障礙：高語境文化中，信息傳遞依賴共享知識與語境線索；低語境文化則強調信息的清晰直白。地方文化符號往往植根于高語境環境，其意義生成依賴特定歷史背景，國際受眾易因缺乏語境支撐而誤讀。因此，轉譯需建立“語境補償”機制——通過文化注釋、敘事場景構建等方式，為國際受眾提供必要的背景信息，實現從“高語境編碼”到“低語境解碼”的平滑過渡。而數字時代的“語境補償”可借助技術手段實現，如VR場景還原、多語言實時注解等，增強文化符號的可感知性[3]。

1.3轉譯目標：從“單向輸出”到“意義共創”

傳統傳播常陷入“單向輸出”誤區，將文化符號視為固定標本。當代跨文化傳播理論強調“意義共創”，認為符號的意義并非預設，而是在傳播者與受眾的互動中動態生成。地方文化符號的轉譯應確立“對話式傳播”理念：既保持文化本真性，又為國際受眾預留解讀空間，通過互動參與推動符號成為跨文化對話的媒介。鞏飛指出，“Z世代”與“第三文化人”的崛起為這種共創提供了新可能，他們憑借跨文化背景成為符號轉譯的“橋梁群體”。

2地方文化符號國際化轉譯的典型案例分析

2.1敦煌文化符號的三層解構與語境補償實踐

截至2023年底，敦煌研究院文物數字化保護團隊完成了敦煌石窟295個洞窟的壁畫數字化采集，以及5萬張歷史檔案底片的數字化掃描工作，形成了海量的數字化成果。這是對“敦煌”符號的又一次革命性轉譯。厘米級精度的高清數字圖像、3D建模的虛擬洞窟、在線開放的數據庫、沉浸式VR/AR體驗，“數字敦煌”項目的成功，巧妙解決了“保護”與“開放”之間的核心矛盾。

敦煌“莫高窟”符號的國際化轉譯，完整呈現了皮爾斯“能指一所指一涵指”三層結構的動態演化，同時印證了霍爾高低語境理論中“語境補償”對跨文化傳播的關鍵作用。

從能指維度看，符號的物質載體歷經三次迭代：原生階段的能指是實體洞窟、壁畫與雕塑，其物理屬性深度綁定本土高語境文化；20世紀初，能指轉化為照片、拓片與學術專著，媒介的可傳播性使其脫離物理空間限制，但解碼仍依賴漢學研究的專業語境；當代“數字敦煌”的能指升級為高清數字圖像、虛擬現實洞窟與在線數據庫，數字媒介的交互性徹底打破高語境的時空壁壘，為低語境受眾提供了“無須現場即可體驗”的解碼條件。

所指的演變則體現了從“地方專屬”到“全球共享”的擴容：原生階段的所指是“千年佛教信仰實踐與地方社群記憶”，其意義錨定于敦煌本土的宗教與生活語境，屬于典型的高語境所指；20世紀初，所指被重構為“東西方文明交流的歷史物證”，學術研究的介入使其從“宗教對象”轉化為“文明對話載體”，所指范圍擴展至國際學界；數字時代的所指則明確為“永續保存的藝術與歷史信息”，數字編碼的普適性使其所指不再依賴地域或專業背景，成為全球用戶可直接感知的文化對象。

涵指的生成更凸顯語境補償的必要性與有效性。原生階段的涵指是“圣地”“福田”，這類意義完全依賴佛教信仰的高語境知識，外部受眾難以理解，此時無主動的語境補償，符號傳播呈封閉性；20世紀初，學術專著通過考據、注釋等方式進行被動語境補償——西方學者對壁畫題材、經卷內容的解讀，使“東方藝術寶庫”的涵指得以生成，但因文物流失的歷史語境缺失，同步滋生“文化掠奪”的負面涵指，補償的不完整性導致意義撕裂[4]；“數字敦煌”則通過主動的語境補償消解了高語境障礙：在線數據庫配套的多語言解說、圖像標注與歷史背景科普，為低語境受眾補充了宗教典故、藝術風格等關鍵信息，最終生成“科技與人文融合的全球遺產”“無邊界共享的文明成果”等普適性涵指，使高語境的宗教與歷史內涵被轉化為低語境可理解的“人類共同遺產”價值。

這一過程中，能指的媒介革新與所指的語境重構相互賦能：數字能指為所指的普世化提供載體，而所指的全球屬性又反推能指突破高語境限制，最終實現涵指從“宗教神圣性”到“文明共享性”的跨越。

2.2杭州城市符號的三層融合與跨語境轉譯

杭州通過G20峰會《最憶是杭州》演出實現的符號轉譯，以精準的“能指一所指一涵指”設計破解了高語境文化的傳播困境，其核心邏輯是通過“語境補償”構建低語境受眾的解碼框架。

能指的設計堪稱高低語境融合的典范：演出的核心能指包括自然符號——西湖水面舞臺，技術符號—聲光電、全息投影，以及文化符號一古琴、采茶動作、《天鵝湖》片段、《茉莉花》旋律等。其中，本土文化能指（古琴、采茶）承載高語境信息一—關聯江南文人精神與民俗記憶；而西方熟知的能指（芭蕾、《茉莉花》的全球傳唱版本）則作為語境補償，為低語境受眾提供了熟悉的解碼錨點。這種“高語境能指 + 低語境能指”的合并設計，既保留了文化獨特性，又降低了跨文化理解門檻。

所指的構建則實現了從“地方知識”到“普世體驗”的轉化：符號的表層所指是“杭州的歷史文化底蘊”（西湖風光、梁祝傳說、采茶文化），但通過能指的融合編碼，深層所指被升維為“人與自然的共生關系”“東西方文明的對話可能”［5]。這種所指的提煉剝離了高語境的細節性信息，如白蛇傳的地方版本差異，通過聚焦人類共通的價值體驗，使低語境受眾快速感知符號內核。

涵指的生成則體現了語境補償的最終效果：在國際受眾的解讀中，符號的涵指并非“晦澀的江南民俗”或“抽象的東方美學”，而是“中西合璧的藝術創新”“古典與現代交融的城市氣質”“中國開放包容的國家形象”。這些涵指的生成，得益于能指設計中“熟悉符號”對“陌生符號”的解釋功能。例如，《天鵝湖》的芭蕾語匯為梁祝傳說的愛情敘事提供了全球通用的情感參照，《茉莉花》的旋律則為采茶場景的“勞動美學”搭建了跨文化理解橋梁。更值得關注的是“最憶是杭州”這一短語的涵指迭代：其原初涵指是“文人鄉愁的文學典故”（高語境），通過演出的符號重構，涵指轉化為“杭州城市魅力的國際標簽”（低語境），完成了從“小眾文化符號”到“大眾傳播符號”的跨越。

在此過程中，能指的“中西互嵌”為所指的“全球化”提供了路徑，而所指的“價值提煉”又推動涵指突破文化邊界，最終實現高語境城市文化向低語境全球認知的平滑過渡。

3地方文化符號國際化轉譯的核心路徑與創新點

3.1符號本體的創造性轉化

地方文化符號的國際化轉譯需首先完成符號本體的現代轉化，關鍵在于把握“本真性”與“適應性”的動態平衡。在能指層面，需進行視覺簡化與形態創新。保留核心識別性的同時增強現代傳播性。在所指層面，需拓展符號的功能邊界，突破原有的使用場景限制。在涵指層面，則需實現文化意義的層次化表達，基礎層保留具體文化語境的解釋，深層則提煉普世價值。

3.2傳播體系的語境重構

有效的轉譯需要構建完整的語境補償體系，解決國際受眾的文化認知缺失。在認知層面，通過科普內容、歷史敘事等提供基礎文化背景；在情感層面，通過紀錄片、故事化傳播引發情感共鳴；在行為層面，通過體驗式傳播建立身體記憶。這種多層級的語境構建，能夠幫助國際受眾從“認知符號”到“理解意義”再到“參與創造”的逐步深化。

4挑戰與展望

4.1核心挑戰

意義的耗散與誤讀：在追求普世化和簡化的轉譯過程中，符號所蘊含的深層、獨特、復雜的文化內涵，即皮爾斯所說的“對象”的豐富性，極易被過度削減或“掏空”。轉譯可能滑向一種“文化折扣”（CulturalDiscount），最終只剩下滿足異域想象的膚淺奇觀。例如，對杭州西湖文化的轉譯，如果只停留在“詩情畫意”的表層美學，其背后文人精神、隱逸哲學等更深刻的文化意蘊便可能流失。

闡釋霸權與刻板印象：在當前全球文化格局中，以西方為主導的文化產業和審美標準仍占據強勢地位。地方文化符號在“走出去”的過程中，可能為了迎合強勢市場的期待而被動改造，甚至不自覺地強化外界已有的刻板印象。例如，早期“敦煌學”的發展，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西方學術框架所定義的。在新時代的傳播中，如何掌握文化闡釋的主動權和主導權，避免“被轉譯”為他者想象的附庸，是一個核心且嚴峻的挑戰。

4.2未來趨勢

從“靜態呈現”到“活態傳承”的根本轉向：文化符號的真正生命力，在于其在當代社會生活中的“活態”應用與創新性發展。國際轉譯的成功，其根基在于本土的文化自信和創造活力。當敦煌的藝術元素能被本土設計師融入當代時尚，當杭州的宋韻文化能被新一代創業者轉化為新型的文化消費空間，當這些古老符號在本土充滿生命力時，其國際傳播才擁有最堅實的根基和最持久的動力。

擁抱技術，堅守人文：積極擁抱人工智能、大數據、虛擬現實等前沿技術，它們能為文化符號的轉譯提供前所未有的多元路徑和精準策略。但必須清醒地認識到，技術終究是工具，轉譯的核心永遠是“人”與“人文精神”。無論形式如何變幻，傳播的內容必須堅守人文主義的內核。

5結語

地方文化符號的國際化轉譯是一項復雜的系統工程，需要在符號本體轉化、傳播體系構建、價值網絡拓展三個維度實現協同創新。“數字敦煌”與杭州城市名片的案例實踐表明，成功的轉譯既要保持文化符號的核心識別性，又要構建適應國際語境的表達體系；既要尊重歷史傳統，又要勇于跨界創新；既要實現文化價值的有效傳遞，又要建立可持續的傳播機制。

在文明交流互鑒日益頻繁的今天，地方文化符號的國際化轉譯不僅關乎文化軟實力的提升，更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要文化基礎。通過創造性的轉譯實踐，使中國地方文化符號成為展現文明多樣性的窗口，成為促進跨文化理解的橋梁，最終為全球文化治理貢獻中國智慧與中國方案。

參考文獻：

[1］趙毅衡.符號學：原理與推演［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6：58.

[2］陳琦.從中國故事到世界文學：文化符號的生成編碼、遞歸闡釋與流動衍生[J].中國比較文學，2025（2）：71-84.

［3］鞏飛.數智技術賦能下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國際傳播［J].傳媒，2025（6）：58-61.

[4]WHITFIELD R，WHITFIELDS，AGNEWN. Cave Temples ofMogao：ArtandHistory onthe Silk Road[M].LosAngeles：Getty Publications， 2000： 24.

[5]ZHAO X，GARCIAB. Stagingthenation，branding the city：TheG2O Summit and the'ImpressionWestLake'performanceinHangzhou[J］.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ultural Policy，2018，24（5）： 621-6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