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記憶重構視域下節慶儀式類非遺現代認同建構策略研究

0引言

非物質文化遺產不是固守靜態的“文化標本”，而是動態的活態傳承，即一種依托于主體實踐、在代際傳遞中不斷被再創造的存續過程。節慶儀式類非遺根植于原生文化生態，以周期性的實踐不斷激活并重構文化記憶，通過持續的“創造性轉化”延續生命。本研究以國家級非遺山西省河曲縣河燈節為個案，通過開展田野調查，探究文化記憶重構的動因與強化文化認同的實踐，以期在時代洪流中為節慶儀式類非遺的現代轉型提供參照。

1河曲河燈節歷史文化記憶與原生認同解讀

山西河曲河燈節是在每年農歷七月十五，當地的百姓將象征禳災祈福的河燈投放黃河，以此追憶親人，祈求平安豐收。這一獨特的社群儀式化實踐不僅展現了河曲縣人民對自然的敬畏，還體現了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該民俗活動既承載著歷史鐫刻的集體記憶，又在當代語境中被賦予促進社區凝聚、強化地方認同等功能。當手作的河燈順流而下時，傳統文化符號與現代性訴求交織碰撞，形成壯闊景觀。2008年6月7日，河曲河燈節經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批準入選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1.1河曲河燈節的歷史文化基因

山西省河曲縣位于山西省、陜西省和內蒙古自治區交界處，素有“雞鳴三省”之稱。因地處黃河之畔，大小渡口遍布境內，有晉西北“水旱碼頭”之譽，成為周邊地區的貿易中心。山西省北部（簡稱“普北”）土地貧瘠，自然災害頻繁，生存環境的惡劣迫使晉北很多人到口外謀生。“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也難留，止不住那傷心淚，一道道往下流”，悲傷凄涼的歌聲，是對舊時身處黃河岸邊的兒女為生活所迫、背井離鄉到蒙地謀生的真實寫照。走西口的路上充滿艱難險阻，荊棘縱橫，人們受盡磨難、吃盡苦頭，喪生者更是不計其數。當時有一種被稱為“河路漢”的船工，常年走險于黃河，面臨極為嚴峻的環境。河曲民歌唱道：“扳船漢，扳船漢，船船裝滿淚蛋蛋。”這是對“河路漢”悲慘生活的真實寫照，因其常年走險于變幻莫測的黃河之中，死難者無數，所以放河燈活動備受重視。《中國文化雜說》第一卷記述了“河燈節”是以山西省晉西北河曲縣七月十五夜黃河燈節，最為盛大、壯觀[1]。

1.2河曲河燈節的原生認同解讀

文化認同首先是指人的自我認同，歸根結底是一種生發自局內人文化觀念的、以主觀意愿為劃分標準的身份認同[2]。在河曲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歷史背景下，“放河燈”作為一項寄托著對美好生活的希冀的民俗活動，受限于當時封建落后的思想，百姓只能乞求神靈保佑，以期求得平安順遂，當地人以放河燈的形式祭祀故人并求得庇護，河燈節遂穩固傳承，并逐步延續形成古老習俗。精心制作的河燈體現了河曲人對傳統河燈節文化的族群認同，在農歷七月十五日晚，由發生水患的地區人民，將精心制作的河燈放在黃河中漂放，并在黃河岸邊焚紙錢與供品，以表達對遇難者的祭奠。河燈既是河曲縣人的一種“族性符號”，隱喻了河曲人民對母親河黃河的敬畏；同時又是河曲人民提升凝聚力、強化身份認同的重要手段，一脈相承的河燈成為河曲人標識族群身份和邊界的重要符號[3]。族群的集體記憶可以理解為強化某一族群的凝聚力[4]，河燈節制作河燈、戲臺表演二人臺、鳴煙花禮炮和漂放河燈等音聲景觀作為集體的文化記憶，世世代代烙印在河曲人民的靈魂深處，強化了其對區域文化的認同感。

2河曲河燈節文化記憶重構動因

文化記憶是一種固定的與傳統相連或轉換為符號的文化傳統，內容為神話式的史前史、發生在過去并為一個團體的產生奠定基礎的某個事件，如果時間跨度大，則被稱為長時記憶，其內容和存在意義均是固定的[5]。河曲河燈節從地方性祭祀儀式向國家級非遺的轉型，本質是多重力量博弈下文化記憶的當代重構，這一過程是特定歷史語境中政策、資本、技術與代際更迭共同作用的產物。在歷史的發展進程中，社會結構的變動與個體生活方式的轉型使河燈節的歷史文化記憶經歷消解與重構的雙重過程，新興文化有機融入固有文化，形成該文化適應性和更替的重組以及運動作用的革新[6]。

2.1文化記憶傳承的代際斷裂

歷史的洪流將河曲人“走西口”的艱苦記憶沖刷褪色，快速發展的社會經濟加快了河曲縣的城鎮化進程。早些年河燈節漂放儀式的停歇使得年輕一代只能從老一輩人傳唱的民歌與視頻資料中窺探過去的故事。隨著傳承主體老齡化，身體記憶的消逝與技藝斷層是傳承面臨的重要困境，歷史語境的剝離是導致文化記憶發生代際斷裂的重要誘因。河燈節承載的“走西口”集體記憶，原本通過代際口述與儀式參與內化為河曲人的精神基因。然而，城鎮化進程加快了傳統社群的解體，老一代傳承人掌握的傳統河燈制作技藝、放燈經驗等因缺乏系統性傳習機制瀕臨失傳。年輕一代對放河燈的儀式初衷認知模糊，或僅將其視為民俗表演。隨著“走西口”親歷者離世，河燈節蘊含的情感紐帶被簡化為祈福活動，青年受訪者對河燈節與黃河水患史的關聯性缺乏認知。

2.2媒介化實踐的意義解構

數字技術的介入雖為河燈節的傳播拓展了渠道，但也在無形中消解了其儀式本體的神圣性與完整性。短視頻平臺的碎片化呈現、旅游宣傳的景觀化剪輯，將蘊含深層文化邏輯的河燈儀式簡化為視覺奇觀與消費符號。媒介重構的“擬態真實”割裂了儀式行為與地方性知識體系的關聯，導致年輕群體對河燈節的文化認知停留于表層娛樂，儀式中承載的“走西口”集體創傷記憶、生態敬畏等精神內核，在流量時代被逐漸弱化抽空，為吸引眼球，自媒體將河燈符號與“網紅打卡”“美照出片”等現代商品標簽綁定，導致河燈原本的意象與功能被娛樂化消解。當媒介敘事取代身體實踐成為記憶載體，儀式的“在場性”與情感共契便遭遇解構，文化記憶的傳遞陷入符號懸浮的危機。

2.3娛樂化與商品化的大肆入侵

娛樂化與商品化的大肆入侵加劇了河燈節文化記憶的重構。為了迎合消費市場需求，河燈節被包裝為地方文旅的“金字招牌”：儀式流程被壓縮為游客導向的表演性項目，神圣的放燈環節淪為拍照打卡的背景板；手作河燈蘊含的家族祈愿符號被標準化流水線產品替代，蓮花燈、船燈等傳統形制讓位于卡通造型的塑料發光玩具；祭河神、誦祭文等核心儀軌因缺乏觀賞性遭到刪減，取而代之的是喧鬧的商業市集。這種功利性改造雖短暫提升了節慶人氣，卻使河燈節從凝聚社區認同的文化實踐退化為取悅游客的文化商品。當儀式淪為消費主義的附庸，其作為文化記憶容器的嚴肅性與認同凝聚力便瀕臨瓦解。

河曲河燈節的文化記憶重構是代際斷裂、媒介化解構與商品化入侵三重動因結構性合謀的必然結果。這一重構過程雖延續了節慶形式，卻以消解文化記憶、弱化文化認同為代價，折射出傳統文化在現代性沖擊下不得已的生存性妥協。

3河曲河燈節現代認同的建構路徑

集體文化記憶通過核心文化符號的表達與轉譯強化集體文化認同。在西口古渡漂放河燈是歷史悠久的黃河文化記憶，古時由黃河船工組織河路社舉辦，寺廟僧人誦經、鼓樂吹奏、三百六十五盞河燈放于河的中流，以超度死于河中的亡靈［]。

3.1周期性節慶儀式強化集體認同

河燈節定于每年的農歷七月十四日、七月十五日，通過周期性儀式的時空實踐，延續“黃河子孫”的代際認同。農歷七月十四日傍晚，夜幕降臨，伴隨著禮炮的幾聲巨響，船工加足馬力，三艘燈船逆流駛向急流中心，通過逆水行舟的實踐，復現走西口先民征服黃河的集體記憶。臨近傍晚八點，天色愈發昏暗，船工開始大規模漂放河燈。傳統的民俗是每隔五米放一盞，每盞下水放禮炮一響，一共三百六十五盞。彩燈明亮，寓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明明亮亮、吉祥如意，這不僅是時間刻度，更是通過重復性操演將自然時間轉化為文化時間。五顏六色的河燈隨波逐流，星星點點，如一條長龍浮游水面，數不清的河燈疏疏密密、浩浩湯湯地在大河上輕漾；彩燈放畢，觀燈者男女老幼嘩然，贊嘆之聲此起彼伏，通過共在性身體經驗將個體納入“黃河兒女”的認同范疇。此時，黃河濤聲、鼓聲、禮炮焰火聲與歡笑聲相互交雜，匯成一首黃河兒女戰天斗地的輝煌頌歌，這一黃河強音回響在西口古渡，將周期性的文化記憶鐫刻為新的認同基因。

3.2文旅融合強化文化認同

筆者調研的河燈會為第二十八屆河燈會，于2024年農歷七月十四日、七月十五日、七月十六日三天晚上八點在黃河臨澳公園的西口古渡段進行河燈漂放的活動。臨近黃河邊的西口古渡廣場已成為新的文化交融之地，傳統與現代在這里和諧共生，地方文旅部門不斷出臺新政策，助力傳統文化記憶的創造性表達，搭建多元主體協同敘事平臺。此次河燈節的系列活動還包括第五屆“海紅花”獎民歌二人臺大賽黃梅戲專場、傳統戲劇演出、空中燈光秀、無人機表演秀、體育項目比賽以及書畫展、攝影展、圖片展、電影展映、政策法規宣傳等與河燈節相關的附屬展演活動。河燈節規模盛大，傳統的河燈會漂放約360盞河燈，現如今河燈會在當地文旅的大力推動和村民的傳承復興下，每天晚上漂放河燈近3000盞，作為黃河沿岸居民特有的歷史記憶，寄托著美好的祝福。通過文旅融合、數字化賦能等手段將抽象文化基因轉化為可感知、可參與的當代實踐，有助于強化年輕一代的文化認同和對黃河兒女的身份認知。

在田野調查訪談中，據經驗老到的船工講述，與渡口隔岸相對的蒙地百姓，因共有“走西口”的歷史文化記憶，也有放河燈的傳統民俗；之前幾年沒放河燈，黃河上就水患頻發，在恢復河燈會的傳統民俗儀式后，才有所好轉，從交談中可見當地村民對于根植于晉蒙黃河移民的苦難集體記憶，強化“流域共同體”身份認同，呈現出“人一地一水”互動影響的體系，河燈節記憶轉換為民眾的日常生活經驗，對于民眾的信仰建構與日常生活起到聯系紐帶作用。

4結語

在現代化浪潮的持續沖刷下，節慶儀式類非物質文化遺產所依存的神圣語境與傳統生態正經歷前所未有的解構與重塑。河曲河燈節，這盞曾在西口古渡口承載千年祈愿與集體記憶的文化明燈，亦不可避免面臨歷史記憶斷層與當代認同懸浮的雙重危機。其當代生命力的維系，本質上是一場關乎文化記憶的當代轉譯，儀式符號、音聲文本與敘事話語尋求記憶延續與功能價值再生是必然選擇。面對傳承動力弱化與資本介入帶來的功利性異化困境，河燈節的現代認同建構亟須錨定其最具代表性的文化基因，通過周期性節慶儀式，文旅融合背景下文化價值的深入挖掘與創新表達，以及數字化技術對瀕危記憶的保存、傳播與沉浸式體驗賦能，抵御認同危機，實現文化記憶的有效重構。這一過程要求我們既需深植傳統的“根”，吸收歷史記憶的養分，堅守文化的精神內核；亦需智慧地“變”，以開放的姿態擁抱時代，探索適應現代語境的創新表達與功能延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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