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易傈僳族葫蘆笙舞的活態傳承研究

【中圖分類號】J6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5）11—056—03

引言

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一個民族精神文化的重要載體，承載著豐富的歷史記憶和文化智慧。隨著全球化進程的加快和現代生活方式的轉變，許多珍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正面臨著消亡的危險。傈僳族，作為氏羌族系的后裔分支，歷史上沿著橫斷山脈的縱谷地帶進行了遷徙與擴散。在明、清時期，自稱“傈傈扒”“山傈傈”“花傈傈”的傈僳族支系，遷入了云南麗江地區，并進一步擴散至四川米易縣境內。據米易縣地方志編纂中心的《米易年鑒（2024）》所載，新山傈僳族鄉為該縣傈傈族主要聚居區，該鄉地處橫斷山脈東南麓，屬螺髻山支脈龍肘山二半山區，海拔 1120～2980 米，轄4村1社，共計7380人。在長期適應高山峽谷生態的過程中，新山傈僳族創造了以梯田農耕為基底的復合文化系統。這一系統涵蓋狩獵采集、天文歷法等傳統知識，而葫蘆笙舞作為其音樂文化的典型載體，集中體現了族群與自然的共生智慧，具有獨特的藝術價值和文化內涵，并于2011年被列入四川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然而，受多種因素影響，這一傳統藝術形式正逐漸失去其生存土壤，傳承狀況不容樂觀。如何讓這一珍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在新時代煥發生機，實現活態傳承，成為亟待解決的問題。對其進行深入研究，不僅有助于保護和弘揚傈僳族文化，促進民族文化的繁榮發展，還能為其他非遺項目的傳承提供借鑒經驗，對推動文化多樣性保護和傳承具有重要意義。

一、米易傈傈族葫蘆笙舞的基本概述

（一）歷史淵源

米易傈僳族葫蘆笙舞歷史悠久，其起源可追溯至遠古時期。傈僳族在長期的生產生活實踐中，與葫蘆和笙結下了不解之緣。葫蘆在傈僳族文化中具有特殊地位，被視為孕育人類的神器，象征著繁衍與生命延續；而笙的發明與使用，為人們的娛樂和社交活動增添了豐富色彩。葫蘆笙舞的動作與旋律源于傈僳族的農耕、狩獵等日常活動，其作為傈僳族重要的文化符號，不僅承載著族群的情感，更是通過舞蹈動作和音樂旋律，傳遞著對自然和祖先的敬畏之情，展現了傈傈族獨特的文化認同與精神追求。

（二）舞蹈特色

米易傈僳族舞蹈與葫蘆笙音樂密不可分。葫蘆笙作為核心伴奏樂器，主導著整個舞蹈進程。米易傈僳族葫蘆笙舞以身體為文化載體，形成獨特的動態符號系統。其動作體系具有鮮明的山地生活烙印，緊密結合傈僳族的生產生活場景。其中，下肢動力主導是核心特征。舞蹈中腿部動作豐富多變，以膝部為軸心的小腿劃圈、跳動構成基礎語匯，典型步法包括三腳（三步一躁）、七腳（七步旋轉）、后踢（腳跟后撩）、抵腳（雙足對擊）等。這些動作源于生產實踐——哚踏模擬開荒墾殖的發力，屈膝點步再現插秧姿態，騰躍劈刺演繹圍獵場景。而上肢協同敘事體現功能化傾向。手臂動作多以小幅度擺動配合腿部主體，僅在特定舞蹈中強化表現：生產類舞蹈（如《織布舞》）突出肩肘回旋，復現紡線引紗的勞作軌跡；儀式類舞蹈（如《合攏舞》）通過牽手甩臂強化群體聯結；動物模擬舞則側重生物習性再現（如《雞公打架》中的振翅動作）。時空組織儀式性貫穿始終。舞蹈起始需重復2—3遍“起勢”動作作為序章，速度由慢板漸次加速至快板。隊形以圓圈為主體，順時針旋轉象征生命循環，而葬禮舞蹈采用逆時針舞向表達哀思。胯部動作作為連接上下肢的關鍵節點，在生產類舞蹈中通過軸向轉動（轉跨、頂跨）模擬勞動發力節奏，成為力量傳遞的力學支點。

（三）文化內涵探析葫蘆笙舞深深扎根于傈傈族的文化土壤，蘊含著豐富的文化內涵。一“萬物有靈觀”。農忙期（農歷三月至六月）禁舞并將葫蘆笙懸掛示戒，源于“歌舞驚擾自然精靈致兼收”的深層生態認知—傈傈人相信自然精靈主宰作物生長、氣候變遷與族群命運，舞蹈的聲波振動可能打破生態平衡[2]。而動物題材舞蹈如《斑鳩吃水》模仿斑鳩飲水時的踢腳后勾動作，不僅是生物行為摹擬，更是對自然生靈的敬畏與親近，傳遞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理念；二族群認同的體化建構內涵。舞蹈作為傈傈族社會的活態記憶庫，通過身體實踐強化族群凝聚力。《挖生地》《織布舞》等生產類舞蹈中，屈膝掘地、揚臂引紗的動作編碼著刀耕火種與紡織技藝的生存智慧。其集體展演形式更具深層社會功能：圓圈舞通過向心性律動消弭個體差異，培育“我們感”；舞隊排序（長者引領、男女相間）則周期性復刻社會等級結構。三地域風格差異更成為文化邊界符號。米易傈傈的躁踏式（重下肢發力）與其他地方的傈僳族略有不同，通過動作美學區隔族群身份。當不同支系共舞時，舞步的相互調適實為認同協商的具身實踐，最終在共享的葫蘆笙旋律中達成文化同質性的再確認。這種周期性的身體操演，使舞蹈升華為抵御現代性同化的文化盾牌——通過復現共同歷史、內化社會規范，傈僳人在舞動中持續喚醒族群本體性。

二、米易傈傈族葫蘆笙舞的傳承狀

（一）代際傳承鏈斷裂

目前，米易傈僳族葫蘆笙舞的核心傳承人群主要集中在中老年人。他們自幼生活在本民族文化環境中，通過長輩言傳身教，熟練掌握了葫蘆笙舞的技藝。然而隨著老一輩藝人的逐漸老去，年輕一代對傳統文明的興趣減弱。葫蘆笙舞被新生代視為“過時的生活儀式”而非文化資產，傳承動力持續消解。這種斷裂在技藝傳承層面尤為嚴峻。作為舞蹈關鍵的葫蘆笙演奏，其傳承人規模也不容樂觀，現有演奏者年齡普遍偏高，而年輕研習者不僅數量稀少，且因學習周期長，難以平衡現代生存需求，致使技藝面臨失傳。同時，在現代多元文化沖擊下，年輕人更傾向于接觸流行文化、現代娛樂方式，對傳統葫蘆笙舞的學習熱情不高，導致傳承人群年齡結構出現斷層，面臨后繼無人的困境。

（二）文化語境的消解

文化語境的消解變遷也加劇了傳承難度。現代性浪潮對傈僳族傳統社會的沖擊是全方位的，這種沖擊不僅體現于儀式場景的簡化，更滲透在生活肌理的每一層褶皺中。一方面，媒介環境的更迭則重塑了審美趣味。短視頻平臺的算法推送讓傈僳族青少年沉浸在流行音樂與網紅舞蹈中，五管葫蘆笙的古樸音色難以與電子合成器競爭注意力。如當《豐收舞》的歡快節奏被抖音神曲覆蓋，當圓圈舞的集體默契被直播間的點贊互動替代，葫蘆笙舞所依賴的“在場性”文化體驗便逐漸消解。更深刻的變化在于文化功能的替代；另一方面，傳統社會中，葫蘆笙舞是維系社群秩序的“隱形契約”—《調解舞》用于化解鄰里糾紛，《成年舞》標志著身份轉變，《遷徙舞》則通過肢體敘事強化族群記憶。而今，這些功能正被法律調解、生日派對、紀錄片等現代載體分流。這種功能的弱化，使得葫蘆笙舞從“生活必需”淪為“文化點綴”，其在社會結構中的權重持續下降。

（三）保護機制的缺失

目前，米易傈傈族葫蘆笙舞的保護機制尚不完善。在資金投入方面，專項保護資金有限，難以滿足葫蘆笙舞傳承和發展的需求，如用于傳承人的培養、舞蹈道具和服飾的制作、表演場地的建設等方面的資金常常不足。此外，缺乏有效的監督評估機制，無法及時了解葫蘆笙舞傳承保護工作的進展和成效，難以發現問題并及時調整策略，制約了葫蘆笙舞傳承保護工作的有效開展。

三、米易傈傈族葫蘆笙舞的傳承保護措施

（一）建立活態米易葫蘆笙舞素材庫

為解決葫蘆笙舞口傳身授的脆弱性，必須構建一個全面、系統、動態更新的活態傳承數字資源庫。首先，組建由民俗學家、舞蹈專家、音像技術人員等組成的專業團隊，深入米易傈僳族聚居地進行田野調查；其次，深度田野調查與記錄。通過影像記錄、口述史采集、實地訪談等方式，全面收集葫蘆笙舞的舞蹈動態、曲譜、服飾道具以及相關文化語境數據。例如，對《織布舞》的采集，必須詳盡記錄與之密不可分的“火草布”傳統工藝全流程—從特定火草植物的識別、采集、處理，到紡線、織布、染色、成衣，并深入解析這些勞動動作如何被提煉、抽象化為舞蹈語匯，以及火草布本身在傈傈族社會文化中的象征意義（如勤勞、堅韌、族群認同）。同樣，需記錄《狩獵舞》與原始狩獵文化、《遷徙舞》與族群歷史記憶的對應關系。最后，構建結構化數字檔案庫。運用三維動作捕捉、多軌錄音等先進技術，對葫蘆笙舞進行數字化建檔。按照“原始影音一文化闡釋—教育應用”三級體系進行分類存儲，確保數據的系統性和規范性。建成后，開放共享數據庫，為學術研究提供豐富的資料，同時基于數據庫資源開發中小學非遺教材，將葫蘆笙舞文化引人課堂，使舞蹈文化突破地域限制，實現可持續傳播。

（二）創新傳承方式堅守文化本真性

活態傳承絕非僵化保存，而是在深刻理解并堅守文化本真性內核的基礎上，進行符合時代語境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在傳承過程中，注重對葫蘆笙舞核心文化元素的保留和創新。對于舞蹈動作，保留圓圈隊形、躁踏節奏等具有代表性的核心符號，同時融入現代舞臺調度技巧，增強舞蹈的敘事表現力，深入挖掘族群共同記憶。例如，在編排新的舞蹈作品時，以傈僳族的遷徙故事為背景，通過巧妙的舞臺調度，展現族群在遷徙過程中的艱辛與團結。在音樂方面，探索傳統元素的現代表達，提取葫蘆笙獨特的音律開發電子音源，將其應用于現代音樂創作中。在沉浸式劇場中，運用光影技術重構《尋親舞》的血緣倫理空間，讓觀眾身臨其境地感受傈僳族的親情文化和傳統價值觀。通過“基因解碼一現代表達”的創造性轉化，實現傳統舞蹈文化與現代文化的有效融合，滿足當代觀眾的審美需求，使古老的葫蘆笙舞成為傳遞生態智慧和民族精神的時代載體。

（三）構建多主體協同參與傳承機制

葫蘆笙舞的可持續傳承是一項系統工程，需打破單一主體局限，整合社區（傳承主體）、學界、教育機構、文旅市場、媒體等多方力量，明確權責，形成協同共治的“生態化”傳承機制。為此，需要設立專門的非遺管理中心，統籌米易傈僳族葫蘆笙舞的保護規劃和傳承工作。依托社區傳習所，為傳承人提供固定的技藝傳承空間，定期組織開展教學活動和文化交流。實施“績效聯動”激勵措施，為傳承人發放與帶徒成效掛鉤的津貼，鼓勵傳承人積極培養新人。同時，通過文旅展演平臺，為離鄉舞者提供展示自我的機會，吸引他們回歸參與傳承工作。深度推進文教融合，在中小學將《織布舞》等與勞動生活緊密相關的舞蹈納入勞動教育課程，讓學生在學習舞蹈的過程中，了解傳統農耕文化和手工藝制作。在本地高校開設“民族藝術傳承”特色學科，培養集舞蹈表演、文化研究、傳承創新于一體的復合型傳承人才。重點打造“梯田樂舞”生態文旅項目，在約德節等傳統節日和重要活動場景中，復原葫蘆笙舞的儀式功能，讓游客在參與體驗中感受葫蘆笙舞的文化魅力，實現文化的活態轉化，促進葫蘆笙舞的傳承與發展。

四、結語

米易傈僳族葫蘆笙舞作為珍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傈傈族人民智慧與情感的結晶，具有不可估量的文化、社會和經濟價值。盡管當前其傳承面臨諸多困境，但通過加強教育傳承、結合旅游開發、創新表演形式、完善傳承機制等一系列活態傳承策略的實施，以及社會、民眾等各方力量的共同努力，米易傈僳族葫蘆笙舞有望在新時代煥發出新的生機與活力。實現葫蘆笙舞的活態傳承，不僅能夠保護和弘揚傈僳族優秀傳統文化，促進民族文化的繁榮發展，還能為推動文化多樣性保護、社會和諧進步以及地方經濟發展發揮積極作用。必

參考文獻：

[1]米易縣地方志編纂中心，米易年鑒（2024）[M].濟南：山東文化音像出版社，2024.

[2]張勇.神秘的新山傈傈族部落[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6.

作者簡介：譚曾鴻（2001一），男，漢族，四川米易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民族語言與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