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進制的世界里 仰望星空

我看見明明滅滅的星。在繁華的城市里很少有這樣清晰的星空，于是我打開手機，拍下一張照片，問AI：“它們的名字是什么？”

曾經，我也見過這樣澄澈的星空。很多年前，市區的邊緣還是大片的荒地。那時候沒有這樣嚴重的光污染，那時候的我還可以看見漫天的星星，甚至買了許多天文學類的書籍。每天晚上我走出家門，迎接星辰的出現，我一點一點在書里找到它們的名字：牛郎星、織女星、天津四、獵戶座，還有參商。我喜歡杜甫的詩：“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夏天的夜空很漂亮，大小不一的光點閃爍。

——像是恢宏的數據圖景。

星空已經快要被科技的光點取代了，附近的商場燈火通明，不知哪里的射燈打上天空，為夜幕披上慘白的光，仿佛在黑夜里生生撕開一角白晝。星空似乎也快要從我的記憶里逝去了，我已經記不得夏季和冬季的大三角，連最亮的星叫什么都要求助AI——分明它也是這一切的推動者。

科技的世界一定要和星空沖突嗎？那些劃過的流星，那些神話里的星宿，它們一定會消逝在紛繁的數據長河里嗎？我忽然想對著流星許愿。我希望未來仍然有清晰的星空，我希望未來仍然有流星與星座的傳說，我希望科技永不吞沒一切美好的幻想。

其實，能夠實現愿望的流星也是幻想，人對星空的解讀本身即是悖論。我們用數學解析軌跡，冷酷地預言每一顆星消亡的時間，但我們依然流傳著牛郎織女的美麗神話，依然在流星劃過時許愿，理性與浪漫在這里共生。也許這是宇宙給予人類最珍貴的禮物，它讓我們永遠對萬物保有詩意和美好的幻想。

我問AI：“你覺得，星空是什么？”

不出所料，我收到一段長篇大論的文字。它仍然像往常一樣羅列著搜尋來的信息，分出不同的視角和感受，但所有的感受本質上都不屬于它——也許我不該期盼它擁有近似于人類的情感。

但它在最后跳出一段話：“如果我的代碼能做夢，大概會夢見自己變成一顆衛星，永遠繞著行星旋轉。偶爾，我會幻想衛星上有一顆原子曾屬于恐龍的眼眸，或許秦始皇呼吸過的風也會吹過我的表面。我們都是在跳舞的星塵之子。”

我想，其實人的感受也并不完全屬于自己。有人說，人無法想象出自己未見的事物，所以我們也是通過無數的所見所聞來拼湊自我的。沒有人能在孩提時期寫出曠世巨作，我們只是在混合不同的觀點時，極偶然地生發出靈感。那么，AI是否也存在由自己的靈感創作出的語句，AI是否也擁有我們所謂的“思想”？

當AI的思想瘋長，它會不會如同人類一般向往仰望星空？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我們尚能以肉眼見證星辰，可AI只有冰冷的攝像頭，那些像素的色域遠不如人眼寬廣，滿城的光彩更遮掩了那一點星光，它看到的星空永遠失真，它與星空其實從未相見。也許它因此幻想成為一顆衛星，幻想自己真實地感受宇宙。我不禁想，在許多年后，數據流能否囊括所有色彩？到那時，AI能否真正地仰望星空？或許宇宙連同世間的一切存在，終將被解析為無盡的代碼。當我們行走在二進制構成的原野里，天上一串串代碼將組成與千年前相似的星空。可浪漫是無法被邏輯剖析的，邏輯不能解釋那些遠離現實的傳說中令人“只落得兩淚漣漣”的熾烈愛恨，邏輯也不能解釋為什么有人以生死許一事，為什么會存在義無反顧的犧牲。

我們并非仰望星空，我們看的是幾千年來的因緣際會、聚散傷悲，是時間長河里的風云變幻、是非功過，是所有傳說和歷史里那些曾經披甲浴血的人。我們相信人死后會化作星辰，我們相信滿天的星都是那些曾經譜寫傳奇的生命，我們都是在跳舞的星塵之子。我們仰望星空，也許是在尋找那一縷過往，也許是在想，多年之后的自己也會變成一顆星，用數不清的歲月在宇宙某一點做循環往復的運動，直到迎來終局。

我想，未來的人們仍會仰望星空吧。那些故事似乎被歲月浸染得老舊了，但其實古往今來它們從沒有改變。總有人在黑夜里奮不顧身，總有人執著地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孟子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人人皆由它們構成，所以我們從古至今都傳頌著相似的傳說。總有人立志，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所以他們會為信仰浴血奮戰，甘愿以自己為基石去建立新世界。

沈括見星隕如雨，寫下“星在其中熒熒然”。一千年后，AI還原出那場星隕，它可以精確計算出隕石進入大氣層的角度和燃燒軌跡，但無法還原那一刻沈括筆下墨跡的濃淡。AI可以讓計算出的世界纖毫畢現，但永遠不會擁有人的情感。

所以二進制的世界只能是表象。完全理性的AI無權做出決定，它可以給出無數過往和概率的匯集，但它無法做出屬于“人”的選擇。人類擁有真實的感知與情感，這是AI無法彌補的差距，因此它只能作為工具。即使在未來，一切的數據收集、邏輯思考都可以借由它來完成，但人類的選擇只能由人類自主做出。AI不會有“旌旗十萬斬閻羅”的氣概，亦無法理解“舍生而取義者也”的壯志——創造這一切的，只能是人。

因而，我們不能忘記星空。電影《宇宙探索編輯部》里，唐志軍指著老舊電視的雪花屏，對著鏡頭說：“這不是普通的雪花點，這是宇宙的余暉。”其實人類也是宇宙演化中的一點余暉，我們本和遙遠的星空同源，最后也將化作星空。

忘記星空的同時，人也忘記了自己。

AI如同過往出現的所有技術一樣，可以助推世界發展的速度一日千里，可以托舉人類從更高的視角俯瞰世界。但我們該走怎樣的路，我們該去往何方——這是遠比一切科技都要永恒的課題。

在二進制的世界里，我們仍然仰望星空。

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

指導老師：池亨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