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 海洋科考日志

走進外公的房間時，他正在書桌前忙碌，見到我，便帶著一絲神秘地遞過來一個本子：“來，外公翻出個老古董，你想不想來考個古？”

我接過這本藍色封面的記事本，輕輕翻開——嚯，還真是個老古董！這是外公當年的海洋科考日志，比17歲的我還整整大18歲。

“1990年2月至7月，我參加了國家太平洋遠洋科考，在‘向陽紅16號’科考船上，工作生活了5個多月……”這是外公在扉頁上記錄的。我一頁一頁讀下去，沉浸式地追隨著這些海洋科考隊員一起遠航，直到暮色沉沉，都舍不得離開外公的書桌。窗邊有晚風拂過，那是來自20世紀90年代太平洋上的風。

1990年2月20日" 陰" 赴碼頭

早晨7：30，我們這個航次的24名科考隊員從海洋二所乘大客車離開杭州，下午2：10到達東海分局碼頭，運貨卡車也同時到達。“向陽紅16號”未直接停靠在碼頭，我們搬運儀器的難度挺大的，但隊員們還是齊心協力將一車的儀器和物資卸完，只留箱式采樣器和海底照相的大鐵架還需吊車搬運。

我們組把箱子都搬進化學實驗室，又固定了儀器。晚飯后無事，大家討論著年輕人的科研出路問題。看來盡管課題難以到手，但還是要拼、尋、創新。

今晚，是我平生在遠洋船上度過的第一夜，祝做個好夢。

2月26日" 晴" 啟航

連日陰雨加雪，今日放晴了。8：00至9：00，船上辭行之人接連不斷，頗為熱鬧。送行的場面其實很簡樸，除了分局領導，就是一些家屬。10：00，船漸漸離開碼頭，氣氛也忽然悲壯起來，岸邊人群中有哭喊著叫爸爸的孩子，也有雙手緊蒙淚臉的婦女，場面動人也揪心。而我們的船上，除了隆隆的機器聲，幾乎沒有人說話。在一片沉默中，大家使勁揮動著手臂，那就是我們的千言萬語。

下午4點以后，船有些顛簸，我有點暈，但可以頂過去。晚飯后，暈船反應突然加劇，嘔吐之后服藥睡覺，一夜無事。

3月1日" 晴

宮古海峽已過，氣溫明顯上升。今天海況很好，空氣新鮮，海水深藍，海風雖大卻毫無寒意。毛衣已經穿不住了，船艙開起了空調。離作業區起碼還要10天的路程，除了吃飯沒別的任務。消磨時間的方法是看書、吹牛、下棋、看錄像、在后甲板散步。我們商量著在船上如何過節，首先是婦女節、勞動節、兒童節、建黨節，還有名人生日，再有各自老婆、孩子的生日……

3月12日（11日）" 晴轉多云

過國際日期變更線

19：30（北京時間15：30），我們通過東經180度國際日期變更線。可惜天早已黑了，無法拍下外景照片。這是很有意思的一天，這也是我人生中最長的一天，因為這一天有48小時。現已進入西半球。

航行已有15天了，估計還要五六天才能進入作業區。航途實在太長了，想家。

3月17日" 晴

早就聽說在船上叉魷魚很來勁。晚上，在我們當班隊員緊張工作的同時，船員們叉魷魚的活動也迅速在船頭及二舷展開了（我們采樣工作時，船漂泊在海面等待采樣器從海底返回海面，需要2—3小時）。在船上探照燈的光照下，魷魚逆光而來。它們一浮出水面，魚叉便直飛而下。被叉上來的魷魚有的呈銀白色，有的呈淺咖啡色，兩種顏色交替變換，著實好看。但今晚魷魚并不多，據說與氣候有關。目前氣溫在25攝氏度左右，偏低，若天氣悶熱，魷魚就多。魚叉可不是我平時見到的幾個刺的魚叉，而是九九八十一個刺的魚叉（一個小魚叉九根刺，九個小魚叉焊接成一個大魚叉），這是船員們自制的特殊魚叉，受刺面積有大臉盆那么大。我們組本航次首開紀錄的魷魚被化學實驗室管理員一叉命中，大家好一陣歡呼，把船長和總指揮都吸引來了。

把清水燒開，將洗凈的魷魚切成絲，放入沸水中，加咸菜和鹽，熟后即可飽餐一頓。魷魚的味道真鮮美！

3月18日" 晴

從昨晚10：30第一班采樣器下放至現在，已經五班過去了，五次全部成功。經過半個多月的艱難歷程，采樣獲得成功，也算是一大鼓舞。

今天已經把測試試劑全部配齊，明天下午，若正常可報出結果。

上午碎樣，下午恒溫烘干樣品及冷卻，晚上預處理樣品。船上的化學分析工作確實不易，船的搖擺給操作帶來了極大的困難，僅僅要使得瓶瓶罐罐不要傾倒，就非易事。怎么使儀器保持平穩水平？看來在裝置上有文章可做。

3月22日" 晴

船上舉行的圍棋比賽，海洋二所歷來就沒贏過。這次我們陶兄力挽狂瀾，力克所有選手，以全勝戰績奪得冠軍，我們封他為“太平洋地區圍棋錦標賽冠軍”，哈哈！

3月31日" 晴

今天是女兒生日，爸爸在太平洋上為你祝福，愿你生日快樂！此時此刻（當地時間）為3月31日2時，北京時間為3月31日20時，我想女兒一定在家看電視，因為明天是星期天。我原也早就要睡覺了，因今晚飯后船開始漂泊檢修保養，此時海況也還可以，擺動較小，所以抓緊做實驗，從20：00一直做到了0：30。船在此漂泊兩天，明后天爭取把樣品都做完。目前已有了三批數據，從質控樣來看，質量不錯。

4月2日" 晴

8：00，漂泊檢修兩天的船向夏威夷開拔。第一階段，對88-A區補點及90-B區的調查船上工作部分全部結束。我們速測共36個樣品。

晚飯后，同羽毛球場般大的后甲板是最熱鬧的地方，也是散步的最佳場所。大家一個跟著一個地走著，走成一個圈，與電影里監獄放風絕無二樣，不斷地有人加入，也不斷地有人離開，直到18：30左右才漸漸走完。

4月3日" 晴

早晨8點左右，船停了。為進港做準備，全船開始大清潔。上午我們搞了實驗室和住區的衛生，下午全體出動用淡水沖洗所有甲板、船舷走道，因為船舷上到處是鹽。本來大清潔結束后要開放浴室，讓大家洗澡。可后來沒開，大概是淡水不夠了。好長時間沒洗澡了，所幸太平洋上很干凈，那么多天沒洗澡身上也不太臟。船上把一些爛菜也都扔了，據說人家海關的檢疫人員是不允許有這種菜的，這種菜放在平日里豬都不吃，可我們幾乎每餐都有一盤。

4月5日" 晴

清晨6：15起床，一到甲板上，夏威夷已映入眼簾，一座好大的山脈豎在海中，輕輕的云霧似面紗一般蓋在山頂上，頗有神秘感。飛機連續不斷地降落、起飛。我們看到最多的一次是二十幾秒鐘內就有六架飛機起飛降落。這是世界旅游勝地夏威夷給我的第一印象。

8點整，引水員登上我們的船后，船開始向碼頭進發。進入港區，水呈藍綠色，水面幾乎看不到臟物，碼頭一個接一個，都十分整潔。船首先靠29號碼頭加油，馬上就有檢疫人員上船檢查及發登岸證，再就是代辦送信上來，大家都爭先恐后地搶著自己的信。看著信中說女兒天天都要喊幾聲爸爸，我的眼淚都差一點掉下來。

吃過午飯，我、陶、夏三人一同出發。先去了唐人街及一個商業中心，給女兒買了個電動卷筆刀。之后我們就向威基基（WaKiKi）進發。開始我們想乘車，但是終于能踩在大地上行走的感覺太好了。陽光明媚，空氣新鮮，道路干凈，景色誘人，各種植物五顏六色，真是花花世界。我們就這樣一路走啊走，一直走到晚上8：30才回到船上。回來真累，可心里很痛快。

4月10日" 多云

上午補給，大家一起搬運蔬菜、水果、飲料等。中午12時左右，海關來人點名，13：30離港。這些天來，體力消耗大，又沒睡午覺，今天美美地睡了一覺，醒來時已快吃晚飯了。走出船艙，夏威夷已無影無蹤。我平時對學外語不肯下功夫，總是怪這怪那，這次夏威夷之行確感差勁，還是要下狠心，多記單詞，解決“耳朵”問題。

專業隊各班組長開了會，向我們組強調要加強環境因子的采集。

看來過去錳結核調查并無環境因子的普查，現在或下一航次，要準備此項目。

4月23日" 多云

8度線連續兩個站的取樣都無果，轉航向9度進發，經4小時航行到9度曾驗證站旁第一站（994站）取樣得了個 “大寶”，一個1150克的大錳結核，除此外一顆也沒，真奇怪。

這個海區的海況糟糕得很，船搖擺常常超過20度。

5月3日" 晴轉陰雨

上午正在處理數據，首席科學家叫我去開會，內容是為了下拖網，能撈些錳結核。從11時到下午6：20左右，幾乎全體調查隊員都行動起來，輪流值班，可第一網一個沒撈到，原因是拖網沒沉到底，據說是絞車鋼纜放至6000多米時有問題，所以就沒再往下放。看來除設備問題外，還有如何判斷拖網是否到底的技術問題。

5月13日" 晴

今天下午又進行了一次抓斗取樣。深海沉積物為黃土色，剛取上來時，就如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一樣，有的人取樣手都凍紅了。

今天是“向陽紅16號”建船（第一塊鋼板開焊）十周年紀念日，船上舉行了船舶知識競賽。晚上加菜、加酒，以示慶賀。

6月3日" 多云

海況很糟，早上一個浪打上了主甲板，把一個水密門的固定鉤（竹筷般粗）打斷，浪一直撲到水密窗以上（距水面至少6米），當時聲音如同悶雷一般。幸虧水密門前沒人，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今天閑聊時，講到了人在海上的忍耐性。海員中最能忍耐的是中國海員，而中國海員中，海洋局的海員忍耐性又名列前茅。前次工作時間長達50多天，上個階段后期，大部分人都說睡不好，今天聽醫生說才知道是已到了極限點，必然如此。據說日本人設置的作業上限是連續不超過30天，否則視為不人道。可這有什么好比較的呢，我們都一心只想著多堅持一下，多做出一些成績來，我們的國家不能再落后了。

6月10日" 陰轉多云" 月光彩虹

約22：00—23：00，地處北緯11度，西經155度15分。明月當空，遠處卻有大片烏云移來，漸漸地遮住了月亮，不久就下起了毛毛細雨，陣陣海風使雨時大時小、時無時有。約20分鐘后，雨止云散，我們走出船艙，看到了此奇觀：月光彩虹。在近黑色的海面與灰蒙蒙的天空之間，有一明顯的大半圓弧，隱隱約約能看到紅色、黃色和灰白色，以灰白色為主。盡管沒白天的彩虹那樣絢麗，但是月光彩虹卻展現出了一種神秘、幽靜的美。

6月16日" 陰雨轉多云

晚飯后，在前甲板上發現了一只飛不動的海鳥，嘴尖長，腳像鴨子，不知叫什么鳥。大家只是圍著看看，誰也不去抓它。因遠洋船員中都流傳著一個說法，誰抓了來船上避難的鳥，誰就會遇到不幸。再者，還有鳥能引導落水之人上島的傳說。所以，大海中航行的船員都不抓鳥。

7月3日" 多云（22：00" N 4度51分，E 149度5分）

看著地圖，畫著航線度日，地圖上一天卻只有幾粒米似的航程距離。漸漸地靠近東海了，今天已處關島正南方向。大約再有兩天，就要進入菲律賓海，也是臺風生成區。據說在進入前要檢修輪機一天，然后，全速通過。

今天遇見了一艘貨船，是這個階段以來的頭一回，一個月來幾乎沒有見到過人類活動留下的痕跡（除本船外），就連看到海島都會特別高興。再過半個月就可見到女兒了。

7月11日" 陰（22：00" N 29度24分，E 129度9分）

下午進入東海，晚飯前后已見到多艘漁船。海水從深藍逐漸變成灰藍，深度從幾千米到了幾百米。但是浪涌使船的抖動和搖擺越來越厲害。大陸架與深海（大洋）交界處的海水水流是復雜的，同樣，長江口與陸架的邊緣也是船難行之處。船左右上下前后不規則的抖動，使人感到不舒服。記得出航時，我最難受的就是通過這段水域。返航到此，盡管海況比出航時還差（受7號臺風影響），但對我已無多大影響。明天，就要到錨地了。

7月12日" 晴到多云

早晨，海水已變成灰綠色的。中午進入長江口，海水與江水的交界面十分清楚，遠遠就看到兩種不同顏色的水，形成長長的一條帶。江水基本屬黃綠色，界面上漂著泡沫、稻草、小樹枝等雜物，雖彎彎扭扭但連成了線，長長一條很壯觀。

中午，船因長江口航道改變，暫時拋錨，等待引水員前來引水。明早5：00啟航去錨地，還有40海里。晚飯后，全船人員開會，總、副指揮進行了航次總結。

7月14日" 晴

今晚，是本航次離船的最后一晚，我在船上共睡了145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