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鄉村青年：被交通困住的人生

學校放假期間，法國地區公交網絡“快走”的藍白大巴不再在擁有1.6萬居民的貝斯–敘爾–伊索勒村停靠。于是，住在這里的19歲女孩弗洛拉打消了去16公里外的“活力”超市應聘的念頭。“我不想讓雇主為難，因為我很清楚自己無法按時去上班。”在布里尼奧勒第二機會學校接受培訓的弗洛拉說。她身后的白板用馬克筆寫著正在考駕照的同學們的名字，而弗洛拉的名字不在其中。自費考駕照讓她感到猶豫：“就算我拿到了駕照也沒用，因為我根本沒錢買車。要考駕照，首先我得能工作賺錢才行。”

“第二機會學校”是一個覆蓋全法國的項目，旨在幫助16至25歲、離開教育系統且無文憑的年輕人就業。在這里，學生能獲得個性化的心理社會支持，以及法語、數學和英語的補習，并能通過企業實習探索職業規劃。布里尼奧勒校區的30名學生中，有一半住在農村地區。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由于交通不便而難以接受培訓或進入勞動力市場，這使他們深陷不穩定的生活狀態。16歲的盧卡斯來自圣馬克西曼–拉–圣博姆村，他放棄了汽車機械師的夢想，因為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去汽修工作室要花費近三個小時。18歲的安布爾中斷了在一家書店的無薪實習，因為她的導師無法忍受她因乘坐區域快鐵而多次遲到。17歲的洛里斯夢想有一天能成為石匠，他曾嘗試存錢考駕照，但未能如愿。“我母親在25公里外的餐飲店工作，現在又馬上面臨失業了。”洛里斯說。他在第二機會學校實習，每月能賺取200歐元（約合人民幣1680元），而這些收入大多用于補貼家用。

真正的障礙賽跑

2025年3月，法國審計法院在工作報告中引用了一項益普索市場研究集團的近期調查：38%正在找工作的農村青年曾因出行困難而放棄參加面試，而這一比例是城市的兩倍。另外，根據法國社會事務監察總局2025年1月的一份報告，在農村地區，1/3的年輕人曾因同樣原因拒絕過工作或培訓機會。

在布里尼奧勒第二機會學校，有些學生由父母接送，有些乘坐公共汽車，還有一些則像17歲的昆廷一樣，在環島出口搭便車。“我只能搭便車，否則每月的公交費用就要100到150歐元（約合人民幣840到1260元）。”他說。學校假期期間，弗洛拉不得不讓父親開車送她到五公里外仍有區域巴士停靠的公交站。發車時刻表、公交站位置、定期停運……農村青年的求職變成了一場真正的障礙賽跑。“我們整天忙著幫學生們整理學習材料，好讓他們能順利考過道路安全證書、駕照理論和路考。”第二機會學校負責交通出行事務的斯特凡·巴拉說。沒有這個珍貴的“通行證”——據他回憶，85%的農村青年擁有駕照（而全國平均水平為64%）——他們的活動范圍往往止步于省道入口處。

心理障礙

“我看到過一些非常適合某些學生的實習或培訓機會，但我并沒有向他們推薦，因為我知道他們根本無法到達那里。”布里尼奧勒法庭訴訟法官琳達·詹達遺憾地說。“許多農村青年面臨焦慮、社交恐懼癥甚至成癮問題，這些都是他們的生活經歷所造成的結果。”巴拉說。根據益普索的調查，49%的法國農村青年表示曾經歷過抑郁時期。

為了對抗自我設限和被邊緣化的感覺，“農村家庭”協會與第二機會學校建立了合作關系，為學生們提供電動自行車和電動摩托車。“我們希望將來能籌集資金購買更多的電動自行車和電動摩托車，甚至是汽車。”協會主席蓋伊·法薩尼諾表示。“不少農村青年完全依賴有車的父母或朋友，以及公共交通網絡，我們需要讓他們重新掌控自己的時間。”該協會工作人員熱雷米·安熱利說。

在一輛用作車間的廂式卡車上，法薩尼諾和安熱利向年輕人傳授電動自行車改裝和維修的技能。“有些人以前從未見過電動自行車。”法薩尼諾說。“他們當然也就從未想過自己能用上它。”安熱利補充說。他還留意到菲亞特推出的一款允許14歲以上人群駕駛的代步車，正在布里尼奧勒及周邊地區悄然興起。而這類車型在中學生群體中的流行，進一步加劇了貧困家庭學生的羞恥感。“那些步行或搭乘公共交通的年輕人目睹同齡人開著1萬歐元（約合人民幣8.4萬元）的代步車，會讓他們聯想到自己家的窘境——尤其是當父母同樣沒有私家車的情況下。”安熱利說。

在擁有10萬人口的普羅旺斯維爾特市鎮聯合體，“前進巴士”校車網絡每天護送5000多名初中生和高中生前往學校。任何乘客都可以上車，前提是有座位。“目前，某些線路的公交服務覆蓋面還不夠廣。”瓦爾省西部地方就業中心主席米歇爾·康斯坦說，“早晚只有一兩班公交車，實際上白天也需要班次。”然而，由于無力承擔新線路的費用，該地區的交通網絡發展停滯不前。為了擺脫資金困境，普羅旺斯維爾市鎮聯合體決定征收“交通專項稅”，2019年的一項法律規定，員工不少于11人的企業需繳納所支付工資總額的0.15%。“這不是一個容易作出的政治決定，”康斯坦說，“但如果不這樣做，我們就不會有改善交通網絡的機會。”與此同時，該地區與卡洛斯拼車平臺建立了合作關系，讓司機與上班族取得聯系。一些村鎮還設立了駕照獎學金。如今，普羅旺斯維爾地區又在繼續探索按需響應式交通的可能性，比如使用九座車輛接送住在公交線路以外的人。

瓦爾省西部地方就業中心負責幫扶該地區2500多名年輕人融入就業市場，如今正考慮與加里格斯協會合作。該協會設有一所公益駕校，在那里考取駕照只需310歐元（約合人民幣2604元），目前計劃增加學員名額。“然而，許多年輕學徒并不知道他們有資格申請500歐元（約合人民幣4200元）的駕照補助。”就業中心主任弗雷德里克·珀蒂讓遺憾地說。幾分鐘前，在他的辦公室里，我們遇到了18歲的基恩佐，他來自鄰近的一個市鎮聯合體。他在離畢業還有一個半月時放棄了他的美發學徒生涯。他說：“每天早上，我必須乘坐四趟公交車到離家40公里遠的地方工作。我早上5點起床，晚上11點才能到家。我堅持了一年零三個月。”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