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做記者將近十年,深圳是我最喜歡出差的城市之一。這里的政府部門和科技公司對媒體態度更開放,交流時不局限于文件內容,經常能聊到生動具體的工作細節。某種程度上,這側面反映了深圳開放、務實的城市基因。
采訪時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深圳市政府對科技創新的開放度和接受度非常高。來過深圳的人都會注意到,大街小巷的出租車大多是本地的新能源車企比亞迪的電動車。本地人工智能企業云天勵飛,成立不到一個月,就與龍崗區警方合作,研發如何用人工智能尋找走失兒童。大疆無人機也早已應用于羅湖區政府的交通巡檢、應急處置和環境保護等實際場景。
對企業而言,這無疑是對科技創新的鼓勵:既降低了產品落地的成本,也獲得了政府背書。深圳市科技創新局提到,目前深圳將整個城市作為新技術、新產品的試驗場,堅持“公共國有領域的場景應開放盡開放”。
正因如此,不少科技公司選擇來到深圳,更多是市場選擇的結果。一位受訪者提到,當地政府非常尊重市場規律,極少干預企業運營。他服務的一家上市公司成立十年間,政府僅上門三次,其中有兩次是上市前審計部門主動詢問企業所需服務。

2019年夏天,深圳粵海街道一夜走紅,大眾驚訝地發現,眾多知名科技公司密集分布在不到15平方公里的區域內。當時我去深圳采訪,注意到一個有趣脈絡:深圳發展四十年間,城市活力中心沿深南大道自東向西遷移——從羅湖的國貿,到福田的華強北,再到南山的粵海街道。
那時深圳已經開始受到中美貿易摩擦的影響。在那篇報道的結尾,專家和企業都指出,深圳很多科技公司的研發集中于應用而非基礎原創,科研機構數量不足、基礎薄弱,中小企業創新能力與發展后勁欠缺,深圳亟須補上基礎研究的短板。
六年后,我再次來到深圳報道科技創新,是對當年那篇報道的回應,也是一種延伸。深圳的確發生了明顯變化——對科技創新的討論不再限于南山區,城市活力中心正向西、向北延伸,例如南山區沿科苑路往北、連接高校集聚的西麗湖國際科教城;光明科學城、鵬城實驗室、河套深港科技創新合作區等重大平臺,都聚焦于基礎研究。
2023年,深圳研發經費總量和投入強度已超過上海,在全國大中城市中排名第二。為加強基礎研究,深圳持續將不低于30%的市級科技研發資金投向基礎與應用基礎研究。
但在與專家交流時,我也下意識產生了一個疑問:政府布局的加強,是否會削弱深圳原本以企業為主導、充滿“野生氣息”的科技創新模式?事實上,早在20世紀90年代,深圳南山區科技園能匯聚華為、中興等企業,正是得益于市政府投入數十億元招商引資,成為深圳科技產業發展的起點。
如今深圳又面臨新挑戰:除少數頭部企業外,大多數中小企業難以承擔科技源頭創新的高昂成本。政府與市場的關系又一次發生微妙轉變:在特殊時期,基礎研究等關鍵領域需支持時,政府必須及時補位。這種“有為政府”與“有效市場”之間的動態平衡,正是深圳不斷突破創新邊界的重要機制。我也期待,五年之后再來觀察深圳,是否又跑出了創新的新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