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轉非遺新國潮，李雅芝讓瀕危劇種煥發青春

2025年6月，李雅芝在網上唱火了漢調桄桄《程夫人鬧朝》。這個被譽為“南路秦腔”的地方戲已有600多年歷史，早在2006年便被列入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然而，由于演出市場持續萎縮，它一度淪為瀕危劇種。李雅芝把直播間變成“新戲臺”，不僅讓劇目登上央視戲曲春晚，被《人民日報》等媒體點贊，也讓這家目前國內僅存的專業院團重獲新生。

13歲學漢調桄桄，

師父是國家級傳承人?

2000年，李雅芝出生于陜西漢中市，父親在社區工作，母親是紡織廠的質檢員。13歲那年，父親聽說縣里的漢調桄桄戲曲少年班正在招生，且畢業后包分配，便問她：“想不想去試試？”

漢調桄桄流傳于陜南地區，是秦腔入漢中后與當地方言、山歌小調融合而成的獨特聲腔，素有“南路秦腔”之譽。父親當年的想法很樸素：“讓孩子學門手藝，將來能有口飯吃。”李雅芝最終被說服。

報名那天，她穿著心愛的碎花連衣裙，在考場外緊張得直搓手。雖然從小就聽家鄉戲，她卻不知道，當時全國漢調桄桄的專業演員已不足50人，且平均年齡超過60歲，劇種瀕臨失傳。她只記得父親對她反復叮囑：“就當去玩，選不上就回來好好讀書。”

然而，考試內容讓全家人目瞪口呆：劈叉、下腰、唱段模仿。毫無戲曲基礎的李雅芝只能硬著頭皮完成，最后的清唱環節，她干脆選了當時最火的流行曲《最炫民族風》，把評委逗得前仰后合。誰也沒想到，這個零基礎的小姑娘竟以最后一名的成績驚險入選。

少年班的生活遠比想象中殘酷。清晨5時，練功房已燈火通明：孩子們腿上綁著沙袋跑圓場，膝蓋夾著紙練站姿，紙片一掉就要加練半小時。第一個月，李雅芝幾乎夜夜躲在被窩里哭。

轉折出現在第三個月。一次基本功考核，李雅芝意外拿到“腰腿功最佳進步獎”。當晚，她破天荒地主動給父親撥通電話：“爸，我今天被表揚了！”父親愣了兩秒，嗓門突然拔高：“我就說咱閨女行！”從那天起，母親每月準時給李雅芝寄去云南白藥和鈣片；父親悄悄戒煙，用省下的錢換最好的練功鞋寄給女兒。

李雅芝的師父許新萍是漢調桄桄國家級傳承人。2016年畢業會演，她被師父指定飾演傳統武戲《盜仙草》里的白素貞。這出戲要求演員連翻高跟頭、打出密集槍花，難度極高。演出前夜，她緊張得直吐，父親便騎上摩托車連夜趕到學校，只為在臺下全程給女兒錄像來緩解焦慮。

聚光燈亮起的瞬間，李雅芝像換了個人：踢槍、翻身、甩袖，招招干凈利落。掌聲雷動時，她一眼就望見父親站在最后一排，把攝像機高高舉過頭頂，鏡頭穩穩地對準自己。演出結束，一位白發老人攥住父親的手連聲說：“這丫頭是塊好料子，你們可得好好培養！”

回程的摩托車上，父親對李雅芝說：“爸爸原來只想讓你學門手藝，今天才曉得，這是真正的藝術。”后視鏡里，父親的眼角閃著淚光。那一刻，“試試看”變成了“拼到底”，李雅芝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肩上那份沉甸甸的使命。

畢業后，她進入漢中市南鄭區漢調桄桄傳承發展中心，成了正式演員。第一次領到工資，李雅芝高興極了，特地給父母買了禮物。然而好景不長，年輕人對這門古老劇種不感興趣，她的演出機會日漸減少。

眼見劇團經營每況愈下，李雅芝和同事們憂心忡忡，卻束手無策。誰能想到，漢調桄桄鼎盛時曾擁有120余座戲樓、1500多出劇目，如今只剩下這個全國唯一的專業演出團體。

李雅芝反復琢磨：怎樣才能讓更多人認識、喜歡漢調桄桄，讓這門瀕危劇種重煥新生？

峰回路轉，

直播間里找到“新戲臺”

2021年春，李雅芝刷短視頻時偶然看到，山東呂劇一場直播竟吸引了2000多人圍觀，人數遠超漢調桄桄任何一場線下演出。“別的劇種能直播，我們為什么不行？”這個念頭成了她打開非遺傳承新世界的鑰匙。

隨后，她立即開通了“漢調桄桄·青梔子”短視頻賬號，想借短視頻和直播向更多人展示漢調桄桄的魅力。可是，首場直播卻慘不忍睹：一部手機、一面白墻，評論區只飄著零星幾條留言。

但父母的關愛給了她力量。父親給她轉了3000元：“去買套聲卡和補光燈。”母親則化身“頭號粉絲”，每晚準時進直播間捧場。

起初，李雅芝的短視頻以展示武旦技巧和傳播漢調桄桄知識為主，雖然有人點贊，卻一直不溫不火。直到一條14秒的變裝視頻引爆流量：開始，她穿衛衣跳流行舞，畫面一轉，已化身手拿長槍、英姿颯爽的武旦。這條融合國潮元素的短片播放量突破300萬，李雅芝的短視頻賬號一夜漲粉2萬人。

2023年春，75歲的許新萍拄著拐杖，顫顫巍巍走進李雅芝的直播間。鏡頭里，這位老藝術家第一次親眼見證傳統戲曲在互聯網上迸發的生命力：實時在線觀眾1.2萬人，彈幕不斷——“許奶奶好！”“這才是真正的戲曲！”

剛聽說李雅芝要直播唱戲時，這位“桄桄皇后”和團里大多數老藝人一樣直搖頭，“胡鬧！戲是給知音聽的，哪能對著手機唱！”直到半年后，李雅芝抱著平板電腦來到許老師家，點開她為《表花》改編的RAP版。視頻里，傳統唱腔撞上電子鼓點，屏幕里的年輕觀眾跟著節拍熱情為她加油。

許老師盯著屏幕看了許久，緩緩開口：“當年要有這樣的平臺，漢調桄桄的觀眾怎會越來越少？”第二天，她竟拖著病體走進排練廳，親自示范《程夫人鬧朝》的甩袖，特意叮囑李雅芝：“直播時袖子再高三分，手機才能拍出水的弧度。”這句話點醒了李雅芝：傳統技藝須借助新媒體傳播，可內核還得是老一輩藝術家打磨了一輩子的真功夫。

2024年元宵節直播晚會中，出現了漢調桄桄史上最動人的一幕：許新萍躺在病床上，通過視頻連線與李雅芝隔空對唱《程夫人鬧朝》。老藝術家的沙啞嗓音與青年演員的清亮聲線交織的那一刻，直播間在線觀看人數突破5萬。

這場直播后，老藝人們對李雅芝直播漢調桄桄的態度悄然轉變：琴師張茂林主動請纓，用二胡為流行曲伴奏；退休丑角王保田上起了“戲曲表情包”課，教年輕人用夸張的神態吸引觀眾；許新萍更是把珍藏的老戲服捐給劇團，囑咐道：“改改給娃娃們直播的時候穿，比鎖在箱子里強。”

后來，李雅芝摸索出“新舊融合”法則：鏡頭不炫技，只聚焦“一桌二椅”的戲曲本體；直播時穿插講解“水袖為何長2.3米”“梆子怎樣打節奏”等知識；讓觀眾投票選戲服顏色；用彈幕點播經典唱段。

這種創新不僅沒有稀釋傳統，反而喚醒了更深刻的文化記憶。當李雅芝用 AI 技術復原20世紀50年代老藝人演出的劇目《拾玉鐲》時，師父指著虛擬影像驚呼道：“這正是你師祖的步法！”

更讓李雅芝開心的是，最初直播團隊只有3人，背景就是一面白墻；一年后，劇團的13名青年演員全員上陣，形成分工明確的“非遺主播矩陣”——武生張子豪推出“武俠健身操”，把傳統“棍花”拆解成現代動作，帶動2000多名網友每日跟練；丑角王乙妃的“3米水袖擊鼓”絕活，更被央視轉發點贊。

登上央視戲曲春晚，瀕危劇種重煥生機

師父許新萍目睹這些改變后，欣慰不已。彌留之際，她把珍藏了60年的手抄劇本交到李雅芝手中，留下最后一句話：“把漢調桄桄用你們年輕人的辦法傳下去，但魂不能丟。”

2024年，在央視戲曲頻道的《天下客棧》節目中，李雅芝與同伴以“手帕功”“椅子功”演繹陜南少女的俏皮靈動，讓漢調桄桄首次亮相國家級舞臺。自此，這一古老的地方劇種被越來越多人知曉、喜愛。李雅芝不僅收獲了大批粉絲，也在戲曲界嶄露頭角。

父母始終是李雅芝最堅定的后盾，如今更成了“非遺宣傳員”：母親熟記她所有戲詞，社區文藝匯演時，她必演一段《拾玉鐲》；父親建起了“老戲迷直播輔導群”，手把手教老年觀眾發彈幕、點紅心。

李雅芝的直播間常常擠滿了天南地北的觀眾，她便思索：怎樣把流量變成可持續的傳承？團隊很快摸索出“線上引流+線下沉淀”的模式：推出“9.9元解鎖經典唱段”盲盒，集齊5段即可兌換實體演出門票。

這一創意使劇團的門票在抖音商城的月銷售額突破10萬元，直接拉動了線下票房。2025年春節，漢中大劇院座無虛席，七成觀眾是25歲以下的年輕人。

更深遠的影響發生在校園。陜西理工大學開設漢調桄桄選修課，學生自發成立“桄桄戲社”，用3D打印機復原傳統臉譜；陜西師范大學的學生用AI修復20世紀50年代老唱片；成都一支動漫團隊將《三滴血》改編為國風漫畫，在快看平臺點擊量破億；漢中龍崗中學的孩子們甚至開發出“桄桄戲編程游戲”，玩家完成戲曲動作即可解鎖劇情。這些自發涌現的“非遺共同體”，正以跨界共創的方式，讓這一古老的地方戲以青春之姿綿延不息。

幾年來，李雅芝借助短視頻和網絡直播，把小劇種漢調桄桄帶上新舞臺，展現在萬千戲迷與網友面前，讓這項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成功“破圈”。80歲的老一輩傳承人陶和清握著她的手，激動地說：“太了不起了！你們年輕人搭的橋，讓老戲曲也能走向新天地！”

如今，漢調桄桄火了，機關、學校、企業和個人紛紛邀請劇團演出。李雅芝和伙伴們多次應邀赴北京、西安等地獻藝，守護并傳承這門劇種的信念愈發堅定。她說，每當看到師父那一輩老演員扮上妝，平日里的顫顫巍巍蕩然無存。

從父母口中的“退路選擇”，到煥發生機的瀕危劇種，李雅芝把漢調桄桄唱進央視，也唱上了《人民日報》。正如她在演講中所說：非遺傳承，不是一個人的馬拉松，而是一群人的接力賽。

責編/伊和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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