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建設模式與經驗研究

【中圖分類號】F727 DOI：10.3969/j.issn.1674-7178.2025.04.002

開放科學（資源服務）標識碼（OSID）

文化消費中心城市是消費中心城市的有機組成部分。建設文化消費中心城市不僅有利于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文化需求，而且更有利于人的全面發展和人文精神價值的提升。近年來，在國家政策的支持下，我國部分城市開始了文化消費城市建設的試點工作，并在試點過程中積累了一定的實踐經驗，值得總結和研究。

本文嘗試從理論和政策的雙重視角以及人、城市、文化與消費融合發展的多重維度，從城市發展過程中的人文進步與文化價值提升出發，結合國內外不同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建設的主要模式和經驗，探索粵港澳大灣區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建設的戰略路徑和主要對策。

一、概念界定與研究進展

（一）關于文化消費的研究

關于文化消費的定義有廣義與狹義之分。從廣義上看，文化消費是指全社會包括公共支出、企業投資和家庭開支對于文化產品和文化服務的購買、享用和消耗，也包括全社會對于公共文化設施的投資建設，而成為文化產品和文化服務價值的最終實現環節[。而狹義的“文化消費”則主要指居民在教育文化娛樂服務及相關領域的支出，包括教育、文化娛樂用品購置、文化娛樂服務消費三類[2]。此外，國內還有學者從文化經濟學[3]、消費社會學[4等角度給出不同定義。

文化消費是一個多維度概念，交織著物質與精神、個體與社會、經濟與文化的復雜互動。從理論層面剖析，它涉及“消費\"與“文化\"兩大關鍵領域。在經濟學領域，自古典經濟學誕生起，消費就備受關注，關于消費與生產的辯證關系[5]、消費的基礎性作用[、消費需求升級7]、消費結構演變[8、消費需求的有效性9、消費增長的效應[0等，都有著豐富且深入的理論研究與實證分析。“文化 + 消費”的組合，表明消費研究不能離開文化視角[1]。

國內關于文化消費的研究覆蓋多個維度，包括數字文化消費[12]、文化消費市場[13]、文化消費行為[14]、文化消費升級[15-16]、文化消費場景[17]、文化消費增長[18]、文化消費水平[19]、文化消費與旅游消費的協同[20-21]等。具體研究成果方面，顧江等指出，家庭受教育程度和家庭老年人口占比的提高會顯著促進文化消費升級[22]。范周等的研究發現，城市文化設施輻射半徑與消費規模呈對數關系[23]。李惠芬等的研究證實，我國文化消費發展已呈現從傳統文化消費向新型文化消費轉型的趨勢[24]。

文化消費與消費文化存在一定關聯。消費文化指人們在消費過程中所展現出的價值觀、認知、態度、偏好、行為以及相關文化因素，其內涵不僅限于購物消費的行為本身，更折射出人們的生活方式，并具有意識形態等多重特征[25]。事實上，任何消費行為都必然承載特定的文化屬性。年輕人追求時尚、國潮是一種消費文化現象，同樣，部分消費者追求奢侈、國際名牌也是一種消費文化現象。有學者研究指出，消費文化對提升文化消費質量有一定的影響和促進作用[26]。

（二）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及相關概念的界定

文化消費中心城市，是指具備深厚的文化內涵或歷史底蘊、擁有豐富的文化消費市場資源、已構建起完整的文化消費體系且文化消費力較強的城市。文化消費中心城市與目前理論研究和政策實踐中都廣泛提及的消費中心城市、國際消費中心城市、文化與旅游消費城市等都具有較強的關聯性。

近年來，關于消費中心城市的研究成果頗豐[27-34]。學者普遍認為，消費中心城市是指在不同層級區域內具有顯著消費集聚力和輻射力的城市類型，其本質特征是發達的商業消費體系與持續的消費創新能力。這類城市以商品和服務的市場交易為核心，擁有完善的零售商業網絡、活躍的消費市場和便利的消費環境，具有較強的消費能級。通常情況下，根據客流輻射范圍、消費資源配置能力及能級層級，可將消費中心城市分為區域消費中心城市、國家消費中心城市和國際消費中心城市。

文化消費中心城市是消費中心城市的細分類型。它強調消費端的價值轉化以及城市轉型發展的人文進步，而非單純的文化生產或消費規模擴大。與消費中心城市相比，它更注重文化體驗消費而非一般商品消費。這些區別決定了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建設的獨特路徑和發展重點。

（三）文化消費中心城市的本質特性

盡管關于文化消費中心城市的專門研究不多，但關于文化、消費、城市與人的關系的相關研究成果卻相當豐富。這些研究從不同側面揭示了文化消費中心城市的本質特征。

人文導向性是文化消費中心城市的第一大特性。城市作為人類文明的結晶，其發展歷程始終伴隨著人文精神的沉淀與升華。當物質需求得到基本滿足后，人們對精神文化消費的追求成為推動城市轉型升級的內在動力。從人文經濟學視角看，文化消費實現了經濟價值與人文價值的辯證統一。一方面，豐富的文化資源通過轉化為多元文化產品與服務，為消費升級提供物質載體；另一方面，蓬勃的文化消費又優化了城市人文環境。這種統一不僅體現在文化產品的雙重屬性上，更在深層次上重構了城市核心競爭力[35]。

文化根植性是文化消費中心城市的第二大特性。它強調對民族文化傳統和地域文化特色的深度挖掘與創新傳承，注重對本土文化基因的系統性保護與創新性發展，在全球化背景下堅守文化主體性。有學者認為，具有根植性的地域性文化基因通過人文與經濟的深度互構，能夠為城市高質量發展增強內驅動力[3。同時，在人文經濟導向下，文化消費活動始終保持著與城市歷史記憶的深層聯結，城市轉型和更新過程中應重點保護與傳承城市歷史記憶及其文化價值[37]。

價值引領性是文化消費中心城市的第三大特性。在這類城市，文化資源實現了向市場化、產業化的轉化，成為消費與產業的新增長點[38]。與此同時，文化引領城市發展，并通過文化消費傳播主流價值、形塑社會風尚，形成價值傳導機制。

精神體驗性是文化消費中心城市的第四大特性。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建設的關鍵就在于創造更多的精神價值，致力于創造超越物質層面的深度文化體驗，體現在通過沉浸式、互動性的文化消費活動滿足深層次精神需求。

服務生態性是文化消費中心城市的第五大特性。它是指文化消費過程中形成的“生態群落效應\"現象。其表現為文化消費網點空間布局的有機協同（如15分鐘文化消費圈）多業態融合發展的共生關系（文旅商體聯動），以及服務鏈的完整性和互補性（從內容生產到消費體驗的全鏈條服務）[39]。這種生態化發展模式突破了單一文化場所的局限，形成了相互滋養、持續進化的文化消費生態系統。研究表明，一座城市文化消費的優良生態應該是能把消費者吸引來、留得住、停得久、常過來，從而帶來消費的繁榮和持續發展[40]。

（四）關于文化消費中心城市的評價研究

關于文化消費中心城市的評價研究目前還處于空白狀態。從消費城市的評價來看，可供借鑒的指標體系主要有兩套。一套是2019年10月，商務部等14部門《關于培育建設國際消費中心城市的指導意見》中提出的國際消費中心城市評價指標體系，共有5個一級指標和34個二級指標。5個一級指標分別是國際知名度、消費繁榮度、商業活躍度、通達便利度、政策引領度；二級指標中，涉及世界文化遺產數量、中華老字號數量兩個與文化相關的指標，其他指標大多是衡量實物商品消費規模，與文化消費關系不大。另一套是2020年10月，文化和旅游部等部委《關于開展文化和旅游消費試點示范工作的通知》中發布的國家文化和旅游消費示范城市建設的評價指標，主要包括消費惠民措施、產業融合發展、消費便捷程度、產品供給能力、夜間和假日經濟、人境旅游環境等[41]。文件要求試點城市具有較強的文化產品供給能力，如文化產業示范園區數量、人均劇場數及座位數、文體商旅綜合體發展狀況、文化娛樂場所數量及發展狀況等。從這些指標可以清晰地看出，主要側重于對文化消費規模的評價。

本研究認為，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可以從文化消費滲透率、文旅消費融合度、文化空間覆蓋度、服務網絡成熟度、文化參與強度、價值認同指數6個核心指標來評價，每個核心指標有2～3個二級指標來佐證。例如，文化消費滲透率主要反映人文導向性的實現程度，可用城市總消費中文化消費占比和居民人均文化消費支出占比來評價。游客中以文化消費為首要自的的人數占比以及游客消費中文化類支出占比可反映文旅消費融合度，體現出文化根植性的轉化效能。此外，文化空間覆蓋度可考慮用每萬人擁有文化活動空間或文化廣場數量來衡量服務生態性的深度和廣度。

二、文化消費中心城市的形成條件與政策演進

（一）文化消費中心城市的形成條件與機理

一般來說，文化消費中心城市應滿足四個方面的基礎條件：一是豐富的文化資源和產品供給，二是繁榮的文化消費市場和服務，三是一批有實力和品牌知名度較高的文化服務機構或龍頭企業，四是相對完善的文化消費服務體系。除此之外，文化消費的發展還需要政策環境優化、品牌精心打造、活動專業組織策劃等多方面的有力支撐。即便某個城市擁有極為豐富的文化資源與得天獨厚的先天優勢，這些優勢能否切實轉化為實際效能，仍存在不確定性。

因此，培育和建設文化消費中心城市需要構建完善的內外部條件適配與協同發展機制。一方面，要以文化資源向消費資源轉化及消費潛力有效釋放為著力點，大力打造場景體系、渠道體系、服務體系、推廣體系等。另一方面，要以吸引外來消費者和提升游客消費力為著力點，構建高水平文化消費組織體系和推進體系，不斷提升文化消費的品牌傳播力、渠道輻射力。特別是要通過影響力強大的影視、歌曲、演藝、節慶等項目，將各種文化消費資源串聯起來，形成整合效應，從而推進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建設。

（二）文化消費城市建設的發展階段與政策實踐

我國文化消費城市建設大體可分為三個階段，每個階段的政策實踐目標和內容也各不相同。

1.文化消費城市建設政策體系的孕育與導入階段

我國促進文化消費的相關政策是在“擴大內需戰略方針\"的框架下逐步深化、發展而來的，其演進歷程與我國經濟發展的不同階段緊密相連，深刻反映了時代的發展需求。

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對全球經濟造成巨大沖擊，我國經濟也面臨嚴峻考驗。為應對危機，國家及時調整政策，將擴大國內需求作為重要對策[42]。由于當時我國處于加速工業化階段，投資和出口主導經濟增長，消費市場供求矛盾不突出，促進消費的緊迫性尚未凸顯，政策重點更多放在推動工業化和拓展國際市場方面。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國際市場需求銳減，我國出口大幅下滑，經濟增長面臨巨大壓力。為應對危機，我國采取了一系列刺激措施，其中擴大消費需求成為擴大內需的戰略重點，并形成社會共識。2012年11月，黨的十八大明確提出“加快建立擴大消費需求的長效機制\"[43]，旨在推動消費需求結構轉型升級，培育新熱點。

隨后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進一步強調，要牢牢把握擴大內需這一戰略基點，培育拉動力強的消費增長點，增強消費對經濟增長的基礎作用。從2013年開始，國家陸續出臺促進消費的措施，涵蓋信息消費[44]、體育消費[45]等領域，文化消費政策也在這一浪潮中孕育生長。

2.文化消費城市建設政策體系的形成階段（2015—2018年）

我國系統性的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建設政策形成，始于2015年《國務院關于積極發揮新消費引領作用加快培育形成新供給新動力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意見》）的發布。《意見》指出，“我國消費結構正在發生深刻變化，以消費新熱點、消費新模式為主要內容的消費升級，將引領相關產業、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投資迅速成長”。《意見》提出，“鼓勵有條件的城市運用市場手段以購物節、旅游節、影視節、動漫節、讀書季、時裝周等為載體，提升各類國際文化體育會展活動的質量和水平，鼓勵與周邊國家（地區）聯合開發國際旅游線路，帶動文化娛樂、旅游和體育等相關消費”。[46]

2016年5月，原文化部、財政部下發《關于開展引導城鄉居民擴大文化消費試點工作的通知》，明確提出按照\"中央引導、地方為主、社會參與、互利共贏\"的原則，“確定一批試點城市，充分發揮典型示范和輻射作用，以點帶面，形成若干行之有效、可持續和可復制推廣的促進文化消費模式”，帶動旅游、住宿、餐飲等相關領域消費[47]。此后，文化部先后在2016年6月和2017年2月分兩次公布第一批國家文化消費試點城市名單，共45個城市入選。

2017年10月，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要“完善促進消費的體制機制，增強消費對經濟發展的基礎性作用\"[48]，這意味著消費在我國經濟發展中的地位進一步提升。2018年9月，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關于完善促進消費體制機制進一步激發居民消費潛力的若干意見》。其中，在涉及文化旅游體育消費時，提出要“穩妥把握和處理好文化消費商品屬性與意識形態屬性的關系\"“努力提供更多優秀文化產品和優質文化服務\"[49]。這份文件從體制機制角度涉及文化消費領域存在的一系列深層次敏感性問題，如文化產品的屬性問題，從而為文化消費的深化發展奠定了基礎。

3.文化消費城市建設政策體系的深化完善階段（2019年至今）

2019年8月，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進一步激發文化和旅游消費潛力的意見》[50]，將“推進消費試點示范\"列為重點任務之一。一方面，總結推廣引導城鄉居民擴大文化消費試點工作的經驗模式；另一方面，新確定一批國家文化和旅游消費試點城市，并在試點城市基礎上，擇優確定國家文化和旅游消費示范城市，并支持試點城市、示范城市建設國際消費中心城市。到2022年，計劃培育30個示范城市、100個試點城市。這一舉措有力地推動了文化消費市場的規模化與規范化發展。

隨著文化消費城市試點第一階段任務的基本完成，這時期文化消費城市建設的工作重心轉向總結經驗、推廣成果，并積極籌備培育建設更高層次的國際消費中心城市，為文化消費的進一步升級奠定基礎。

2019年10月，商務部等14部門聯合印發《關于培育建設國際消費中心城市的指導意見》[51，提出利用5年左右的時間，基本形成若干立足國內、輻射周邊、面向世界的具有全球影響力與吸引力的綜合性國際消費中心城市，帶動形成一批專業化、特色化、區域性國際消費中心城市，使其成為擴大引領消費、促進產業結構升級、拉動經濟增長的新載體與新引擎。該意見特別強調打造一批商旅文體聯動示范項目，促進時尚、創意等文化產業新業態發展，進一步凸顯了文化消費在國際消費中心城市建設中的重要地位。

2020年12月，第一批國家文化和旅游消費示范城市、國家文化和旅游消費試點城市名單公布，共有15個示范城市、60個試點城市。2021年10月，第二批國家文化和旅游消費試點城市名單公布，共有55個試點城市。與此同時，文化和旅游部啟動了國家級夜間文化和旅游消費集聚區建設工作，分別于2021年11月和2022年8月公布了兩批名單，共243個集聚區入選（表1）。這些集聚區涵蓋了藝術街區、劇場、博物館、美術館、文化娛樂場所集聚地等多種文化和旅游業態，旨在促進夜間文化和旅游經濟的發展，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

2022年4月，國務院辦公廳發布《關于進一步釋放消費潛力促進消費持續恢復的意見》，提出培育壯大數字文化等消費新業態，加強商業、文化、旅游、體育、健康、交通等消費跨界融合，持續拓展文化和旅游消費，深入推進文化和旅游消費試點示范[52]。

2024年7月，國務院發布《關于促進服務消費高質量發展的意見》[53]，提出進一步挖掘基礎型消費潛力，激發改善型消費活力。其中，涉及文化娛樂消費的內容有：實施“百城百區”文化和旅游消費行動計劃；擴大文化演出市場供給，提高審批效率，增加演出場次，支持“音樂 + 旅游”\"演出 + 旅游”\"賽事 + 旅游”等融合業態發展；研究擴大免簽國家范圍，深化文化旅游年活動。

2025年1月9日，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進一步培育新增長點繁榮文化和旅游消費的若干措施》，其中提到要推出“跟著演出去旅行”“跟著影視去旅行”文化旅游套餐，打造“跟著賽事去旅行”品牌活動，打造國貨“潮牌”“潮品”等[54]。

從我國十多年來文化消費城市建設政策演進和實踐經驗看，它們呈現出三個顯著特征：一是政策導向從“擴大內需”的經濟工具屬性，逐步轉向“實現人的全面發展”和“滿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價值本位；二是實施路徑通過“試點一示范一推廣\"的漸進模式，形成多層次、差異化的政策工具箱；三是發展方向上始終強調文旅融合與跨界協同，將文化消費嵌入更廣闊的消費中心城市建設框架。

表1國家文化和旅游消費示范（試點）城市、國家級夜間文化和旅游消費集聚區名單

資料來源：根據公開資料整理

然而，我們也應發現，當前的政策實踐仍偏重消費促進功能，對文化消費在塑造城市人文精神和人文進步、提升城市文化軟實力方面的深層價值關注不足，對文化消費中心城市的定位、標準等也缺少專門的政策設計。對于擁有五千年文明積淀的中國而言，在城市化進程中重視對文化消費深層價值的挖掘，是非常有必要的。對于部分有條件的城市來說，未來城市建設，不僅需要培育消費動能，更應注重文化價值的升華，使城市從“消費空間”向“人文空間”升級，實現經濟活力與人文魅力的有機統一。下面從國內外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建設的主要模式和經驗視角，探索城市如何以文化消費為紐帶，統籌經濟效能與人文價值的主要做法。

三、國內外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建設的主要模式與經驗

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建設模式是指城市在特定發展階段，基于自身文化資源稟賦和發展需求，通過系統化的價值轉化機制和創新性的組織方式，將文化資源的歷史、精神價值轉化為具有市場競爭力的文化產品與服務，形成多層次文化消費供給體系，最終實現文化消費能級提升和城市人文精神培育雙重目標的規律性方法體系。

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建設模式包含三個核心特征：以文化資源的價值轉化為邏輯起點、以多元主體協同構建消費生態為實施路徑、以經濟價值與人文價值統一為最終導向。其本質是通過系統性方法挖掘和提升城市文化價值與人文精神。

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建設模式的劃分依據主要基于三個相互關聯的維度：價值轉化維度關注文化資源向消費價值轉化的實現路徑，重點考察資源激活、內涵提升、資源集聚、產品研發等不同方式，其效率和效果直接影響文化消費發展水平；運作方式維度聚焦模式實施的具體手段和方法，因城市文化資源、產業基礎及消費特色的差異，形成創意設計、業態融合、活動組織、市場合作、政企關系、資本運作、政策導向等多樣化實施方式，其選擇需與城市文化發展定位和戰略相適應；市場開發維度體現文化消費的組織方式和市場推廣能力，包括文化市場培育、形象打造、品牌設計、包裝策劃、連鎖體系建設、產品創新及節慶策劃等，既反映城市文化消費促進的力度和深度，也體現市場組織的水平和質量。

（一）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建設的五大模式

基于上述三個劃分維度的交叉分析，結合國內外典型案例研究，可以歸納出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建設的五種基本模式（表2）：

一是活化模式。這一模式強調對沉睡文化資源的喚醒與再利用，在價值轉化維度上突出資源激活，在運作方式上側重創意設計，在市場范圍上通常從本地市場起步。

二是融化模式。這一模式注重文化與其他產業的跨界融合，在價值轉化上強調業態創新，在運作方式上采用融合策略，市場范圍多定位于區域乃至全國市場。

三是深化模式。這一模式著重文化內涵的挖掘與提升，價值轉化上追求品質升級，運作方式上依靠專業研究，市場范圍面向高層次消費群體。

表2五大模式與三維度對應關系

四是轉化模式。這一模式專注于將一些具有文化消費特性但仍未納入文化體系的潛在資源，通過產業化、市場化途徑，轉化為可供消費的文化資源。它包括兩大塊資源：一是某些原本屬于非市場化的公益性文化資源，如文物、遺址、場館等，通過故事升華、情景劇等方式，轉化為能帶來市場價值的文化資源；二是目前還不屬于文化消費范圍的資源，如工廠的生產線、產品的設計流程等，通過文化挖掘，并與旅游、會展等融合，可以轉化為文化消費力。

五是鏈化模式。這一模式強調整合協同與系統構建，價值轉化上注重規模效應，運作方式上采用集成策略，市場范圍追求全域覆蓋。

五大模式之間存在辯證統一的邏輯關系，共同服務于提升城市文化消費能級和人文精神價值的總體目標：從縱向看，它們構成文化價值實現的完整鏈條；從橫向看，不同模式可針對性地組合應用。模式選擇的依據是城市文化資源稟賦和發展定位的匹配程度，這種動態適配性體現了模式研究的實踐價值。

1.活化模式：喚醒沉睡文化資源的創新路徑

活化模式是指通過創造性手段將城市中處于閑置、邊緣化或低效利用狀態的文化資源重新注入生命力，轉化為具有市場競爭力的文化消費產品與服務的過程。在城市化進程加速的背景下，大量承載集體記憶和文化基因的歷史資源面臨消失風險，活化模式正是應對這一挑戰的系統方案，其本質是通過創新性轉化實現文化資源的代際傳承和可持續發展（表3）。成功實施活化模式需要三個基本條件：文化資源具有獨特性和稀缺價值；城市具備創新人才和技術支持；治理體系允許多元主體參與。

表3活化模式在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建設中的多元價值

（1）活化模式的主要特性與表現

價值再發現特性體現在對文化資源潛在價值的重新評估上。傳統觀念往往將歷史建筑、工業遺存等視為發展障礙或保護對象，而活化模式則將其視為可再生的文化資本。這種價值重估不是簡單的經濟估價，而是從歷史、藝術、社會等多維度進行的綜合評價。例如，巴黎將廢棄鐵路改造為綠蔭步道，不僅保留了工業遺跡，還創造了獨特的線性公園，每年吸引大量游客。

功能再定義特性表現為突破原有功能限制，賦予文化資源新的使用場景。活化不是原樣修復，而是創造性轉化，如將教堂改為書店、將水塔改為觀景臺等。這種功能更新需要準確把握文化資源的“適應性容量”，既不能過度改變導致文化失真，也不能過于保守限制使用效率。東京神保町古書街的成功活化，就在于保持了書店核心功能的同時，植入了咖啡廳、文化沙龍等新業態，形成復合功能體系。

形態再創造特性指通過設計和技術手段改變文化資源的呈現方式。數字技術為文化活化提供了全新可能，虛擬現實、全息投影等技術可以重現歷史場景，降低文化理解的難度。同時，創新設計能夠建立傳統與現代的美學對話，如北京隆福寺改造項自將明代建筑與現代建筑并置，形成時空對話的獨特效果。形態創新需要遵循“可識別性”原則，使觀眾既能感知歷史又能體驗當代。

（2）活化模式的實施路徑- —以西安為例

① 敘事重構路徑：構建情感連接與文化認同。敘事重構路徑的核心在于通過創新性的故事講述方式，為傳統文化資源注人當代生命力。西安的《長恨歌》實景演藝是這一路徑的典范，它以白居易同名詩作為敘事藍本，通過現代舞美技術和沉浸式舞臺設計，將唐玄宗與楊貴妃的愛情故事轉化為可感知、可參與的消費體驗。這種活化方式不僅保留了歷史文本的精神內核，更通過聲光電等現代技術手段增強了敘事的感染力，使觀眾能夠跨越時空與歷史人物產生情感共鳴。實踐證明，成功的敘事重構能夠將靜態的歷史記載轉化為動態的文化消費內容，有效提升文化資源的市場吸引力。

② 功能復合路徑：打造多元融合的文化消費空間。功能復合路徑強調在保護文化本真性的基礎上，通過業態創新和空間重構激活文化資源的消費價值。西安“大唐不夜城\"通過活化大雁塔為背景的文化資源，打造新的場景，將歷史文化展示、演藝觀賞、商業消費有機融合，形成新的復合型城市文化空間和具有標識性的新地標。該區域通過“日游古跡 + 夜賞演藝 + 全天消費”的運營模式，實現了文化資源在不同時段的差異化利用。這種活化方式的關鍵在于把握文化保護與商業開發的平衡點，既避免過度商業化導致的文化失真，又通過合理的功能植入增強空間活力。

③ 技術賦能路徑：拓展文化體驗的邊界與可能。技術賦能路徑利用數字技術突破物理限制，通過對文化資源的數字化活化，創造新型文化消費體驗，使文物變得“鮮活”和時尚起來。西安在兵馬俑景區應用增強現實技術重現陶俑原始色彩，在大雁塔引入虛擬現實技術讓游客“穿越”盛唐，這些創新實踐顯著提升了文物展示的生動性和互動性。數據顯示，技術應用使游客停留時間大大延長，消費意愿提升顯著。這一路徑的成功實施需要把握兩個關鍵：一是技術應用應服務于文化內涵的表達，而非簡單的炫技；二是要建立技術迭代機制，保持體驗內容的新鮮感和吸引力。

④ 品牌衍生路徑：構建完整的文化消費價值鏈。文化資源的活化還在于對其進行產業化、市場化的二次開發，形成以文化知識產權（IntellectualProperty，以下簡稱IP）為核心的衍生品牌矩陣。這種品牌衍生路徑通過IP開發和產品創新，延伸文化資源的消費鏈條。西安在《駝鈴傳奇》演藝項目基礎上開發的系列文創產品，以及“大唐西市\"打造的“絲路記憶”主題商品，形成了從核心演藝到周邊商品的完整消費閉環。這種活化方式的關鍵在于：一是要挖掘文化資源的可衍生要素，如人物形象、典型符號等；二是要建立專業的產品開發團隊，確保衍生品的文化內涵與市場接受度；三是要構建多元銷售渠道，提高衍生品的可獲得性。

西安的實踐表明，有效的文化資源活化需要構建“保護一轉化一創新\"的平衡機制，在保持文化本真性的同時，通過現代表達和技術應用，將靜態資源轉化為動態消費體驗。這四種路徑既相對獨立又相互支撐，共同構成了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建設的活化模式體系，為歷史文化型城市的消費升級提供了重要參考。

2.融化模式：跨界融合創造文化消費新生態

融化模式是指通過打破傳統產業邊界，促進文化元素與旅游、科技、商業、體育等領域的深度融合，以“文化 + 商業”“文化 + 旅游”“文化 + 健康”等形式，形成新型文化消費業態和場景的系統過程。在數字經濟時代，文化消費的邊界日益模糊，融化模式回應了消費需求多元化、體驗復合化的趨勢，其本質是通過要素重組創造“文化 + ”的乘數效應。

（1）融化模式的主要特性與表現

要素流動性：體現在文化符號的自由跨界滲透上。巴黎時裝周將時尚元素植入建筑、餐飲、交通等多個領域，使整個城市變身為“時尚生活實驗室”。這種流動性打破了文化生產的封閉性，創造出無限的應用場景。

邊界模糊性：表現為行業分類標準與空間功能邊界的雙重重構。傳統的文化、商業、旅游等統計分類已難以描述新興融合業態。上海“演藝新空間\"將劇場、商場、酒店等場所統一認證，重新定義了演藝產業的地理邊界。這種模糊性要求城市管理突破條塊分割思維。

價值倍增性：指通過深度融合，產生超越單一業態的消費溢價與綜合效益。單純的文化展示或商業銷售價值有限，而精心設計的融合體驗能創造超額收益。西安《長恨歌》實景演出通過“文化 .+ 科技 + 旅游\"融合，帶動周邊酒店、餐飲等服務業發展。這種倍增效應是融化模式的核心競爭力。

體驗復合性：強調多維感官的協同刺激。傳統文化消費往往側重單一感官或功能滿足，而融合體驗通過視覺、聽覺、觸覺等多重感知整合，疊加情感共鳴與場景沉浸，形成立體化體驗。

（2）融化模式的實施路徑——以巴黎為例

巴黎作為融化模式的典范，通過多元實施路徑，將文化空間有機散布于城市各個角落，使整座城市洋溢著濃郁的歐洲現代人文氣息，成為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建設的全球標桿。

① 主題節慶融合路徑。高水平的節慶活動能有效打破行業壁壘，促進文化、商業、旅游、會展、演藝、時尚等深度融合。巴黎通過打造國際時裝周這一超級文化IP，開創了“時間節點+空間聯動\"的融合范式。每年兩季活動期間，城市空間被重新編碼：香榭麗舍大道的老佛爺百貨變身為時尚實驗室，推出設計師快閃店；米其林餐廳創新設計時裝周主題菜單；塞納河畔的水上T臺將歷史景觀轉化為時尚秀場。這種全域聯動不僅帶動奢侈品、餐飲、住宿等行業消費增長，更通過“時尚地圖”系統整合分散在全城的數百個關聯場所，使整座城市成為一個立體的文化消費場域。

② 商業空間藝術化路徑。這一路徑的核心在于重構傳統商業空間的文化屬性，將藝術展覽、文化展演等創意內容植入消費場景。突破傳統劇場限制，在商業空間、歷史建筑等場所演出，能創造意想不到的融合效果。巴黎開創性地實踐“藝術賦能零售\"模式，樂蓬馬歇百貨公司通過獨立藝術基金會策劃高質量展覽，將三分之一的營業面積改造為文化展示區。其打造的虛擬水族館項目，讓顧客的繪畫作品“游人”巨型屏幕，創造了參與式藝術體驗。這種\"空間重構 + 內容創新”的改造，使商場文化消費占比大幅躍升，商業空間成功轉型為城市文化景點，實現了商業價值與文化價值的共生共榮。

③ 遺產空間現代表達路徑。即對歷史建筑等文化遺產進行文化意義的創意再造，賦予其當代文化功能。該路徑采取“保護性開發 + 功能再造\"策略，使歷史空間成為承載現代文化消費的新型載體。例如，巴黎對老舊的證券交易所原建筑進行改造，使其圓形大廳成為圣羅蘭時裝秀場。這種“保護性開發 + 功能再造\"策略，在完整保留歷史風貌的同時，新增現代展示空間，使歷史建筑的利用率大幅提升，成功將文化遺產轉化為當代文化消費的活力載體。

3.深化模式：文化內涵的價值挖掘與現代表達

深化模式是指對現有文化資源和消費項目，通過系統性文化研究、故事內核升華、精神價值深度挖掘、藝術創作轉化和傳播方式創新等手段，提升其內在文化價值與精神內涵，將其轉化為兼具當代意義、能引發情感共鳴的文化消費內容和體驗的發展模式。

深化模式的主要路徑體現在歷史、哲學、認知等多方面。它不僅體現在對文化表象背后深層意義的揭示上，而且表現為傳統與現代的創造性對話。文化深化不是復古守舊，而是尋找經典與當代的精神連接點。深化模式的實施路徑參見表4。

從國內外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建設的成功經驗看，多數城市都不同程度地采取了“深化模式”。在這方面，北京的經驗值得關注。

（1）歷史文脈的當代闡釋。歷史文脈的當代闡釋是指通過對歷史遺跡和傳統文化空間的現代化改造，在保留其核心價值的同時賦予新的時代內涵。北京胡同的保護開發開創性地采用“微更新\"模式，如楊梅竹斜街在修繕中保留原有建筑形制，通過引入模范書局、獨立設計師工作室等新業態，使具有600年歷史的胡同既延續了市井煙火氣，又煥發出當代創意活力。

（2）文化內涵的多維挖掘。文化內涵的多維挖掘強調從多學科視角系統解讀文化資源的內在價值。長城保護實踐中，北京創新采用“考古 + 科技 + 藝術”三位一體模式：考古學家還原邊塞生活原貌，數字技術團隊制作沉浸式展覽，藝術家創作《長城頌》多媒體劇目。這種立體化開發使軍事防御工程展現出建筑美學、民族精神等多重價值。

表4深化模式的多維度實施框架

（3）傳統元素的現代表達。傳統元素的現代表達重在尋找傳統文化與現代審美的契合點。故宮“數字文物庫\"項目將186萬件藏品數字化，開發“故宮紋樣”應用程序讓用戶自主組合傳統紋飾；景泰藍技藝通過與國際品牌聯名，推出符合現代審美的首飾系列。這種創造性轉化使古老技藝保持生命力，非遺工藝品年銷售額突破15億元。

北京通過這一系列路徑的實施，構建起歷史底蘊與時代精神交融的文化生態。這種深化模式不僅提升了文化消費的品質內涵，更重塑了城市的文化品格，為全球文明古都的創新發展提供了中國方案。

4.轉化模式：文化資源的市場化與產業化機制

轉化模式是指通過創意設計賦能、產業化運作和商業路徑創新等手段，將處于公益化狀態或市場化程度較低的文化資源，以及非文化領域的要素系統性轉化為具有經濟價值與文化內涵的消費產品與服務的發展模式。例如，喝茶本身是滿足生理需求的普通消費，若在茶飲過程中引人茶道表演、茶文化講解、傳統歌舞等文化內容，便將單純的茶飲轉化為兼具文化體驗與社交屬性的文化消費。轉化模式與活化模式、深化模式既有相通之處，又各有側重。實際上，不少城市就是同時采取的多元模式，立體打造。

轉化模式的主要特性體現在文化資源經濟價值的市場化實現上。轉化不是簡單的商業化，而是通過創意設計提升文化附加值。孤立的工業生產、產品設計或產品展示并不具備文化消費功能，但如果引入文化要素，通過功能轉化，就有可能產生放大的文化消費效應。例如，將設計文化融入家具、時裝、建筑等產業，形成“設計驅動型\"經濟模式，這種產業融入放大了文化的影響力。

轉化模式的主要路徑包括：一是IP開發運營路徑。通過系統化IP管理實現價值最大化。成熟的IP運營包括內容創作、版權保護、授權管理和衍生開發等完整鏈條。二是老字號創新路徑。將傳統品牌基因與現代消費需求結合。三是文化場景再造路徑。通過改變現有的文化場景及功能，轉化為更具文化價值的新場景和新功能。這方面，全國各主要城市都已經有一批成功案例，尤其是針對舊廠房、舊機場、舊港口、舊軍事設施、舊場館等，在保留原建筑特色的同時，植人藝術展覽、創意市集等多元功能，可轉化為多業態的文化消費場所。

上海成功實踐了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建設的“轉化模式”，將歷史文化資源與現代商業創意完美融合。外灘萬國建筑群通過燈光藝術節、高端品牌旗艦店等現代業態植入，轉化為展現海派文化的時尚地標；世博會園區轉型為當代藝術博物館群，進博會場館發展為國際消費展示中心，迪士尼樂園融人江南文化元素，共同構建起“東西交匯、古今融合”的獨特城市氣質。這種轉化不僅體現在物理空間的功能再造，更通過《上海灘》影視IP開發、四行倉庫抗戰紀念館的沉浸式體驗等創新方式，使歷史記憶轉化為具有當代價值的文化消費內容。

通過IP運營、場景再造、老字號創新等路徑，上海成功構建起兼具商業活力與文化深度的消費生態。這種既保留歷史文脈又充滿現代創意的轉化實踐，使上海成為展現中國文化自信與全球視野的典范城市。

5.鏈化模式：文化消費的系統集成與生態構建

鏈化模式是指通過資源整合、業態協同和系統設計，將城市分散的文化消費要素組織為有機聯系的價值網絡和消費生態的過程。面對文化消費碎片化、協同性差等挑戰，鏈化模式強調系統思維和整體規劃，其本質是創造“整體大于部分之和”的協同效應。

從發展階段看，當城市文化消費場所超過一定密度時，自發形成的協同效應將顯著提升，往往會自然形成多個文化消費鏈或集群。目前，不少城市正通過規劃導向加速鏈化進程。

鏈化模式的主要實施路徑有主題鏈化、空間鏈化等形式：

一是主題游線整合。通過內容串聯形成特色消費帶。好的主題鏈化需要鮮明的文化IP和流暢的體驗設計。巴黎\"文學左岸\"旅游線路將莎士比亞書店、海明威故居、文學咖啡館等節點有機串聯，配備專業講解和主題餐飲，形成完整的文學體驗系統。這種主題鏈化放大了分散資源的文化吸引力。

二是文化產業鏈生態化集聚。有些文化產業形成的消費鏈很長，涉及多個環節或領域。例如，洛杉磯好萊塢形成“內容創作一制作拍攝一發行推廣一衍生開發\"的完整電影產業鏈，聚集了數千家專業公司。這種產業生態使好萊塢保持全球影視文化領導地位。鏈化模式的主要類型和實施策略如表5所示。

（二）文化消費中心城市五大模式的比較分析

通過對活化、融化、深化、轉化和鏈化五種模式的解釋性描述，可以從核心目標、適用條件和人文價值三個維度，對它們做進一步比較分析。

從核心目標維度看，五種模式展現了文化資源價值轉化的完整路徑。活化模式著眼于喚醒沉睡的歷史文化資源，如西安通過“大唐不夜城\"激活唐文化元素；融化模式致力于創造跨界體驗，深圳“文化 + 科技\"融合催生數字創意產業；深化模式重在挖掘精神內涵，蘇州園林通過專業闡釋提升游客審美體驗；轉化模式聚焦具有一定文化屬性的產業資源或公益性文化場館的市場化運作，例如，將產業園區轉化為“產業+商業 + 文化 + 旅游\"園區，將工業制造、產品設計等過程轉化為文化消費內容；鏈化模式則強調整合協同，北京中軸線串聯形成文化消費帶。這些目標既各有側重又相互銜接，共同構成從資源激活到價值實現的全過程。

表5鏈化模式的主要類型與實施策略

在適用條件方面，不同模式對城市基礎有著差異化要求。資源稟賦是首要考量：活化模式需要西安式的歷史積淀，融化模式依賴深圳般的產業多元性，深化模式以蘇州這樣的文化厚重度為前提。制度環境同樣關鍵：轉化模式要求有實力強大且高水平的文化運營機構和人才隊伍，鏈化模式則需要政府主管部門對文化資源具有較強的空間整合和運作能力。發展階段也影響模式選擇，新興城市宜從活化起步，而發達城市可側重鏈化提升。這些條件要求為城市模式選擇提供了診斷框架。

就人文價值而言，五大模式共同促進了物質與精神的有機統一。活化模式重建了西安的城市記憶，融化模式豐富了上海的市民文化生活，深化模式提升了蘇州游客的審美素養，轉化模式實現了故宮文化的經濟價值轉化，鏈化模式則優化了廣州的文化消費生態。這種多元價值不僅滿足了不同層次的消費需求，更推動了城市從物質積累向人文發展的深刻轉型。

（三）國內外不同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建設模式的主要經驗

1.講好文化故事，構建情感連接文化消費的本質是意義消費和情感體驗。

成功的文化消費中心城市都善于挖掘和講述獨特的文化故事，通過敘事重構建立與消費者的情感連接。經驗表明，需要深入研究消費者的喜好，深度挖掘本地的文化故事。通過生動的文化敘事，引發游客的興趣，精準定位能夠吸引消費者的“賣點”，從而吸引全球消費者前來體驗消費，為城市文化消費買單

2.創新商業模式，實現可持續發展

文化消費的繁榮需要可持續的商業模式支撐。單純依靠政府投入難以持久，必須建立市場化運作機制。近年來，一些城市花巨資打造的情景劇、古村落、古城以及文化消費項目，紛紛陷入虧損和破產狀態，其原因就是缺少清晰和科學的商業模式設計。因此，需要對文化消費市場進行精準定位，明確目標消費群體，找準文化價值與商業利益的平衡點和切入點。通過科學的謀劃，設計出合理的商業模式，在實現文化傳播與傳承的同時，獲取商業回報，達成文化價值與商業價值的共贏。

3.強化人文引領，促進城市人文經濟發展

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建設應超越經濟功能，發揮人文價值引領作用。這不僅要促進城市發展中的人文進步和文化消費力的提升，而且還要平衡商業收益與文化傳承，避免過度商業化、庸俗化。各個城市都試圖通過文化資源的挖掘、文化產品創新、文化消費品牌打造等途徑，增強城市的文化消費引領力、輻射力和影響力，豐富城市的人文內涵，提升文化消費在整個城市經濟發展中的貢獻作用。

4.促進產業融合，拓展價值空間

文化消費具有強關聯性和帶動性，能有效促進產業升級。文化消費的鏈化模式，促進了鏈條延伸，即向上游拓展內容生產，向下游延伸衍生開發，不僅有利于培育消費的新增長點，促進消費規模的擴大，還能賦能產業發展，通過“文化 + 產業\"為產業特色和產品品牌打造等注人新動能，提升產業價值。

5.優化政府角色，強化政府的策劃組織作用

對于一座城市來說，無論是文化資源的挖掘和市場化利用，還是文化資本的投入和市場品牌推廣，都離不開政府的超前布局、正確的戰略導向以及高水平策劃和有效組織。近年來，上海、成都、西安的政府部門在城市形象和品牌打造方面就相當成功。

6.注重科技賦能，提升消費體驗

在人工智能、大數據等新技術不斷得到廣泛應用的時代，文化消費領域成為科技創新的前沿陣地之一。科技賦能文化消費，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各種新型文化消費產品和業態的創新，例如，運用虛擬現實、元宇宙等技術創新各種文化項目或產品，增強消費者體驗；二是線上線下融合，包括各類文化項目以及產品的在線體驗、各類文化消費場景的線上線下同步、網紅直播與推廣等。

7.塑造城市品牌，增強國內外市場影響力

文化消費中心城市需要鮮明的品牌標識。任何一個文化消費活躍的城市，都有定位相當清晰的品牌形象和全方位的市場推廣。近年來，從“大美新疆”到“時尚成都”，從“數字杭州”到“科技深圳\"以及“千年古都，常來西安\"等，不少城市的品牌打造十分有特色，吸引國內外游客前往打卡，成為名副其實的網紅城市。

這七大經驗既相對獨立又相互支撐，共同構成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建設的完整方法論體系。不同城市應根據自身發展階段和資源稟賦，選擇重點突破方向，形成特色發展路徑（表6）。未來，隨著消費升級和技術變革，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建設將呈現更加多元化、個性化的發展趨勢，但人文價值引領、市場化運作、科技創新驅動等核心經驗仍將具有長期指導意義。

四、國內外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建設模式與經驗對粵港澳大灣區的啟示

粵港澳大灣區歷史文化資源豐富，文化產業體系完備，文化消費基礎條件優越，正因如此，廣州、深圳、佛山、東莞、惠州、江門等城市被列入國家文化和旅游消費試點城市名單。可以說，粵港澳大灣區的文化消費潛力巨大，打造文化消費中心城市的任務艱巨但前景廣闊。

（一）粵港澳大灣區打造文化消費中心城市的戰略思路

粵港澳大灣區建設文化消費中心城市，應當立足于從“經濟灣區”向“人文灣區”的深刻轉型，不斷強化“人文灣區\"核心引擎功能。這一轉型的本質是通過文化消費這一載體，實現城市發展邏輯的根本性轉變一從物質積累轉向人文進步，從規模擴張轉向品質提升。

表6七大經驗與五大模式的對應關系

在大灣區文化消費中心建設中，需要把握三個核心原則：一是堅持文化引領，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文化消費各環節，確保發展方向；二是強化創新驅動，充分發揮大灣區科技創新優勢，推動傳統文化的現代表達；三是突出協同發展，打破行政壁壘，實現資源要素的自由流動和優化配置。這三個原則相互支撐、有機統一，共同構成了大灣區文化消費中心建設的方法論基礎。

（二）明晰大灣區城市輻射能級，構建多層級文化消費生態

1.強化四大核心城市國際能級，構建全球文化消費樞紐網絡。粵港澳大灣區需以香港、澳門、廣州、深圳為戰略支點，打造功能互補的國際文化消費中心城市矩陣。廣州可依托“海上絲綢之路起點\"與“千年商都”底蘊，深化十三行、黃埔古港等歷史資源的活化利用，打造“廣府文化國際體驗區”，通過“粵劇 + 數字展演”\"非遺 + 高端定制\"等模式，構建連接東南亞的文化商貿走廊；深圳發揮科技創新優勢，以數字文化產業為引擎，建設“全球數字文創中心”，開發元宇宙文旅、人工智能藝術創作等新業態，打造輻射“一帶一路\"的數字文化消費輸出平臺；香港憑借國際金融與文化樞紐地位，聯動澳門共建“粵港澳藝術雙年展\"\"灣區國際電影節\"等高端IP，吸引全球文創資源要素集聚，形成中西文化交融的國際消費窗口；澳門則可深化葡語國家文化交流，發展“文化 .+ 博彩 + 會展”融合業態，打造中國與葡語世界文化消費的中轉樞紐。

2.優化次級城市功能定位，形成多層級輻射格局。珠海、佛山、肇慶應立足自身資源稟賦，打造特色鮮明的國內文化消費中心城市，承接核心城市輻射并帶動區域發展。珠海可依托港珠澳大橋區位優勢，發展“海洋文化 + 高端旅游”，建設國際海洋藝術區、粵港澳數字音樂基地，打造輻射華南的濱海文化消費目的地;佛山聚焦嶺南非遺與制造業底蘊，深化“功夫文化 + 工業旅游\"轉化，推動陶瓷、家具等傳統產業向文創設計升級，建設“廣府文化生態保護區”，形成對接大灣區與泛珠三角的非遺消費集群；肇慶則可挖掘端硯文化、宋文化資源，打造“西江文化旅游帶”，聯動清遠、云浮等市開發生態文旅線路，成為大灣區北部生態文化消費的增長極。

3.深化區域協同與全球輻射，彰顯文化價值引領。粵港澳大灣區需以“ 9+2 \"城市群為載體，構建“國際一國內一區域\"三級文化消費生態圈，強化對全國及全球的價值輻射力。一方面，整合廣深港澳國際消費中心的IP資源，聯動惠州、江門、中山等區域中心城市，打造“華僑文化體驗走廊”“改革開放記憶路線\"“紅色文旅經典線路”等跨市域消費鏈，推動客家文化、潮汕文化、僑鄉文化與現代消費業態融合，形成覆蓋華南的文化消費圈；另一方面，立足“海上絲綢之路”起點優勢，深化與東南亞、南亞國家的文化貿易合作，建設“大灣區文化出海基地”，推動數字文創、非遺衍生品等走向全球，培育具有世界影響力的文化消費品牌。

（三）具體對策建議

基于國內外文化消費中心城市建設的經驗，粵港澳大灣區城市可以在以下方面進一步挖掘潛力。

1.構建文化價值轉化機制。當前大灣區文化消費面臨的核心矛盾是豐富的文化資源與薄弱的價值轉化能力之間的不匹配。建議建立專業化的文化價值評估體系，設立文化創新發展基金，重點支持具有重大文化價值但市場失靈領域的項目開發。通過建立文化價值與市場價值的對接機制，真正實現文化資源向文化資本的轉化。

2.構建大灣區文化IP開發體系。針對大灣區文化資源活化不足的問題，建議設立專項基金支持文化IP開發。重點打造“海上絲綢之路”“廣府文化\"\"改革開放”三大主題IP矩陣，通過影視作品、數字游戲、實景演藝等形式實現資源活化。香港西九文化區、廣州永慶坊等典型案例表明，IP開發能使歷史文化資源消費價值提升3～5倍。

3.吸引更多文化資本，打造文化消費精品項目。對標巴黎時裝周、米蘭設計周等國際標桿，重點提升文化產品內涵價值。打造“大灣區國際時尚周”，整合廣州服裝、深圳設計、東莞制造資源，每年舉辦春夏、秋冬兩季發布活動。扶持“嶺南非遺創新中心”，推動粵劇、廣繡等非遺技藝的現代表達，開發高端文化衍生品，

4.完善文化消費服務生態，形成系列特色文化消費鏈。加強粵港澳大灣區文化和旅游產業合作，構建\"大灣區文化消費服務聯盟”，整合港澳與珠三角9市的文化資源。推出“灣區文化一卡通”，實現200個以上文化場館互聯互通。建設跨城文化主題線路，如“海上絲綢之路遺產之旅”等。

5.培育新型文化消費業態。數字技術的發展正在深刻改變文化消費形態，要積極推動傳統文化業態數字化改造和轉型升級；充分發揮科技創新優勢，重點培育沉浸式體驗、云展覽、數字藝術等新型文化消費業態。建議選擇前海、橫琴等合作區作為試驗田，打造“元宇宙文化消費示范區”，探索數字文化消費的新模式、新標準。這種業態創新不僅能夠拓展文化消費的時空邊界，更能為傳統文化注入新的生命力。

6.完善文化消費服務體系。文化消費的持續發展需要健全的服務體系支撐。建議參考倫敦西區經驗，構建涵蓋創作、生產、傳播、消費全鏈條的服務網絡。重點建設三大平臺：文化創意人才培訓平臺、文化內容生產協作平臺、文化消費大數據平臺。這些平臺建設應當打破地域限制，實現灣區全域覆蓋，為文化消費提供系統性支撐。

7.創新國際傳播方式，講好灣區故事。借鑒巴黎“城市營銷\"模式，建立多語種、多渠道的國際傳播體系。一是打造“灣區故事”國際文化交流品牌，每年在紐約、倫敦、巴黎等國際大都市舉辦“粵港澳文化周”；二是與國際媒體合作制作《發現大灣區》系列紀錄片；三是培養“灣區故事講述人\"隊伍，包括文化學者、企業家、藝術家等，在國際論壇擔任文化使者。此外，還應在灣區各城市的重要文化節點打造故事體驗空間，如在白云國際機場、港珠澳大橋口岸等樞紐設立“灣區故事館”，運用全息投影等技術講述歷史；開發“灣區故事”主題旅游線路，如“華僑足跡尋訪之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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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國務院關于促進信息消費擴大內需的若干意見》[EB/OL]，2013年8月8日，www.gov.cn/gongbao/content/2013/content_2473877.htm，訪問日期：2025年1月5日。[45]《國務院關于加快發展體育產業促進體育消費的若干意見》[EB/OL]，2014年10月2日，www.gov.cn/gongbao/content/2014/content_2771071.htm，訪問日期：2025年1月5日。

[46]《國務院關于積極發揮新消費引領作用加快培育形成新供給新動力的指導意見》[EB/OL]，2015年11月19日，www.gov.cn/gongbao/content/2015/content_2975882.htm，訪問日期：2025年1月5日。

[47]《文化部、財政部關于開展引導城鄉居民擴大文化消費試點工作的通知》[EB/OL]，2016年5月6日，www.mct.gov.cn/whzx/ggtz/201605/t20160506_695573.htm，訪問日期：2025年1月5日。[48]陳彥斌：《增強消費對經濟發展的基礎性作用》，2017年12月19日，https：//www.gov.cn/xinwen/2017-12/19/content_5248338.htm，訪問日期：2025年1月8日。[49]《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完善促進消費體制機制進一步激發居民消費潛力的若干意見》[EB/OL]，2018年9月20日，www.gov.cn/gongbao/content/2018/content_5327455.htm，訪問日期：2025年1月5日。

[50]《國務院辦公廳關于進一步激發文化和旅游消費潛力的意見》[EB/OL]，2019年8月23日，www.gov.cn/zhengce/content/2019-08/23/content_5423809.htm，訪問日期：2025年1月5日。

[51]《商務部等14部門印發〈關于培育建設國際消費中心城市的指導意見gt;》[EB/OL]，2019年10月25日，www.gov.cn/xinwen/2019-10/25/content_5444727.htm，訪問日期：2025年1月5日。

[52]《國務院辦公廳關于進一步釋放消費潛力促進消費持續恢復的意見》[EB/OL]，2022年4月25日，www.gov.cn/zhengce/zhengceku/2022-04/25/content_5687079.htm，訪問日期：2025年1月5日。

[53]《國務院關于促進服務消費高質量發展的意見》[EB/OL]，2024 年8月3日，www.gov.cn/zhengce/zhengceku/202408/content_6966275.htm，訪問日期：2025年1月5日。

[54]《關于進一步培育新增長點繁榮文化和旅游消費的若干措施》[EB/OL]，2025年1月9日，www.gov.cn/gongbao/2025/issue_11826/202501/content_7001308.html，訪問日期：2025年3月30日。

作者簡介：王先慶，教授，廣東白云學院應用經濟學院院長、現代產業研究院院長，廣東省商業經濟學會會長。陳喜強，教授，廣東白云學院新質生產力研究院院長。郭興榮，廣東白云學院應用經濟學院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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