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G633.95 DOI:10.3969/j.issn.1674-7178.2025.04.005
開放科學(資源服務)標識碼(OSID)
近年來,人工智能(ArtificialIntelligence,簡稱AI)技術在推動教育公平、改善城鄉教育資源分配不均等問題上初顯成效,尤其是在美育領域,人工智能已經成為促進教育公平的新動力。然而,何謂人工智能美育?它將帶來怎樣的教育范式變革?如何通過人工智能美育實現城鄉美育公平,推動城鄉審美場域對話,促進互融互促的良性循環,并激活與維持城鄉一體化的創新能力?本文以華南理工大學韋崗教授團隊研發的“AI音樂聲手譜”、便攜式鋼琴等在鄉村的推廣應用為例,深入分析人工智能技術在重塑城鄉教育觀念與實踐、縮小城鄉美育差距、推動城鄉審美場域對話等方面的重要作用,并探討人工智能可能引發的“元美育”“小美育”與“大美育\"教育范式變革。
一、精準定位:助推全民教育公平
憑借其共享性、共時性以及低成本性等特征,人工智能已被廣泛應用于縮小城鄉教育差距的實踐當中。例如,由教育部指導設立的“國家智慧教育公共服務平臺”秉持“五育并舉\"教育理念,開設中小學智慧教育子平臺,并以人音版教材為主,推廣基礎階段音樂教育的普及。然而,城鄉美育的差距究竟體現在何處?單純依靠“統一拉平”的方式能否真正解決鄉村美育的現實困境?這些問題值得深入思考。
2019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中國教育現代化2035》提出,到2035年,中國教育要實現包括建成服務全民終身學習的現代教育體系、實現優質均衡的義務教育、殘疾兒童少年享有適合的教育、形成全社會共同參與的教育治理新格局等在內的主要發展目標1。2024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教育強國建設規劃綱要(2024—2035年)》(以下簡稱《綱要》)明確提出,要拓展實踐育人和網絡育人空間和陣地,推進智慧校園建設,探索數字賦能大規模因材施教、創新性教學的有效途徑,主動適應學習方式變革,以及“深入實施素質教育,健全德智體美勞全面培養體系,加快補齊體育、美育、勞動教育短板”,尤其是要“推進學校美育浸潤行動”[2]。同時,《綱要》特別強調,“補齊美育短板,尤其是城鄉美育之間的差距”。作為素質教育的核心環節,美育不僅在資源體系建設方面存在整體性不足,還呈現出顯著的城鄉差異,且這種差異遠超學科教育。具體表現為以下三個方面:第一,師資配置不均。鄉村學校的美育師資嚴重不足,專職美育教師配備率低于城市學校,需要依賴其他學科教師兼任藝術課程教學工作,導致鄉村美育的教學專業程度低于城市[3]。第二,經費分配不均。鄉村地區學生人均美育經費不足,人均享有的美育資源少,中西部鄉村地區學生美育需求保障困難4。第三,技術設施落后。盡管全國中小學體育器材、美術器材、音樂器材配備達標的學校數量在不斷增加[5],但鄉村地區擁有(數字)藝術設備的學校仍嚴重不足,西部地區鄉村學校的網絡建設情況也遠不及東部和中部地區。此外,美育育人資源與技術資源配置有限,加上鄉村教師年均接受美育培訓的時長不足,進一步導致有限資源的利用低效化[7]。
因此,當前在鄉村推廣的人工智能美育項目,主要聚焦于縮小城鄉資源差距、補齊發展短板。其主要表現為以技術為杠桿,實現美育資源在時間上的共時化、在空間上的共享化以及在經費上的低成本化,進而優化城鄉美育資源配置。人工智能美育項目旨在達成以下三個層面的優化目標:第一,時效性優化。推行 ?AI+ (城鄉)雙師課堂”,提升教學實時性,助力當地教師達到《教師數字素養》標準中\"L5級技術應用:支持實時協同學習\"[8的要求。例如,在技術支持與課程共享模式下,云南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福貢縣試點學校的學生,音樂創作能力既滿足《義務教育藝術課程標準》“能運用樂器編創并演奏簡單節奏和旋律”的要求,又達到“每學年演奏1~2首中等難度及以下樂曲\"的基礎要求。第二,覆蓋性優化。通過云端人工智能美育資源整合,促進城鄉資源共享,推動實現“人人皆學、處處能學、時時可學\"的目標。第三,可持續性優化。以輕量化技術降低運行成本,控制硬件成本并提升運維效能,改善美育設施不足的問題。同時,借助技術手段降低人工智能對網絡的依賴,將人工智能的創新性、實用性和經濟性優勢融人城鄉美育,形成可持續的公共服務供給模式。
然而,在努力實現人工智能教育村村通、解決“數字硬件鴻溝\"的同時,另一個問題也逐漸凸顯:如何消除“數字意識鴻溝”?所謂“數字意識鴻溝”,是指在數字化社會中,不同群體在思維模式、信息素養和適應能力的深層次分化,或是指不同群體對數字技術的認知、理解及批判性思維上的差距。其中,“數字意識鴻溝”包括“數字美育意識鴻溝”,即被帶入數字系統中、因城鄉教育資源差距導致的美育發展結構性不均衡,以及由此產生的美育認知差異。這種差異是由三種互為因果的因素產生并不斷強化的:
首先,文化技術資源分布不均影響社會美育機會公平。社會美育資源集中在東部,西部學生、鄉村兒童能接觸到的基本公共文化服務項目、各類社會資源以及學校美育教學實踐活動整體不足,導致享受美育公共服務的機會不均等。[10]其中還包括網絡信息技術資源分布不均問題:根據中國兒童中心《中國兒童發展報告2024? ,西部地區教室內實現雙網覆蓋的比例達76.9% ,中部達 86.07% ,東部達 91.25%[11]
其次,家庭經濟差異加劇了美育投入差異化。北京大學中國教育財政科學研究所2024年的調查顯示,不同收人水平的家庭對課外培訓的投入以及課后服務的支出差距顯著。魏易的研究采用2017—2023年四輪中國教育財政家庭調查數據,在對減負政策的短期效果進行初步評估后發現:一方面,對于中上收入家庭(將整個樣本按家庭年人均收人五等分后,居于60%~80% 的家庭),政策所導致的校外學科類培訓的參與率和支出的降低都顯著;另一方面,校外非學科類培訓的參與率和支出,政策前后各收入組家庭均未出現顯著變化[12]。這意味著收人水平處于高低兩端的家庭,在孩子教育資源支出上的差距相對固化,尤其在非學科類的美育領域,“雙減\"政策調節作用小。與其他學科相比,孩子所接受的美育培訓或課后服務,更受原本家庭收入水平的限制,這使得城鄉家庭的美育差距短期內更難彌合。
最后,美育認知邊緣化導致課程實施弱化。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課題組的調研結果顯示, 68.86% 的鄉村學校存在主科擠占美育課時現象。因為缺少美育預算和藝術教師,19.1% 的教師表示學校較少或不開設藝術課程。在資金方面,鄉鎮學校也往往會優先考慮語文、數學等主科的資金需求;同時, 5.4% 的教師提到學校開展課外藝術活動的次數較少。這直接影響了學校、家長和學生的美育觀念:一些家長認為藝術活動“費時費錢”,或者無法給予孩子足夠的支持; 31.5% 的學生也表示自己參與課外藝術活動的興趣不高。觀念的固化又反過來制約美育教學的投人與質量:對美育重要性的認識不足,加重了藝術基礎相對薄弱的農村學生的學習壓力,形成惡性循環。最終,城市學生掌握的基礎樂理知識,對于農村學生來說難以掌握,城鄉學生美育素質與能力的差距不斷擴大。[13]
社會文化資源分配不均,導致學校與家長在美育認知上存在深層差異,進而引發城鄉美育結果的不均衡。這種不均衡又進一步導致了新的分化:美育結果的差異化引發了再美育實施的差異化。這里的“再美育”是指由審美和美育話語帶來的新的審美教育與“慣習\"培養。借鑒皮埃爾·布爾迪厄(PierreBourdieu)的場域理論,城鄉審美和美育觀念因為擁有的經濟、文化、社會等“象征資本\"的差異,在新的“慣習\"生成中擁有不同的影響力,這進一步加劇了城鄉文化場域之間的力量失衡[14]。例如,在上述調研中,以城市美育為衡量標準,鄉村不僅被迫追趕城市界定的美育要求,還喪失了定義和傳播本土美學與美育方式的主體性。鄉村文化的主體性被剝奪,無疑會進一步削弱其在人工智能帶來的新一輪文化資本爭奪中的競爭力。這導致數字“算法偏見\"加劇城鄉文化場域之間的不平衡[15],進而加劇對鄉村本土藝術教育與傳播的忽視[1,持續弱化那些因為資本匱乏而未得到良好發展與傳播的鄉村藝術與文化。
因此,人工智能美育既需要技術與資源的硬投人,更需要軟結果的衡量;既要推動城鄉美育硬件設施的均衡化,在“小美育\"層面帶來教學便利,也需要考慮如何實現數字公平的目標,在“元美育”與“大美育\"層面思考如何彌合城鄉數字鴻溝—包括增加鄉村美育資源的可見性,通過改變城市中心主義的數據結構重塑全民美育意識,并借助城鄉審美場域的對話機制,不僅讓鄉村美育活起來,更讓城鄉在文化場域的對話中互融互促,催生新的文化創造力。
二、返本歸原:回歸定義
“小美育\"指具體而微的美育實踐,包括藝術課程、技能培養、審美活動指導等。基礎教育階段的音樂、美術教學均屬于“小美育”范疇。而“小美育”的具體實施,離不開對“元美育”與“大美育”的認識。
“元美育”指關于美育的元認知,包括對美育的本質、目標、價值取向與方法論原則等的根本認識。它不僅涉及個體美學素養的提升,更涉及為國家或社會培養具備相應美學認知的人才。在西方,柏拉圖提出美善同一的道德美育論,認為藝術的目的是培養城邦衛士的道德品格;亞里士多德的悲劇凈化論,也強調用藝術陶冶公民的情感。近代的康德把美感與道德相聯結,為席勒系統“美育”概念的提出奠定了基礎。席勒認為“只有通過美,人才能達到自由”,其理論也成為現代西方“元美育\"理論的核心支柱。
中國的“元美育\"理念尤其凸顯其倫理與社會功能。《尚書·舜典》中提出“典樂教胄子\"[17],《周禮》談\"六藝\"[18],孔子闡述“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9]。儒家的倫理美育觀將“樂教\"視為人格培養與社會構建的必要手段,強調其“善民心\"\"移風易俗\"[20]“美教化\"[21的社會功能,并圍繞這一功能構建了相應的美學理論。例如,《論語》中提出“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22],曹丕在《典論·論文》中更稱文章為“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23]。20世紀,蔡元培融合中西思想,從國家戰略層面構建了現代“元美育\"理論體系,提出“五育并舉”的教育方針,構建涵蓋家庭美育、學校美育和社會美育在內的全方位美育體系。其中,學校美育須貫穿從幼兒園到大學的全學段,且滲透于各學科的教學過程;社會美育須重視美術館、博物館、劇院等公共文化設施的建設,并推動美育融入日常生活。這一體系為中國現代美育理論奠定了較為完整的基礎[24]。
綜上所述,中華“元美育”思想的核心可以概括為“社會美育、美育社會”。這一內核使其自然延伸至“大美育\"范疇,即廣義的、全方位的審美教育,既從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美育個體,也用美教化整個社會。人工智能美育也是如此,既需要在“小美育”層面踐行“應用美學理論于教育,以陶冶感情為目的”,更需要在“元美育”與“大美育”層面回應時代挑戰。在個體層面,用審美的超功利性、普遍性與情感陶冶性滋潤心靈,發揮完整人格塑造作用,在為國家培養人才的同時,激發個體的創造欲望與創造能力。在社會文化維度,需發揮文化傳承、創新與審美場域重構功能,通過重新定義美與美育推動城鄉美育的教育公平,并且在資源再發掘中推動城鄉文化場域對話,以互融互促激發城鄉文化創新的新動力。
從理論層面來看,上述城鄉審美場域互促的能力來自美感的普遍性,康德稱之為“共通感\"[25],即人類普遍共有的能力。正如蔡元培所言:“名山大川,人人得而游覽;夕陽明月,人人得而賞玩。\"[26]就此而言,鄉村在審美層面與城市居于同等地位。但目前這種平等未被完全體現,其原因在于美仍被等級化:某些形式的“審美\"被賦予更高地位,從而遮蔽了其他美與美育形式。以音樂為例,在人類社會進入階級社會以后,音樂成為統治階級的特權甚至一種統治手段,因此有了“陽春白雪”與“下里巴人”的等級之分;在當代,這種等級化表現為不均衡的資源分配,如布爾迪厄所言,“文化資本\"讓城市精英獲得了界定美的權力。在教育界共識中,“美\"被視為(城市)精英階層經過良好的教育和長久的專業訓練后才具備的鑒賞力或創造力的產物,卻遺忘了“美\"最初是勞動的創造,是田間地頭勞作時的產物:詩歌與音樂都起源于人類祖先在勞動時的即興發揮,或勞作之余的消閑。
正因如此,莊子能從“庖丁解牛”“梓慶制\"等中看到“美”;孟子更是對階級社會統治者對美的定義發出根本質疑,提出“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平等審美觀[27]。人工智能為實現這種“眾樂樂”提供了技術工具,但是觀念變革依然是人工智能美育普及的前提。人工智能美育理念應該從軟硬件設計理念、使用方式到實施計劃形成完整的方案,推動美育觀念與范式的變革。除了通過“零代碼\"技術減少數字鴻溝以外,更要從源頭硬件開發與軟件設計方面落實“眾樂樂”的理念。基于此,“AI音樂聲手譜\"和便攜式鋼琴嘗試從多個層面實現對“美”或者“音樂”的返本歸原,進而展開樂器開發和樂譜制作,降低音樂準入的門檻。
首先,還樂為音。回歸美的本質,即回歸音樂產生的最小單位“音”。關于“什么是音樂”,人們普遍將其視為“藝術形式”,甚至是最抽象的藝術。專業人士還會就旋律、和聲、節奏、情感表達、思想傳遞、交流文化等方面深人分析貝多芬與說唱的差異,或者運用人工智能譜寫出更加精細、優美的曲調。這類探索是必要的,但若將音樂等級化,用所謂“高雅”的美拉開與普通人的距離,從“元美育”層面來看卻違背了音樂的本質。
音樂是指“通過有組織的樂音表達思想情感的藝術形式,包含聲樂、器樂等多種表現形式”。“AI音樂聲手譜”所做的就是把音樂還原為這種最樸素的定義。在音樂理解上,把樂還原為最小單位“音”,聚焦于聲音的產生、傳播、接收及接收后的效應;通過物理學、數學等跨學科合作,重新設計樂器與樂譜的呈現形式。如果將音樂視為音符量化關系或將音律生成體系,那么無論是中國的五音,還是西方的八分,只要樂器制作比例得當就可以奏出相應的音高音長;無論是管仲的三分損益律,還是畢達哥拉斯的琴弦定律,只要彈奏的音程比率得當就可以產生美妙的旋律。旋律帶給彈奏者或者傾聽者適當的聽覺感受,就可以帶來美感,實現音樂療愈。對“美”的祛魅與還原,為“眾樂樂\"奠定了“元美育”層面的基礎。
其次,去飾就樸。進入階級社會以后,音樂成為統治階級的特權乃至統治手段,被標榜為神圣的、高雅的、超越的。精英階層對音質、音色與音律的極致追求,使得樂器設計也越來越復雜。樂器的價格也隨之越來越昂貴,超出了一般民眾的支付能力。音樂教育公平是教育公平的重要體現,但目前仍未完全實現,其中樂器成本過高是制約因素之一。在鄉村地區,推廣音樂教育亟需價格低廉且功能完備的樂器。便攜式鋼琴的價格不到傳統鋼琴的 10% ,卻具備同等演奏功能、更優音效,并配備人工智能自動評價與糾正建議功能。該便攜式鋼琴的推廣,有望加速鄉村音樂教育普及。
最后,化繁為簡。五線譜識別與樂器練習是美育普及的障礙,而簡譜識記也需要大量時間。為降低學習者的時間與精力的投入,韋崗團隊設計了“AI音樂聲手譜”:將音符還原為含指法的“聲帶”,附加在鋼琴等樂器上,并結合人工智能生成的3D動畫(圖1)。這不僅降低了對師資力量的需求,也大幅縮減了學習者的識記與練習時間,零起點的人只需一周碎片化學習就可以掌握基本的鋼琴彈奏技巧。降低投入成本,是推動人工智能美育落地的關鍵所在。這成為項目深入鄉村與銀發社區的重要動力,能夠幫助更多人,尤其是那些缺乏資源和機會的人,實現音樂學習與創作的夢想。
三、全民創造:改變“小美育”實踐
人工智能以技術消除壁壘,通過降低物質成本、減少學習投人、改變美育觀念,帶來美育公平的可能性。第一,它破除美育的精英化觀念。通過多維度降低美育接觸成本,讓美育在理論上變得人人可及,讓審美回歸“眾樂樂”的本質。第二,它破除美育的功利化觀念。通過共享美育資源、降低材料成本以及實施普惠教育方案,美育資源獲取對經濟條件過度依賴的困局被打破。同時,利用數字技術擴大優質資源覆蓋面,從而發展面向人人、優質共享的美育資源,以降低美育的功利化傾向。第三,它破除美育的等級化觀念。隨著“眾樂樂”的普及,美與美育不再由少數人定義,這將會從根本上改變審美的等級化觀念,從而讓美育越來越個性化、多元化和自主化。這可以讓美育回歸浸潤心靈、促進人格全面發展、構建和諧社會關系的基本功能。

觀念變化推動“小美育”方式的轉變:從他人教育轉向自我教育,從短期教育轉向終身學習,從專業藝術教育轉向日常生活審美化。人工智能利用技術支撐與資源共享,推動美育實現從資源稀缺到機會普惠轉變,助力破解制約美育公平的深層矛盾。這不僅可以讓城鄉美育得到相對平衡的發展,還會促成美育從技能傳授到素養提升的范式轉型。由此,美育(包括基礎教育階段的美育)不再是規定的指標、升學的路徑或者鄉村義務教育向城市看齊的必經之路,而是個體素養提升與城鄉美學資源再發現的過程。日益豐富的美育手段會讓美育更多在課堂外完成,以在日常生活發現、欣賞和創造美為核心,真正實現蔡元培所倡導的全方位美育體系。
最終,人工智能美育將通過改變城鄉美育生態,實現創作活動的普及,全面激發人的審美潛能。隨著美育日益向自我美育、終身美育、日常生活美育的轉變,也必然會發生從教學到學創一體的變革。因此,好的人工智能美育應超越對大數據的依賴及算法偏見與禁錮,通過學創一體的項目設計,鼓勵更多元的創作,激發使用者的創造欲望,而不是讓其淪為技術的附庸。讓學習者轉變為創作者,才能真正回歸審美教育的本質。人工智能通過技術降低學習和創作門檻,將藝術創作權從專業神壇下放至每一位學習者,讓美不再是少數群體的特權,而是大眾創新的觸發點,最終促成全民創造社會的實現一一這正是技術發展改變教育公平的結果。隨著美育公平的逐步實現與技術普適性的提升,人類將進人全民創作、創造和創新的藝術繁榮新時期。鄉村也可以借助技術優化資源供給模式,激活本土創造力、活化優秀文化基因、加強本土文化傳承。
美育公平的實現同樣離不開人才的培育。要為鄉村儲備這樣的人才,不僅需要開發更加配適的人工智能技術與相關教學軟硬件,更需要改革現有美育評價體系,讓基礎階段的美育超越統一的課本學習,超越固定的考核指標,鼓勵多元探索(包括發現本土特色的美與美育方式),真正實現《深化新時代教育評價改革總體方案》[28提出的強化美育育人實效的要求。目前,已經有許多社會美育實踐案例表明,鼓勵人工智能技術使用者去發掘本土資源,如利用網絡與人工智能展開鄉土文化的數字轉化、山歌創作、鄉村文化傳播等,不僅豐富了“小美育\"的形式,提升了學生的審美素養,還能提高鄉民參與率,推動鄉村社區建設,以美的創作活化鄉村文化。
人工智能美育項目可以通過鼓勵學習者邊學邊創、云上共創,喚醒學習者的原創力,增強鄉村創作能力;可以帶動鄉村技術運用,激活鄉村文化基因;還可以發揮鄉村自主性,推動文化從傳承向創新表達發展,讓本土文化資源獲得新的生產力。
相關發展也將推動學校美育的變革,尤其是美育評價體系向多元化的轉變。這一評價體系不再以城市為中心設定統一標準,讓鄉村學習者被迫追趕城鄉差距;而是通過學創一體的美育手段,增強鄉村文化自信,激發鄉村學習的創造欲望,讓本土文化更加充滿生機,使美育回歸養育人、養育社會的根本功能。這正是中國特色教育公平道路的生動詮釋。
四、場域對話:共創“大美育”未來
城鄉美育公平的最終目的并非單純提升在校生的分數,而是重構美育成果的價值鏈,形成“社會美育”與“美育社會”的良性循環,通過個體“小美育\"的變革推動社會“大美育”的變革。其中,全方位的社會“大美育”包括在學校教育中跨學科的美育滲透、日常生活中的美育、社會文化層面的審美建構等內容,其核心目標在于實現“美育社會”。例如,儒家“樂教”以“美教化”為追求,通過禮樂文明構建和諧社會。《綱要》強調,教育是為國育才,為“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提供有力支撐\"[29],這自然涵蓋了促進城鄉平衡發展,增強民族文化活力。因此,人工智能美育在提升個體素養的同時,更需要推動城鄉審美場域對話,在互促互融中激活全民創造力。
然而,由于城鄉美育資源所擁有的經濟、文化、社會等“象征資本\"的不平衡,當前人工智能美育仍以“藝術下鄉\"為主要形式。鄉村文化不僅被忽視,甚至還被視作需要改造的對象,導致一些項目在無意間加速了鄉村文化獨特性的消解。例如,侗語說唱[30固然屬于鄉村文化創新,但是單向度的城市文化向鄉村輸人,往往會進一步弱化鄉村本土文化的發展,不利于樹立鄉村文化自信。因此,未來的人工智能美育項目設計應更加注重破除“算法偏見”,有意識地增加鄉村文化的數據化,例如鼓勵山歌、非遺數字化并納入課堂教學。通過反向輸入的方式,加強鄉村文化傳播,進而推動城鄉文化場域對話。這不僅有助于優化人工智能美育的大數據結構,還能在對話中激活城鄉雙邊發展潛力,推動中華民族文化創新。
因此,在“大美育\"層面,可以依托人工智能的生成式資源庫打破城市中心的壟斷,以“技術賦能一文化表達一社區營造”三位一體的路徑,促成“城鄉雙中心\"的交流與共創。其中,“社區營造”是指構建城鄉共同體或者共創社區營造。它既不是用城市標準改造鄉村,也不是維持“城市文化高地\"與“鄉村文化根脈”的對立,而是把城鄉雙方都變成文化創生的主體。從發揮城鄉雙主體作用的角度,重構城鄉文化場域的對話方式,讓其形成雙向流動、共同生長的關系,逐步構建“文化基因庫一全民共創平臺一倫理治理鏈”的生態體系,展開城鄉文化傳承、經濟反哺、倫理合規等有機統一的數字美育生態建設。
在當前美育發展的需求下,上述路徑的實現可以重塑學校與社會美育的形式,縮小城鄉美育發展中的差異,從而推動“大美育”的變革。具體措施分述如下。
在學校美育中,通過技術賦能,展開從“同步課堂\"到“差異對話\"的教學重構,進一步優化“AI雙師課堂\"形式,更好發揮鄉村教育者和學習者的主體性。
首先,加強人工智能美育數據庫的多元化。在人工智能訓練集中嵌入地方文化基因庫,確保生成內容保留地域差異,有意引導城鄉美育的平等化。例如,現有的“國家智慧教育平臺”匯聚了云展覽、數字文博、虛擬演出等模塊,但內容以城市文化為主。未來需要逐步補充和豐富鄉村文化與美育實踐數據,通過提升鄉村文化的可見性來改變城鄉文化場域的關系,通過豐富文化基因庫改變大數據結構,讓人工智能美育資源與成果更加豐富多彩。
其次,尊重鄉村學習者的自主性。在“城市教師 +AI 學情分析 + 鄉村教師”的混編教學模式下,通過人工智能實時監測城鄉學生注意力、興趣點、基礎能力上的差異,尤其需要發掘鄉村學生“非標準審美”的價值,動態推送差異化的任務。同時可以構建“AI量化分析 + 教師質性評價\"的混合評價體系,保留本土藝術風格與藝術情感維度,改變“城市中心、鄉村邊緣\"的現有教學模式。鼓勵鄉村學習者去發掘和編碼本土文化,推動鄉村文化向城市課堂的反向輸入,強化鄉村學習者的主體性。
再次,培養鄉村教師的能動性。鼓勵其利用人工智能開發本土特色的美育教學資源,展開更加多元化和個性化的美育教學;鼓勵和幫助學習者展開本土文化發掘與再創造。例如,“AI音樂聲手譜\"項目不僅可以根據鄉村學生的偏好生成帶有地域元素的美育任務,如傣族歌舞編曲等,還可以通過民族樂器的人工智能化制作,開發出更便于鄉村教師和學習者使用的人工智能教學工具。這不僅強化本土文化傳承,還將人工智能帶來的\"同步課堂\"轉變為“差異對話”,讓不同地域的學習者在同一平臺上,通過“城鄉美學”對話加深對彼此文化的理解。
在社會美育層面,通過文化表達,推動從“單向輸送\"到\"共創共享\"的資源重組。現有文化資本的不均衡,剝奪了鄉村文化的主體性。而人工智能帶來的學創一體,可以通過項自設計與教學方式變革,把(鄉村)使用者從“技術受眾\"轉變為“文化創生”主體。借助人工智能工具將本土技藝轉化為課程資源,將本土文化轉變為創變力量,甚至新的人工智能開發工具,與城市一起形成雙主體發展格局。
因此,在美育項目開發中,應更多地設計城鄉共創共享的美學項目,使鄉村使用者能夠轉變為文化的創造者,促進鄉村文化主體的再生產。例如,“AI音樂聲手譜”項目在讓學習者掌握基本演奏技巧后,舉辦云南云縣學生與廣東學生云上同唱同奏的活動,鼓勵鄉村孩子展開本地文化探索。該項目不僅把本地音樂編輯入庫,還將通過開發學創一體的人工智能軟件,引導鄉村學習者與城市學習者一起開展云上共創。這不僅能活化被忽視的鄉村文化,還可以促進城鄉雙主體的審美場域的對話,激活雙方的創造力量,在交流融合中共同發展。
在美育社會層面,通過社區營造,推動從“空間區隔\"到“文化場域”的交流融合。在人工智能美育的推動下,鄉村文化的主體性培養,一方面能活化鄉村文化;另一方面能通過鄉村文化發展與數據輸入,破除城市中心主義的輸出同質化、技術隔離與評價機械化,使城鄉審美場域因\"象征資本\"更加均衡而擁有平等對話的可能。因此,在“大美育”層面,激活雙主體對話的“社會美育\"手段,將會促成“美育社會”的良性循環—一通過城鄉文化場域的平等對話與協同聯動,相互激發,形成城鄉價值共創、制度共塑、身份共生、意義循環的美育共同體。人工智能的功能并非消除物理空間距離,亦非西方研究者所言的帶來更公平的“資本”爭奪或邊緣群體的抵抗實踐[31,而是通過差異對話,激活城鄉各自的文化主體性,在雙主體的交互中螺旋上升:城市提供技術工具與多元視角,鄉村回饋獨特的地方知識與生命經驗,雙方在人工智能構建的混合場域中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美育新生態。
綜上所述,人工智能美育已成為推動教育公平的新動力。它不僅改變了傳統美育的定義與實踐方式,還成為推動城鄉文化場域對話、形成互融互促文化共同體的重要手段。一方面,需要盡快促進人工智能美育評價的科學化,拓寬人才成長通道,實現創新人才的結構性提升;另一方面,要通過優化人工智能的數據結構,推動城鄉審美場域的對話,推動形成城鄉美育共同體。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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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教育部財務司編:《中國教育經費統計年鑒2023》[M],中國統計出版社,2024年。
[4]同
[3]。
[5]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 ?2023 年全國教育事業發展統計公報》[EB/OL],2024年10月24日,https://hudong.moe.gov.cn/jyb_sjzl/sjzl_fztjgb/202410/t20241024_1159002.html ,訪問日期:2025年7月20日。
[6]中國兒童中心課題組:《以兒童事業高質量發展推進中國式現代化—2023年中國兒童發展現狀、問題與展望》[J],《中國校外教育》2024年第6期,第5-17頁。
[7]凌亢、易瑩瑩、孫友然、張新嶺:《中國教師教育發展報告(2024)》[R],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4年。
[8]《教育部關于發布lt;教師數字素養gt;教育行業標準的通知》[EB/OL],2022年12月2日,http://www.moe.gov.cn/srcsite/A16/s3342/202302/t20230214_1044634.html,訪問日期:2025年7月20日。
[9]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義務教育藝術課程標準》[M],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22年,第33-34頁。
[10]國家統計局: ?2024 年全國文化及相關產業發展情況報告》[R],2025年6月27日,https://www.stats.gov.cn/sj/zxfbhjd/202506/t20250627_1960269.html,訪問日期:2025年7月21日。
[11]同[6]。
[12]魏易:《減負政策的短期效果評估:基于中國教育財政家庭調查的分析》[C],2025年中國教育財政研究學術研討會會議論文,北京,2025年,第32-43頁。
[13]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課題組:《讓美的種子生根發芽——義務教育階段美育開展情況調查與思考》[N],《光明日報》2023年11月16日第07版。
[14]PierreBourdieu,TheFieldofCulturalProduction[M],
NewYork:ColumbiaUniversityPress,1993.
[15]Mike Savage,The Return of Inequality: Social ChangeandtheWeightofthePast[M],Harvard:HarvardUniversi-ty Press,2021.
[16]李春玲:《教育不平等與城鄉分化:布迪厄文化資本理論的中國驗證》[J],《社會學研究》2018年第3期,第1-25頁。
[17]孔安國、孔穎達正義:《尚書·舜典》[A],載《十三經注疏·尚書正義》,中華書局,1980年,第131頁。
[18]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地官·保氏》[A],載《周禮注疏》(十三經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第731頁。
[19]楊伯峻譯注:《論語譯注(簡體字本》[M],中華書局,2006年,第93頁。
[20]鄭玄注、孔穎達正義:《樂記·樂論》[A],載《禮記正義》(十三經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第1527頁。
[21]李學勤主編:《十三經注疏》標點整理本[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10頁。
[22]同[19],第208頁。
[23]曹丕:《典論·論文》[A],載嚴可均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中華書局,1958年,第1098頁。
[24]蔡元培:《美育實施的方法》[A],載《蔡元培美學文選》,北京大學出版社,1983年,第154頁。
[25]康德:《判斷力批判》[M],鄧曉芒譯,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76-82頁。[26]蔡元培:《以美育代宗教說》[A],載《蔡元培美學文選》,北京大學出版社,1983年,第68頁。
[27]南懷瑾:《孟子旁通——梁惠王篇(上下)》[M],老古文化出版社,2025年,第58頁。
[28]《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lt;深化新時代教育評價改革總體方案gt;》[EB/OL],2020年10月13日,https://www.gov.cn/zhengce/2020-10/13/content_5551032.htm,訪問日期:2025年7月20日。
[29]同[2]。
[30]《文化|侗語Rap、侗歌Battle、電音侗舞.黔東南州lt;侗寨琴聲gt;現場“燃爆\"了》[DB/OL],2021年6月25日,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3318468,訪問日期:2025年7月20日。
[31]BernardLahire,ThePlural Actor[M],Cambridge:Poli-ty,2011.
作者簡介:李昀,華南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丁柏予(通訊作者),華南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博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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