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意義上的對外援助(foreignaid)誕生于第二次世界大戰后,通常將1947年美國在歐洲實施的“馬歇爾計劃”(MarshallPlan)視為開端。新中國對外援助誕生于1950年,從產生的第一天起就成為國家對外政策的重要組成部分,以及大國外交的重要戰略手段。①中國長期使用“對外援助”的概念,黨的十八大以來在聯合國等重要多邊場合更多使用“國際發展合作”的概念。當前復雜多變的國際環境下,中國國際發展合作的國際傳播面臨多重挑戰,亟須破解西強我弱的傳播格局,提升國際社會對中國國際發展合作的理解與認同,展示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形象。
一、中國國際發展合作國際傳播的現狀
隨著國內外形勢變化,中國參與世界事務和全球治理的底氣和能力不斷提升,國際傳播重要性日益凸顯,成為國際發展合作的題中應有之義,近年來進一步朝著大力參與、主動發聲、積極引導的引領者姿態轉變,發展合作的國際傳播日趨業務核心化和工作機制化,宣傳被置于項目管理的重要位置。②
(一)提供豐富公共產品,國際傳播基礎夯實
2021年9月21日,習近平主席在第七十六屆聯合國大會提出全球發展倡議,這是中國在發展領域提出的首個全球性倡議,也是中國繼“一帶一路”后提出的另一個全球治理的重要機制。“一帶一路”和全球發展倡議是當今中國向國際社會提供的重要公共產品,而國際發展合作在其中均具有重要作用。 ③2022 年6月,習近平主席宣布落實全球發展倡議的32項重大舉措,包括成立全球發展促進中心、舉辦全球共享發展行動論壇、建立倡議項目庫、提供10萬研修研討名額等。
中國通過“一帶一路”、全球發展倡議以及后續提出的全球安全倡議、全球文明倡議等機制平臺,為國際社會提供了豐富的全球公共產品,從根本上夯實了發展合作國際傳播的基礎。截至2024年底,已有100多個國家和國際組織支持全球發展倡議,80余個國家加入“全球發展倡議之友小組”。
(二)加大政策宣傳力度,建立信息統計制度
2023年正式實施的《對外關系法》第四十四條規定,國家推進國際傳播能力建設,推動世界更好了解和認識中國,促進人類文明交流互鑒。我國主要通過兩個方面加大政策宣傳和信息發布力度。一是定期發布白皮書等政策文件。2011年和2014年先后發布了兩版《中國的對外援助》白皮書,2021年發布第三版白皮書《新時代的中國國際發展合作》。此外,2021年《人類減貧的中國實踐》、2023年《攜手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中國的倡議與行動》等白皮書中也涉及中國國際發展合作的內容;二是建立對外援助統計調查制度。設立對外援助統計數據直報平臺,首次實現對中央政府部門之外的地方政府部門、中央企業和部分非政府組織援助數據的制度化統計調查。白皮書等政策文件及統計調查制度能夠提供中國國際發展合作的相關數據,系統闡述其理念、目標、政策與成效,為國際社會了解中國國際發展合作提供權威、可預期的窗口。
(三)搭建交流平臺,構建立體化傳播體系
2020年以來,國家國際發展合作署作為中國國際發展合作的主管部門,先后舉辦了南南基金和南南學院成立五周年、菌草援外20周年、青蒿素問世50周年、雜交水稻援外與世界糧食安全國際論壇、中國對外援助和國際發展合作政策與實踐論壇、兩屆全球共享發展行動論壇高級別會議等多個活動,與地方政府聯合舉辦中國一印度洋地區發展合作論壇、駐華外國使節和國際組織代表赴地方考察參訪等活動,為宣介中國援外政策、管理流程、監督評估、人力資源開發合作、優惠貸款、全球發展倡議等搭建各層級交流平臺,以中國國際發展合作案例和全球發展倡議為核心,逐步構建“政策解讀一實踐展示一理念傳播”相結合的立體化傳播體系,讓國際社會更直觀地了解中國的發展合作模式與貢獻。
(四)打造多維發聲矩陣,對外傳播取得新進展
2024年,國家國際發展合作署設立新聞發言人制度,以此作為深化國際發展合作對外傳播的創新機制。同時,中國駐外使領館在駐在國主流媒體闡述中國國際發展合作的頻率顯著提升,成為闡釋政策和分享實踐的重要國際傳播路徑。一方面,這些文章多刊發于駐在國主流媒體,兼顧政策界與公眾受眾;另一方面,注重與聯合國可持續發展目標對接,彰顯中國國際發展合作的世界意義;此外,強調多媒體聯動,部分文章配發短視頻、圖文解讀(如菌草技術紀錄片),形成“文字 + 影像”立體傳播。多維立體的傳播矩陣能夠及時回應國際關切,系統闡釋中國援助理念,動態發布項目成果,將中國的援外故事轉化為國際社會可感知的共同語言。
二、中國國際發展合作國際傳播面臨的挑戰
隨著國際發展合作在主要國家整體對外戰略中的重要性不斷提升,以美國為代表的部分西方國家利用其與論霸權不斷升級與論戰,詆毀歪曲中國援助理念和實踐,中國國際發展合作的國際傳播面臨多重挑戰。
(一)外部挑戰不斷增加
首先,部分西方國家污名化中國的援助目標。在維護國家主權、安全和發展利益的前提下,中國按照弘義融利的正確義利觀提供援助。部分西方國家刻意忽視中國為發展中國家經濟社會發展作出的積極貢獻,轉而宣揚“地緣政治論”“資源掠奪論”“債務陷阱論”等不實之說。部分西方頑固勢力故意歪曲中國的國際戰略意圖,指責中國國際發展合作成為其涉華輿論的重要內容。④
其次,夸大中國的援助責任。中國在南南合作框架下本著“量力而行、盡力而為”的原則開展援助,援助規模符合中國發展中大國的身份定位。然而,部分西方國家刻意夸大中國應盡的援助責任和義務,推高發展中國家和國際社會對中國的期待。2017年,美國威廉瑪麗學院推出“援助數據”項目(AIDDATA),宣稱2000至2014年中國援助總額與美國同期“基本持平”,得出“中國對外援助正在趕超美國”的謬論,據此要求中國超越發展中國家身份承擔更多國際責任。2021年3月和9月,美國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等智庫先后發布《中國如何對外放貸:解讀100份中國機構與外國政府的貸款協議》《“一帶一路”倡議下的銀行業務》等報告,試圖借此施壓中國,進而迫使中國在融資合作中作出超出能力范疇的讓步。
再次,貶低中國的援助模式和效果。中國從自身發展經驗出發,積極支持發展中國家通過“發展可持續”來實現“債務可持續”,利用援款和優惠信貸幫助發展中國家修建了一批重要的經濟社會基礎設施項目。部分西方國家給中國的援助模式貼上“新殖民主義”的標簽,并發起新一輪國際與論攻勢。2023年11月,英國政府發布白皮書《競爭激烈世界中的國際發展:消除極端貧困和應對氣候變化》,對中國日益增強的國際發展合作表示擔憂,認為中國的援助模式與英國存在本質不同,中國提供的援助環境標準較低、透明度不夠等,以此貶低中國的援助模式和效果。
(二)傳播政策和國內公眾基礎存在不足
中國國際發展合作傳播政策和能力存在短板。對外援助是中央事權、國家行為,相關考量因素具有一定的復雜性和敏感性。一個時期以來,中國對外援助和國際發展合作的宣傳工作在“韜光養晦,有所作為”外交戰略方針的指導下,總體秉持“只做不說”“多做少說”的原則,近年逐步轉向“邊做邊說”“多做多說”,國際傳播的力度不斷加大。但由于歷史慣性使然,中國國際發展合作的國際傳播仍然存在頂層設計缺位、政策定位不清、透明度不足、話語體系與國際主流疏離等問題,難以從根本上化解國際發展合作的與情困境。
中國國際發展合作的國內公眾基礎較為薄弱。與教育部、衛生部等國內事務部門不同,國際發展合作等國際事務部門由于公眾沒有直接參與,其國內社會基礎相對薄弱。?公眾對中國提供對外援助的合法性、必然性、必要性缺乏認識,未能給予充分信任和足夠支持,以至于中國國際發展合作工作任務不斷增多,得到的公眾支持卻并未相應增加。
三、提升中國國際發展合作國際傳播能力的路徑
當前,中國國際發展合作正逐漸從少數部委辦輔佐最高決策的“小援外”形態,朝著以中央為核心、包含更多資源和層次、有著寬大堅實底座的“大援外”方向進階。③大國博弈不斷升級背景下,中國國際發展合作已處于國際與情斗爭的最前沿,應從戰略高度上統籌考慮中國國際發展合作的國際傳播,推動政府、媒體、企業、公眾合力實現從單向輸出到雙向對話、從宏大敘事到微觀共情的轉型,在國際輿論場中構建更具說服力的中國形象。
(一)加強政策設計,從戰略高度規劃傳播工作
2021年5月31日,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加強和改進國際傳播工作,展示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是加強我國國際傳播能力建設的重要任務。2023年中央外事工作會議指出,中國特色大國外交將進入一個可以更有作為的新階段。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報告提出,深化援外機制體制改革,實現全鏈條管理。從根本上轉變國際發展合作的國際傳播工作水到渠成,應抓住本輪援外體制機制改革契機,將國際發展合作的國際傳播工作納入全鏈條統籌考慮,從戰略高度進行規劃,抓緊構建新時代國際發展合作的話語體系,樹立“做講并重”“在做好的基礎上必須講好”的指導思想。
首先,強化頂層設計,制定傳播戰略。應將國際傳播工作放在國際發展合作的突出位置進行前置規劃,將傳播目標嵌入項目設計,建立跨部門傳播協調機制,形成“目標一敘事一策略一評估”一體化傳播框架。用好特朗普政府援助撤退帶來的戰略窗口期。當前特朗普政府采取的一系列“去援助化”舉措,暴露出美國在國際責任上的退縮,為中國提供了戰略機遇。應抓住這一窗口期,多渠道揭示美國援助政策的不負責、不擔當與不作為,客觀展現中國作為發展中國家的責任感和擔當精神,同時在傳播過程中需強調中國援助的務實性和可持續性,避免盲動冒進與一味填補空白。
其次,深化多邊合作,打造交流平臺。與聯合國開發計劃署、世界銀行等國際組織共建傳播平臺,聯合發布多語種項目評估報告,用好“外腦”“外嘴傳播途徑。針對西方污名化敘事,既要及時給予堅決有力回擊,也要注意區分,善于傾聽國際社會的善意聲音,并在政策上進行調適和改進。深入挖掘典型故事,結合受援國文化定制內容,以生動的報道和詳實的數據為支撐,真實展現中國國際發展合作的積極成果。
再次,深化內外聯動,打通國內國際傳播鏈路。《對外關系法》第四十三條規定,國家通過多種形式促進社會公眾理解和支持對外工作。一方面,政府應提升中國國際發展合作的透明度和公信力,加強援助信息披露;另一方面,要加強國際發展合作的國內宣傳和教育工作,提升國內民眾支持度,營造國際發展合作的國內友好寬松環境。要實現國際發展合作助力良好國家形象傳播的功能,需要做好對內表達,促進民眾和全社會對發展合作的支持態度和積極參與。約瑟夫·奈認為,政府對民眾具有教育的責任。國際發展合作可以成為啟發、培養中國年輕一代“全球”“責任”“合作”等觀念的抓手。加大業務部門與宣傳部門間合作,豐富傳播渠道、載體和主體,使國際發展合作的國際傳播工作更加豐富立體全面。
(二)推動企業積極參與塑造負責任的中國形象
主動傳播企業社會責任實踐。當前,中國“走出去”企業普遍具備在海外市場塑造品牌形象的意識和行動,但有計劃地傳播企業形象的實踐仍較欠缺。企業可將ESG(環境、社會、治理)理念融入發展戰略,在海外投資過程中遵循全球發展倡議原則,將企業形象傳播融入企業海外經營環節。例如,在東南亞投資光伏電站時,可配套開展社區光伏技術培訓;在非洲建設工業園區時,同步推進職業培訓中心與本地供應商孵化計劃。同時,建立常態化責任信息披露機制,定期發布多語種《企業社會責任報告》,采用可視化數據突出綠色能源、社區發展、減貧、本地就業、教育支持等方面的貢獻,通過企業負責任經營行為將國家負責任形象具象化。
講好中國企業援外故事。中國“走出去”企業需以本土化策略打破文化隔閡,將品牌敘事與當地價值偏好深度融合。可利用抖音國際版(TikTok)、優兔(YouTube)等短視頻平臺展示企業參與社區建設的真實場景,例如,中國車企在海外布局新能源充電網絡時,通過鏡頭記錄技術團隊與當地青年共同開展綠色能源科普的過程,以“小切口”展現中國企業的“大擔當”。同時,利用海外社交媒體平臺發起互動話題,邀請當地員工、合作伙伴分享項目故事,形成用戶生成內容(UGC)傳播矩陣,減少宏大敘事,以個體故事提升傳播感染力和說服力,將企業海外負責任經營行為轉化為中國國際形象的柔性傳播載體。
(三)打造新型發展知識體系與網絡
中美競爭的持久性與系統性凸顯理論知識在國際博弈中的關鍵地位。知識、制度與政治結構之間存在聯系,具有專門知識和能力水平的專業人士網絡在政策制定過程中具有重要作用,能夠影響戰略認知和政策選擇。①當前,世界銀行、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等國際組織呈現出從制度構建和政策協調轉向知識供給的趨勢,試圖通過生產、分享、傳播發展知識,維護其在發展領域的權威地位。新中國從提供對外援助伊始就兼具援助國與受援國的雙重身份,70余年對外援助與國際發展合作積累的中國模式和獨特經驗,能夠為打造新型發展知識體系和網絡奠定基礎。面對美西方國家的歪曲抹黑,中國需強化與論斗爭,主動參與構建新型發展知識體系與網絡,補足國際發展理論與實踐的完整性與多樣性。
構建新型發展知識體系與網絡的核心在于推動國際發展、國家安全與區域國別研究的互融共生。作為國家戰略學科,三者均因中國當前的現實需求而興起,且涵蓋政治、外交、安全、經濟等多維度議題。隨著中國綜合國力和國際影響力的持續提升,中國海外利益尤其是在發展中國家的重大利益不斷增多,加強對“全球南方”國家的全面深入研究成為維護安全與發展利益的迫切需求。中國國際發展合作聚焦發展,國家安全學關注安全,同時二者均強調做好發展與安全兩件大事。區域國別學致力于了解區域和世界,為黨和國家制定政策和開展各類涉外工作提供學術和智識支撐。未來需統籌三大領域研究與實踐工作,既夯實對各國的基礎研究,也聚焦政策導向的問題意識,構建全面多元的國際發展知識網絡,切實提升發展合作的國際傳播質效。
郭語系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傳媒中心副研究員;
黃格系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傳媒中心編輯;
周旭系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傳媒中心編輯
「注釋」
① 俞子榮:《不平凡的探索與成就:中國對外援助70年》,《國際經濟合作》2020年第6期,第4頁。
② 劉嫻、趙麗莎:《講好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的對外援助故事》,《對外傳播》2022年第4期,第41頁。
③ 郭語、王濼:《從“一帶一路”到全球發展倡議:中國對外援助的變與不變》,《文化縱橫》2025年第6期,第128頁。
④ 羅建波、李伊:《如何向世界講好中國對外援助》,《對外傳播》2023年第2期,第51頁。
⑤ AnnaGelpernetal.,HowChinaLends:ARareLook intolOo DebtContractswithForeignGovernments,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KielInstitutefor theWorld Economy,CenterforGlobalDevelopment,andAidDataatWilliamamp;Mary,2021.
⑥ UKGovernment,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inaContested World:EndingExtremePovertyand TacklingClimateChange,https://www.gov.uk/government/publications/international-development-in-a-contested-world-ending-extreme-poverty-and-tackling-climate-change.
⑦ 王逸舟:《外交能力試析》,《國際關系研究》2023年第2期,第20-21頁。
⑧ 王逸舟、郭語:《中國對外援助探析》,《國際經濟合作》2023年第5期,第7頁。
⑨ 范紅、黃麗麗:《重大公共危機事件中的對外援助與國家形象塑造》,《對外傳播》2021年第6期,第36頁。
⑩ [美]約瑟夫·奈:《美國總統及其外交政策》(安剛譯),北京:金城出版社,2022年,第26頁。
① [美]彼得·卡贊斯坦、羅伯特·基歐漢、斯蒂芬·克拉斯納編:《世界政治理論的探索與爭鳴》(秦亞青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424-425頁。
① 郭語:《OECD在國際發展中的角色轉型:從制度構建到知識供給》,《全球化》2025年第3期,第50-59頁。
責編:霍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