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墨山水的寫意性

中圖分類號：J2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5）17-0004-03

潑墨山水是以其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反映出作者豪放的內心精神世界和不羈的繪畫意趣。因緣際會下，筆者決定以潑墨山水的寫意性為主線，借以自身潑墨山水創作的相關體悟，淺談一下潑墨山水的主體精神特性。同時，隨著時代的發展，相關學者對潑墨山水畫的研究永不止步。

一、潑墨山水寫意性的研究背景

“潑墨”作為中國畫創作中的重要技法，在中國山水畫的表現形式上，有其獨特的藝術語言和表現手法。所謂“潑墨”就是將水和墨不分先后地潑灑在宣紙或絹上，隨其在承載物上流動或借助外物加以引導，從而使潑墨具有內在的生機與活力和強有力的寫意特征。“潑墨”在文人意氣豪放進行自我表達之后，演變成了一種極具寫意精神的抽象水墨表現手法。自古迄今，“潑墨”畫法一直被畫家沿用，但一直都未形成一套獨立的系統，甚者唐代張彥遠則認為“山水家有潑墨，亦不謂之畫，不堪仿效”。單純的潑墨山水畫在那個時代被認為是不入流，與傳統的“骨法用筆”相悖，但也正是這種強調自我心性表達的潑墨山水，為后世寫意山水畫開辟了道路，使得宋元明清山水繪畫融入強烈的內心意識。20世紀以來，西方抽象繪畫對中國傳統繪畫的沖擊，使得單純的潑墨山水畫重獲新生，以張大千、劉海粟、傅抱石、李可染、謝稚柳等代表人物將潑墨山水畫推向了傳統與當代結合的新高度。現如今的潑墨山水畫已經有了新的時代特征，以卓鶴君等為代表，無論從潑墨材料、潑墨技法、添加劑的使用，還是在潑墨構成上，都有了極大的革新。由此可見，潑墨山水畫呈不斷發展的趨勢，也表現出其特有的時代性、寫意性和民族性特征。

二、淺析潑墨山水的發展史

（一）潑墨山水在歷代文獻中的記載

安史之亂之后，雖然唐朝的國力漸弱，但是在繪畫藝術成就上仍在進步，尤其出現了以強調個人心性的藝術創作—潑墨山水。相傳，王洽是潑墨山水的發端，身世不詳，因善潑墨而被稱為“王潑墨”，此外他還有“王墨”“王默”等名號。王洽的徒弟顧況，也是唐朝潑墨山水大家，雖說史籍中沒有明確記載顧況就是此人，但他在潑墨技法上比王洽更為奔放，也展現了潑墨山水在酣暢淋漓中強烈的寫意精神，從而煥發出高度的自我感受和主觀表達力。王洽和顧況之后，潑墨山水畫雖然未再有明確記載，但這也并不影響潑墨山水畫對后人的影響。

到了宋代，潑墨的精神特征已經轉移到文人的“墨戲”，以及“逸筆”和“減筆”的技法中，其中，“米氏云山”的煙云暈染之法就蘊含了潑墨的寫意之氣。米芾曾云：“以山水古今相師，少有出塵格者，因信筆作之，多煙云掩映，樹石不取細意，似便已。[2]”這與王洽的“應手隨意，倏若造化，圖出云霞，染成風雨，宛若神巧，俯觀不見其墨污之跡，皆謂奇異也”[3如出一轍。正如明代李日華所講“米家山色渾無定，潑墨何人解脫胎”[4。二來墨戲實際上是對王洽潑墨技法的沿用，是潑墨寫意精神的延續。南宋時期的馬遠、夏圭用潑墨法畫樹石，也深得古法影響。

元明清時期，潑墨山水的大寫意精神逐漸轉變為“逸筆草草，不求形似”等觀念。黃賓虹認為，潑墨作為一種技法融入山水畫中，潑墨的面積根據畫面需要而定，且多用于表現“遠山沙洲”或者用于統一整幅畫面，使畫面的整體感更強。

（二）潑墨山水在近現代的跡象

近現代以來，中西方的文化交流日益頻繁，這就難免會產生東西方文化的融合與碰撞，這同時也是文化發展中一個辯證統一的過程，在對立統一中使文化不斷發展。

20世紀中期，在各種藝術思潮的引領下，出現了如金城、張大千、劉海粟、謝稚柳、何海霞、宋文治等潑墨山水畫家，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張大千在學習臨摹傳統繪畫的同時，深入研究古代畫家的精神意志，身體力行，將所學所感融入創作中。在學習古人的過程中，他也游覽名山大川，感悟萬事萬物，充實自己的胸中丘壑，使得下筆時能寫群山之意。正是由于有了傳統的積淀和胸中的丘壑，使得他可以“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從而在潑墨山水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煙霞漫山居》（見圖1）是張大千典型的潑墨山水作品，水墨淋漓，畫面展現了他情感的抒發，作品以水墨在紙上流動的痕跡為主，輔以傳統的寫意技法，先潑后畫，生動表達了潑墨山水的寫意性與藝術家瞬間情感的流露。

“象”即世間萬物的形象，宇宙之象。宋劉道醇的《圣朝名畫評》，評曰：“極乎神而近乎微，資于假而迫于真，象生意端，形造筆下。[5]”可知，由“意”呈“象”，潑墨山水在畫家胸中意氣勃發的狀態下，以意潑墨，使紙面呈萬象之態，細察之，萬物皆備于上。猶如唐代司空圖說：“意象欲出，造化已奇。”

現階段，潑墨山水正在不斷發展，展現出旺盛的生命力，表現形式愈加多樣，已不再局限于張大千時期的“以面帶線”技法。例如，卓鶴君等代表人物的潑墨山水的表現形式別出心裁，他們在潑墨中融入了從傳統與生活中提煉的個人的筆墨語言，以及西方繪畫形式的影響。各種新興的繪畫形式和材料的運用，為潑墨山水的發展注入了新鮮血液。

（一）潑墨以意呈象

其中，張大千的《煙霞漫山居》（見圖1），卓鶴君的《山雨》（見圖2）等作品都是以潑墨為主線，而減弱筆墨對潑墨中形象的描繪，在潑墨完成后其山水意象已經含在其中。進而也說明了，畫家在潑墨前凝神聚思，萬物備于胸中，在潑灑時其心中的山水意象躍于紙上，后以毛筆或其他介質因勢利導，待其干后，畫家稍加點綴，破其壞點，一張直抒畫家心性且抽象的潑墨山水就此誕生，以至于達到“超以象外，得其環中”的藝術境界。

圖1張大千《煙霞漫山居》，1973

三、潑墨山水的寫意性表現

圖2卓鶴君《山雨》

所謂寫意，“寫”即用筆用墨，“意”則是畫家的胸中丘壑，也指畫面意象，并不是隨意涂抹。而潑墨山水是藝術家直抒胸臆的表現，潑墨前凝神聚氣，思緒遨游于萬物之中，而后進行酣暢淋漓的潑灑，待其呈萬物之象，之后審視思考，探其畫眼，如何用筆墨取潑墨之意繪胸中之象，潑墨山水的寫意性表現在此而已。

（二）潑墨山水構成意識

東晉顧愷之講到，他在《魏晉勝流畫贊》中說：“著以臨見妙裁，尋其置陳布勢，是達畫之變也”{6。所謂“臨見妙裁”，就是強調畫家在一瞬間對某種意象的感受，“置陳布勢”就是安排畫面位置，構思畫面體勢，由感性上升到理性，以至于通達體悟到了畫道之變。潑墨山水又何嘗不是如此，畫家從潑墨時的感性，到后面理性的收拾畫面，置陳布勢。謝赫六法中的“經營位置”又從潑墨山水的層面上講，何嘗不是在強調畫面位置安排的重要性。

（三）潑墨山水與筆墨的關系

潑墨山水顧名思義則以潑墨為主，以潑墨之形生發無盡山水意象，而后經營位置，輔之以筆墨，甚者好的潑墨形態無以復加，自然得山水意趣。

潑墨帶有很強的偶然性，形態萬千，我們不可能要求潑墨呈現的形怎樣。一幅率意而為的潑墨如何成畫，除了“經營位置”外，還要考慮怎樣使其有骨力，將筆墨疊加進去，以撐起整個畫面，得象外之趣。以張大千的潑墨山水作品（見圖3）來詮釋以上觀點，這幅作品以自然潑墨為底，墨花呈現出各種肌理效果，具有很強的視覺沖擊力。他不拘于墨形，而又善于利用墨形，將傳統筆墨與墨形交融，而不顯得僵硬，使得潑墨與筆墨合二為一，達到“妙手偶得，意外之致”的藝術效果。

以筆者的《觀瀑》（見圖4）作品為例，略談其潑墨創作。這幅作品是在偏熟的宣紙上進行的，先在紙面上進行噴水，以保證潑墨能夠充分在紙上流動，有煙云之感，而后在邊角處進行潑墨，用毛筆加以引導，濃淡相間，然后在某些地方潑少量水使墨能夠順水流動。待其干后，虛實相間，有空靈之境，黑白灰之間和諧統一，但有拙劣墨形，在筆者深入思考之后施以筆墨，破劣形，步步深入。雖然筆者筆墨能力有限，但在整幅畫面完成之后，呈現出令人意想不到的驚艷畫面，在潑墨的偶然性中得“意外之致”。

四、潑墨山水未來的價值取向

新時代背景，潑墨山水仍然不失其創造活力，除了畫家在不斷完善和發展傳統意義上的潑墨山水外，當代潑墨山水的實踐形式多樣，主要分為兩大類。一是潑墨山水作為創作元素融入其他藝術形式，許多當代水墨畫明顯借鑒了潑墨山水的藝術特征，將其肌理效果運用到山石、背景或自然景觀中；二是潑墨山水愈發呈現出抽象或半抽象，表現主義或者強烈構成的現代潑墨形態，由傳統型向現代表現型逐漸轉變。

當然，純粹的傳統意義上的潑墨山水依然具有其審美體現和現代意義。因為中國畫筆墨的多樣性和潑墨山水自然跡化的偶然性，加上各種添加劑的使用、不同材料的應用，以及多樣的潑拓和拖灑技法，加上西方繪畫藝術的影響，潑墨山水將繼續在未來的歷史長河中延續。

五、從自身創作中體悟潑墨山水

筆者在進行潑墨山水的繪畫實踐時，在不同類型的紙（生宣，熟宣和絹等）上進行揮毫潑墨，再加上每次潑灑的方法、控制水分的技術等因素，都影響著潑墨效果的呈現。

原本以為很簡單的潑墨，實則并不容易。潑墨前凝神聚思，萬千山水意象在胸中奔流，潑墨時不拘小節，將心中的山水意象盡情揮灑。潑墨中用介質因勢利導，以粗略構置心中山水，在這期間，仔細觀察水墨與紙的交融狀態，初步設想其變化為潑墨山水的可能性。

潑墨后，若是一張好的潑墨底子，將其掛于墻壁上，正反左右，反復凝思以經營位置。由于潑墨具有很大的偶然性，每幅作品都不拘于傳統法則。在置陳布勢時也會有出乎意料的設想，以出奇。此時，墨形的處理就成為至關重要的環節。好的墨形將其保留，以作虛像，不好的墨形就要用筆墨打破，將其融入潑墨畫境中，從而使筆墨與好的墨形相融合，使整幅畫面和諧統一又不失潑墨之趣。

圖4《觀瀑》

六、結束語

潑墨山水畫自古以來就有其獨特的寫意性特征，畫家揮毫潑墨，酣暢淋漓，直抒其真性情。隨著時代的進步，潑墨山水也煥發出新的生機，形式不斷創新。其實，潑墨山水畫本身是一種極具挑戰性的藝術方式。在潑灑時，我們需要有充分的設想，同時并非所有潑出來的墨都可以利用。我們必須學會在實踐中選擇可用的墨形，舍棄劣形。創作潑墨山水，不僅要“師傳統”和“師造化”，還要“師本心”，在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中為潑墨山水增添寫意性精神。

參考文獻：

[1]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卷二）[M].杭州：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1.

[2]宋]米芾.畫史[M].清乾隆四十六年（1781）抄本.

[3]唐]朱景玄.唐朝名畫錄·王墨[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92.

[4][明]李日華.米家山水二首[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14.

[5]宋]劉道醇，宋朝名畫評（卷一）[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 社，1992.

[6]俞劍華.中國繪畫史[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16.

（責任編輯：薛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