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讀大學的時候,在某節溫病學的課堂上,教授說:“我開藥方,十分注重口感。”教授詼諧的語氣,讓我覺得他這么說只是為了活躍課堂氣氛,我當時并未細細品味這句話。
工作以后,我利用所學的知識,努力給病人開自認為功效最好的藥。有病人皺著眉頭訴苦:“藥太苦了,吃不下!”
自此以后,我開方子也開始注重口感,尤其當面對的患者是孩童時,更是反復斟酌。我用心去了解每種草藥的“味”,在對癥下藥的前提下,優先選擇口感較好的。一段時間后,我發現,相對而言口感較好的湯藥,病人會心甘情愿地喝下,而且不容易引起嘔吐,療效一般會更理想。
同樣,我原本不甚理解張仲景的方子里為何總列有數顆大棗。對于這種看似可有可無的藥,我之前總是忽略。在關注藥的口感以后,我給一個5歲的孩子開的方子中加了大棗。這個孩子來復診時,笑嘻嘻地望著我說“藥甜甜的”。古代醫家在方子中加入大棗,不但是為了扶持正氣,更是為了使湯藥甘甜啊。
前年冬天的一個晚上,朋友阿思向我傾訴,說她的母親住院了。她的母親本就患有癌癥,當下又得了流感,病情比較嚴重。那時,她與母親正處于很深的矛盾中。矛盾的緣由是她的母親認為她男友家太遠,試圖阻止她結婚。為此她與母親大鬧了一場。
從醫數年的經驗告訴我,阿思的母親有可能熬不過這個冬天了。平心而論,她母親的行為確實欠妥。但人之生死是不可逆的,阿思此時要是沒去陪伴,日后極可能會因沒有陪母親共度她最后的時光而悔恨終生。可是,要如何讓她接納我的建議呢?
我想起了開方子的經驗,便對阿思說:“你媽媽這么做確實令人很難受。換作是我,我也不想面對她。”我告訴她,她的感受很正常,沒有必要自責。我和她聊了許久,聊到作為單親家庭,多年以來她們母女間的相伴與爭吵,聊到人性的多面性,又聊到生命的脆弱。最后,我說:“我覺得,你還是回去一趟比較好。”她沒再說話。
一個星期后,阿思發來消息:“我該如何感謝你?那晚和你聊完天后,我第二天早上就坐上了回家的高鐵。媽媽終于等到了我,如釋重負。她看著我笑,和我講話。昨天,媽媽走了。真的很慶幸,我做了應該做的事,沒有留下遺憾。”
此番經歷后,我想,那句古話也可以換成:良藥“甘”口利于病,忠言“順”耳利于行。
(樂 知摘自《揚子晚報》2025年4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