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治理數字化：理論分析、現實約束與推進方略

中圖分類號：F4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7543（2025）06-0109-10

鄉村治理是國家治理的基石，也是鄉村振興的基礎。改革開放以來，我國逐步建立起自治、德治和法治相結合的治理體系，鄉村治理能力得到明顯提升。然而，隨著技術、經濟、社會持續發展，農村勞動力大量向外轉移，鄉土熟人社會逐步瓦解，我國傳統鄉村的封閉性和穩定性被打破，這不僅提高了鄉村治理的復雜程度，而且強化了對治理體系的精細化要求，需要通過革新治理思路和手段持續提升鄉村治理效能。當前，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深入發展，加快推動經濟社會和制度系統同步演化，并逐步構建起數字化的技術一經濟范式，以人工智能、云計算、大數據、區塊鏈等為代表的數字技術為社會治理創新帶來了新思路和新工具。數字技術可以有效緩解傳統鄉村治理面臨的困境，推動信息、功能、群體等從割裂走向聚合，助力建立自治、法治、德治、智治“四治\"融合模式，從而打造形成精準、高效、智慧的現代鄉村治理體系。《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加強和改進鄉村治理的指導意見》數字中國建設整體布局規劃》《數字鄉村發展行動計劃（2022—2025年）》以及近年來每年發布的《數字鄉村發展工作要點》等重要文件均將鄉村治理數字化作為重要內容，鼓勵探索鄉村治理數字化發展路徑。

既有研究在“數字治理”“鄉村治理數字化”方面存在一定的分野。實際上，鄉村治理方式在因數字技術而越發敏捷、精準、高效的同時，鄉土經濟社會面臨的問題和挑戰也同樣因為數字化技術一經濟范式的廣泛滲透而越發復雜多樣，并給現有的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帶來新挑戰。任何一種技術一經濟范式的變革與演化都不會是一個“自動向善”“單純賦能\"的直線進步道路，而是一個從一系列舊問題解決到一系列新問題產生的多維演進路線，就如“信息繭房”算法歧視、信息泄露、網絡詐騙等問題和挑戰也將伴隨著數字化進程的深化而越發顯著，并會因為城鄉二元結構表現出新的特征[1]。因此，加快推進鄉村治理數字化的路徑探索，必須將包括鄉村治理在內的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置于數字化發展的大背景下進行審視，關注“數字技術賦能鄉村治理\"的應用性問題，以及如何應對鄉土社會因數字化技術一經濟范式滲透而產生的隱私安全、數據濫用、“信息繭房”等新問題和新挑戰。盡管我國已經在互聯網內容監管、人工智能算法治理、公共服務數字化領域取得諸多理論創新成果和實踐成就，但是將數字治理與鄉村治理數字化置于統一分析框架下，尤其是充分結合農業經濟、數字經濟與信息通信等交叉學科的復合型研究依然相對不足。

鑒于此，本文在充分分析數字化技術一經濟范式給鄉村治理帶來影響的基礎上，研究鄉村治理數字化為鄉村治理帶來的全新議題，以推進實現數字治理與鄉村治理數字化在主要內容、重點議題上的貫通。同時，深人剖析鄉村治理數字化在發展過程中面臨的現實約束，并明確未來的推進路徑，以期為當前與未來一個時期加快推進鄉村治理數字化進程提供參考。

一、技術一經濟范式下鄉村治理數字化的內涵與效用

鄉村治理的本質是規范和塑造社會秩序。鄉村治理數字化是為了適配數字化技術一經濟范式變革及其對于農村地區政務、社會、文化和生態等領域的影響而進行的一整套制度規則優化與機制安排完善。鄉村治理數字化通過充分運用數字技術，構建鄉村治理的數字化平臺和基礎設施，實現從傳統模式向數字化范式的跨越，體現了治理理念、方式、流程等的全方位變革和創新。技術一經濟范式作為一種描述技術與經濟相互作用關系的理論框架，對于理解鄉村治理數字化的演進和影響具有重要意義。

（一）技術一經濟范式下鄉村治理數字化的內涵

近年來，受益于數字技術的發展和數字經濟的擴張，新技術、新模式、新業態在城鄉經濟社會治理等方面的應用逐步深化，構建起一整套數字化的技術一經濟范式。技術一經濟范式由一套通用的技術和組織原則構成，是特定技術革命的最佳運行模式[2]。鄉村治理數字化正是在這一范式下，將數字技術（如大數據、人工智能、物聯網、區塊鏈等）深度融入鄉村治理的各個環節，構建起全新的治理模式和組織架構。這一過程不僅能夠提升鄉村治理的效能和水平，而且能為經濟發展、公共服務和社會公平提供全方位的支撐。

傳統鄉村治理在經濟社會結構分化的沖擊下存在碎片化困境。這種困境體現于政府各部門間、各級政府間在信息、功能、利益等領域的割裂狀態，其形成具有深刻的經濟社會背景，以專業分工、功能分割、層級限制為特征的治理模式反映了工業革命以來社會化大生產的要求。但是，隨著經濟社會數字化進程的不斷提速，不同地區與部門間人員、貨物、信息等的交往和流動更為密切。一方面，原先屬于各層級政府、部門“內部”的治理與公共服務事務逐漸外溢蔓延；另一方面，治理與公共服務事務本身也由于經濟社會的發展而越發復雜多元，進而導致基于功能而劃分的治理方式呈現成本高、難以變革、不重事前預防而重事后解決、缺乏協調等問題[3]。

隨著移動互聯網、人工智能、云計算、大數據等數字技術的發展和普及，鄉村治理正在經歷一場深刻的整體性治理革命。通過整合各類治理資源、優化治理流程、促進部門協同和多主體參與，鄉村治理逐步實現從碎片化向整體化的轉變。鄉村治理數字化一方面更加明確了數字技術作為關鍵決策、管理和服務工具的重要地位，以及將其融入治理各領域的實踐路徑，為治理提供了新的工具和思路，使治理決策更加科學化、系統化；另一方面也對數字生態下技術、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生態等方面可能面臨的新風險，作出了系統性的回應和規制，在效率與公平、技術與人文之間找到平衡點，實現從“被動應對\"到“主動治理\"的轉變。

（二）鄉村治理數字化推動實現鄉村治理主體和公共資源的整合

第一，推動治理主體的整合。人口加速外流引致村莊人口規模日益縮小，以及不同群體和組織的需求迥異且利益訴求相互交織，導致鄉村治理復雜程度明顯提高。數字化能夠加快轉變傳統鄉村治理“自上而下、垂直主導\"的單向治理模式，通過各種線上平臺幫助村民及其他主體及時掌握鄉村發展動態，并以互動、評價、打分、投票等機制為參與村內公共事務和行使權利提供便捷渠道，推動鄉村治理工作的動態化、透明化。尤其是基層政府和村“兩委\"利用政務平臺、App等方式及時收集各主體的需求和意見并實現外流村民和在村村民跨時空的\"共同在場”[4]，利用數字化平臺實現村內資產資源的信息化管理，從而構建精細化、多樣化和具有高可及性的鄉村服務體系[5]，形成開放、多元、協同共治的治理格局，增強鄉村社會治理整體性和協同性。例如，山東省乳山市以“數智融合\"重構鄉村監管體系，搭建“智慧農經 + 智慧監督”雙平臺，設置資金異常、費用風險等四類預警模塊，動態監測全市行政村160余萬條“三資\"數據，累計處理預警5600余條。核查排查“三資”合同1.4萬份、資源資產4.2萬宗，建成“一村一地圖\"空間數據庫，實現全域資源資產精準落圖與動態監管。推出“陽光村務\"App，集成零工管理、資產地圖、財務收支等模塊并接入“監督一點通”，平臺訪問量達87.9萬次、公開信息3.8萬條，村民可實時監督村務，群眾訴求辦結率達 100% 。

第二，實現碎片化公共資源的整合。公共資源供給的碎片化和分散化是導致城鄉及區域之間教育、醫療、社會保障等基本公共服務非均等化的根本原因。傳統鄉村治理所面臨的主體碎片化、機制碎片化問題在數字鄉村場域中經由信息技術的傳導進一步被放大，但具有包容性的數字化能夠推動鄉村公共服務資源的合理化配置8。例如，通過移動互聯網、物聯網、大數據等可以動態了解鄉村公共服務資源分布情況，快速找到鄉村公共服務供給的盲區、薄弱環節及需重點傾斜的人群和區域，準確核算提供公共服務的成本及公共服務資源的擁有率和使用率，強化資源利用效率和效果。同時，5G、千兆光纖等新一代高速網絡的普及下沉還為城鄉公共服務均等化提供了有效途徑，包括‘ ^?5G+ 智慧醫療”農村現代遠程教育、公共數字文化等信息惠民工程有效打通了農村公共服務“最后一公里”。例如，山西省高平市建設了“全方位覆蓋城鄉、上聯省市大醫院、下聯鄉鎮衛生所\"的醫療集團一體化信息平臺，推動分級診療、臨床檢驗、消毒供應、遠程會診、心電診斷、影像診斷、健康管理中心等在線協同。患者在鄉鎮衛生院就診可申請遠程診斷，30分鐘內可完成各類醫學影像和心電的上傳、診斷和收發報告，診斷后付費即可到衛生院拿藥或預約配送到家，基本實現城鄉醫療機構上下貫通、資源共享、業務協同。

（三）鄉村治理數字化有效助力鄉村治理決 策信息和行動的協調

第一，強化治理決策信息傳遞。信息是決策的重要參考。普遍存在的信息不對稱、“信息繭房”現象容易導致部分決策機構形成路徑依賴、憑經驗進行決策等問題[9]。數字化能夠從信息獲取范圍、信息感知和預估計算能力、信息反饋及時性等方面強化科層組織獲取信息和數據的能力，實現決策信息的收集、計算和反饋[10]。“數字下鄉\"將數字信息和數字技術嵌入鄉村社會，提升了民眾和各科層組織對于各種信息的可及性，推動鄉村治理各項業務流程的規范化和標準化，提高鄉村治理決策過程的公開化和透明化，有助于打破和緩解傳統治理模式下的信息壁壘和信息失真，促進科學民主決策[1]。例如，基于數字孿生模型建立鄉村治理虛擬空間，能夠實時或準實時呈現村莊地理地貌、自然資源、產業、集體資產、公共設施等，全面動態掌握村莊狀況，實現村內資產和設施設備的精準管理。浙江省德清縣聚焦縣域經濟社會發展的22個重點場景，打通基層治理平臺、垃圾分類、國土規劃、智慧交通、污水處理等業務系統，迭代升級“數字鄉村一張圖\"應用，推動村莊規劃、風險管控、生態治理、矛盾調處等基層治理的線上化、可視化、智慧化，全面實現“人、地、事、物\"精準可查、異動管理一鍵可知。

第二，塑造敏捷治理能力。敏捷治理能力是指以快速、靈活、有效的方式不斷適應外部環境以及社會需求的一種動態適配過程。隨著突發公共危機事件的沖擊，敏捷治理能力之于鄉村治理的重要性得到進一步強化。“敏捷高效、公平正義”作為新的價值導向，奠定了鄉村治理從傳統治理邁向鄉村數字治理的價值基準，契合了“以人民為中心\"的價值理念，彰顯了鄉村社會追尋發展公平的價值訴求[12]。將敏捷治理方法嵌入鄉村數字化治理空間和工作流程，能夠以快速回應和盡早介入的方式應對和整合不斷變化的需求[13]。通過對海量、動態、多樣數據的實時收集和全景式分析，構建大數據平臺和運用相關數字技術實現點對點交互，可以及時捕捉村民關注的熱點、焦點問題，快捷、及時和迅速地響應公眾需求。特別是在應急管理領域，構建集感知、預警、分析、決策等于一體的智能應急管理體系，能夠快速、準確把握各類災害風險規律特點，實現應急管理科學化、智能化、精準化、敏捷化。例如，臨安區是浙江省50個地質災害重點防治區縣之一。臨安區圍繞“風險隱患在哪里\"“風險何時何地發生”“發現風險后怎么辦”三大問題，基于本地區近10年來的地質災害數據研發災害風險識別模型和影響范圍公式，布設垂直探測系統4套、分鐘級數據采集氣象站230個、雨量和水雨情監測點305處，構建輻射半徑為1.5公里的高密度雨量監測網，圍繞“數據共享、業務協同、場景可視、管控精準、指揮高效\"五大目標構建一體化應急管理平臺，最終實現“精準研判、精密智控、精細服務\"的地質災害閉環管控體系，推動防災決策更加科學、治理更加精準、服務更加高效。

二、技術一經濟范式下數字化發展為鄉村治理帶來全新議題

技術革命浪潮的效能釋放受到既有社會結構、政治觀念、政策實施的影響，其連續性進程也會不斷受到社會結構、居民觀念和治理模式的反作用，進而形成一種與技術一經濟范式協同演化的過程。然而，技術的演化及應用并不是一個自然向善的線性進步過程，而是一個從解決一系列舊問題到產生一系列新問題的試錯過程。實際上，鄉村治理數字化的發展既體現在如何利用數字技術解決鄉村治理的問題和堵點，又包括如何及早發現并有效應對數字化發展給鄉村治理帶來的一系列新挑戰，而后者往往容易被忽視。

（一）互聯網增加了鄉村治理結構復雜性

數字技術的應用打破了傳統鄉村治理中單一主體的線性治理模式，讓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都在經歷數字化洗禮、網絡化重塑、分權化再造[14]。實際上，在鄉土社會“過疏化”“空心化”“原子化\"等問題日益凸顯的背景下，數字技術具有突破空間約束、增進社會團結的可能性，能夠推動解決鄉村公共事務參與主體缺失、留守人口參與積極性不高等問題，在一定程度上平衡社會秩序和個人自由。但需要注意的是，由應用程序、社交媒介等帶來的“線上連接\"并不是對于原本村莊地域范圍內人與人相互聯結、密切交往公共空間的簡單恢復，而是基于互聯網虛擬空間的一種關系重塑和再造。實踐中，農村基層群眾的利益和需求的分化張力并不會因為一個虛擬空間的出現而突然減少或消失，反而會因為線上社會互動頻率的增加而變得越發激烈。比如，在一些村務公開的微信群中，當涉及公布財政補貼、福利保障類政策時，享受相關政策的人員名單往往是引起線上爭議的導火索。此外，村民間個人矛盾也可能通過微信群進一步公開并出現升級。此外，基層干部在開展工作的過程中不僅需要花費大量時間學習、操作數字終端和應用程序，而且要花費更多的精力來應對一部分“分擔責任義務時完全失聯，分享權利金錢時遠程出現\"的外出人群、解決在各種社交應用中出現的突發爭端，這也進一步增加了他們的工作量和工作難度。

（二）社交媒介助推鄉村文化圈層分化

在進入數字時代之前，鄉土文化產品的生產大多來自專業人員并由專業機構嚴格把關，文化內容向農村的傳播與在地化解碼也需要以基層政府、精英知識階層為中介。當前，一系列短視頻應用、社交媒介等數字平臺的出現降低了信息發布、內容傳播的門檻，強化了人民群眾作為公共價值共同生產者的身份。農村居民個體基于興趣、意愿或能力在數字平臺上創造內容、交換信息，正在構建起一套全新的鄉土文化生產模式和文化圈層。實際上，社交網絡與算法推薦等人工智能分發方式創造了一種以地域、用戶社交圈層或興趣偏好為標準的信息篩選和接收方式。這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以用戶為主導”，但面臨著“過濾泡”與“回音室”的信息困境，從而使受眾陷入“信息繭房\"陷阱。相較于城鎮地區，農村地區居民的平均受教育水平更低，也更易受到“信息繭房”的影響。除此之外，一部分面向農村地區的文娛產品為追求流量而突破底線，蓄意制造城鄉、區域或人群矛盾。大量有偏、有害信息在“信息繭房\"的助力之下形成“審美繭房\"“思維繭房”“文化繭房\"等，容易造成群體思想極化的現象。來自傳統鄉村精英的“權威”信息被質疑的情況屢見不鮮，這通常會加劇鄉王社會群體之間的不信任，在一定程度上削弱集體信任基礎，并可能撕裂農村基層社會共識，從而影響鄉村治理的有效性。

（三）鄉村治理數字化中的技術濫用問題

技術濫用一般是指過度使用或不加節制，甚至是惡意使用某些技術以實現某種利益或產生不良后果的行為或現象。一些市場主體在推動數字技術賦能鄉村治理時，僅展示數字技術的新穎性、便捷性和功能性，而對其可能被濫用的風險及其社會后果缺乏系統評估和必要警示，影響了基層治理主體和農村居民對數字技術在鄉村治理領域創新應用的正確認知和客觀判斷[15]。治理體制必須適應既定時期的生產方式和生產力發展水平，建立與治理機構行政能力和社會自治能力相匹配的權力分配和治理機制。技術濫用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農村基層治理領域治理能力與治理機制不匹配不協調問題。一些基層組織通過變相或惡意使用具有重要公共治理產品屬性的數字產品或工具謀取小團體利益，嚴重損害了鄉村治理數字化的有效性和可信度。同時，鄉村治理數字化中也隱藏著“數字形式主義\"行為。一方面，數字化是為基層減負的重要舉措，但隨著各地數字化建設的深化，出現了原有系統并未減少、新系統不斷增多的問題，反而給基層工作帶來更大的壓力。特別是由于基層智能感應設備的安裝不足，大量底層數據收集工作仍然是由人工承擔，這給基層工作人員帶來了大量的“指尖上\"的負擔。另一方面，存在著過度使用昂貴數字終端去解決某些無關緊要或不存在的基層治理問題，造成基層治理資源浪費。

一些基層政府在建立政務平臺時較少考慮具體的應用場景和服務配套，結果將基層數字治理平臺變成“秀場\"工程。除此之外，農村居民個人數據的過度收集和安全防護缺失問題也需要重視。相較于城鎮地區，農村基層治理主體、居民的隱私安全意識相對薄弱，村“兩委\"等掌握了大量農業生產、農村居民財產、個人隱私等重要數據，并將其存儲在一般互聯網設備之上，容易造成隱私數據泄露。

三、鄉村治理數字化的現實約束

當前，我國鄉村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取得長足進展，但仍存在諸多亟待改進之處。在利用數字技術助力解決鄉村治理既有問題和堵點時，存在統籌規劃階段缺乏數字化的理論與實踐經驗，建設階段缺乏全局性、系統性思維，應用階段貪多、求快、追新等問題；在應對鄉村治理新挑戰時，對于數字化新問題的探索前瞻性和時效性不足。這也導致在一些具體的鄉村治理數字化實踐上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卻未解決實際痛點和問題，鄉村治理數字化難從“盆景\"變為“風景”。

（一）誰來建設：高質量建設主體匱乏

數字化實踐與創新高度依賴于市場主體能動性的發揮。在廣大農村與偏遠地區推進數字鄉村建設和鄉村治理數字化改造，大多數參與的市場主體將會直面高昂的建設成本、相對較低的市場收益及相對落后的人力資本和基礎設施建設水平，因此，“望而卻步”“淺嘗輒止\"或是市場主體的理性選擇。鄉村治理數字化缺乏大規模市場主體參與，也缺乏既熟悉鄉村治理又懂數字技術的復合型建設型人才。現有鄉村治理數字化建設業務與技術“兩張皮\"現象較為明顯，綜合解決方案供給水平和質量相對較低。鄉村治理數字化歸根結底是數字應用和數字產品在鄉村治理具體事務中的融合，各種數字平臺、App的研發設計，離不開產品經理和工程師對農業生產、鄉村治理、鄉土社會結構等實踐痛點與具體問題的洞察和凝練。實際上，現有鄉村數字治理平臺大多是城市社區治理模式和理念的遷移，一些系統開發者沒有足夠的鄉村經歷，對現階段的真實鄉村情況缺乏深入了解，思維和理念不自覺地局限于城市生活，他們為鄉村開發數字治理產品和服務，本質上是將城市人的需求和生活方式復制到農村，產品與現實需求錯位在所難免。高質量參與主體匱乏以及農業農村生產、生活、治理、服務等領域的數字化方案供給能力相對不足、個性化程度不夠，已成為推動鄉村治理數字化走深向實的主要障礙。

（二）應用效能：應用支撐能力欠缺

鄉村數字治理與城市社區數字治理相比還存在較大差距。一是鄉村治理數字化的總體實現程度不高。大部分地區在推進鄉村數字治理中只開展一些簡單的數字化應用，甚至把鄉村數字治理簡單理解為在線黨務管理和信息發布，如僅僅建立村民微信群發布通知，并沒有把政務服務和村務管理等業務集成到信息管理平臺。二是鄉村公共服務供給數字化應用不廣泛。由于空間廣闊、人口密度小，鄉村交通、醫療、教育等公共服務的應用量較小，而數字化改造需要較多的投入，成本收益率較低，社會資本參與的積極性不高。相較于城市公共服務，市場主體在鄉村數字生活、數字醫療、數字教育等方面的開發利用不足。三是存在不符合實際需求的“運動式”建設現象。一些地方尤其是鄉鎮主導建設的鄉村治理數字化基礎設施存在建設水平與農村實際需求適應度低，以及“重建設、輕管理\"等問題；建設過程中忽視了數字基礎設施與傳統基礎設施建設的差異，導致出現部分物聯網監測設備、終端顯示設備等穩定性差、后期維護缺少經費等問題。對中國政府采購網2014—2023年數據的不完全統計分析顯示，各級地方政府（包含鄉鎮級）平臺系統類建設項目達2162個，總金額超過40億元。從招標文件的建設目標來看，這些平臺功能趨同，且對后期持續運營和維護的投入較少。

（三）關鍵要素：數據收集、整合、利用與保護問題

數據是鄉村數字治理的關鍵。農村數據統籌整合不足，開發利用層次低，制約了鄉村治理數字化的進程[17]。一是數據標準規范缺失。關于鄉村數字治理的內容、技術應用、數據共享等方面的技術標準尚未建立，大部分鄉村的基礎底數仍不清楚。在已有實踐中，各地根據自身需要自行設計數據采集標準，導致數據的異構化問題較為嚴重，數據采集的針對性不強。二是數據更新慢。從現有的鄉村數字治理實踐來看，所需的底層數據來源分散，特別是村內的原始數據獲取只能依賴人工采集。這種方式不僅需要較多人力成本，而且數據獲取效率低、更新慢，難以保障數據的完整性和真實性。三是數據共享難度大。鄉村數字治理涉及多部門數據，因缺乏頂層設計和共享機制，部門間數據共享開放不足，導致數據難以有效整合。此外，已建成的數據庫開放性不夠，沒有為社會提供數據開發和應用創新的便利條件，導致數字鄉村應用開發較為單薄，主要依賴政府開發的應用服務。四是鄉村治理相關人工智能應用研發相對不足。數據顯示，我國涉及農業農村的人工智能算法模型數量較少，且多以簡單知識問答系統為核心，主要服務于農業知識培訓等基礎應用場景。截至2024年12月31日，我國已完成備案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大模型超過300款，主要涉及工業、教育、醫療等領域，僅有一款哈爾濱工業大學研制的“天工開悟\"大模型專門用于服務農業生產，尚無專門服務于鄉村治理或者專注于農村生活、服務場景的生成式大模型。

（四）應用主體：數字技能與數字人才不足

治理主體的應用能力不足是鄉村數字治理推廣難的主要原因。一方面，農民數字素養不足。

受知識、技能、年齡等因素的影響，大部分農民缺乏數字技能，數據駕馭能力有限，運用網絡獲取數據信息的能力較低，對真假摻雜的信息甄別能力不足，接受鄉村治理數字化具有一定困難。針對農村居民開展的數字技能培訓資源有限，能夠接受培訓的農民數量也相對偏少，這進一步增加了鄉村治理數字化建設的難度。另一方面，數字治理人才匱乏。隨著青壯年勞動力外流，村莊普遍缺乏熟悉數字技術的人員。我國城鄉間、產業間收入差距明顯（信息技術類工資最高、農林牧漁工資最低），數字人才主要集中于城市和非農領域，從事數字鄉村領域的技術人員數量少、就職意愿低、不了解農業農村實際情況等問題突出[18]。大部分基層干部對數字化理解不深，多數還停留在視頻游戲、電商購物等入門領域，對于如何利用數字技術有效賦能鄉村治理并不清楚，這在客觀上進一步滯緩了鄉村治理數字化的發展進程[19]

四、鄉村治理數字化的推進路徑

在新發展階段，將數字技術更深入地應用于鄉村治理，是推進鄉村治理現代化的必然要求。鄉村治理需從傳統管理思維轉向數據治理思維，積極培育鄉村治理數字化建設主體，加快完善鄉村治理數字化制度體系，持續激發數據要素活力，不斷增強應用主體能力，從而建立起高效便捷的鄉村數字化治理體系。

（一）大力培育數字化建設主體

一是加快培育鄉村治理數字化綜合解決方案供應商，積極依靠電信運營商等市場主體開展實踐創新，探索數字技術賦能農業農村治理、生活、文化、娛樂等領域的有效路徑和機理。充分發揮數字技術跨越物理空間的作用效能，構建多樣化的城鄉共建渠道，廣泛吸納科研機構、互聯網企業參與鄉村治理數字化建設和研發創新，推動優質數字技術產品和服務向農村地區遷移。二是積極創新鄉村治理數字化“產學研\"協作模式。

鼓勵互聯網企業與農業經濟、社會、文化、生態等領域科研機構的“產學研\"合作，實現“產品經理農業農村研究者化”。三是更大力度吸收城市地區服務業、工業等在數字化發展過程中的經驗教訓，充分利用既有底層設施標準、技術構架，重點探索既有技術方案與鄉村治理的創新融合。鼓勵企業改進現有鄉村治理數字化平臺功能設計，開發更多適應、切合“三農\"特點的信息終端、軟件和服務，打造更多便捷好用的“一站式\"平臺，增強信息服務與農村人口特征、實際需求的適配性。

（二）完善治理機制和基礎應用

一是統一標準、分級分類推進鄉村治理數字化建設。鄉村數字治理涉及多項業務，鑒于不同地區和不同群體的應用基礎不同，需要建立健全跨部門、跨層級、跨區域的協作機制和聯動響應安排。一方面，建立鄉村治理數字化規劃體系，制定包含基礎設施、治理內容、治理效果等在內的鄉村治理數字化建設標準，統一部署行政村的治理數字化轉型。明確鄉村黨建、村務管理、公共服務、公共安全等治理內容的數字化應用標準和基本流程，避免地方各自為政造成系統不能兼容集成。另一方面，根據地方實際和群體特征，分區、分類推進鄉村數字治理。在區域分類推進上，數字化基礎好的地方可以開展更多業務模塊的數字化應用，并探索涉農業務數據系統的兼容并聯；基礎薄弱的地方先從“智慧黨建”\"線上村務”開始，逐步提高鄉村數字治理的應用程度。二是加強鄉村數字治理的基礎應用平臺建設。以省級政府政務服務平臺為基礎，整合本地各層級面向鄉村居民的政務服務資源，建立覆蓋市、縣、鄉鎮、村的政務服務綜合門戶，支撐各級政府部門開發便民應用，實現更多涉農服務事項在線辦理。防范和化解鄉村治理數字技術濫用問題，合理布局重點項目建設、重點場景探索，避免無序、過度建設帶來的資源浪費、數據分散、權力尋租等問題。三是持續豐富和規范鄉村數字文化內容供給。支持地方政府與互聯網企業開展多渠道合作，依托當地特色、風土人情、文化習慣打造優質鄉村數字文化內容，支持廣大農村居民積極參與網絡文化作品創作和供給。加強新技術風險研判和網絡巡查監督，遏制消極文化內容的網絡傳播，有效監測和防范可能引發的經濟、社會和道德風險。

（三）優化鄉村治理數據體系

一是開展鄉村基礎數據采集。建立鄉村數字治理的元數據標準、大數據指標體系和數據庫資源編碼體系，開展鄉村人口、產業、地理、基礎設施等基礎數據采集。利用基層網格員、村干部等力量定期更新數據。根據鄉村治理需要，對原始數據進行清洗、脫敏和歸集，基于治理業務板塊形成相應的專題數據集。二是開展鄉村治理領域的數據共享和匯聚。構建統一的數據共享交換平臺，按需開放平臺數據接口或建立隱私交換平臺，與農業農村、民政、自然資源、公安等部門的數據實現在線共享，匯聚形成多層級的農村生產、生活和管理的數據集，支撐鄉村政務服務信息資源跨地區、跨層級、跨部門互認共享，打破數據“孤島化\"現象，實現數據統一管理。三是加強數據安全管理。出臺鄉村數據安全相關規章制度，構建數據采集、傳輸、存儲、處理等環節的安全防護體系，落實部門數據的安全監管責任，建立數據安全應急防控機制，警惕數據被竊取、破壞和濫用等現象的發生。四是加強數據的開發利用。在保證數據安全的基礎上，通過開放授權向社會提供開發應用的便利條件，吸納社會力量共同開發推廣鄉村數字治理的相關應用。探索開展跨場景跨業務跨部門數據的聯合監管試點，創新基于新技術手段的監管模式，建立健全觸發式監管機制。

（四）強化應用主體數字技能

一是提升農民的數字素養。研發符合群眾需要的數字技能培訓項目，將農村居民基礎數字技能的培育作為主要目標。針對受教育水平低、年齡大的群體，提供以圖像影音等為主的培訓載體，同時通過家庭內部培訓、社區志愿培訓等途徑，提高培訓便利性和可及性。二是改善數字素養的教育培訓內容。對農村地區學歷教育、職業教育中的計算機課程進行升級換代，改設數字技能培養課程，提高數字技能課程在教育培訓中的比重。發揮村干部帶頭示范作用，舉辦手機應用技能培訓、數字平臺使用方法講解、防范電信網絡詐騙等專題活動，幫助普通農民，特別是農村老年群體了解和使用互聯網。三是強化公共服務人員的數字技能培訓。整合企業、職業院校、培訓機構的資源，對基層干部、農村教師、鄉村醫生開展專門的數字技能培訓。大力培育村“兩委”鄉村信息人才、農村集體組織成員的數據應用能力，造就一支強有力的鄉村數字治理骨干隊伍。四是培養鄉村網絡文化服務人員。強化農村居民參與數字文化生產的培訓、技術支持和政策扶持力度，鼓勵和支持熱愛鄉村文化事業、具有專業特長、甘于奉獻的優秀人才參與鄉村文化建設，吸引本鄉在外工作的文化人才及具備專業數字技能的“能人”“網紅\"返鄉創作，打造一批專門服務于農村居民的數字文化人才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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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itization of Rural Governance： Theoretical Analysis，Reality Constraints and Promoting Strategies

YIN Hao-dong HUO Peng NING Jing

Abstract： Technological， economic，and governance realms share a profound interplay. The extensive permeation of the digital technology-economic paradigm has brought opportunities for addressing existing rural governance issues and advancing the modernization of rural governance. However， it also poses numerous new challenges due to the comprehensive transformation in mindset， economic models，and interactive structures.At present， various localities are actively exploring digital pathways for rural governance and haveachieved positive results.Nevertheless，there are stillobstacles in terms of construction methods，scheme supply，data coordination，and application subjects.Promoting the modernization of rural governance requires in depth application ofdigital mindset and technology to allaspects of rural governance.This approach should not only address the shortcomings and bottlenecks in traditional rural governance，but also actively and properly respond to new problems and challenges brought by digital governance， enhancing the compatibility of the rural governance system with the digital technology-economic paradigm and accelerating the establishment of a new rural governance mechanism that integrates self-governance，rule of law， virtue governance，and wisdom governance.

Key words： rural governance; digitalization; digital technology; digital village

（責任編輯：楊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