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J70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7009(2025)04-0025-07
Realistic Dilemmasand Path Selection for Preservation and Transmission of Baima People’s“Chigezhou” in Wen County
LU Jian-ping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Media,Longnan Normal University, Cheng County 7425oo, Gansu,China)
Abstract:The endangered national-level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Chigezhou”,isaritualistic maskeddanceperformed annuallybytheBaima peoplein WenCountyfrom thel3th tothe18thdayof thefirstlunar monthintheirrespective villages. Itaims to invoke divineblessings for aprosperous harvest,thriving population,peace,and harmonyin the coming year.In 2008,duetoits rich embodiment ofancient culturalcodes tracing back to theorigins of Chinesecivilization,it was includedinthefirstbatchof national IntangibleCultural Heritage extensionprojects.Basedonyearsoffieldwork in Baima vilages in Wen County,this study examines thecurrent state and challnges of preserving and transmitting“Chigezhou”through interviews with inheritors and vilagers regarding theirideaonitssafeguarding.The paper proposes pathways such as strengthening the Baima people'scultural identity,nurturing inheritors,ensuring the alocation of dedicated funds,and leveraging“internet + cultural tourism”to revitalize“Chigezhou”in contemporary society. Under the framework of“diversitywithin unity,”fostering the inheritanceof Baima cultureand promoting Chinese culture are mutually reinforcing rather thancontradictory,therebycontributing to theconstructionofa shared spiritual homeland for the Chinese nation.
Key words:Baima people in Wen County;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Chigezhou;preservation and transmision;path selection
白馬人現集中生活在四川平武縣、九寨溝縣和甘肅文縣、舟曲縣的大山深處,約2萬余人[1」文縣白馬人自稱“達嘎貝”,“白馬人”是其他民族對他們的俗稱,是一個有語言而無文字的族群。
白馬語屬漢藏語系藏緬語族藏語支北部方言[2]從人文地理版圖看,該區域位于費孝通先生所言的“藏彝走廊”東北端,處在漢、藏兩大文化圈之間[]。這里,自古民族種類繁多,且支系復雜,民族文化多樣性突出,留存有大量古老文化遺存,文縣白馬人“池哥晝\"即為一例。2008年,“池哥晝”因其富含中華文明起源的遠古文明密碼而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擴展項目名錄①,備受各界高度關注。然而,近二十多年間,在現代化、工業化、城鎮化浪潮沖擊下,白馬人傳統農耕生計方式發生了巨大變化,致使依存于農耕社會的“池哥晝”的傳承與保護陷入諸多困境,如現有傳承人年齡偏大,新生代參與“池哥晝\"傳承的主動性不強,積極性不高等。面對如此環境,如何傳承保護“池哥晝\"這一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以下簡稱“非遺”),不僅是擺在“文化持有人\"面前急需解決的問題,也是需要地方政府重視破解的難題,更是學界值得關注的課題。基于此思考,本文立足多年田野調查所得,從“池哥晝”發展現狀中發現其傳承與保護所面臨的挑戰與機遇,進而剖析造成“池哥晝”傳承困境的深層原因,試圖提出“池哥晝\"傳承保護的長效機制,以期為瀕危國家級非遺“池哥晝\"的傳承保護做出些許學理貢獻。
一、白馬人“池哥晝”傳承保護現狀
文縣白馬人跳“池哥晝\"始于何時,已不可考,但據薛堡寨《觀音樓宗神》4]歌詞表明,清雍正朝之前,文縣白馬人已在跳“池哥晝”。20世紀 60- 70年代,受各種因素影響,“池哥晝”曾一度停跳。改革開放后,“池哥晝\"活動陸續恢復,特別是在各級政府和社會各界的持續努力下,2008年“池哥晝\"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擴展項目名錄,“池哥晝\"的傳承保護工作才得以全面展開。近年來,以“池哥晝\"為代表的白馬民族文化的知名度和影響力明顯提升,這與白馬人和文縣政府的傳承保護是分不開的。
(一)白馬人自覺傳承
文縣白馬人認為,“池哥” (chiilgge2 )為面具,代表山神或黑熊神,還指代血緣或英雄祖先神,“晝\"(nzzro2)為跳的意思。“池哥晝\"是一種小型集體癱面舞。跳“池哥晝”的基本動因是驅邪避煞,以求神靈護佑,主要祈求五谷豐登、六畜興旺、人丁繁盛和作戰取勝。文縣白馬人現主要居住在鐵樓藏族鄉14個行政村和石雞壩鄉薛堡寨、堡子坪與博達峰等3個村寨。每年正月十三至正月十八,上述地區均要以村寨為單位跳“池哥晝”。白馬峪河14個村寨跳的“池哥晝”由4位反穿羊皮祅,肩斜掛一串銅鈴,足登蛙靴,左手持驅邪斬鬼木劍或木戟,右手握黑色牦牛尾拂塵,頭戴木雕彩繪“三目\"神面具的“池哥”、2位身著百褶裙、胸掛魚骨牌、頭戴木雕菩薩面具的“池母”、2位身穿破布長衫、頭戴草帽的“知瑪\"和1位臉部涂抹鍋墨的“猴娃子\"構成。除這四大角色之外,強曲村增加1位“帕貴\"(野豬)、賽科橋村增加1位“秦州客\"角色。與白馬峪14個行政村不同的是,石雞壩鄉薛堡寨和堡子坪白馬人跳的“池哥晝\"有4位“池哥”、3位黑紗蒙面“池母”,無“知瑪”“野豬”“秦州客”角色。當地人認為,他們跳的“池哥\"指代“阿尼嘎薩”四兄弟,“池母\"指代“皇上三女兒及宮里的三位女子”。“池哥晝”面具造型簡潔而夸張,攤祭特征明顯。不同村寨,“池哥晝”面具的形式和表演內容也有一定的增減,這種增減是區域內民族交流融合的必然結果。現存最早的“池哥”面具大約是清代的遺存,明清以降,宗教的世俗化在民間已基本普及,即使在白馬村寨,儒釋道與民間信仰也已緊密融合。
近二十多年間,自農歷正月十三至正月十八,文縣白馬人均在本村寨跳“池哥晝”,屆時,大多在外務工人員也趕回家鄉參加一年一度的跳“池哥晝”。如草河壩村白馬青年班杰瑪說:“我們最主要的是過正月十五,過年倒可以不回去,但是過十五不回來,我肯定會發瘋的。我爸打電話讓我一定要回來,過節要團圓,然后我就回來和鄉親們一起跳池哥晝。”②由此可見,白馬人還是相當推崇本民族傳統文化,主動參與跳“池哥晝”是白馬人根植于心靈深處的文化認同與民族情懷的凸顯。但是,受現代生產生活意識的影響,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自覺意識逐漸淡漠,活躍而高產的老一輩傳承人逐漸離開了人世,致使民間文化的群體記憶變得松散衰落,民間文化的傳承出現了明顯斷層。
(二)地方政府全力保護
文縣白馬人“池哥晝\"的傳承與保護主要經歷了從2004至2020年的搶救性保護和生產性保護兩個重要階段。在搶救性保護階段,2008年隴南市政協專門成立隴南市白馬人民俗文化研究會,組織人員收集整理翻譯白馬語8000余字,拍攝白馬服飾工藝8種、白馬舞蹈12支,記錄白馬傳說故事10段,錄制白馬歌曲168首,編排音樂舞蹈史詩“池哥晝\"“白馬吉祥”,出版發行《隴南白馬人民族文化研究》《隴南白馬人民俗文化研究》《白馬漢大詞典》《隴南白馬人民俗文化圖錄》《中國白馬人文化書系》等系列叢書。如此舉措顯著增強了“池哥晝”活態傳承能力。
2009年開始,“池哥晝”保護邁入生產性保護階段。文縣政府先后舉辦2009、2012、2015、2019中國白馬人民俗文化學術研討會暨白馬人民俗文化旅游節,大力宣傳推介獨特的白馬人民俗文化,其影響力進一步擴大。2013年文縣政府與復旦大學現代人類學研究中心聯合拍攝紀錄片《探秘東亞最古老的部族》,并在央視《探索發現》欄目播出。這是文縣白馬人歷史文化第一次通過央視瀕道傳播至全國各地,極大地提升了文縣白馬人歷史民俗文化的知名度。文縣政府在石門溝、草河壩、寨科橋等村寨投資500萬元修建6所“池哥晝\"傳習所,投資1000多萬元新建洋湯寨“池哥晝\"非遺博物館,投資800萬元修建了以“池哥晝”為代表的韓家壩非遺保護中心。凡此種種舉措,表明文縣政府借國家級非遺“池哥晝\"搭臺,促進地方經濟社會發展的價值訴求。此外,文縣政府還需在人才培養體系構建、文化旅游線路設計、基礎設施條件提升、數智賦能產業發展及融媒體全方位宣傳推介等方面強化對“池哥晝\"的整體性、系統性傳承與保護。
(三)沉浸式體驗與研學
2025年4月28日,文縣政府精心打造的沉浸式演藝項目《白馬盛典》在國家4A級旅游景區白馬河劉家咀村開演。劇情以白馬人英雄史詩《阿尼嘎薩》為敘事主線,聚合了白馬人的傳說故事、民俗風情、非遺傳統等素材。創新設計360度旋轉觀眾席與“聲光電”多層次環形舞臺,打造“移步換景\"沉浸式觀演場景,讓觀眾感受“一鏡到底”全景式感官沖擊,實現了技術與藝術的完美融合,充分展現了多元化的白馬人民俗文化。近年來,市縣兩級政府部門制定了《隴南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規劃綱要 (2009-2020)?? 白馬文化生態保護區規劃綱要》等,舉辦了文縣白馬人民俗文化旅游節,完成了白馬人故事等市級非遺項目文本資料的收集撰寫和圖片視頻的拍攝整理。同時,地方政府還注重將民族民間文化與現代職業教育相融通,通過開設“白馬文學、白馬音樂、白馬舞蹈、白馬工藝美術\"等特色課程,將白馬人的歷史、文學、音樂、舞蹈、美術等融入學校人才培養和文化建設,這也是傳承、宣傳、推廣白馬文化的有效舉措。
二、白馬人“池哥晝”傳承保護的現實困境
(一)“池哥晝”傳承保護生態結構性失衡
隨著工業化、城鎮化加速推進,白馬人的村寨像中國大多數農村一樣“空心化”“老齡化”“異質化”問題日益凸顯,外出務工已成為大多數家庭和年輕人的主要謀生手段,白馬人也不例外。如余林機所言,“現在年輕人都外出打工了,在家的很少,冬天回來了就‘熱心(跳池哥晝)那幾天,過完年都走了。學這個東西,吃不了五谷,養活不了人,人家要打工養活大人娃娃。沒人愿意學‘池哥晝'儀式,包括我自己的兒子也是這樣。”③年輕人在家干農活一年的經濟收入難以養家糊口,只能外出務工,僅在春節時才回家過年,在家專門學習“池哥晝\"缺乏現實可行性。另外,走出山區的外出務工者在現代化大城市接觸到的豐富多元且充滿功利誘惑的都市文化也深深影響并改變著他們對“池哥晝”傳承保護的態度。
不難發現,工業文明所主導的現代化、城鎮化與“池哥晝”依存的農耕文明發生了劇烈的沖突,作為農耕文化傳統代表的“池哥晝”處于明顯劣勢,“池哥晝\"失去了其本源一—鄉土傳統,失去了傳承主體,其賴以傳承的社會環境系統結構嚴重失調,這是目前“池哥晝”傳承保護所面臨的最大困境。特別是在國家實施退耕還林政策之后,白馬人可耕作的土地和放牧的空間大幅縮減,狩獵也被明令禁止,村寨剩余勞動力不得不轉移到其他行業,人們的生活不再全部依靠農牧業生產收入。經濟生產方式的變遷使得人們祈求神靈保佑五谷豐登、人畜兩旺的愿望不再強烈,“池哥晝\"的原始效用明顯弱化。
(二)新生代白馬人傳統文化認同淡漠
班運民告訴筆者:“我們這里老年人也不愛唱白馬歌,不跳白馬舞,現在娃們全都念書、打工,冬天才回來,愛好的回來還能學幾天,不愛好的干脆就不學。我們這里的娃們都去城里上學,寨子里學校沒有學生。寨子里有‘池哥晝’傳習所,但沒有使用,平日里當作黨務活動室和電商辦公室,有時我們想用也不方便。過年時年輕人回來,才能組織起活動,所以說,我們白馬人的傳統文化現在傳承現狀非常不好。”④曹福元老人告訴筆者:“春節期間,我給年輕人教跳‘池哥晝’,有的人愛聽,有的人不愛聽,也不學。你說我們今天到場里跳一跳,我給你教一哈,哪有啥意思,他睬都不睬就走了。”上述訪談記錄從一個側面表明,白馬人傳統文化確實需要年輕一代下功夫學習傳承,如果僅在表演時才投機式學習,那么隨著時光流逝,白馬人的傳統文化也會湮滅在滾滾向前的時代浪潮中。在經濟社會快速發展的時代背景下,很多年輕人意識不到民族傳統文化的獨特價值,導致以“池哥晝”為代表的白馬文化后繼無人,傳承乏力。
(三)新生代白馬語使用活力降低[5]
白馬語是“池哥晝\"精神內核、文化價值的核心口頭表達載體與意義傳遞工具,然而現實情況如楊富平所言:“1965年以前,村子里基本上都說白馬語不帶漢語。我們十五六歲時,薛堡寨的老人們都不會說漢話,也不懂漢話,現在大部分語言隨時代發生了變化。我們的酒曲子‘勒’丟失完了,我們的語言也就全部丟了。”農耕時代,漢族群眾和白馬人一起勞動生活,漢族也會唱白馬人民歌,現在這種現象沒有了。隨著工業化、城鎮化的快速推進及新出生人口銳減,大多數白馬村寨的小學沒有學生了。從孩子接受幼兒園教育開始,大多數白馬人就在文縣城區租房或買房供孩子讀書,媽媽陪讀,爸爸在外打工賺錢,爺爺奶奶則留守村寨。新生代白馬人大多數時間在縣城學習生活,使用白馬語的頻率大大降低,白馬語交流環境發生了根本性改變,白馬語面臨著逐漸消亡的危機。
白馬語是“池哥晝\"得以存續和保持原真性的最基本的重要文化訊息表達與傳遞載體,如果白馬語消失了,“池哥晝”就失去了靈魂和主要文化功能,隨之白馬人的傳統文化也會消失。白馬語就好比樹的根,而它的文化,就好比樹的枝和葉,如果根死掉了沒有了,它的枝葉也就會枯萎[6]。儀式性是“池哥晝”的典型性特征,也是攤面舞最顯著的特征。在“池哥晝”儀式上,一般都會唱“勒\"歌(白馬人說唱文學的標志性樣式),“勒”涵蓋了白馬人的創世神話、民間信仰、農耕狩獵、民族交流、部族權力結構狀況等,經常運用于各種儀式性集體活動中。近年來,著名語言學者孫宏開和甘肅籍學者莫超、魏琳等在廣泛調研的基礎上,發表、出版了一系列有關白馬語的論著,為白馬語留存了極其寶貴的語言檔案。
(四)行政化、商業化與“池哥晝”傳承異化
舞臺語境下的“池哥晝\"儀式展演中多夾雜有各級政府領導致辭、頒獎、剪彩與簽約等內容,發展經濟信條更是充斥于各級政府有關“池哥晝\"傳承保護的各類文件中。如此語境下,“池哥晝”儀式又被人們回憶起來并改造為追求“詩與遠方\"打卡者抑或網紅想象的儀式,有些多年不跳“池哥晝\"的村寨也為了招徠游客而再次拿出面具,跳起了“池哥晝”。舞臺“池哥晝\"和村寨展演的“池哥晝\"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代表的含義也不一樣。班杰軍說:“舞臺池哥晝給當地帶來了很大變化,但都以賺錢為主,沒有往前一樣的氣氛。作為傳承人,我應該有責任、有擔當才對,可現實是沒有了傳承保護池哥晝的大環境,給我一個傳承人頭銜能有多大用處。平日里,我們這些傳承人做的也多是政府安排的諸如接待游客、政府工作人員、專家學者來訪等事宜。此類活動過于頻繁以至于傳承人在采訪中多以固定模式來回答來訪者所問的傳說、神話和故事等。況且傳承人年齡普遍偏大,他們還要種植花椒、小麥和玉米及飼養豬、牛、雞等以補貼家用。繁忙的農活和政府安排的活動之間很難做到平衡,自主傳承活動極為有限。”傳承人對自身傳承項目理解不夠,表面現象是傳承保護,實際是商業化展演,年長者對此非常擔憂。
三、白馬人“池哥晝”傳承保護的路徑選擇
(一)強化白馬人的文化認同性
“池哥晝”傳承保護的主體是“文化持有人”——白馬人。傳承保護“池哥晝”的關鍵是增強白馬人的文化認同性[,通過文化認同強化“文化持有人\"對“池哥晝”的價值確認。在代際傳承中潛移默化“文化持有人”的身份認知。對外出務工的白馬人來說,一年一度跳“池哥晝”不只是村寨里的祭祀驅邪、祈福納吉儀式,更是親人團圓、朋友聚會的重要交流方式。楊亞軍說:“五年前電話開通了,我們就可以打電話了。出來久了,不可能每年都回老家參加池哥晝活動,但在聚會時會給家人打電話,一人說一句,或端起酒杯一人唱一段。聽到電話里傳來的酒歌,經常激動得潸然淚下。”③白馬人對民族服飾的喜好以及對民族歌舞、話語的學習都是源自孩童時接觸的親友人群,所以,從小培養白馬人對民族文化的熱愛及學習意識就顯得尤為重要。雖然現在五六歲的小孩也能跟著大人跳,但要把一整套流程,包括迎神、送神等儀式全部學下來,還是要下一番苦功夫。
不難發現,一方面,文化認同性是“池哥晝”傳承保護的前提與基礎,它促使白馬人自覺尊重并繼承本民族傳統文化,為保護傳承“池哥晝”提供了情感基礎與現實可能。另一方面,如《關于進一步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意見》所指出“堅持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促進各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傳承,樹立和突出各民族共享的中華文化符號和中華民族形象。\"[8]同樣,作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池哥晝”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也具有重要現實意義。“池哥晝”傳承保護不只是要增強文化持有人的文化認同,更要強化白馬人對中華民族文化的整體認同,這也是構筑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的必然要求。
(二)多路徑培養“池哥晝”傳承人
“池哥晝\"祭祀儀式需要現場言傳身教,收徒傳藝。2000年班運民開始帶徒弟,他的第一個徒弟是他的二兒子,此外他還教會了班亞飛、班秋汝、班柏亮、班顏鵬等人。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和傳承,積極培養傳承人,讓非物質文化遺產綻放出更加迷人的光彩。\"[9如何讓新生代白馬人學習“池哥晝”,“池哥晝\"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余林機認為:娃娃從七八歲就開始模仿大人跳,到了十八九歲基本上都會跳池哥晝,跳的不好的地方就需要指點一下,從長遠來看,這種以單一的師徒相授模式傳承“池哥晝\"遠遠不夠,還需爭取一定的資金。在務工人員回老家時,鼓勵學徒學習白馬文化,按成績進行獎勵,提高學徒信心,修建傳習場所,方便傳承人和學徒口授心傳,“唱”“跳”融合的同時,還能講傳說、講故事,推動非遺進校園,為白馬中小學生傳授原生態白馬文化,每周至少2一3課時,使學生在小學、初中階段融會貫通白馬文化,為將來培養新一代傳承人奠定堅實的基礎。由此可見,“池哥晝\"的傳承保護僅靠人數極少的傳承人或單純依靠政府顯然力量單薄,收效甚微。
(三)確保“池哥晝”傳承保護資金到位
“池哥晝”主要依靠代代白馬人口耳相傳,其傳承的主要方式是每年農歷正月跳“池哥晝”。目前,“池哥晝\"傳承人數量極少,后續人力資源嚴重匱乏,致使“池哥晝”成為瀕危國家級非遺。自2008年至今,共有余富楊、余林機、班運民等3名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余富楊已逝世(卒于2009年),余林機、班運民均為年近八旬老人;省級傳承人僅有班杰軍(42歲)一人。文縣地處甘川毗鄰山區,自然環境惡劣,經濟發展水平滯后,縣級財政歷來極為困難。雖然隴南市政府向文縣劃撥專款用于保護開發白馬人民俗文化,但白馬文化保護區基礎設施建設、籌辦文化旅游節、對外宣傳等都需要投入大量資金,實際用于“池哥晝”傳承保護的專項經費少之又少。班杰軍說:“2018年開始,縣級財政給池哥晝傳承人每年每人發放1500元活動經費,但往往是一年有,一年無,經費無法保障。傳承池哥晝僅僅是一項技藝,不能變成經濟收入,自己都吃不飽,咋能傳下去呢。好在,國家每年給省級傳承人撥付5000元傳承經費,這讓我增強了傳承池哥晝文化的決心。”③因此,瀕危國家級非遺“池哥晝\"的傳承與保護需要各級政府進一步加大經費投入,設立“池哥晝”傳承保護專項資金,研制出臺針對性扶持工作方案,支持整合文化持有人、企業、群眾、地方高校等社會各界力量構建“池哥晝”傳承保護長效機制,以期長遠良性發展。
(四“互聯網 + 文旅”助推池哥晝“活”在當下
在數智時代,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與傳承迎來了新的機遇和挑戰。數智記錄與虛擬展示技術的運用,為“池哥晝”提供了全新的再現方式。通過高精度影像捕捉與數字化重建,不僅能夠全面完整地記錄“池哥晝”的每一個靈動瞬間,還可以利用虛擬仿真技術,在多媒體輔助下,生動重現其深厚的文化背景與悠久的歷史脈絡,使游客觀眾沉浸式感受“池哥晝”文化的獨特魅力。2016年央視綜合頻道《中華民族》播出第一屆中國白馬人文化藝術旅游節實況。通過央視畫面,全國觀眾既能領略到東亞最古老族群——白馬人文化的原始與古樸,同時也能感受到多元一體格局下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歷史性演進和多樣性傳統。“抖音\"“快手\"等短視頻平臺的快速崛起和廣泛運用,使“池哥晝”文化的傳播跨越了地域、年齡限制,吸引更多年輕人參與其中,為“池哥晝”傳承保護注入了新活力、新動能。通過對觀眾行為模式、文化偏好等數據的深度挖掘與分析,地方政府非遺保護部門能夠精準把握游客文化消費需求與審美趨勢,從而研制更加符合時代特點的傳播策略,讓“池哥晝\"文化的展示與傳播更接地氣,更具人氣。隨著背包客、學者、媒體人和民俗文化愛好者云集文縣白馬山寨觀看欣賞一年一度的極其神秘的“池哥晝\"祭祀活動,“池哥晝”被他們帶到各自生活地。在“互聯網 + 文旅”產業融通發展的新時代,推動“池哥晝\"傳承人成長為自媒體博主,能夠有效促進“池哥晝”隨時隨地宣傳推廣,快速提升“池哥晝\"知名度和美譽度。加強能夠熟練掌握和運用自媒體技術的“池哥晝”青年傳承人隊伍建設,有利于以青年話語重塑國家級非遺“池哥晝”的文化價值,在保留“池哥晝”原生態文化內核的同時,再嫁接新興媒體與消費場景,讓“池哥晝”活在當下,贏在未來。
四、結語
“文化是一個價值體系,它既是族群自我存在的表象,也是民族——國家自我構建的根基。”[10]深刻認識和理解國家級非遺白馬人“池哥晝”的內在價值,是討論“池哥晝”傳承理念與保護機制的基本前提,也是激發“池哥晝”傳承保護內在動力及持有人或傳承人傳承保護熱情的認識論基礎。已有學者指出非遺蘊藏豐富的中華民族共同體資源,是多民族互動交流中達成的“文化基因上的契合\"[11],可通過“非遺在社區\"實踐助推交往與共享[12]“池哥晝”的魅力。“池哥晝”既是白馬人的文化,也是中華民族的共同文化。“池哥晝”富含中華民族共同體所具有的文化心理及價值追求。“池哥晝\"的保護傳承只有回饋民眾生活日常,以更好體現中華文化的包容性,賦能構筑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的偉大實踐。“池哥晝”是時代的、也是人民的,必將為中華文化的蓬勃發展和永續傳承匯聚智慧與力量。
健全“池哥晝\"非遺保護機構,加強人才培養,鼓勵傳承人帶徒傳藝。大力培養“池哥晝\"新生代傳承人,采取切實有效的措施鼓勵支持更多年輕人自愿加入“池哥晝\"學習傳承隊伍,才是“池哥晝\"得以接續發展的不竭源泉和動能。白馬文化的傳承方式是口耳相授、口口相傳,缺乏文字記載的民族文化代際傳承根本無法保證其文化的原真性、原生態和傳承的精準性、全面性。隨著義務教育、高中教育的普及和高等教育的快速發展,白馬人的子女基本都能進人各級各類學校接受現代教育,學習掌握國家通用語言文字,白馬人的綜合文化素養整體得到提升,但值得注意的是,部分外出務工或求學的白馬青年對本民族“池哥晝\"非遺文化的瀕危困境缺乏足夠的重視和理性的認識,對本民族的白馬語也逐漸生疏,要傳承保護民族特色鮮明的白馬文化,首先得保護好作為文化載體的白馬語。“池哥晝\"的傳承與保護是一項涉及面極廣的綜合性工程,需要匯聚社會各方智慧與力量,才能拯救“池哥晝”的瀕危困境,在文化大發展、大繁榮的時代新征程上實現可持續發展。
在數智時代背景下,“池哥晝”的傳播要更加注重利用融媒體技術,并與現代表演藝術相結合,有效拓展“池哥晝\"非遺的傳承載體;內容上應與各民族文化交流與互嵌,彰顯中華文化的包容性。“池哥晝\"的接續傳承、長效保護、永久利用要緊跟時代發展步伐,積極探索“非遺 + 文創”“非遺 + 景區”\"非遺 + 自媒體\"等多業態融合發展新模式、新路徑,構建由地方政府政策主導,文旅企業產業牽頭,白馬群眾主動參與,學者專家智庫助力,社會各界通力協作的多方聯動建設機制,多渠道籌措專項發展資金,確保“池哥晝”傳承保護的經費投入,是實現“池哥晝”可持續發展的基礎性工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現代生活融入問題,是一個急切的現實問題,更是一個事關民族文化建設的長遠問題,文縣“池哥晝\"必須在地方文化教育體系、公共文化服務體系與社會治理體系中予以高度重視,才能在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的偉大實踐中做出卓有成效的貢獻。
【注釋】
① 國務院關于公布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和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擴展項目名錄的通知(國發[2008]19號)》,編號:I-7。
② 訪談時間:2021年2月19日,訪談地點:草河壩;訪談人:班杰瑪,1998年生,白馬人,農民。
③ 訪談時間:2021年6月28日,訪談地點:強曲村;訪談人:余林機,1963年生,白馬人,農民。文縣雉舞“池哥晝”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
④ 訪談時間:2019年2月19日,訪談地點:入貢山;被訪談人:班運民,1958年生,白馬人,農民。文縣雉舞“池哥晝”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
⑤ 訪談時間:2019年2月19日,訪談地點:草河壩;被訪談人:曹福元,男,白馬人,農民。
⑥ 訪談時間:2019年2月19日,訪談地點:薛堡寨;被訪談人:楊富平,男,白馬人,農民。麻晝雉舞市級代表性傳承人。
⑦ 訪談時間:2019年2月21日,訪談地點:草河壩;被訪談人:班杰軍,1983年生,白馬人(麥貢山)。“池哥晝”省級代表性傳承人。
⑧ 訪談時間:2019年2月19日,訪談地點:草河壩池哥晝傳習所;被訪談人:楊亞軍,1992年生,白馬人。
⑨ 訪談時間:2021年6月28日,訪談地點:麥貢山;訪談人:班杰軍,1983年生,白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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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玉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