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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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語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三百六十，該是個虛數，意指世間營生行當比一年里的天數還多。“聽漏”是否在冊呢？我不知道。

我知道的是，朋友老葛一直在做聽漏。

聽漏。聽啥？

是的，沒有接觸過、體驗過，絕大多數人都不會知道。聽和漏都是動詞，中間省了一個名詞，聽和漏的對象，水。聽漏，聽水漏。更準確地理解，應該是聽一種聲音，聽水漏出管道時發出的聲音。

老葛，從二十歲開始，一直在自來水公司聽漏。輸水管道走在地下，是否漏水，看不見，只能靠聽。就像醫生，脖子上總掛著聽診器，聽心跳的聲音、脈動的聲音，從聲音的細微差別中找出問題和病癥。老葛也用“聽診器”，聽地下水流的聲音，診斷是否漏水。

認識老葛，正是因為聽漏。

那時，我在辦公室負責后勤。一段時間，單位的用水量突然增加。單位小，沒有專職水電工，外請水工師傅來，檢查了幾天，也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最后，向自來水公司求援，派來的師傅就是老葛。

老葛，50歲左右，皮膚黝黑，中等個子，腰有些彎。沒帶來什么像樣的儀器設備，一根一米多長的“鐵管”，一個系著鏈子的“鐵盤”，其他就再也沒什么了。能行嗎？我真心懷疑。

老葛問了問大樓水管走向，沒多說，就干了起來。從進水總閥開始，先查主管道，走兩步，把鐵管一端或鐵盤放在地上，把耳朵貼在另一端，聽。又走兩步，又重復這個動作，反復聽。主管道查完了，沒發現問題。又分別查支管道，仍然重復著前面的動作。一步一步，一支一支，眼看所有管道都要查完了，仍然沒有找出問題。

失望的氣息越來越濃，對老葛專業性的懷疑 也慢慢地從心底升起。

在離大樓墻腳跟一步遠的地方，終于，老葛停住了他的腳步。鐵管聽，鐵盤聽，這里聽，那里聽，聽了又聽。在地上畫了個一米直徑的圈。老葛招呼我和水工，肯定地說，就是這里管道漏水了。

地面上看不出任何水跡。我看看水工，水工看看我，我們又一起把目光轉向了老葛。

“沒錯。錯了我負責。”老葛板著臉，那樣的自信，那樣的不懼挑戰。

錘開水泥板，挖走黑泥土，水管露出真容。果然，水管上有一眼噴泉，水不斷噴出，沒有向上，側方向“射”出一個“鼠洞”，水剛好流進了下水道。

“聽漏人耳朵里住著水妖，嘩啦啦唱著歌找出□。”老葛收工，我們誠服。從此，我們成為朋友。

老葛說，公司聽漏工就3個人。他師父，他，以及剛出師不久的他的徒弟。師父快要退休了。

全城的輸水管網，新區的還好，老城區的時間長、資料不全，漏水隱患多。老葛的工作任務很重、很忙，想約他小聚，不知道得打多少次電話。

聽漏，是聽水流異常的聲音。白天噪聲大、干擾多，大多在夜晚干活。老葛自嘲，他們是夜貓子，見不得陽光，受不了人多。

幾十年的磨煉，老葛練就了自己的絕招。從聽筒里傳回的細微不同的聲音中，他就知道漏點的大小、破損的程度，需要什么樣的修理。問他，笑笑答，唯手熟爾。一句簡簡單單的“唯手熟爾”，背后包含了多少汗水和辛酸。

聽漏，重要，不顯要。聽漏工，默默無聞，有問題急你，沒問題丟你。老葛看得很淡，總有人在臺前，也總有人在幕后，大樓再高，也總要有墊腳的磚。

師父說，要靜心，心靜才能聽出不同的聲音。老葛告訴徒弟，要用耳、用心，更要用腦，“善假于物也”。時代在發展，聽也要聽出新花樣，否則就有被淘汰的風險。

“光纜出問題，監控系統可立即發現，并準確判斷故障點。輸水系統可以嗎？”我問老葛。“不知道。也許以后可以的，現在人工智能都這么發達和普及了。”老葛搖頭又點頭。“科學了，你們就用不著了？”我對老葛笑了笑，老葛也笑了笑。

電商的興起，實體店倒了一批一批。營業員接踵下崗，外賣小哥開始走街串巷。三百六十行里，現在還有聽漏，可見得以后呢？

月光漫過老葛鬢角的白霜，《孤勇者》的小調在他身后越拉越長。這個與地脈對話的人，正把城市的水脈聲紋一針一線地繡進了時光的褶皺里。

作者簡介：

陳衛中，中國自然資源作協會員，江蘇省鹽城市市級機關公務員，作品在《連云港文學》《金山》《揚子晚報》《齊魯晚報》《中國自然資源報》等刊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