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民黨連敗，石破首相成裱糊匠

隨著7月20日參議院選舉的“歷史性大敗”，執政以來國政選舉未嘗一勝的石破茂，終于還是帶領三心二意的自民黨，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同時失去參眾兩院控制權的“少數執政”地位。

敗選后，石破茂有意續任首相的發言，獲執政盟友公明黨支持。但麻生派聯合地方組織施壓，斥其“輕視民意”。隨后， 美日意外快速達成關稅協議（日本擴大農產品進口，對美投資5500億美元；美對日“對等關稅”及汽車關稅降至15%），令石破首相獲喘息之機。

除了讓首相變成政權裱糊匠，此次參院選舉中，日本民眾極高的參與度和草根政黨的突破性成果，還顯示日本的庶民政治從自民黨長期執政的“五五體制”的夾縫中躍上臺面，戰后以來封建色彩濃厚的日式保守主義政黨政治隱隱有被顛覆之勢。

自民黨兩大失誤

據初步統計，本次參院選舉投票率高達58.51%，比2022年參院選舉的投票率高出6%，是近20年來投票率最高的國政選舉之一。

執政的自公聯盟，支持者以中老年人、傳統產業從業者、非首都圈市民為主，而國民民主黨的支持者以中青年市民為主，“參政黨”的支持者則以城市中的極右翼和依賴網絡新聞的年輕人為主。

民眾對自民黨和傳統議會政治的厭倦情緒，催動本次選舉中各黨派對基本盤的依賴上升。一方面，政黨之間過去為了選戰策略而臨時結成的“共斗”“連立”情況大大減少；另一方面，像“參政黨”這樣的新興政黨，則將掃街拜票的“陸戰”與網上宣講的“空戰”相結合，收到的反饋遠超預期。受訪的18、19歲的“首投族”中，投給國民民主黨的占25%，投給“參政黨”的占23%。年輕世代的支持，成為這“一老一新”的新保守派挺進參議院的最大助力。

參院選舉不涉及執政黨地位問題，即使是自民黨的核心支持者也有可能不留情面地對石破內閣的執政做出懲罰。從選舉結果看，在設有復數議席的選區中，自民黨的劣勢比預期明顯。而在32個“一人區”選區中，自民黨更是完敗，選前的28席僅保住14席，而丟掉的議席中則有7席落入了無黨派人士之手。

從選舉議題看，對民粹主義思潮的輕視和對民眾生活成本危機的漠視，拖累了自民黨。

競選期間，各種針對在日外國人行為不端的偏頗報道充斥于公共輿論。日元貶值令外國人赴日旅游大增，外國游客掃貨和光顧高檔餐廳的景象，令日本人更加感嘆自身今不如昔。參政黨借題發揮，宣稱在日外國人危害社會治安、分食社會福利、搶占工作機會等，以激進的排外發言聚攏了相當的人氣。

隨著排外的聒噪逐漸越界，一部分前期放任民粹議題的日本媒體，匆忙轉向發表所謂“檢證”和辟謠的內容試圖挽回局面，卻為時已晚。在網絡留言板上被點贊沖上前列的，依然是各種涉及移民群體的極端負面言論。日本的涉外政策成為國內公共辯論的“高壓鍋”，而民粹情緒的高漲與涉外管理議題的高度復雜敏感性，又讓未做好充分準備的執政黨進退失據。

以“令和米騷動”為代表的生活成本危機，則是跨越不同年齡、地區、政見的熱點議題。此前逢選舉必炒作的代際資源分配議題，在此次參院選舉中被弱化。關于減稅還是發補貼的爭議也延燒到了“生活保護世代”（領取低保的城鎮低收入者）身上。選前，在野黨猛烈攻擊石破內閣提出的人均發放2萬日元補貼是“花錢買票”。而社會各界呼吁免征緩征消費稅和汽油稅的呼聲，屢次被石破茂及現任自民黨干事長森山裕以財政可持續性不足為由駁回，引發民眾的強烈不滿。

受訪的18、19歲的“首投族”中，投給國民民主黨的占25%，投給“參政黨”的占23%。年輕世代的支持，成為這“一老一新”的新保守派挺進參議院的最大助力。

軍費開支擠壓了民生開支，這在歐美民間能被接受，但日本民間不能。日本政府在2025年防衛白皮書發布引發軒然大波后宣布，將在今年為航空自衛隊老舊的F-15機隊升級“對敵基地攻擊能力”追加預算至1.16萬億日元。而根據日本國稅廳的統計，2024財年日本的“第一大稅”消費稅累計稅額為23.8萬億日元。也就是說，日本政府僅為獲得進攻性的軍事能力，就在一個項目上浪費了將近消費稅總額的5%。

民眾看到政府慷財政之慨而生活成本危機沒有任何改善，對政客們“為了財政可持續性責任而不能輕易推動減稅”的說辭感到憤怒。在野黨推波助瀾。選前，自民黨委任的國會預算委員長在任期內被不信任動議罷免，創造了日本戰后憲政史上的首例。

“新保守”躍進

執政聯盟大敗虧輸，反對黨也未必笑得出來。“立憲民主黨”攜國會第一大反對黨的威勢，卻僅在選舉中實現了議席的不增不減。維新會也僅取得了2席的增加，都沒有從自公聯盟的敗局中吃到什么紅利。日共則直接腰斬，在參院僅剩3席。社民黨作為老牌左翼政黨，在國會兩院的議席“逢選舉必打生死保衛戰”。

保守派“支流”則在重復的分分合合戲碼中，或逐漸泡沫化，或持續極端化。公明黨近年來已在多次國政及地方選舉中，受到自民黨執政不力的拖累，不僅面臨核心支持層選票流失和比例選區邊緣化，還在基層實力較強的大阪、近畿地方受到維新會的持續擠壓，“常勝關西”的鐵票倉面臨青黃不接。隨著自民黨在閣僚人事等政治資源分配方面愈顯“吃獨食”傾向，在自民黨和公明黨內部出現的分家言論都開始增多。此次參院選舉的慘敗，不僅會動搖較為弱勢的現任公明黨黨首齊藤鐵夫的地位，也無疑將使自公聯盟的裂痕進一步加深。

而最大的贏家是國民民主黨和參政黨這兩個新興的右翼小黨。這“一老一新”的新保守主義小黨在近年來多次國政選舉中的存在感頗高。“一老”即國民民主黨，主要由舊民主黨重組和分裂后脫黨的國會議員組成，黨首玉木雄一郎是連選連任4屆眾議員的老牌政客。在2024年10月的眾議院選舉中，國民民主黨就一次性取得了28個議席，一度成為自民黨和立憲民主黨為組閣而爭相拉攏的對象。此次參院選舉中，國民民主黨共獲17個議席，超越維新會成為參院中僅次于自民、公明和立民的第四大政黨。

“一新”則是在本次參院選舉中實現“出道即巔峰”的參政黨。作為“草根民粹”的代表，參政黨在日本的政治光譜中是個異類。由于缺少政治資源，參政黨推出的候選人多是沒有政治背景的普通人，獲取支持主要靠街頭演講和線上活動。

筆者旅日期間，適逢2024年10月的眾議院選舉，曾與在街頭演講的多位參政黨候選人有過近距離接觸。與傳統的日本政客例行公事的街頭演講不同，參政黨的候選人都是形象清新的政治素人，很多候選人都是兼職參選并大方地將養家糊口的全職工作寫在競選傳單上。其演講的語言平實、觀點清晰，且有問必答，很有親和力。

在政黨政治職業化、專業化、體制化的日本，參政黨可以說是憑借黨員的支持和毅力在堅持。參政黨推薦的43歲女性候選人Saya曾是歌手和網絡主持人，最終這位連真實姓名都沒有公開的前歌手，以66.85萬票的超高得票數當選。靠著“日本人第一”的選舉口號和城市中下層極端保守派的選票支持，參政黨得以大踏步跨入參議院。

在反對派形式新穎、接地氣且高觸達率的選戰動員之下，民眾的民族主義情緒、高壓低薪的社會環境、日甚一日的生活成本危機，都轉化為對自民黨“執政傲慢”的不滿情緒，并通過政壇改組帶來長期影響。

“五五體制”的龜裂

隨著參院選舉后自民黨同時在參眾兩院失去控制權，1955年自民黨結黨后確立的“五五體制”在古稀之年再次出現了龜裂。

競選期間，石破茂除了面對在野黨的圍剿，也沒有躲過自民黨黨內的背刺。不僅黨內大佬麻生太郎多次公開表達對石破的不滿，在黨內擔任要職且與石破長期不和的安倍派干部高市早苗、小野寺五典，也都在多個場合發表了與石破政權立場相左的言論，引得媒體爭相報道，對自民黨的選情產生了較大的負面影響。

而日本高度發達的地方自治和疏離的央地關系背后，是政治結構的封建化程度進一步加深。自民黨大阪府聯會（省級支部）的負責人、原安倍派干部青山繁晴，干脆缺席了石破的競選造勢活動，并在當晚的競選造勢演說中直白地對支持者表示：“非常反對首相在選舉公示前到大阪游說……石破政權只增稅不減稅、對中國妥協的政策在自民黨的支持者中引發了批判，只靠游說就能挽回這些選票嗎？”

石破茂在緊急與麻生太郎、菅義偉、岸田文雄三位前首相會談后，公開否認辭職傳聞，同時強調將全力推進日美關稅協議的落實。

石破茂當選黨首之初面臨的高層人緣差、地方沒根基的兩大隱憂，最終還是在參院選舉中引爆。在各方爭奪的125席中，執政聯盟（自民黨與公明黨）僅贏得47席，加上非改選的原有75席，還差3席才能維持參院過半數。

敗選后，日本《每日新聞》7月23日上午率先披露石破茂辭職意向，稱其已向身邊人士表明計劃在8月自民黨選舉報告匯總后卸任。路透社同日援引政府信源證實其“基本決定辭職”。但石破茂在緊急與麻生太郎、菅義偉、岸田文雄三位前首相會談后，公開否認辭職傳聞，同時強調將全力推進日美關稅協議的落實。

有分析稱，石破茂強撐留任的深層動機在于維系自民黨執政地位。時政學者陳洋警示，即便自民黨選出新總裁，在在野黨掌控國會兩院多數的背景下，仍存在政權更迭風險。石破茂所稱的“政治責任”，實為通過暫緩大選爭取時間，但9月國會預算審議仍是一道坎。

參院選舉后的國會兩院，均將呈現出“弱勢執政、強勢制衡、分散斗爭”的局面。反對石破的自民黨派閥需要協調立場，避免在內部掀起清算和內斗而再次觸發“政權更迭”。各在野黨也需要時間重整態勢積蓄力量，準備注定到來的眾議院改選。而此次當選的無黨派參議員中，有多人是從自民黨中脫黨參選的“叛忍”，存在接受自民黨游說而結成共同體的可能性。

雖然最大在野黨“立憲民主黨”的黨首野田佳彥呼吁推動政權更替和在野連立，但有鑒于民主黨在2009年取得政權后沒多久就陷入內訌和分裂，迎頭撞上“3·11”東日本大地震和福島核災難且政府失能與對策不力的負面經歷，日本民眾對政權交替心有忌憚也就不足為奇了。

選舉告一段落，自民黨上下內外面臨的爛攤子仍層出不窮。在自民黨的弱勢執政地位下，修憲議題無法推進，預計將長期擱置。為防衛費而增稅，在本屆政府任期內也很難獲得國會批準。對于長期標榜單一民族和非移民國家的日本而言，妥善解決外國人問題，給民粹主義釜底抽薪，或是這個外向型與老齡化疊加的島國的當務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