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黎明的詩 [組詩]

柳 枝

靜止時，它們是柳枝。

輕輕擺動時

它們是一縷縷聲音。

傾瀉，懸空。

并不滴落。

這聲音，

長如抽泣。

像與我們一樣的弱者。

值得親近。

梅花滿山

不要搖晃那棵梅花樹

殷紅的花瓣

散落地上，像春天咳出的血

這些年

我的感傷，越來越多

我需要的空間，越來越窄

最好只有一扇窗戶那么大

最好只伸進來一枝梅花

水 塘

一塊石頭，

就能填滿整個水塘：

不信你看，

那蕩開的波紋。

樹的影子，

在水里骨折。

我看見了，

并因此承擔了所有疼。

蛺 蝶

春已悄悄抵近，

那只蝴蝶是泄密者。

仿佛牽引著什么，

她只能貼著地面飛。

飛一會兒，

又要落下歇息。

在某次，

吃力的飛行中，

我感到氣溫被拉升。

當她靜止，

攤開雙翅，

光線雕刻她的紋飾。

這似乎不是為了面子：

人一樣的虛榮。

否則為什么遠離人群，

飛向荒蕪處，

不讓我，看清她的臉。

河 流

沒有什么比流水，

更擅長敘事。

現在江水撞在，這座江心小島上。

——故事有了

停頓、回旋和分岔。

而從另一種視角：

把島當成，水的

面具。

意味著水有從未展示的

加密的，一面。

當我們從水中

讀出新意，

一條新的河流就誕生了。

坐輪渡去雙山島

冬日的江邊，清冷寂寥。

坐船時，我們短暫地失去了

腳下的土地。

登島后，稀疏而泛白的蘆花

像泥土冒出的熱氣……

江豚的脊背

雙山島如江豚露出的脊背。

我走時，

它在暮色中，緩緩鳧入江水。

——消失了。

后來，每想起它時，它就浮出水面。

另一首詩

閱讀一首詩，就是跟蹤它的作者。

始終保持相對的距離。

明顯他意識到了

開始忽快忽慢，甚至跳躍。

在這拉扯中

我的痕跡，會成為另一首詩嗎？

顯然還不夠

當他停下，我必須繼續往前，從他面前路過

并裝作若無其事。

青 菜

近些年，

家里來過，綠植、花束。

后來它們都死了。

仍然活著的是，

二十年前的青菜。

它們被竹籃子提回來，

蹲在墻腳。

在灰撲撲的冬天，照亮整間瓦房。

二十年了，

難以置信。

菜葉上的霜，還沒有化。

雪

雪下得總如加急般送來

匆忙，凌亂

空白紙張，層層堆疊

或許無字之信

更顯出背后事件的緊迫性——

揉搓冰涼的雪

使我們的手獲得滾燙

我須把這顆冷卻的心

掏出來

在雪里洗一洗

構 樹

砍一刀，

乳白色的汁液就流出來。

根據偏方，

我用它涂抹我腿上的癬。

二十多年后，

我想起那棵構樹，

那些傷痕，

是多么無辜。

如今在小區的后山中，

我找到了它。

一棵構樹。

我想某一天

終能修復我們之間的關系。

山 路

晃身進入一條野道

路像人寫的歷史那般

容易被篡改

久旱的山路上

黑鞋子沾滿灰

是呀

仍有什么值得我前去

這風塵仆仆的樣子

讓我喜歡

審 判

坦白從寬

因為雪，我們寬恕了天空

抗拒從嚴，我只有少量

幾根白發

所以遲遲沒有獲得，時間的原諒

落葉小記

1

越來越多的樹加入進來：

落葉

如同一種情緒

在冬的大地上傳染

2

荒坡上

沒有牛

沒有青草

只有一棵樹

落葉是樹的舌頭

舔舐土地

3

所有葉子落光

才發現誤解了一棵樹

它不是沒有果實

它結滿了寂靜

4

詩是詩人的落葉

詩人將詩從身上剝離

形成自己的小氣候

5

飄零——

好在每片落葉上的紋路

都是一份小地圖

像埋下伏筆：

那些走失的

將以另一種形式會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