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兔子

胡欽文，陜西白河人，2022級創(chuàng)意寫作專業(yè)碩士研究生。作品見于《光明日報》《中國青年作家報》《文匯報》《延河》《美文》等報刊。曾獲第二、三、四屆長安散文獎優(yōu)秀獎。著有散文集《長安四載》。

奶奶在地上橫鋪了兩個大編織袋，算作墊子，上面擺著一小把一小把綠油油的韭菜、紅皮兒黃心兒的大紅薯、兩端發(fā)青肚兒發(fā)白的旱黃瓜、圓圓滾滾疙疙瘩瘩的南瓜，還有一些小青菜和白菜。奶奶只帶了一個小馬扎，那是給她坐的。奶奶蹲著。

天黑了。路燈的光當頭打下來，英子的影子在腳下縮成一小團。她伸出右手，地上便多了條黑色枝權(quán)。她把左手也伸出來，腳下的一小團黑影子就有了一雙翅膀。

忽然，翅膀沒了，黑影變作一塊大黑板子。一個粗啞的聲音從她腦袋上方傳下來：“紅薯多少錢一斤？”

奶奶立馬回道：“我們這紅薯好哩，紅皮兒黃心兒的。不甜不要錢。”她看那人有些不耐煩，忙接著說：“不貴！3塊錢一斤。”

那男人俯下身，開始往袋里裝紅薯。

奶奶一面為他撐塑料袋，一面囑咐：“不要煮米湯。煮米湯的話，甜味兒就全跑了。”那人把塑料袋裝得滿滿的，付錢之后走了。

英子的腳下又開始長枝丫，但長得很慢，她是有些厭倦了。她收回雙手，夾在大腿內(nèi)側(cè)，膝頭相貼雙腳外叉，把腿腳變成了個“八”字。

她將怯生生的眼光往四周瞥去。看到一處，她的眼睛不肯動了。

斜對面的攤主似乎是才來。那攤主站直身子，左手拿著軍綠色大編織袋，右手從袋里拿出一個個小號鐵籠。

那攤主右腳旁放著個大鐵籠，里面裝著大小不一、色彩各異的兔子。兔子那么多，有白的，有黑的，有黃的；兔子那么有趣，每一個都在眨眼睛、動嘴巴、抖胡子。她很有興味地看那攤主從編織袋里拿出九個小鐵籠后，又從大鐵籠中一只只抓出兔子，挨個兒往小鐵籠里放。

奶奶向那攤主打招呼：“阿娟哪，你今兒來得晚了點兒。”

那攤主回說：“啊，娃兒得病了。他爸不在屋嘛，我送去醫(yī)院開藥。買了藥，送回家之后才趕過來的。”

奶奶喃喃自語：“現(xiàn)在年輕人都要出門兒。”說時，她瞧了瞧坐在馬扎上的英子。英子正盯著那些兔子。

奶奶邊和阿娟說閑話，邊覷著英子。英子的脖子伸得老長，望著那些兔子發(fā)呆。

“阿娟，讓英子來給你幫忙抓吧。”奶奶說完，看向攤主。

英子一聽這話，很快活地跳起身。她沒往阿娟的攤位走去，反是挪到奶奶近旁，拉起奶奶的手，邊搖邊小聲喊奶奶。

奶奶往英子左手塞了一把青菜葉兒，拉起她的右手，引她朝阿娟那邊走去。

阿娟實在瘦得出奇，兩條腿像豇豆，整個身子則像泥鰍。英子把青菜葉兒放在地上，仰著臉對她說：“阿姨，我來幫你抓兔子。”

阿娟笑了，捉著英子的手往大籠子里探。

英子恨不得把兔子抱到胸前，可手臂直往后退。

“不咬人的！”

英子的手慢慢觸到那團毛茸茸的小東西。她摸了上去，熱乎乎的。她感到它在動，似乎在躲閃。它的毛又細又軟，仿佛根本不存在。

“沒事，把它抓起來。不咬人的！”阿娟鼓勵她。

一只棕黃色的兔子被提了起來，雙腿在空中輕輕蹬著，抗議得并不厲害。

英子把它放進小籠子里，拿起青菜喂它。

菜葉兒喂完了。她看向奶奶，奶奶并沒有想叫她過去的意思，甚至奶奶并沒有看到她。于是她有點生氣似的走了過去，又取了一小把菜葉兒。

回來時，她發(fā)現(xiàn)那黃兔籠前正站著個身著綠裙、腳穿皮鞋的小女孩兒。走到小女孩兒正面她才發(fā)現(xiàn)，那小女孩兒胸前別著一朵粉紅色的圓形胸花，花心處有一顆圓圓的白珍珠。花心周圍的花瓣褶皺又密又整齊，漂亮極了。花朵下面有兩條緞帶。她晃動身體時，兩條緞帶在空中搖來搖去。她腳上那雙黑皮鞋真干凈，又黑又亮。鞋面上有個大大的蝴蝶結(jié)，魔術(shù)貼上居然還有金屬字母裝飾。

那小女孩兒張著大大的圓眼晴看了英子一眼，一把抓起兔籠。

阿娟看她作勢要走，連忙攔住。

小女孩兒哭起來，喊道：“媽媽，媽媽，我要這個。我要兔子。媽媽。”

英子聽到鞋跟敲擊地面的咯咯聲，接著，她嗅到一股很香的氣味。她抬頭一看，這個阿姨真漂亮，米色的齊膝短裙、白色的方頭小皮鞋都那么干凈。

女人蹲下身，邊給孩子擦眼淚邊溫柔地問說：“寶貝兒，你要兔子？兔子拿回去了放哪兒養(yǎng)？”

那小女孩兒不回話，只是哭，鼻涕和眼淚將領(lǐng)口打濕了一大片。

女人沒辦法，掏出50元錢遞給阿娟。阿娟收了錢，賠笑著，雙手抱住籠的一側(cè)，端起兔籠，將提手留給那女人。

英子站在那里，望著那對母女走遠。她猛地發(fā)現(xiàn)，自己手里還捏著青菜葉兒呢。她不知道這些菜葉兒該怎么辦，是不是要拿回去還給奶奶。她想，要不還是喂給其他兔子吧。

她愀恢地撕下菜葉兒，一片一片往大籠子里投。不知怎么，那些可愛的兔子一瞬間變得叫人喪氣，惹人心煩。她邊撕菜葉兒邊在心里對自己說：“我才不稀罕黃兔子。我才不稀罕！奶奶說了，我們賣菜的錢要留下來，要存起來。我才不稀罕黃兔子！”

她干脆把手里的菜葉兒一次性丟進大兔籠，悶悶地走回奶奶的攤位，繼續(xù)坐在小馬扎上。

菜賣完了，她與奶奶一同收攤回家。往常，一路上她總要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可今天她卻沒什么話。

奶奶問：“英子。你咋了？累著了？”

英子沒應答。

奶奶又問：“英子，你是不是想買只兔子？”

英子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還是不說話。

奶奶說：“明天我給你買一只！”

英子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好容易睡著了，卻一直做夢。夢里，有只金色的兔子，眼睛紅紅的，像是寶石。她瞥瞥它，又把臉扭到一邊，嘴上說：“我才不稀罕。”那只金色的兔子一下子被誰捧到她的面前來，她躲也躲不開了。

她順著那雙手往上看，先是長長的手臂，然后是細細的脖頸，接著，她看到了一張鵝蛋形的、樸素平常的臉。她興奮極了，她喊道：“媽媽，我要。我要這個。”

[責任編輯 周澤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