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經濟時代拒絕交易制度之重構從API封禁切入

中圖分類號：D91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6-9783(2025)03-0036-12

一、問題的提出

2023年12月底，字節跳動在開發代號為“種子計劃\"(ProjectSeed)的大語言模型時，因疑似使用Ope-nAI的技術和數據而違反應用編程接口（ApplicationProgrammingInterface，API)服務條款，被暫停API的訪問權限。字節跳動回應稱，ChatGPT生成的數據在“種子計劃\"的早期開發中用于注釋模型，且在2023年年中左右已從字節跳動的訓練數據中刪除①。API接口的禁止或限制訪問（以下簡稱為API封禁）問題在數字經濟時代并不鮮見，在“FTC訴Facebook案”中，FTC指控Facebook通過長期反競爭行為非法維持其在個人社交網絡的壟斷地位。其中，Facebook通過API來限制軟件開發者②。2021年，意大利競爭管理局因谷歌不允許EnelXItalia開發與其JuicePass應用程序兼容的AndroidAuto版本而對谷歌處罰超過1億歐元③。但API封禁在反壟斷法上鮮少被單獨討論。在厘清API封禁與其他平臺封禁行為差異的前提下，該行為應當以何種壟斷行為為核心進行調整？若以拒絕交易為核心，我國拒絕交易制度應當如何構建以應對必需設施原則適用的理論爭議與實踐困境？針對數據要素的特殊性，在重構必需設施認定標準體系過程中，應如何對涉及數據接口的API封禁行為展開針對性分析？上述問題亟須通過理論辨析與規則調適予以回應。

二、作為封禁手段的API接口訪問的禁止或限制

（一）單獨討論API封禁行為的必要性

應用編程接口，又稱應用程序編程接口、應用程序接口，指一組預先定義的函數或過程，使開發的應用程序能在無需提供源代碼的情況下訪問系統提供的功能④。在我國，API封禁問題多在平臺封禁、互聯互通和自我優待的語境下討論。張江莉、張鐳將平臺封禁分為平臺經營者強制用戶二選一、對其他平臺或應用內容不予直鏈、平臺的降維與自我優化以及關閉API2。殷繼國將封禁行為定義為互聯網平臺利用技術手段禁止其他經營者的鏈接或內容在平臺分享或展示的行為，包括賬號封禁、內容屏蔽、直鏈拒絕和API接口關閉等行為，其中不予直鏈和關閉API接口是重點3。郭傳凱則將封禁行為界定為平臺企業拒絕其他平臺經營者使用其正當獲取或運營的數據、網絡、端口等資源的行為4。陳兵、趙青認為，封禁行為的本質是經營者阻斷流量從自身平臺流向經營者，或者拒絕為第三方經營者導流的行為5。侯利陽、賀斯邁指出，平臺封禁行為是在正常情況下可暢通進行的業務因某種原因被拒絕提供。周圍指出，平臺封禁指平臺企業利用技術手段關閉競爭對手的某個或全部應用程序接口，使其無法與平臺實現數據互操作的競爭行為，包括屏蔽某項功能、禁止外部鏈接直連、接入平臺業務等。焦海濤認為，互聯互通主要指一個企業的互聯網服務能夠在另一個企業的服務或平臺上顯示、傳播或運行，不能顯示、不予直鏈、難以分享、無法接人等均屬于不能互聯互通的典型表現8。此外，當自我優待這一概念作為平臺特定行為而非新型壟斷行為使用時，互聯網平臺封閉自家產品生態圈的舉措會被認定為自我優待9。鄒開亮、王馨笛將平臺封鎖接人端口、拒絕接入小程序等歸屬于強制型自我優待[10]。

實際上，外鏈、API接口限制或禁止以及不兼容涉及的是不同的技術手段和商業模式，API封禁問題有在反壟斷法上單獨討論的必要性：第一，在數字經濟時代，API訪問服務逐漸發展為單獨的業務類型，不存在基礎交易缺失問題，這是API封禁與其他封禁行為的重要區別。例如，在禁止外鏈分享的問題上，由于外鏈分享往往是作為經營者的附加服務，本身難以構成單獨的產品或服務，在相關市場的界定上存在困難。但API訪問服務已在人工智能等多個行業發展為成熟的商業模式。第二，技術層面上，屏蔽外鏈、API封禁和系統不兼容涉及不同的技術手段、對應不同的企業資源和商業模式，需分開討論。屏蔽外鏈是在url技術中增加訪問限制，關乎流量資源控制；API封禁通過密鑰、IP控制等手段，涉及數據資源的獲取及利用；系統不兼容則通過網絡協議、文件格式、編程接口、技術架構等多因素實現，影響經營者整體資源的利用。從技術角度看，數字平臺的互操作性可分為基礎層級、語法層級和語義層級1。應當認為，API封禁與系統兼容處于不同的互操作性層級，有必要對二者進行差異化分析。第三，從監管的視角看，監管機構對不同平臺封禁行為的態度存在差別，此種差別會影響監管和反壟斷在不同行為中的邊界。例如，在強制外鏈的問題上，2021年9月工信部部長在國新辦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明確表示將推動即時通信、網址屏蔽鏈接等不同類型問題的研究。2021年9月17日，微信官方發布《微信外部鏈接內容管理規范》③，騰訊、字節跳動、阿里巴巴等企業均表示積極響應政策，保障合法的網址鏈接正常訪問。目前來看，屏蔽外鏈的問題在我國主要通過監管進行解決。但對于API訪問接口的限制或開放，尚未有明確的監管意見。在此情況下，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壟斷法》(以下簡稱《反壟斷法》)API封禁問題具有假陽性風險低、企業合規成本低和尊重企業創新動機的優點。

（二）API條款和分類：以人工智能經營者的API服務為例

在人工智能領域，API服務與面向終端用戶的服務不同，是商業客戶的重要收入渠道。例如，OpenAI同時提供面向終端用戶的ChatGPT和面向商業客戶的API服務，兩種服務分別通過服務條款(TermsofUse)和商業條款(BusinessTerms)提供。國內人工智能通用模型提供商提供的API服務可大致分為三類：一是，直接模式或單一開放平臺模式，這一模式下，模型供應商通過獨立開發或提供API平臺，向開發者和客戶提供模型API調用服務；二是，間接模式或統一集成服務模式，適用于那些已經擁有成熟、統一的B端業務(例如云服務)的模型供應商。這些企業傾向于將模型服務整合進現有的B端業務中；三是，第三方模式，此模式是第二種模式的衍生，將模型提供商的服務作為中立的第三方引入集團對外服務平臺，平臺在此模式中轉變為模型中介，僅提供撮合服務

商業協議中對API服務的限制通常通過定義“不當使用\"來實施，包括：使用API服務從事違反法律法規或侵犯他人權益的活動，對大模型算法、源代碼、機制進行反向工程和用大模型開發、訓練、改善與廠商存在直接或間接競爭關系的算法、模型等。例如，OpenAI和Anthropic均禁止用戶利用其服務開發競爭模型，國內如Kimi智能助手也規定不得使用其服務開發競爭算法或模型，體現了對API服務的競爭限制。

（三）通過API限制競爭的行為

夏爾馬(Sharma)梳理了三種通過API限制競爭的商業行為：一是，選擇性允許特定第三方通過API訪問數據，完全禁止其他人訪問。例如，在收購Insta-gram之后，Facebook取消了直接將Instagram內容發布到其競爭對手Twitter的功能，只留下了直接發布內容到Facebook的選項。實踐中，API訪問服務的先開放后封閉策略(openearly，closedlate)爭議較大，即經營者在初期采取開放API訪問的策略，允許廣泛地參與和協作，隨后在一定階段轉向更加封閉和控制的模式。二是，要求瀏覽不相關的產品作為API訪問的要求。例如，谷歌在收購YouTube幾年后，開始要求用戶創建并使用 Google⁺ 賬戶來評論YouTube視頻。三是，他們可以以高昂的成本提供API訪問，不公平地將大多數原本優秀的玩家排除在競爭過程之外?

三、拒絕交易制度實證分析及優先性論證

（一)多元vs一元：關于平臺封禁的規制路徑討論

對于API接口訪問的限制或禁止行為，作為事前監管的“守門人\"制度和作為事后調整的《反壟斷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以下簡稱《反不正當競爭法》)在理論上均有適用空間。但歐盟《數字市場法案》中的“守門人\"制度尚未引入我國，《反不正當競爭法》主要從“惡意不兼容\"的路徑討論API接口訪問或限制問題，其重點在于“惡意”的認定和解釋[2]。相較之下，《反壟斷法》重點關注具有市場支配地位經營者的API封禁行為，本文也主要從《反壟斷法》的視角討論該行為的法律定性問題。根據現有研究，API封禁在《反壟斷法》上主要有三種調整路徑：一是，拒絕交易的路徑，學理上，拒絕交易行為與API禁止行為較為契合，但必需設施標準較高，平臺企業被認為難以適用該標準導致威慢不足；二是，差別待遇的路徑，侯利陽和賀斯邁認為，封禁行為直接認定為拒絕交易存在難度，建議采用差別待遇的規制路徑[13]；三是，自我優待的路徑，也有學者認為自我優待不應當構成新型壟斷行為，還是應當納人拒絕交易的框架[14]。

值得關注的是，《反壟斷法》規制的濫用行為可根據行為性質差異區分為三種類型：一是，排他性濫用指占主導地位的經營者阻止或妨礙市場上的競爭行為；二是，剝削性濫用指占主導地位的經營者利用其市場力量剝削其交易伙伴(客戶或供應商)；三是，歧視性濫用，即占主導地位的企業對其客戶或供應商施加歧視性價格或條件，從而使其中一方處于“競爭劣勢\"15]。下文將論證，理論上作為排他性濫用的拒絕交易應當優先適用，差別待遇作為剝削性和歧視性濫用的行為并不適配于以排他為目的封禁行為，且自我優待尚存在較大的理論爭議，暫不適宜作為新型壟斷行為進行適用。

（二）論拒絕交易作為排他性濫用應被優先適用

首先，拒絕交易是排他性濫用行為，在限制競爭的程度上，其嚴重性高于剝削性濫用或歧視性濫用，應當被優先適用。比較法實踐表明，排他性濫用受到更嚴格規制，但對于剝削性濫用或歧視性濫用的調整則存在較大分歧。例如，對于造成排他性損害的掠奪性定價行為（在美國語境下被認為是一線競爭損害的價格歧視），美國與歐盟均有成熟的判例對該行為嚴格調整。但在對剝削性或歧視性濫用，兩個法域呈現出較大的執法差異。以二線競爭損害的價格歧視為代表的歧視性濫用在美國經過芝加哥學派的批判已走向式微，其適用范圍已被極大限縮17?！稓W盟運行條約》第102(c)規定的差別待遇行為明確要求使交易伙伴處于競爭的不利地位，即支配企業價格歧視對下游市場的某些用戶造成的競爭性影響，使其處于不利的市場競爭地位。

此外，現有多元化調整路徑的重要原因在于對“拒絕交易\"的狹義界定。但根據《反壟斷法》的規定，“拒絕\"行為不僅包括直接拒絕的行為，還應包括降低服務、施加不合理理由等間接拒絕的行為，API限制訪問完全能被拒絕交易制度所涵蓋；此外，必需設施要件的門檻高也是拒絕交易制度被束之高閣的重要原因，但此問題在我國《反壟斷法》拒絕交易制度下其實并不存在，因為我國立法時并未明確規定必需設施的要件。在執法實踐中，執法機構并未論證特定產品或服務的必需性，相關問題主要靠接近 100% 市場份額的事實來間接論證。除需滿足必需性的第二類拒絕交易外，第一類和第三類拒絕交易并不要求此要件，下文我們將進一步論述。

其次，差別待遇制度在規制API封禁行為時面臨制度適配性與構成要件認定雙重困境。一是，現行制度以規制剝削性濫用為核心功能，與API封禁行為的排他性濫用屬性存在目的錯位。郝俊淇認為，“差別待遇\"條款不應適用于排他性濫用行為[18]。雖然API接口訪問的選擇性封禁看似在不同交易相對人之間進行差別待遇，但其行為主要目的是排除下游/相鄰市場的現有或潛在競爭者。而我國的差別待遇制度中的“交易相對人\"并不包括縱向一體化的經營者自身。二是，差別待遇在適用縱向一體化主體實施的API封禁時還面臨“單一經濟實體”（Single EntityDoctrine)的挑戰[19]，此問題直接影響“條件相同\"的判斷。由于縱向一體化的平臺或主體可能會被認定為單一經濟實體，而《反壟斷法》并不禁止經營者優待自己的隸屬或關聯實體，“條件相同\"的要件事實上難以成立。

再次，我國反壟斷法對自我優待行為的規制路徑選擇需建立在行為屬性甄別與制度協調基礎之上。當前將自我優待作為獨立壟斷行為類型存在三重理論障礙：一是，消極型自我優待與拒絕交易制度存在規范競合[20]。消極型自我優待指具有市場支配地位的經營者通過限制數據接口訪問、降低服務質量等方式排斥競爭對手，該行為實質上屬于拒絕交易制度中的間接拒絕類型。二是，“積極型自我優待\"的反競爭效應尚未形成規范共識2。該行為表現為經營者對自營業務給予流量傾斜、算法推薦等優待措施，其規制必要性在比較法實踐中存在顯著分歧。最直接的體現便是“谷歌比價購物案”在歐盟和美國的不同境遇。在歐盟，谷歌將自家的價格比較購物服務優先展示在首頁的顯著位置的行為被處以24億歐元的罰款?，但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并不認為該行為違法。在歐盟的處罰中，有兩個理論問題尚未得到解決：若谷歌的競爭者在效率上不如谷歌，這些競爭者被淘汰是否可以被視為市場競爭的自然結果12；在雙邊市場的特性下，谷歌在廣告市場的自我優待是否是對免費搜索引擎服務的合理補償。三是，兩類自我優待的差異化規制將引發體系矛盾。根據當然法律解釋的邏輯，就出罪、處罰輕而言，需按照“舉重以明輕”的邏輯[221]。法律對競爭損害更嚴重的消極型自我優待設定嚴格構成要件時，對損害程度較輕的積極型自我優待理應適用更高證明標準。若在制度設計中反向操作，允許積極型自我優待以更低證明標準進入反壟斷審查，將破壞法律適用的內在統一性。當前更為穩妥的路徑是：將消極型自我優待納入既有的拒絕交易制度框架，而對積極型自我優待保持必要的規制謙抑，待行為效果評估方法與競爭損害認定標準成熟后再作制度回應。

（三）我國“拒絕交易”制度的實證數據及特點

自2008年《反壟斷法》出臺以來，拒絕交易制度便作為濫用行為之一被寫入《反壟斷法》，雖然經過十余年的實踐和發展，但拒絕交易制度相關的案例并不多。

第一，我國拒絕交易案件的實證數據及其執法分析。整體來看，自2008年以來，截至2024年7月，我國共有濫用市場支配地位案73件，拒絕交易案件9件，占比 。其中8件案件均為原料藥領域的案件，唯一的例外便是近期的寧波森浦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壟斷案（以下簡稱寧波森浦案）。鄭鵬程對我國2015年至2021年的拒絕交易案件進行詳細梳理，指出原料藥領域的拒絕交易的執法存在定性不準、說理不清和救濟乏力的問題，其實質上為原料藥經營者施加了強制交易義務[23]。侯利陽同樣對原料藥領域6件拒絕交易的案件進行梳理，將拒絕行為劃分為拒絕與相對人進行新交易和設置限制性條件兩種，并指出實踐執法中拒絕交易存在與超高定價競合、必需設施認定不清和救濟措施低效率的問題[24]。

第二，我國反壟斷執法中的拒絕交易案件呈現三方面的特征：一是，盡管拒絕交易系《反壟斷法》明定的六類濫用行為之一，其案件占比不足六分之一，規制實踐與制度定位存在明顯落差。二是，行業分布呈現結構性差異。既有案件主要集中于原料藥領域，僅寧波森浦案涉及數據要素市場，而歐盟與美國案件多分布于能源、通信等自然壟斷行業以及具有網絡效應特征的數字領域，反映出我國規制重點與傳統基礎設施領域相背離的特征。三是，要件認定存在規范偏移。執法文書均未實質論證涉案產品或服務的必需性，轉而以經營者接近 100% 市場份額的事實推定市場控制力，此種操作路徑雖契合當前執法能力，但未充分關注拒絕交易制度中“必需設施”要件的規范價值，可能弱化濫用行為認定的嚴謹性。

四、拒絕交易制度概念厘清與制度構建

（一）外延：“直接拒絕”與“間接拒絕

在重新審視拒絕交易行為時，首先需要破除對“拒絕”的狹隘界定。在歐盟的指導文件明確規定了“間接拒絕”的概念，即間接拒絕可能表現為無理延遲或以其他方式降低產品的供應，或者涉及在供應中強加不合理的條件。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2023年3月10日發布的《禁止濫用市場支配地位行為規定》第十六條規定了拒絕交易中直接拒絕與間接拒絕的各種情形。

理論上，間接拒絕主要由包括施加不合理條件等積極行為和拖延、服務降級等消極行為構成，但特定行為是否構成間接拒絕，還需要結合特定交易模式和商業慣例。一是，施加不合理條件等積極行為，對應《禁止濫用市場支配地位行為規定》第十六條第四項；二是，拖延、服務降級、供應壓榨、價格壓榨等消極行為。例如具有支配地位的經營者首先滿足自有零售渠道甚至拒絕獨立零售商(供應壓榨）抬高獨立零售商的價格或給予自有渠道極低的價格（價格壓榨）以損害獨立的競爭對手[25]，對應《禁止濫用市場支配地位行為規定》第十六條第一至三項。需要說明的是，若間接拒絕涉及其他壟斷行為，則其他壟斷行為應當優先適用。例如，在“必須購買墨盒才許可專利產品相機\"的有條件的拒絕許可中，該行為是典型的搭售行為，在此種情況下應當優先考慮搭售的構成要件。

（二）內涵：拒絕交易的類型化展開

拒絕交易的類型化構建需要以上游市場、下游市場或相鄰市場的構建為前提。我國《反壟斷法》第二十二條第三項對拒絕交易進行規定，即“沒有正當理由，拒絕與交易相對人進行交易”，但并未對“拒絕”或“交易相對人\"進一步界定。針對“交易相對人\"的概念，基于不同類別的交易關系，我國《反壟斷法》所稱交易相對人，既可以是經營者，也可以是消費者[26]。其中經營者根據其具體的交易關系，既包括現有或潛在競爭者，也包括下游、相鄰市場中的客戶。根據《歐盟運行條約》第102條，如果支配企業拒絕向第三方提供其產品或服務或拒絕第三方使用其設施，則可能構成濫用市場支配地位。實踐中，歐盟競爭法主要規制縱向一體化經營者在上游市場具有支配地位，拒絕向下游市場競爭對手供應產品的情形。因此，拒絕交易的典型場景是縱向一體化經營者對特定競爭對手的封鎖，為了明晰拒絕交易在不同場景下的發生機制，上游市場和下游市場/相鄰市場的構建確有必要。例如，在微軟案中，即使實踐中成熟的上下游市場并未成形，但在案件判決中法院也構造了假想的上游市場②。

在明晰上下游市場之后，根據交易相對人的不同類型，拒絕交易可以進一步分為三種(見圖1：針對上游市場競爭對手的拒絕交易、針對下游市場現有或潛在競爭對手的拒絕交易和針對下游市場客戶的拒絕交易。

第一，針對上游市場競爭對手的拒絕交易（I類拒絕交易）。歐盟對此種類型的拒絕交易關注不多，但美國AspenSkiing案件對此種情形有詳盡討論。在AspenSkiing案中，相關市場是阿斯彭山坡滑雪市場，擁有三個山坡的大型滑雪公司(SkiCo.)拒絕與擁有一個山坡的小滑雪公司(Hignlands)在聯營中繼續合作，SkiCo.推出了只包括自己的三個場地的門票，并拒絕讓對方客戶進入自己場地，且拒絕向High-lands出售登上SkiCo.各山坡的電梯票。最高法院認定SkiCo.的行為違反《謝爾曼法》第2條。具體而言，壟斷者沒有與競爭者合作的一般義務，但本案中，兩家公司已經參與聯營多年，且SkiCo.拒絕繼續參與聯營沒有合理理由[23]。需要注意的是，Aspen Skiing案并沒有普遍創設壟斷者分享合法取得投入物的義務，這會削弱其對經濟上有益設施的投資動力，也會混淆法院和監管機構的角色。因此，對上游市場競爭者拒絕交易需滿足以下四個要件：此前存在交易關系、壟斷者單方終止之前有利可圖的交易(放棄短期利益）拒絕繼續交易對消費者利益有損以及壟斷者無合理商業理由[27]。此外，對于事先不存在交易的交通運輸業和金融業中，同樣有適用拒絕交易的空間，但需滿足：合作是相關市場中的行業慣例、合作對于雙方無任何明顯害處且壟斷者與其他競爭者存在類似合作[23]。

第二，針對下游市場現有或潛在競爭對手的拒絕交易（Ⅱ類拒絕交易）。此類拒絕交易是最典型的情形，美國的Kodak案、Trinko案、Lorain案和Microsoft案，以及歐盟的Magill案和Bronner案均是代表性案例。鑒于學界對此類案件的介紹、匯總已較為成熟，本文不再贅述。

第三，針對下游市場客戶的拒絕交易(IⅢI類拒絕交易）。美國的鮮有對此類拒絕交易的討論，但歐盟在United Brands Commission EU案、BooseyHawkes案和BP v Commission案中對此問題均有所涉及。在UnitedBrands案中，委員會認定UBC在香蕉市場上濫用了其主導地位，因為其拒絕繼續向丹麥的催熟/分銷商Oelsen供應其Chiquita香蕉，作為對

Oelsen參與Dole香蕉的廣告和促銷活動的回應。在本案中，法院指出處于主導地位的經營者不能沒有正當理由停止向遵守常規商業慣例且下單方面不存在異常的客戶供應產品，且此種拒絕銷售將限制市場、損害消費者利益。雖然法院并未梳理和歸納此類拒絕交易的要件，但此類交易與第一類拒絕交易有相似之處，同樣可以歸納為以下四點：存在縱向交易關系、具有支配地位的經營者拒絕或間接拒絕交易、該行為損害消費者利益和無合理理由。

（三）標準：拒絕交易構成要件之梳理

雖然三類拒絕交易在構成要件上有些許差別，但仍可以抽象概括出四個基本要素。具體而言，具有市場支配地位的經營者應當滿足以下條件：

第一，直接拒絕或間接拒絕提供產品或服務。直接拒絕指經營者明確對已有客戶停止或對新客戶拒絕提供產品或服務，間接拒絕指經營者對現有客戶或新客戶以施加不合理條件等積極方式或者拖延、服務降級等消極方式提供產品或服務，以達到實際拒絕交易的目的。鑒于前文對相關概念已有詳盡討論，此處不再贅述。

第二，拒絕提供的產品或服務是必需的(indis-pensable)或此前存在交易關系。其中，拒絕交易I和Ⅲ在實踐中并不要求“必需性\"標準，而是“此前存在交易\"標準；但對于拒絕交易Ⅱ則需滿足“必需性\"標準?！氨匦栊診"通常還會被表述為產品或服務具有必需性（indispensability）或是必需設施（essential facili-ties)。從拒絕交易制度的發展來看，其適用場景已經逐漸從最初的鐵路、航線、通信網絡等有形的基礎設施轉移到涉及知識產權的無形的產品或服務[28]?！氨匦栊診"概念在刻畫事實的準確度上要優于“必需設施”概念，因此下文將使用\"必需性\"的概念，但兩個概念在實質上是相同的。

第三，拒絕交易導致競爭損害。雖然競爭損害是論證的重點，但實踐中歐盟法院和普通法院在不同的案例中采用不同的標準，按照論證難度從低到高分為：一是，損害推定標準，如在ARAForeclosure案中，歐盟委員會認為，僅憑拒絕提供無法復制的基礎設施這一事實，就滿足了消除競爭的條件。二是，可能消除有效競爭標準，如歐盟普通法院在Clearstream案中指出，消除所有競爭的條件并非必須證明市場上的所有競爭都將被消除，而是所討論的拒絕可能會或可能消除市場上所有有效的競爭。三是，可能消除所有競爭標準，如歐盟法院在Bronner案中強調，拒絕必須可能消除請求分享的競爭者的所有競爭，而不僅使競爭更加困難。但值得注意的是，在涉及縱向一體化的經營者實施的拒絕交易中(拒絕交易II)，競爭損害的基礎理論是杠桿理論，即經營者利用其在一個市場上的壟斷力來獲得另一個市場上的競爭優勢，但該理論因含義和范圍模糊不清而飽受批判[29-30]。在我國拒絕交易實踐中，除非采用損害推定標準，否則無論是消除有效競爭還是所有競爭的標準均涉及對杠桿理論的認識以及判斷，上述問題有待在實踐中進一步厘清，防止強制交易義務帶來的經濟負外部性[3。

第四，拒絕交易缺乏正當理由[32]。歐盟競爭法上濫用行為的抗辯有客觀合理性抗辯和效率抗辯兩類。雖然歐盟法院在Bronner案中明確指出，拒絕必須沒有客觀正當理由，但實踐中委員會和法院對客觀理由有明顯的不接納傾向。此外，若拒絕的標的是知識產權，拒絕行為阻礙“具有潛在消費者需求的新產品”出現是重要考量因素。若存在此種情形，在實踐中，當事人很難進行拒絕交易的抗辯。許光耀指出，新產品要件本質上是對\"創新效率\"的考察[33]

（四）必要性要件的判斷標準和監管銜接

由于“必需性\"要件是拒絕交易判斷的關鍵，有必要對歷史上拒絕交易發生的行業、涉及的產品或服務、監管是否施加開放義務等方面進行梳理，以便為“必要性\"判斷標準的歸納提供原始素材?；魷乜财?Hovenkamp）曾歸納，美國法院認定的關鍵設施主要集中于自然壟斷或聯營安排、作為管制制度組成部分而創設的裝置、工廠或其他有價值的生產性資產以及政府所有得到補貼的裝置24]。前述總結在交通、能源、通信行業等受管制行業得到驗證，同時監管機構基于自然壟斷或公用企業的特性，也會規定普遍的開放義務。但在互聯網興起后，針對微軟的反壟斷案突破了前述規則，微軟作為私營企業并不是公用企業，但由于其操作系統超高的市場份額存在壟斷事實，其對下游工作組服務器操作系統市場(the work groupserveroperatingsystemsmarket)潛在競爭者拒絕提供互操作信息而被認定為拒絕交易。

回到必需性判斷標準的問題，通過反壟斷與監管互動的歷程，可以提取出“公共性\"這一核心概念，以區分不同情形下產品或服務必需性問題的判斷標準。拒絕交易適用領域的變動體現了反壟斷法與監管在兩個層面的互動：一是，在監管機構為公用企業設置普遍開放義務的背景下，反壟斷作為監管的補充，對未實際履行開放義務的經營者，反壟斷以個案的方式調整和糾偏，承擔監管的補充功能。例如，歐盟TelekomunikacjaPolska案中，被遣責為違反第102條的拒絕行為，本質上是未能遵守波蘭電信立法對被告施加的接人義務。二是，在數字經濟、社交網絡等新興領域，監管尚未對相關經營者施加開放義務，反壟斷法通過競爭規則推動相關市場的自由化競爭，防止新興市場的瓶頸壟斷（bottleneckmonopoly）。此時反壟斷法發揮促進競爭的主要功能。結合前述監管與反壟斷復雜互動，在必需性問題的判斷上，本文提出以下兩個思路：

1.對于監管機構因自然壟斷、公共商事等原因施加普遍開放義務的特定經營者，其在相關市場運營的產品或服務應當被推定為具有必需性，但有相反證據的除外。此種規定有三點好處：一是，尊重監管機構對于自然壟斷等問題的前置性判斷，避免反壟斷法執法和司法機構對必需性的重復判斷，節省寶貴的執法和司法資源。二是，有利于監管機構與反壟斷執法和司法的銜接，確保不同機構對問題判斷的一致性，降低經營者的合規成本。事實上，《中華人民共和國電力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可再生能源法》《中華人民共和國電信條例》等立法均有對于特定經營者開放義務的規定。鄭鵬程指出，將上述監管行業規定的具有“必需設施\"性質的交易納入拒絕交易的框架，可與相關產業法律形成互補關系[22]。三是，對于違反商業慣例的開放要求，即使監管機構規定了普遍開放義務，反壟斷執法或司法機構仍可以在個案中基于基礎事實和競爭自由原則予以反駁。例如，在美國Trinko案中，法院拒絕了原告要求美國《電信法》上負有訂立互聯協議義務的被告按照給予自己客戶同樣的條件和時間滿足原告服務的要求。

2.對于未被施加普遍開放義務的非公用企業，在其為具有市場支配地位的經營者的情況下，其產品或服務必需性的判斷需嚴格遵守流程。美國第七巡回法院在MCI案中提煉了判斷關鍵設施的四個因素：(1)關鍵設施被某個壟斷者所控制;(2)競爭者無法復制該設施，或者復制非常不合理；(3）拒絕讓其他競爭者使用該設施;(4)該設施是能夠提供的@。在上述因素中，第1點是案件進人拒絕交易判斷的前提性事實，第3個因素是對“拒絕\"行為的討論，第4點是可行性分析，上述三點并不屬于必需性的判斷標準。因此設施的無法復制性是美國必需性要件判斷的核心。歐盟的判例法也發展出類似的判斷標準，在Bronner案中，法院指出原告必須證明備選方案是經濟上不可行的（noteconomicallyviable）才能達到必需性標準。在ARAForcelosre案中，法院同樣提到不可復制性的標準。正如歐盟委員會在其《指導文件》中指出，必需性標準是客觀而非主觀的。因此，對于必需性的判斷，可以采取以下思路：一是，法律監管、規模經濟和其他實踐因素是否綜合導致特定產品或服務不可復制。例如，在我國重慶青陽案中，別嘌醇原料藥生產獲得GMP認證，此種認證可被視為法律監管導致的市場準入壁壘，其復制的難度較大；二是，對于不可復制的證明，可以考慮市場是否無法獨立生產，或者獨立生產的成本過高，以至在經濟上不可行。

五、拒絕交易視角下的API封禁行為

（一）拒絕行為：API封禁行為應被涵蓋

對拒絕交易制度的構成要件詳盡討論之后，本文認為，API封禁行為應被納人拒絕交易制度的考察范疇，理由如下：首先，通過間接拒絕的概念，拒絕交易所涵蓋的行為不僅包括直接拒絕，還包括拖延、服務降級等間接拒絕。在限制訪問的情況下，經營者通過設置不合理的交易條件，實質性降低了服務的質量，應當被納入拒絕交易的分析范疇。其次，基于API訪問服務的不同交易對象，API拒絕或限制訪問可能涉及不同的拒絕交易類型。如前所述，API訪問服務一般是企業針對商業用戶開發的服務，以區別于個人終端用戶。根據交易對象的差別，API服務可能包括上下游市場的現有或潛在競爭者，涉及第I類和第Ⅱ類拒絕交易。

（二）必需性：需考慮數據類型、適用場景等因素

在厘清拒絕交易制度對API封禁行為的適用性之后，應當討論的關鍵問題是API服務所指向的數據是否具有必需性，這也是現階段拒絕交易制度的核心議題[34]。需要說明的是，API接口訪問服務僅涉及數據的調取而不涉及原始數據的移轉，故此處的討論不涉及數據產權問題。值得關注的是，寧波森浦案中，監管機構回避了數據服務在相關市場是否具有必需性的問題。

理論上，數據必需性問題存在不同觀點，反對的理由主要有：一是，數據本身不能構成一個相關產品市場；二是，數據收集是一種非競爭性活動，一個（占主導地位的)企業持有商業上有價值的數據不會阻止競爭對手從替代來源收集等效數據[35]；三是，強制訪問的要求實際上充許新進人者搭便車，并質疑數據轉移本身的效用，會削弱現有數據價值創造者的創新動機；四是，強制供應數據的義務存在各種實際問題，不具有可操作性3。但支持的觀點認為，首先，消費者數據對于平臺等企業的發展來說確實具有不可或缺性[7；其次，雖然GDPR為歐盟法律下的“數據主體”提供了新的數據可攜帶權，但這并不等同于反壟斷交易義務。

根據前文提出的必需性在受監管和非受監管領域二分的判斷思路，數據的必需性判斷同樣應該與監管機構的規制措施銜接，并綜合考慮數據來源、數據類型（個人、企業還是公共數據）所在行業等具體適用場景。具體而言：一是，對于單一渠道的公共數據，若監管機構對數據持有者施加普遍開放義務，則反壟斷法應當尊重監管實踐，推定特定數據的必需性；二是，對于多種來源的用戶數據，監管機構未作特殊規定時，反壟斷法宜尊重市場現有實踐，按照“可復制性”的標準判斷必需性。需要注意的是，數據可攜帶權制度的引人和推廣將有效降低數據獲取的成本，在商業實踐中更難以達到可復制性的標準。同時，上述分析還應考慮數據服務所處行業的特點，尊重不同行業數據服務的差異。

（三）正當理由：將數據作為核心優勢因

素納入效率抗辯

除違法性認定外，客觀合理性抗辯和效率抗辯問題同樣重要。在平臺經濟、數字經濟和人工智能在我國發展迅速的背景下，反壟斷法對于經營者的合理性抗辯和效率抗辯應當予以慎重考慮。

合理性抗辯方面，需要特別考慮平臺企業作為交易的組織、管理者和市場活動的參與者之間的雙重屬性38]及其組織職能帶來的準監管權[39對商業模式的影響。例如，前文提到的OpenAI對字節跳動API訪問權限的暫停理由是服務條款的違反。而在字節跳動起訴騰訊通過微信和QQ限制用戶分享來自抖音內容時，騰訊的回應為抖音不當獲取微信用戶個人信息，破壞平臺規則。經營者準監管權的行使是否能作為合理性抗辯的理由以及其權力的邊界問題，有賴于進一步討論。

效率抗辯方面，在人工智能行業，數據特別是訓練數據是競爭的核心優勢，其商業模式是構建于訓練數據的規模和質量的基礎之上。在此情況下，反壟斷執法機構在相關行業執法時應當將數據在行業發展的特殊性納入效率抗辯考慮，具體而言：第一，預訓練數據作為模型競爭的關鍵因素。預訓練數據的數量、質量、多樣性成為大模型表現能力的關鍵因素[40]。第二，訓練數據的獲取和處理需要花費大量的成本。根據斯坦福大學發布的《2024年人工智能指數報告》(Artificial Intelligence Index Report 2O24），OpenAI的GPT-4等前沿模型系統的訓練成本預估在7800萬美元，而谷歌的GeminiUltra的計算成本花費預估為1.91億美元

基于以上兩點，應當認為，在人工智能行業發展初期，鑒于尚未出現具有明顯支配地位的企業，對于現有經營者的創新動力的保護應當高于對數據開放共享的需求。當且僅當市場呈現明顯的壟斷或寡頭結構，且對于API接口的拒絕或者限制沒有合理商業理由時，才應當考慮以拒絕交易進行規制。

六、結語

API訪問禁止或限制作為封禁行為的策略之一，早在微軟案中已有體現，但在人工智能大模型階段，其重要性日益凸顯。API訪問接口已成為經營者與下游開發者獲取數據資源的關鍵途徑，API封禁所引發的反壟斷風險亟待有效應對。由于差別待遇主要聚焦于規制剝削性濫用和歧視性濫用，在調整以排他性濫用為特征的API封禁行為時，面臨著制度適配性與構成要件認定的雙重挑戰。與此同時，自我優待作為獨立的反壟斷行為仍需進一步論證，其消極型自我優待與拒絕交易存在規范性重合，而積極型自我優待對競爭的損害爭議較大。此外，通過自我優待調整API封禁可能會引發與現行制度之間的體系性沖突。因此，API封禁問題應以拒絕交易制度為核心進行規范和調整。

目前，我國拒絕交易制度呈現三重實施特征：案件基數薄弱、行業分布失衡及要件認定偏移。拒絕交易案件數量占比不足法定六類濫用行為的六分之一，且高度集中于原料藥等傳統領域。適用層面，執法機關普遍回避“必需設施”要件的實質論證，轉而通過市場份額等結構性指標推定市場控制力，反映出制度實施中的規范理性缺位?；谥贫葍灮男枨螅芙^交易規制體系應構建分類框架：其一，針對上游競爭者(I類)和下游分銷商(IⅢ類)的拒絕交易，無須引入必需設施理論，需達到以下幾個條件：之前存在交易關系或行業合作是慣例、交易對于雙方無明顯害處、拒絕交易會引發消費者福利降低和競爭損害，且不存在其他合理抗辯。其二，針對下游現在或潛在競爭者(Ⅱ類)的拒絕交易，需淡化“必需設施”的概念，代之以“必需性\"的概念，并根據監管機構是否施加開放義務建立差異化的判斷標準：對承擔普遍開放義務的經營者，其在相關市場運營的產品或服務應當被推定為具有必需性，但有相反證據的除外；另外，對于未被施加普遍開放義務的非公用企業，在其為具有市場支配地位的經營者的情況下，其產品或服務必需性的判斷需嚴格遵守傳統流程。在API封禁所涉的數據問題上，應根據數據公共性程度、使用場景調整開放義務，并尊重經營者的效率抗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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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constructingthe Refusal-to-Deal System in the Context of the Digital Econom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PI Blocking

Wang Huiqun

(LawSchool，PekingUniversity，Beijingoo871，China)

Abstract: The existing generalized discussons on platform blocking have yetto adequately focus on APIblocking as a specific conduct asa pivotal conduct afecting digital competition.Given that discriminatory treatment centers on exploitative and exclusionary abuses，while self-preferencing remains controversial in competitive harmand effciency defenses，the antitrustregulationofAPIblocking shouldbe grounded inexclusionaryabuse theorythrough therefusal1 ^′- deal framework.Specifically，this approach entails: First， constructing an analytical paradigm encompasing upstream markets and downstream/adjacent markets，categorizing refusal-to-deal into three types targeting upstream competitors (TypeI)，downstream/adjacentcompetitors (Type)anddownstream clients (TypeI).Scond，tablishing differentiatedconstitutiverequirements:Type Iand II refusalspresuppose pre-existing transactional relationships，whereas TypeI refusals should move beyond thetraditional \"essentialfacilities\"doctrinebyadopting an \"essentiality\"standard，with diferentiatedassessments basedonregulatoryobligations.Regarding data-related considerations in APIblocking，essentialitydeterminations require comprehensive evaluation ofdata categories and application scenarios，whileeficiencydefenses basedondata's statusascore competitiveresources warrnt judicialdeference to preserve innovation incentives.

Keywords:APIblocking; refusal todeal; discriminatory treatment; self-preferencing; effciency defen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