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勞迪婭·戈爾丁：揭開性別差異的經濟學偵探

從事經濟學研究五十余年來，克勞迪婭·戈爾丁創造了多項歷史，如1990年成為哈佛大學經濟系首位獲得終身教職的女性，2023 年成為第一位獨享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女性……曾夢想當偵探的她，將視角轉向經濟學領域，翻遍檔案館的數據，勾勒出女性職場境遇變遷背后的經濟學秘密，諸多困擾現代女性的問題都能從她的分析中找到答案。她的努力也讓我們明白，促進性別平等，不能止步于喊口號，只有堅持對社會、制度等領域的不懈研究才能揭開深層的改革路徑……

有著偵探般的求知熱情

多年以后，得知自己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時，面對記者的提問，克勞迪婭·戈爾丁（Claudia Goldin）第一時間回想起的，是幼年時父母帶她去博物館見識木乃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那是一切的起點。

她曾在自傳性文章“The Economist as Detective”（《偵探一樣的經濟學家》）中回憶道：“我在紐約度過了豐富的童年，去聽卡內基音樂廳舉辦的倫尼·伯恩斯坦青年音樂會，到沃爾曼紀念館滑冰，以及到格林威治村聽民謠音樂和逛櫥窗購物，當然還有參觀博物館。”

彼時，美國在二戰結束后進入經濟迅速發展的黃金時期，戈爾丁就出生、成長在這一年代。1946年5月14日，她在紐約市布朗克斯區的一個猶太家庭呱呱落地。這是個充滿溫馨的家庭，她的父親萊昂·戈爾丁是伯靈頓工業公司的一名數據處理經理，心地善良，喜歡幫助他人，愿意為孩子們做任何事；母親露西爾·羅桑斯基·戈爾丁則是個意志堅定、精力充沛的女人，在她五歲時回歸職場成為一名幼兒教師，后來擔任布朗克斯一〇五公立學校的校長。

年幼的戈爾丁十分活潑，對萬物抱有強烈的好奇心，喜歡閱讀偵探小說，對調查和智力探索類游戲頗為迷戀。她所居住的布朗克斯區，位于紐約市最北面，早期居民多為白人移民，經濟狀況相對富裕。這里雖不如曼哈頓繁華，卻擁有豐富的城市資源。一切都為她創造了肆意探索和玩耍的條件。

戈爾丁對位于紐約的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的印象尤為深刻。該博物館始建于1869 年，是全球規模最大的自然歷史博物館之一，擁有四十五個展廳，收藏品超過三千六百萬件。其中，來自埃及和秘魯的木乃伊展品尤為引人注目。

當七八歲的戈爾丁第一次見到這些歷經千年仍保存完好的木乃伊時，深受震撼。她對這些被布條層層包裹的遺體如何抵御時間侵蝕充滿好奇。站在陳列木乃伊的展柜前，她心中生出一個念頭：我要揭開它們的秘密。從那一刻起，她便將“成為考古學家”作為自己的志向，并為之努力了六年。

然而，事情很快發生了有趣的轉向。上初二時，戈爾丁偶然間讀到了生物學家保羅·德·克魯伊夫（Paul de Kruif）于 1927年出版的《微生物獵人》一書，書中講述了從近代生物學先驅列文虎克到“606 藥品”發明者保羅·埃利希等十三位杰出微生物學家的故事，這深深吸引了她，“我自己也想成為一名微生物獵人”。于是，她的興趣開始轉向微生物學。

戈爾丁成績優異，初中畢業后考入布朗克斯科學高中。這所學校是紐約最負盛名的三所老牌“特殊高中”之一，培養出九位諾貝爾獎得主（包括日后的戈爾丁在內），長期位于全美頂尖科技高中的前列。該校入學門檻極高，需通過極其嚴格的考試。如今，每年有多達三萬人申請這所學校，而錄取率不足百分之四。

回憶起高中時光，戈爾丁坦承自己學習科赫、巴斯德、李斯特等微生物學家的研究，最大的樂趣不是獲得知識，而是“那種發現真相的快感”。在某種意義上，令戈爾丁著迷的并非微生物本身，而是那種像偵探一樣追尋答案的過程。這也為她后來撲向經濟學的懷抱埋下了伏筆。

高三的那年暑假，戈爾丁參加了由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資助的康奈爾大學本科細菌學課程項目。一年后，她如愿進入康奈爾大學，主修微生物學。那是在1963 年，剛從布朗克斯科學高中畢業的戈爾丁聰明自信，充滿雄心壯志，“我來自布朗克斯，能在最復雜的地形中穿梭自如，能在華爾道夫酒店找到洗手間，不會被任何人攔住。我懂得如何出行，我很精明”。

同年秋天，戈爾丁全家開著父親萊昂的第一輛車—一輛普利茅斯，陪她前往康奈爾大學所在的伊薩卡報到。等著卸行李時，她看到前方一輛奔馳車頂上的年輕女子正激動地揮舞著手臂，高聲喊道：“這太馬基雅弗利主義了！”

戈爾丁愣住了，心里想：“我什么都不知道。”

戈爾丁深感自己知之甚少，決心進入康奈爾大學后廣泛涉獵文科課程，包括人文學科、政治學等。此外，她還選修了一門改變她人生軌跡的課程——“產業組織”，由經濟學家阿爾弗雷德·卡恩（Alfred Kahn）教授授課。卡恩激情四溢地講授如何用經濟學解構現實世界中的結構性問題，激發了戈爾丁的想象力。

“于我而言，阿爾弗雷德·卡恩之于經濟學的意義，就如同保羅·德·克魯伊夫的故事之于微生物學的意義一樣。”戈爾丁說。那一刻，她找到了新的方向。她放下顯微鏡，將偵探般的求知熱情轉向圖書館、塵封的檔案館，以及后來龐大的電子數據集。一位經濟學家的旅程，就此開始。

看見“隱形的她們”

把時針撥回到五十多年后，那時的戈爾丁著作等身，功成名就，她最出名的作品大多聚焦在女性勞動力領域和美國經濟。

然而，受啟蒙恩師阿爾弗雷德·卡恩教授的影響，在學術生涯早期，戈爾丁對產業組織和管制問題更感興趣，她的論文選題便是關于通信衛星管制的研究，畢業后也同樣把產業組織當成自己的進修方向。

1967 年，戈爾丁以全優的成績從康奈爾大學畢業，進入芝加哥大學攻讀經濟學碩士學位。回憶起當時，戈爾丁至今仍然覺得有些驚奇，她稱自己選擇芝大完全是運氣，那時芝大主校區位于芝加哥市南的海德公園地區，居住環境很簡陋，周圍設施很少，安全性差，不過，“它卻是開始研究生工作的最佳地點”。

確實如此，當時的芝大人才濟濟，幾乎囊括了當代所有最偉大的經濟學家，法蘭克·奈特（Frank Knight）、喬治·斯蒂格勒（George Stigler）等產業組織問題的頂尖人物都坐鎮于此。出乎意料的是，戈爾丁最初的志愿是產業組織研究，最后卻轉向學習經濟學史。因為在芝加哥，戈爾丁遇到了她學術道路上的另外兩位重要導師——加里·貝克爾（Gary Becker）與羅伯特·福格爾（Robert W. Fogel）。

加里·貝克爾是人力資本理論的奠基者之一，以將經濟學方法應用于人類行為研究而聞名，從家庭到教育、犯罪，他開創性地拓展了經濟學的邊界，并因此在后來獲得了諾貝爾經濟學獎，被譽為“20 世紀最杰出的經濟學家和社會學家”。

1969 年，加里·貝克爾重返芝加哥大學任教，并開始為研究生開課。當時，正在修習博士課程的戈爾丁選修了他的課程，并很快被這種以經濟學解釋社會機制的研究方式吸引。她放棄原先對產業組織的興趣，轉向了勞動經濟學的研究，并在貝克爾指導下成為他的研究助理。

“他真正打開了我的思路。我從沒像他那樣思考經濟學。”戈爾丁回憶說，“他就像一位技藝高超的外科醫生，用最鋒利的手術刀剔除一切不必要的細節。”

與此同時，由于勞動經濟學中很多問題涉及對歷史問題的研究，她也選修了經濟史學家羅伯特·福格爾的課程。與貝克爾一樣，福格爾也是芝加哥學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用經濟史的新理論及數理工具重新詮釋了過去的經濟發展過程，后來因其在計量經濟史方面的研究榮獲諾貝爾經濟學獎。

“加里·貝克爾和羅伯特·福格爾都有令人驚嘆的能力，能把復雜的問題簡化……福格爾更傾向于實證研究，加里則偏重理論。”受到福格爾的影響，戈爾丁對經濟史產生了濃厚興趣。攻讀博士期間，她在福格爾的指導下完成了關于奴隸制的論文《城市奴隸制經濟學：1820 年至1860 年》，這也是她作為經濟史學家的第一個研究項目。戈爾丁通過查看當時城市的市場與競爭數據，得出“奴隸制遠比人們普遍認為的更加靈活，并不會在沒有解放的情況下自然消亡”的結論。這一結論，有力地挑戰了《城市中的奴隸制》一書中奴隸制與城市環境不相容的觀點。

博士畢業后，戈爾丁進入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任教，彼時該校是研究經濟史的重鎮，會聚了兩大經濟史學期刊的編輯及多位學者。她繼續深入研究南方經濟史：從南北戰爭、解放到戰后時期，尤其關注奴隸制對解放后黑人女性勞動參與的影響。那是經濟史研究的黃金時代，也是她逐步靠近個人真正興趣的過程。正如她的另一位老師羅納德·科斯（Ronald H.Coase）所說：“直到我到達目的地之后，我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1973 年，基于愛犬在校園中受到不公對待，以及其他一些原因，擔任威斯康星大學助理教授兩年后，戈爾丁選擇離開，轉而前往普林斯頓大學擔任經濟學助理教授。

在那里，基于對解放后已婚黑人婦女的關注，她開始涉足日益壯大的另一個領域——定量社會歷史和家庭經濟學，聚焦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家庭中的決策行為：誰工作、誰上學、孩子何時離家、家庭住址在哪里等。

但很快，戈爾丁隱隱感覺研究中“少了點什么”。正如她在1998 年發表的《作為偵探的經濟學家》一文中所說：“我忽視了從長遠來看將經歷最深刻變化的家庭成員——妻子和母親。我忽視了她們，因為資料來源也忽視了她們。女性在年輕單身時和喪偶之后常出現在數據中，但她們結婚后的經歷卻鮮有人知，因為她們通常不被計入國民生產總值中包括或將包括的部門生產商品和服務。”

疑問愈發強烈：為什么女性勞動總是不被看見？她把研究方向轉為女性勞動力：“我知道這有多重要，我也知道我是那個應該去做這件事的人。”

長達半個世紀的追問

研究的起點并不算順利。查閱過現有的資料后，戈爾丁首先提出了核心問題：為什么女性勞動力在某些時期和某些隊列中擴大了？是什么導致已婚婦女的市場參與率從百分之五增加到了本世紀的百分之七十？

就像“找出那些常見嫌疑人”一樣，戈爾丁像一位偵探，從最顯而易見的資料線索查起，那就是聯邦和州政府發布的各類文件。但她很快意識到，這些遠遠不夠。“我想看到一名女性的一生”，她說，“她是否工作過、什么時候開始、是否生了孩子、結婚后是否繼續工作，又在什么時候重返職場。”可她眼前的數據卻全是橫截面的、零碎的，只顯示某一年有一群女性在工作，僅此而已。

如果沒有數據，就什么都解釋不了。為了回答最初的問題，她必須還原一個更真實的歷史面貌。于是，戈爾丁決定親自前往“現場”尋訪原始材料。

1981 年，她踏入國家檔案館，請求調閱婦女局的相關文件。當時，國家檔案館制度森嚴，只有官方搜索人員可以進入文件庫，閱覽室內也只能攜帶一臺筆記本電腦和一支鉛筆，但她有幸遇到一位友善的官方搜索人員，對方讓她直接進入文件庫，坐在那里翻閱檔案，記錄筆記。

回憶這段經歷，戈爾丁至今記憶猶新。她認為，比起職位、晉升、獎金和榮譽，這是更值得銘記的時刻。從那些布滿塵土的檔案堆中，她一頁一頁認真篩查，發現已婚女性受雇于公司的證據，挖掘出二戰期間女性勞動力市場的原始調查資料，找到了1957 年大學班級中大部分女性的問卷調查。

▲ 戈爾丁與愛犬

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偵探式調查。戈爾丁沒有成套的研究方法，也沒有確切的分析模型，她要做的，是在荒草叢生的歷史空地上，重建出一座統計系統。多年后她在演講中提起這段經歷時說：“我一直夢想成為偵探……現在我如愿以償。”

她的這段“田野工作”最終形成了《理解性別差距：勞動力市場中的女性》一書，該書系統梳理了從18 世紀末至20世紀末美國女性的就業軌跡。她指出，性別工資差距的歷史并非穩步發展，而是在不同的時期縮小差距，包括19世紀初的機械化時期、20世紀初的文職工作興起時期以及20世紀80年代女性教育水平提高時期。

這本書于1990 年出版，同一時間，戈爾丁的教學和研究工作再次迎來新的突破，她來到哈佛大學擔任經濟學終身教授，并開設了“工作與家庭”課程。在課上，戈爾丁的女學生們談起自己對事業和家庭的渴望，不知道如何平衡兩者，期望從她那里得到一些建議，這問住了戈爾丁。

她意識到，自己此前忽視了女性大學畢業生對個人與職業成功的追求。“我必須做更多研究。”帶著這個念頭，戈爾丁于1992 年發表《百年回首：大學對美國女性生活的意義》，并持續跟蹤調查美國受過高等教育女性的職業軌跡，逐步發現她們形成了五個不同的群體。這些長期積累的研究，最終匯集成《職業與家庭：女性邁向平等的百年歷程》一書。

除了持續追蹤受教育女性的職業路徑，戈爾丁也不斷拓展對女性經濟角色演變的研究。1995年，她發表了一篇論文，補全了1990 年那本書中隱含的“U 形假說”——在市場發展早期，女性勞動力參與率往往會下降，因為工作從家庭中剝離；而當女性在市場中的價值超過在家庭中的價值后，參與率又會回升。

她還開始撰寫《歧視的污染理論》，直到2014年才完成這篇她最鐘愛的論文之一。這項研究融合了經濟理論與歷史分析，解釋了男性為何在沒有仇恨的情況下仍會歧視女性，以及這種歧視是如何在制度中發生的。

對戈爾丁而言，20 世紀60 年代末至70 年代初是一段至關重要的“靜悄悄的革命”。避孕藥的普及是其中的關鍵因素之一。她與丈夫卡茨合作，利用各州對避孕藥銷售法規的“隨機性”，揭示了其對女性初婚年齡、大學畢業生進入專業與高學歷路徑的影響。為進一步理解女性在高收入職業中的相對劣勢，戈爾丁還與丈夫合作發起了“哈佛及其以外”的調查，與伯特蘭研究商學院畢業生，搜集來自藥劑師、獸醫、醫生與律師群體的大量限制性數據。她發現，女性在職業初期的收入與男性相近，但在組建家庭后，尤其在那些高薪但工時長要求高的“貪婪職業”中，收入增長明顯滯后。

這些研究成果在戈爾丁擔任美國經濟學會會長期間得以集中呈現。她在演講《偉大的性別融合：最后一章》中指出，性別收入差異的根源，不只是偏見或歧視，更是夫妻雙方在面對“貪婪職業”時所做的理性選擇。

研究持續深入的同時，戈爾丁的學術生涯也在不斷攀升，她成為多所大學首位獲得終身教職的女性經濟學家。被問及在男性主導的經濟學界身為女性是種怎樣的體驗時，她坦言：“我并不覺得自己是開創者，因為已有許多優秀的女性走在我前面。但我確實意識到，性別偏見和信息壁壘讓很多女性止步于這個領域。”

為了改變這種狀況，在2013 年，她發起了“女性經濟學本科生”（UWE）挑戰項目——這是一項由斯隆基金會支持的隨機對照實驗，旨在吸引更多女性進入這個影響深遠的學科，并參與到健康、教育、發展和社會流動等重大議題的研究中。

她研究的步伐從未停止，直到2023 年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前夕，戈爾丁仍發表了最新成果——“Why Women Won”（《女性為什么能贏》）。這篇論文梳理了一百二十年來美國女權史上的一百五十五個關鍵節點，探討了20世紀70年代女性爭取權益所取得的重大進展，以及之后所面臨的重重阻力。

成為諾獎得主

戈爾丁收到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的消息時，是在凌晨4點半。她被告知，距離新聞發布會還有九十分鐘的時間。聞言，她馬上叫醒身側的丈夫，讓他把愛犬牽出去，自己則開始匆匆準備獲獎發言。

一個半小時后，2023 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的名單被公布，戈爾丁的手機馬上響個不停，郵箱也迅速被郵件淹沒——足足有一千六百多封。

“當我終于設法處理完這一千六百封郵件時，我發現了一件令人驚喜的事情。”戈爾丁說，“10 月9 日早上6 點宣布的諾貝爾獎，不只是屬于我的。”她收到了數百封滿懷喜悅的信件，有人喜極而泣，有人講述了自己的親身經歷，還有許多人寫下這個獎項對全球女性意味著什么。一位女士寫道：“來自世界各地的母親、祖母、姐妹和女兒都感謝你。你證明了我們一直以來就知道的事實。”

這個獎項不僅令許多人為自己的工作與身份感到驕傲，也鼓舞了全球從事女性與性別研究的學者，為經濟史領域帶來了廣泛關注。一位西班牙經濟學家在信中說，此時他就像“自己的球隊贏得了世界杯”一樣激動。

“在那一封封喜悅和激動的來信中，我仿佛獲得了超能力。”戈爾丁感慨道。

戈爾丁的研究橫跨勞動經濟學與經濟史兩個領域，她通過大量歷史數據與文獻，揭示了性別工資差距的根源，以及其如何隨著時間和社會結構的演變而變化。正如諾貝爾經濟學獎評審委員會在頒獎詞中指出的那樣：“她在女性勞動力研究領域做出了突出貢獻，深化了人們對女性在勞動力市場上表現與結果的理解。”

不僅如此，戈爾丁的獲獎，對諾貝爾獎本身而言，也是一個突破。她是史上第三位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女性經濟學家，且是單獨獲得，此前學界雖有不少人認為戈爾丁有獲獎的潛質，但大多猜測其會和丈夫一起分享獎項。最終，委員會將這一榮譽只授予了戈爾丁本人，明確肯定她在女性議題上的長期貢獻。

縱觀歷史，經濟學向來是男性主導的學科，盡管不乏像瓊·羅賓遜（Joan Violet Robinson）這樣才華橫溢的女性經濟學家，但她終其一生都未曾獲獎。直到21 世紀，女性經濟學家才逐漸被納入主流認可體系。2009年，伊利諾·奧斯特羅姆（Elinor Ostrom）成為首位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女性；2019 年，埃斯特·迪芙洛（EstherDuflo）又因對全球減貧問題的研究與團隊一同獲獎。而戈爾丁的特別之處在于，她不僅是獨立獲獎，而且研究的核心正是關于“女性”的議題。這一結果，被許多評論者視為諾獎評審對女性議題和女性學者地位的再次肯定。這殊為不易。

凌晨4點半的電話，喚醒的不只是一個沉睡中的人，也喚醒了一個學科長期以來對“女性”與“時間”的忽視。

戈爾丁仿佛看見多年前在博物館中，一個小女孩凝視著玻璃柜中的木乃伊，女孩的母親告訴她：“這個人活在很久很久以前。”那個畫面深深刻進了戈爾丁的腦海——那一刻，她第一次意識到，歷史可以被觀察、被敘述、被理解。多年以后，她把經濟學當成歷史，把數據當成故事，用經濟學家的工具挖掘時間深處那些不被看見的女性軌跡。

年過古稀的她再度喚醒了世界：性別差距不是注定如此，它們是可以被追溯、被解釋，也終將可以被改變的。這個獎，不只是對她過去的肯定，也是一盞照向未來的燈。正如那位母親對女兒所說的，“她來自很久以前”。而戈爾丁則告訴我們——我們從哪里來，并不決定我們將走向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