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花開

酸，澀，糙。一口咬下去，六歲孩子的味蕾被虐得五味雜陳。啪啦一聲，狠命地拋得老遠，齜牙咧嘴，又氣又恨。我的難堪，讓一旁的母親笑個不停。

青翠，圓潤，飽滿，它們的樣子誤讓一個孩子向往饕餮。這種長得像梨的果實充滿誘惑和欺騙，最初給我留下的印象極其惡劣。對不了解之物的唐突與占有可能會給自己帶來懲罰，甚至災(zāi)難。

這是木瓜，母親告訴我。七八月太陽最火辣的時候，上了霜粉的灰綠色果子成熟了，摘下，一殺兩開，切面朝上，攤曬。日漸色暗，皺縮，干透。最后去了哪里，或用作什么，不得而知。后來我們舉家搬離鄉(xiāng)村，從此再與它沒了關(guān)聯(lián)，就像很多事物一樣，談起來可能有些模糊的記憶，與現(xiàn)實卻毫無觸及。日長月久，母親下鄉(xiāng)插隊的那個叫趙家灣的地方和那些青果子不再讓大腦皮層波瀾起紋。

2025 年的春天，我受今古傳奇雜志社邀請參加“長陽第十九屆榔坪木瓜花文化旅游活動周”，才真切地感受到所有的平凡細小，被忽略或者被誤解的背后可能深藏一場浩繁和強大，喚醒和矯正那些久遠的無知和偏見。

光禿的枝丫讓一棵樹的姿態(tài)冷峻從容，寒冬里的沉默有一種氣魄和堅韌，看不見的世界里其實正在發(fā)生熱烈的交集。遒勁的根須緩慢有力地前行，一點點地積蓄醞釀。風，雨，雪，陽光，都變成無限的期許，不斷地給泥土傳達各種欣喜。蚯蚓、螞蟻、蟲蛹，這些鄰居漸次慵懶地醒過來，有一種勢不可擋的力量正在催促它們加入。汲取，運送，日夜兼程。渾然無感，不代表不存在，有些努力和成長沒有表面的喧囂，而是以隱秘虔誠的方式向目標一步步靠近。對一株植物，我充滿好奇和敬畏。

每塊土地都有自己開啟季節(jié)的方式。莽莽的鄂西群山中這個叫榔坪的山村用一場花事拉開了春天的序幕。粉，白，紅，滿樹繁華。沉靜，不慌不忙，按部就班，不爭不搶，一點點地展示。花瓣的形狀、顏色和果實的樣子早已分配勻致，有些事物的規(guī)律和運行方式低調(diào)隱秘。燦爛，是一幅畫面，一種態(tài)度。結(jié)果的背后是穩(wěn)篤有序。記憶里一個孩童的尷尬，正在被在這場盛大的美好修復(fù)，淡化。

小小的花朵，四五個月后演繹成拳頭般大的果實，豐碩，飽滿。一臺跨越春夏兩個季節(jié)的長劇漸漸落幕。篾卷，簸箕，接住了它們臺下的樣子。家家戶戶的院落和房前都綴滿一枚枚收獲的勛章，在陽光與風的加持下最后嬗變成褐色，相互碰磕，發(fā)出硬質(zhì)器物的聲日積月累，目力所見、觸手可碰的豐裕漸漸沉淀成一塊土地的自信和文化，充盈這個叫榔坪的地方。坡上，壟下，平地，漫山遍野，大山深處的春天盎然燦爛。數(shù)月后，這種蓬勃朝氣將以另一種更深沉的方式千里迢迢去惠澤東西半球的蕓蕓眾生。此刻，那個叫趙家灣的地方肯定和榔坪鎮(zhèn)一樣花染春天。置身其間，某個生命的童年與中年在這場隆重盛大的花事中握手言和，釋然曾經(jīng)的懵懂淺薄，將以更理性成熟的方式擁抱每一個季節(jié)。

響。“皺皮木瓜”就是它們現(xiàn)在的樣子。沒有直白的輕薄，內(nèi)斂，才可以做到直達價值的核心。

一摞摞，岸上堆滿鼓鼓囊囊的麻袋。烏篷船依次排隊靠近，它們被搬上去左右平衡碼放整齊。相當長的歲月里交通不發(fā)達，陸地轉(zhuǎn)運成本高，因此所有的木瓜都被人挑馬馱集中到資丘水運碼頭運銷出去。久之，地域名稱習慣性地成了品牌標簽。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其上乘品質(zhì)和突出的藥用價值被認知與肯定，時間和距離都無法阻礙真正的實力。聲名鵲起，遠銷全國各地及海外，所以它們響徹外面的名頭叫“資丘木瓜”。入藥，調(diào)理，膳食，這些被逐漸發(fā)掘證實的用途尤其受到東南亞、非洲等地區(qū)和國家的歡迎。

《本草綱目》等許多醫(yī)藥學資料均有關(guān)于“資丘皺皮木瓜”的記載，清朝年間被官府收錄入藥典。一株植物的果實被文字供奉、珍愛，一定有異于常物的作用。

新中國成立以后，“資丘皺皮木瓜”發(fā)展快速，國際市場久負盛譽，成為出口免檢商品，也是我國木瓜出口的主流品種。2006 年至今，近 20 年的時間，當?shù)卣M一步把與木瓜有關(guān)的事物拓展成立體多方位的經(jīng)濟發(fā)展載體，形成種植、加工、旅游、餐飲、電商、運輸?shù)犬a(chǎn)業(yè)鏈條。

日積月累，目力所見、觸手可碰的豐裕漸漸沉淀成一塊土地的自信和文化，充盈這個叫榔坪的地方。坡上，壟下，平地，漫山遍野，大山深處的春天盎然燦爛。數(shù)月后，這種蓬勃朝氣將以另一種更深沉的方式千里迢迢去惠澤東西半球的蕓蕓眾生。此刻，那個叫趙家灣的地方肯定和榔坪鎮(zhèn)一樣花染春天。置身其間，某個生命的童年與中年在這場隆重盛大的花事中握手言和，釋然曾經(jīng)的懵懂淺薄，將以更理性成熟的方式擁抱每一個季節(jié)。

（責任編輯 范翔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