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尋找雪莉蓮·科斯格羅夫的第六天。巴斯特·馬修斯帶著愛爾蘭塞特獵犬波,開辟著前進的路,貼著一條亂石溪上山。已是下午1點半,雖然密林濃蔭,但8月的空氣依然潮濕悶熱,汗流瀆背的巴斯特除了身體不適,心情更是沮喪。雪莉蓮·科斯格羅夫曾在大煙山的這片區域活動,他已經在此搜索了六小時,再過兩小時,他才可以回到汽車旅館沖個淋浴。即使在查看時間的間隙,他也只能對目前的窘境發出苦笑:放在平日,在田納西州這種鄉野僻壤帶著獵犬漫游本是美事?,F在由于是有償和有計劃的徒步,他最喜歡的娛樂活動變成了工作——而且是漸趨無效的苦工。在巴斯特心里,這項工作近乎在詩歌里尋找象征意義。
五天前,38歲的電影明星雪莉蓮·科斯格羅夫,踏上了一次尋常的周日上午散步之旅。她從大煙山國家公園的凱茲科夫山谷游客中心出發,卻一去不返。傍晚,她丈夫鮑勃·奧馬利向公園巡警求助,后者又通知了聯邦調查局。因為沒有謀殺跡象,大家都猜測她走失了。到了周一下午,她丈夫表示愿意向任何愿意加入官方搜救的志愿者支付報酬。他被日漸關注的媒體稱作“忠實伴侶鮑勃·奧馬利”。巴斯特在收音機里聽到消息后,和其余幾十個人報名參加了搜救。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跟原先在電視節目上爭取到的出鏡率相比,雪莉蓮·科斯格羅夫在失蹤后反而獲得了更多關注。媒體記者在周二就抵達了加特林堡。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她失蹤了:她周日外出散步時穿了雙薄底運動鞋,上身穿白色棉質襯衫,搭配著徒步短褲。她在背包里放了一瓶水、一份三明治,還有她入住的切羅基果園汽車旅館贈送的兩塊巧克力。她于上午10點半出發,說會在下午1點返回與電影的潛在贊助商會面。如今好幾天過去了,而巴斯特也搜尋到了離她出發地30英里之遙的地方。
現在是星期五,今天早晨鮑勃·奧馬利跟巴斯特等一眾輪值搜救成員講話的時候,這位忠誠伴侶的樂觀情緒已化作恐慌。
“這是場危局,”他說,“我們必須今天找到她?!彼慕^望可以理解。大煙山國家公園地域廣闊,占地逾800平方英里,行走路徑總里程850多英里,一個對周邊狀況知之甚少的徒步菜鳥所面臨的風險可想而知。
雖然是第一次參加搜救活動,但23歲的巴斯特很清楚:一個人在大煙山區里逛30英里總要遇到十幾條小徑,而從邏輯上講,走上任意一條小徑,都會走到盡頭或遇到其他人。因此她必然是在某個地點停了下來。
巴斯特的紅發從棒球帽邊緣露出來,叮人的小蟲圍著頭發嗡嗡亂飛。獵犬波的毛色更紅,因為它上山途中頻頻下到溪中飲水,搞得濕漉漉的。巴斯特背包里還有1升水支撐他完成下午余下的行程。為了打發時間,他任由思緒飛揚。每英里耗時26分鐘,低于他的正常配速,因為沒有現成的小路可走——按每小時12美元的標準,折合1英里多少錢?兩周后就開學了,這是他大學的最后一學期。暑假還剩多少分鐘就要結束了?這個夏天他和三個來自弗吉尼亞的伙伴在蒂姆斯福德州立公園做了十個星期的養護工作。如果那三人沒有回鄉而是加入了搜救工作,那搜救隊就可以多完成多少英里的搜尋工作?
波猛地狂吠起來,巴斯特一驚,腳從石頭上踩空,滑落到溪水里。靴子和短襪都濕了,這讓他有些氣惱。隨即他注意到腳邊水里的那只小塑料瓶。他拾起它,發現原來是汽車旅館用過的洗發水瓶,不免有些失望。在這偏僻的山野,怎么會有人亂扔垃圾!
他把洗發水瓶塞進背包,在溪水里洗了洗手。此處樹蔭下的風時熱時涼,有些古怪。波站在前方一塊巖石上朝著什么東西吠叫著,巴斯特往前走了幾步,嗅到了蓋過松木香的那種氣味,蒼蠅的嗡嗡聲也清晰可聞。他喉頭一緊,旋即費力爬上那塊大石頭。眼前是一小塊平地,小溪在此匯成了一汪淺潭。水潭鑲著一圈整潔的濕泥,再外面便是一張長滿苔蘚和蕨類植物的天然軟床。
躺在這張床上的是一個年輕男子的尸體。他四肢展開,臉朝下,右膝和臀部稍稍翹起,手臂奇怪地轉了過來,手掌朝上,仿佛曾試圖一頭扎進苔蘚里。他穿著一雙不錯的徒步靴,搭配的是褐色尼龍短褲、白色T恤和遮陽帽。遮陽帽掉落在一旁。
“別叫了,波。”巴斯特雙手攏住獵犬的腦袋,“沒事。放松。”
他知道這話既是說給波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未及細想,他就走近了尸體。男子20歲出頭,一頭黑色短發,兩腮上留著短須,乍一看似曾相識。后腦部有血污,旁邊一塊棒球大小的石塊上沾著更多血。半睜的眼睛凝視著茂盛的綠苔,嘴也半張著,似乎要去咬上一口。
男子的右大腿和右手上沾著東西,看上去像是干了的草莓冰淇淋。這人不可能是意外摔倒在石頭上的,否則不會摔成現在這種扭曲的姿勢。尸體是被翻過來的,短褲后兜里的錢包鼓了出來,似乎有人刻意將它置于最突出、最顯眼的位置,誘惑人去拿。巴斯特最終還是抵擋住了這個誘惑。
巴斯特用手機撥打了巡警總部,提供了他的GPS定位,告知此地與今晨搜救隊集結地之間的距離。他電話通知了他的上級卡爾,匯報了他的發現,隨后坐下來,和獵犬一起等待巡警到達。
這時他看到了那些腳印。死者的靴底有種獨特的螺旋紋,巴斯特在溪邊的泥地里看到了不少。他也尷尬地意識到自己的鞋印破壞了犯罪現場。隨即他就辨認出第三種鞋印,尺寸更小,是新靴鞋底的華夫格紋。他覺得應該吃點東西了,即使現在沒有胃口。背包里還有一條能量棒、一個蘋果、兩塊餅干和一塊巧克力。他拿起巧克力咬了一口,這才反應過來:巧克力的綠色包裝箔紙提示這是薄荷味的。巴斯特一向不喜歡薄荷。他把吃了一半的巧克力重新包好后放回背包。
“該檢查有沒有蟲了,波?!彼麑ΛC犬說。這種嘗試很難讓他無視眼前的尸體。他給波戴上項圈,讓它背對著尸體,自己則努力想象著回到弗吉尼亞老家該有多高興。但他不由自主地想到這個死者和里奇·托利弗長得真像。
里奇來自納什維爾,大學生的年紀,在搜救隊被隨機分配和巴斯特搭檔并共住一室。但就在昨天,周四早上,里奇卻開溜了。這讓巴斯特心中犯起了啊咕:里奇到底是個得力的搭檔還是個累贅?
從好處講,里奇對房間里有條獵犬毫無芥蒂。這家伙性格開朗,善于交際,入住不到一小時就認識了在汽車旅館打暑期工的黛安娜·諾蘭和露西·諾蘭——一對在范德堡大學上學的雙胞胎姐妹,還把巴斯特介紹給她們。從壞處講,里奇對責任、規則和道德完全漠視。有次淋浴過后,他順手把旅館的兩條毛巾塞進了自己的行李箱,后來又從露西的保潔車上捎走了幾塊香皂。在搜救工作初期,汽車旅館每晚都在住客枕頭上放上幾塊金色箔紙包裝的黑巧克力。里奇把兩份全部占為己有。在山路上搜索的時候,他只顧戴著耳機聽音樂,拒絕交流,還頻繁休息或者早退。到了周四,他更是不見了蹤影。
“我會回來的?!弊蛱煸缟纤沃囪€匙對巴斯特說。他戴著寬邊太陽鏡、身穿印花襯衫、長褲和人字拖,明顯是要出去玩?!八丫裙ぷ饕粫r半會兒結束不了。”
特別是在還有人開溜的情況下,巴斯特邊系鞋帶邊想。“你要去哪兒?”他問道。
灰蒙蒙的晨光中,里奇站在開的門口,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如果我父母或女友打來電話,你就說你會給我捎口信。別透露我出去了。他們都以為我是來工作的呢?!?/p>
“我也是這么想的。”
“周日我就回來了。假如那時候搜救已經結束,你就把我的行李放在前臺,好嗎?”
“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是個賭徒,”里奇·托利弗說,“我賭這次搜救會持續到周末?!闭f完便駕車離去了。巴斯特與其說是惱怒,不如說是被這家伙的厚臉皮驚呆了。
由兩男一女組成的巡警隊花了一個半小時才趕過來。兩名男巡警一個負責拍照,另一個負責采集巴斯特的腳印和指紋。隊長是那位女巡警,她臉上的雀斑和自信的笑容散發出一種氣場,彌補了她身材嬌小的不足。
“我是公園巡警巴爾,”她向巴斯特伸出手,“你可以叫我凱蒂。我也養了兩條狗?!?/p>
巴斯特立馬對她產生了好感。直到整個人放松下來,他才意識到自己原先有多緊張,這太奇怪了。
“你叫巴斯特?告訴我是怎么一回事?!?/p>
他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她仔細聽著,中間只打斷過一次,當時她正戴上乳膠手套從同事手里接過死者的錢包。
“一張駕照、一張銀行卡、一張手機卡、兩張信用卡,還有85美元現金,”她說,“死者叫彼得·尼科爾森,來自亞特蘭大。你認識他嗎?”她很隨意地問道,但巴斯特搖頭否認時,她緊盯著他的反應。她研究了一下駕照,“25歲。這又是什么?”她抽出一張白色塑料卡片,“切羅基果園汽車旅館的一張房卡?!?/p>
“那是我們住宿的旅館,”巴斯特說,“參加搜救科斯格羅夫女士的人都住那兒。”
她點點頭,“你碰過死者的東西嗎?”
“沒有,女士。”
“你確定?你沒把尸體翻過來,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沒有,女士。我不會那樣做的?!?/p>
她笑了,“不用叫我女士。你讓我覺得自己像個丑陋的老太婆。叫我凱蒂就行。”
凱蒂·巴爾用對講機向上級匯報了死者有一張切羅基果園汽車旅館的房卡。幾分鐘后他們就獲悉彼得·尼科爾森既不是本次搜救任務的成員,也不是那兒的房客。
“這就有趣了?!眲P蒂·巴爾說。
一名年長一些的男巡警在彼得·尼科爾森的兜里找到了一個GPS接收器并把它激活了?!斑@兒有個地標,”他邊說邊展示給巴爾看,“離這兒有1.25英里?!?/p>
“查一下,”她說,“或許是營地位置。”
巡警嘆了口氣,笑了笑,背起背包順著溪流向上進發。
“謝謝你,吉米,”她在他身后喊道,“我們的聯邦探員朋友這兩天老加班,他們會非常感謝你的?!?/p>
青苔上有塊棒球大小的石塊,那名年輕一些的巡警從上面采集了血樣。
巴爾指著死者大腿上那塊粉紅色的黏性物,“這個也取樣帶走,看起來像是藥物?!彼D向巴斯特,“毒藤治療藥。不用請教法醫我都知道,但我懷疑這不是致死原因。”
“有多長時間了?”巴斯特指了指尸體。
“你說他死了多長時間嗎?”她若有所思地看著尸體,“可能就一天吧。掠食性動物還沒有對尸體造成什么破壞,不過他也不算剛死不久?!?/p>
巴斯特喝了口水,“我在想,”他邊說邊俯身去撫摸獵犬,“為什么有人把他翻過來,故意露出錢包,但又不拿走呢?”
凱蒂·巴爾笑道:“很可能是想拿走他的背包。羅伯托,你沒看到背包,對吧?”年輕一些的男巡警回答的確沒看到。
她把取出的物品逐一放回錢包,然后裝進一個塑料證物袋?!斑^不了多久善后小組就會趕過來。”她說,“巴斯特·馬修斯,你做得很好。我們能把事情的經過再核對一遍嗎?”
直到第二次講述時,巴斯特才想起給她看那個洗發水瓶?!盎蛟S這說明切羅基果園旅館的某個住客襲擊了他,”他說,“也可能是兇手故意放的,還有放在錢包里的房卡,都是為了誤導辦案人員?!?/p>
“可能吧,”她說,“不過洗發水瓶恐怕幾周前就在這兒了?!钡€是把它放進了證物袋。
“善后小組一到,你就可以走了,除非聯邦調查局派人過來,讓你從頭再講一遍。”她說,隨后記下了所有能找到他的聯系方式,不論是當地還是他老家的地址。不知怎的,她竟讓這個平日寡言的年輕人打開了話匣子。巴斯特說起這個夏天他在田納西州立公園維護營地和小徑的工作,說起五年間輾轉三所大學的經歷,以及上寄宿學校期間怎么和蘇珊姑媽一起生活。
“為什么讀了這么多大學?”
“我算是比較笨的那種人吧。”他回答。
她笑了,“你姑媽也是這么說你的?”
他搖搖頭,“她總說人有千般智慧。我就提醒她,我那些朋友多半已經畢業了?!?/p>
“現在沒有女朋友嗎?”
她的語氣讓他覺得這就是隨口一問,但他還是斟酌了一下。凱蒂·巴爾最多35歲,對巴斯特而言一點都不老,但他拿不準她這么問是真對這個話題感興趣,還是想打打岔,讓他忘卻身旁的尸體。
“還沒有正式的女朋友,”他回答道,“不過我今年暑假結識了幾個朋友?!彼麢C智地隱瞞了露西和黛安娜——那對在汽車旅館客房部打暑期工的范德堡大學雙胞胎姐妹。多虧那個到處晃悠的室友里奇·托利弗的牽線搭橋。他也盼望著今晚能見到這對雙胞胎,昨晚沒見著她們,因為兩人不在班。他尤其希望能和黛安娜有獨處的機會。
對講機里傳來巡警吉米的聲音?!澳蔷褪撬穆稜I地,”他說,“沿著小溪直接走上來就行,指南針都用不著。”
“有打斗的痕跡嗎?”她問道。
“沒有,”吉米回答,“這兒沒有什么線索。能看出他搭過帳篷的痕跡,還有個蘋果核、橘子皮。但整個營地已經空了。”
“蘋果核和橘子皮?”凱蒂·巴爾的手指按在對講機的通話鍵上,若有所思,“你是說他收拾好并帶走了所有露營裝備,卻在水潭這邊遭到突襲,裝備也被拿走了。”
對講機里傳來吉米的嗓音,表示贊同。
她思考了片刻,“看見鞋印了嗎?”
“沒有,”吉米說,“他在離開前用松枝掃過場地?!?/p>
“但又扔了一塊橘子皮?”凱蒂·巴爾顯然對這種不一致感到不滿,“吉米,你在那兒看到別的什么垃圾沒有?隨便什么?!?/p>
“什么都沒有。沒有生火坑,沒有填埋痕跡。他應該是把垃圾打包帶走了?!?/p>
“想來是這樣?!眲P蒂·巴爾說。她看著巴斯特問了一個問題,同時也是在問對講機另一頭的吉米,“那么兇手殺人就是為了拿走露營裝備和生活垃圾,這是為什么呢?”她拿出巴斯特給她的那個小洗發水瓶,陷入沉思。
又過了45分鐘,善后小組趕到,巴斯特可以走了。此時已近下午5點。凱蒂·巴爾通過手機說服了駐守在救援集結地的卡爾派一輛車來格林布萊爾科夫山谷接巴斯特?!澳銖街狈^這座山,”她指向東北方說,“山有些陡,不過你應付得了。一爬到山脊你就向正北方向走。”她又教他怎么走到小鴿子河,“遇到麻煩就打我電話,好嗎?”她遞過名片,上面有她的手機號。
“沒問題?!卑退固卣f,覺得身體僵硬且酸痛,但欣喜自己可以離開了。
待來到凱蒂·巴爾所說的山脊時,巴斯特身上沾滿了半腐的落葉,衣服又被汗水浸濕了。不過隨后都是下坡路。傍晚6點,他帶著獵犬波走出樹林,沐浴在濃郁的橙色夕陽下,眼前赫然出現了水流湍急的小鴿子河。
波狂吠起來,巴斯特嚇了一跳,隨即看見一個女人坐在伸向河面幾英尺遠的一塊巖石上,雙腳完全浸在水里。女人身體前傾,疲憊不堪。巴斯特走近時,她把頭轉向他,有些好奇。她手里捏著一小片綠色箔紙,嘴唇上沾著融化的巧克力,就像巧克力色的口紅沒涂好一樣。
“我特意留了塊巧克力等到水邊再吃,”她說,“旅館總會在枕頭上放兩塊。”
她的臉被嚴重曬傷,一頭金發臟污而蓬亂,長袖棉質襯衫濕漉漉的,沾滿泥污,大腿和手臂上出現了大片毒藤引發的紅腫。
“你能幫我系一下鞋帶嗎?”她問道。在巴斯特的注視下,她從水里拔出一條腿,把腳伸了過來。那只腳上穿著一只透濕骯臟的短襪,巴斯特看得出來腳踝腫了。巖石上有一雙臟兮兮的運動鞋,藍色的鞋底很光滑。
“你先上岸吧,女士?!?/p>
她看著臟襪子發出一陣狂笑,然后踢打著河水,就像一個頑皮的孩子。巴斯特完全沒料到找到她時會是這樣一種場景。她出發時帶了一瓶水、一份三明治和兩塊汽車旅館贈送的巧克力?!拔业米叨噙h才能到家?”她問,眼里噙滿淚水。
“不遠了,科斯格羅夫女士,”巴斯特答道,“我們出動了很多人在找你?!?/p>
三小時后,經過了采訪、情況說明和一番解釋,巴斯特終于在晚上9點回到切羅基果園汽車旅館。房間電話的留言提示燈閃個不停。他撥打了在服務部那頭黛安娜和露西房間的四位數電話號碼,但無人接聽,所以干脆就沒再把聽筒掛上去。他往波的食盆里倒了一些狗糧,開了手機,手機立刻響了起來。是里奇·托利弗。
“我在電視上看到你了,伙計,”里奇的聲音很大,聽上去特別有南方人的做派,“我的室友居然是個名人。你會得到獎勵嗎?”
“他們是這么說的?!卑退固卣f。他躺在床上,一邊撓著波的頭,一邊跟這位搜救隊的前隊友聊天。他也和里奇說了彼得·尼科爾森尸體的事。
“那太詭異了,”里奇說,“換成我,我會嚇死的?!?/p>
“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去執行什么秘密任務了吧?”
“沒那么刺激,”里奇·托利弗說,“我只是剛開出北卡羅來納州的切羅基而已?!?/p>
大煙山橫跨田納西州和北卡羅來納州,切羅基印第安保留地在北卡羅來納州這邊,毗鄰大煙山國家公園。但是里奇的行蹤對巴斯特來說沒什么意義。
“你有個印第安女友?”
“沒錯,還是個獨臂女友呢。我現在正從賭場的停車場開出來。”
現在他明白了。里奇曾說過自己是個賭徒。“輸多少錢?”
“事實上我還贏了一點兒。除非你也算上老虎機?!?/p>
巴斯特有點不自在地笑了。他拿不準和里奇·托利弗會不會成為長久的朋友?!澳愕拇参贿€等著你,”他最后說,“你還是這兒登記的住客呢?!?/p>
他考慮要給在弗吉尼亞州的埃迪、沃爾多和戴夫打電話,但最后只給蘇珊姑媽發了一條長語音留言信息。他告訴她如何一路陪同雪莉蓮·科斯格羅夫去了加特林堡的醫院。
初步體檢顯示她有曬傷、毒藤過敏和脫水現象,但是并無大礙。她奇跡般地躲過了蚊子和蜱蟲叮咬,看上去也沒有因飲用未經過濾的水而感染寄生蟲。醫生推測,她可能在迷途初期撞傷了頭部,那些語無倫次的表現或許是腦震蕩所致,又或許只是饑餓導致的妄。事實上,剛補充完食物和水,她就恢復了清醒,不僅能面對鏡頭侃侃而談,還能擁抱喜極而泣的丈夫,甚至給巴斯特簽了名。
想起那張簽名,他有些哭笑不得。當時在醫院輪椅上,她向醫生借了支筆,就在她被發現時正吃的那塊巧克力的綠錫箔包裝紙上即興寫下了感謝詞。在綠錫箔紙背面,她這樣寫道:這張包裝紙曾包裹著支撐雪莉蓮·科斯格羅夫體力的食物,現在將它贈予拯救她生命的人。
他有些畏縮,一個勁地想象著回到老家時那幫家伙看到這張紙時會怎么說。“嘿,波?!彼麊玖艘宦暎C犬開始搖著尾巴拍打他的床側,“你覺得掛在網上這張紙能賣多少錢?”他發現成為英雄很難堪,尤其是他的壯舉純粹是因為運氣好。明天中午他要去醫院見雪莉蓮·科斯格羅夫及其丈夫,屆時他們會舉辦一場新聞發布會。
有人敲門。他既希望來人是諾蘭姐妹,又擔憂是媒體來采訪。他從貓眼看出去,發現是凱蒂·巴爾。盡管他開門時她的微笑依舊清新宜人,但身穿制服的她形容憔悴,身上骯臟邋遢。起初巴斯特以為這不過是尋常的社交拜訪。
“我事先打過電話,但你的房間電話總是占線?!彼f,“請到外面來,巴斯特。我就不進房間了。”
空氣溫暖潮濕,還有股忍冬和瀝青的味道。巴斯特站在門邊的水泥人行道上,凱蒂·巴爾則靠著車的引擎蓋。她的車就停在他的皮卡旁邊。他們談了一小會兒找到雪莉蓮·科斯格羅夫的事,然后他問她彼得·尼科爾森案件有沒有新發現。
她點點頭,“是鈍物擊傷。他不是正好摔在了石頭上,是有人用石頭砸了他的頭?!?/p>
“知道是誰襲擊了他嗎?”他并不指望聽到一個肯定的答復。他已經開始思考該如何邀請她一起去酒吧參加派對。
“你認識黛安娜·諾蘭,”她說,“她在這家汽車旅館打工?!边@并不是提問。
“認識,”巴斯特說,突然害怕起來,“她沒事吧?”
“認識她的雙胞胎妹妹吧?”
“她叫露西,”巴斯特說,“我剛才還在想給她們打電話呢。怎么了?”
“她們倆現在被警方拘留了?!彼A艘幌驴此姆磻扔姓痼@也有疑惑,“我們在彼得·尼科爾森錢包里找到的那張房卡是客房部用的主卡。每張主卡都有編碼,便于確認持卡員工。那張卡是黛安娜的。我們在她和妹妹合住的房間里找到了一包彼得·尼科爾森的臟衣服,是讓她們幫著洗的。我們發現他們是亞特蘭大一家私立學校的校友,老相識了。周三下午你們小隊出去搜索的時候有幾個人在這兒看到過尼科爾森。他順道來這對雙胞胎的房間洗了淋浴,還說服她們替他洗衣服?!?/p>
巴斯特還是沒明白,“所以警方拘留她們是為了保護她們?”
她搖搖頭,“她們因為尿殺被拘留了?!?/p>
他等了一會兒,想聽到她說只是在開玩笑?!澳翘奶屏?,”他說,“就因為她們認識他?”
“她們兩個都承認殺了他。”
現在他不得不靠近她,也靠在了引擎蓋上,上面還是溫熱的?!盀槭裁??”他問道。
“問得好。”她聽上去有些疲憊,“這得看你問的是誰了。我們已經分開審訊了她們?!彼妹弊咏o自己扇風,“露西說是她殺了彼得·尼科爾森,理由是彼得喜歡使喚人,
極其令人討厭。他老是糾纏她姐姐,后者只好偷偷給了他一張房卡,這樣他就可以在需要的時候到她們的房間洗澡,但后來發現他偷了她們的一些洗漱用品,接著他又要她們給他洗衣服。很明顯他覺得那樣做很有趣。
“那聽上去像是單選題的答案?!卑退固卣f。
她表示贊同,面露倦意。
“到底是什么洗漱用品?”他問。她大笑不止,巴斯特解釋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并不直接和洗手間有關,巴斯特?!彼叵肓艘幌拢笆谒?、面霜、一個剃須刀片。治毒藤的爐甘石洗劑。今天我們在尼科爾森腿上看到了粉紅色藥液,那給露西的供述提供了一個佐證。阿司匹林。沒有處方藥。按理說,昂貴的處方藥才值得下手。”
“他偷那種東西干嗎?”
“誰說露西講的就是真話了?”巴爾反問,“她姐姐黛安娜說是她獨自殺了彼得·尼科爾森,因為他老是刻薄地拿人打趣。他總是嘲笑她們干客房服務這類卑微的工作,然后又用她的房卡從儲物柜里偷小瓶裝的皂液、護發素、洗發水、漱口水,還有贈品巧克力。你在犯罪現場找到了一個小洗發水瓶,所以黛安娜的供述就有點可信度了。”
巴斯特努力消化著這些信息,“昨天她們倆休息。難道她們沒有待在一起嗎?”
“她們兩人都表示當時去公園徒步了,是分頭行動的。她們說在休息日她們總是分開過的,因為每周黏在一起的時間已經很長了?!?/p>
他又問她這一切意味著什么。
她聳聳肩,“至少有一個人在撒謊。媒體已對案件的部分相關情況進行了報道,她倆都能獲得足夠的信息去編造這場謀殺是在何地實施以及如何實施的。但她倆都解釋不了彼得·尼科爾森的露營裝備怎么不見了。她們倆也沒有誰的鞋子能匹配當天我們在現場看到的華夫格紋鞋印?!?/p>
他想起這對雙胞胎姐妹都是深色頭發,皮膚和牙齒都光潔健康,人都很聰明而且有趣——對他的獵犬也友好。但他對她們真是知之甚少?!八裕齻冊诶霞揖驼J識的這個彼得·尼科爾森,就這么跟著她們到了大煙山?他就是無事閑逛,尾隨她們,還是別有企圖?”
“兩人在這一部分的說法一致,”她說,“她們都告訴我,彼得說是到這兒來賺大錢的。他一直供職于亞特蘭大一家大型產品和形象咨詢公司,他吹噓騙到了休假,到這兒來賭博。”
“賭博?”最近他總是聽到這個詞語,“他得徒步走多遠才能到切羅基印第安保留地?”
他的話讓她一怔?!澳切┎柯涞馁€場還是比較守規矩的?!彼f。
“不過不是所有的顧客都守規矩。”巴斯特向她講述了室友的情況,“要是尼科爾森的背包里裝了一大摞現金又會是什么情況呢?”
“那這個反轉就有趣了,”她說,“但是假如這對雙胞胎姐妹謀財害命的話,那她們為什么還會留下房卡,讓我們能直接揪出她們來?而且她們為什么說是出于其他動機下手的呢?”
“這對雙胞胎姐妹都說是自己一個人干的。她們撒謊是為了保護對方,或者其他什么人?!?/p>
“或者她們指望互相抵消證詞,然后就都可以脫罪了。你傾向于認為她們是無辜的。我傾向于認為她們有罪?!?/p>
蘋果和橘子,巴斯特思考著。這個老掉牙的說法讓他想起那名巡警今天在廢棄營地找到的東西?!氨说谩つ峥茽柹瓗е粋€GPS信號接收器,上面顯示了一個地標,”他說,“這個地標確定為一個廢棄營地。但這就一定是尼科爾森自己的營地嗎?它不也可能是別人用過的營地嗎?所以那個蘋果核和橘子皮會不會是另一個人扔的垃圾呢?”
“當然有可能。”她覺得既好笑又好奇,“你想說什么,巴斯特?”
他不太確定,“我記得聽到過一個關于兩姐妹的謎語。說其中一個人總是撒謊,而另外一個總是講真話,但你分不清——”
她點點頭,“所以你只能問其中一個另一個會說什么,然后邏輯取反。你想讓我問她們什么,巴斯特?”
他咧嘴一笑,“問她們誰的毒藤過敏癥狀更重。”
她讓他再說具體一點,但他拒絕了。“這太傻了,”他說,“我就是隨口一說。”
他們能聽見酒吧傳來的音樂聲?!芭蓪φ鏌狒[,”凱蒂·巴爾說,“他們肯定都想見見今晚的主角?!?/p>
他沒有動。“獎勵應該歸你,”他說,“要不是你讓我走那條路回去,我肯定發現不了她。”
她又微笑起來,“你真是夠紳士的,馬修斯先生。但你若真想謝我,找到彼得·尼科爾森的背包就行。雙胞胎姐妹那兒有他的臟衣服,但我真的想知道他的垃圾有什么特別之處。”
凌晨5點半,巴斯特翻身下床,隨后靜靜地到浴室去穿衣服。此刻里奇·托利弗正發出輕微的鼾聲,也不知道他晚上是什么時候回來的。巴斯特有六個小時徒步進山的時間,然后就要去醫院和雪莉蓮·科斯格羅夫與鮑勃·奧馬利夫婦見面。
浴室里亂糟糟的。里奇一回來就往梳妝架上放他的物品,包括滿滿一塑料袋切羅基賭場的餐巾紙和盒裝火柴,還有一塑料袋汽車旅館的免費香皂、洗發水和微量裝漱口水。巴斯特睡眼惺忪間瞥見袋子里金光閃閃的,定睛一看,原來是六塊金箔紙包裝的巧克力糖果。這些是本周前幾天旅館放在住客枕頭上的贈品。巴斯特意識到最近自己沒在枕頭上看到過黑巧克力,原來都給里奇順走了。巴斯特憤憤地一口氣吃了五塊巧克力當早飯,隨即用里奇攢的這家旅館的漱口水漱了漱嘴。此外,他又毫不客氣地拿了里奇“收藏”的香皂洗了臉和手。接著他給兩個1升裝水瓶裝滿自來水,放進背包。
離開前,他檢查了剛回來的室友丟在地毯上的鞋子——那是雙Teva牌涼鞋,11碼,輪胎紋路鞋底。里奇的腳那么大,彼得·尼科爾森的尸體旁邊的那些華夫格紋鞋印不可能是他的。但是要想掩蓋行蹤,可以帶一雙尺碼小一點的鞋,把腳擠進去后在山間溪流的泥岸上制造點假象。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巴斯特將獵犬放進皮卡駕駛室,把車開到離他昨天發現雪莉蓮·科斯格羅夫地點的最近處。他的想法如此荒謬,以至于他都沒想向巴爾警官提出來,免得出丑,但他必須親自去驗證一下。一抵達那個雙腳浸在水中的女人被發現時所坐的位置,他就開始搜尋腳印——任何腳印都不放過。他所見到的,除了自己的靴印,就只有雪莉蓮·科斯格羅夫那雙平底網球鞋在河岸邊留下的足跡。巴斯特不是追蹤專家。一旦離開河岸邊柔軟的土壤,他就看不到足跡了。然而這并沒有讓他停下來。他繼續翻越山嶺,來到他發現彼得·尼科爾森尸體的那條小溪。從那兒出發,他只需跟著水流爬上山而已。
快到早上8點時,他找到了那個營地。他可以看到帳篷搭建位置下面被壓平的植被,以及吉米昨天搜尋和清理時留下的靴印。巴斯特把狗繩拴到樹上,繞著這片區域轉了一圈,試圖尋找吉米以外的人的腳印。他注意看了場地的西側,以營地為中心進行了半徑為50、75甚至100碼的地毯式搜索,卻沒有發現任何足跡。一個能在離開前清掃營地的聰明人當然會掩蓋腳印,甚至自負到丟下蘋果核和橘子皮。他垂頭喪氣地回到那個被廢棄的營地。這里風景優美,地勢平坦,水邊一塊平坦的巖石旁長著蕨類植物和苔蘚,頭頂上有許多樹,還有一個可以游泳的深潭。他解開狗繩,坐在水邊那塊平坦的巖石上歇歇腳,渡到潭邊喝了點水。巴斯特覺得自己傻透了。
獵犬喝完水,甩甩口鼻,把水濺到了巴斯特的腿上。清涼的水滴讓他精神一振。他脫掉棒球帽,把臉浸入水潭,看到水面下的一個小巖架上金光浮動。他伸手去抓,是豌豆大小的垃圾而已。他展開一看有些眼熟,原來是汽車旅館送的黑巧克力的方形金箔包裝紙。里奇·托利弗拿走的就是那種巧克力。
這能說明什么呢,福爾摩斯,巴斯特問自己。這垃圾可能來自任何能接觸到汽車旅館用品的人,包括彼得·尼科爾森。他把金箔紙疊成扁平正方形狀,塞進褲子后兜,然后趴在地上,把腦袋更深地伸進潭水中,尋找其他垃圾。潭水清澈,他看到了斑駁的巖石、沙質潭底,底部有不易察覺的銀色閃光。那是被壓扁的銀罐的邊緣?是賭場的籌碼?它在水下四五英尺的地方。起初它看上去像是綠色長條石上的一枚金屬環,然后他意識到那長條綠石實際上是個泡了水的睡袋。
他從水里抬起頭,對獵犬說:“這水肯定冰得要命?!?/p>
波朝他叫了幾聲。
“來吧,”巴斯特說,“跳下去,免得我白跑一趟?!钡呀涢_始脫衣服了。
四分鐘后,等身上的水干了后,他重新穿好衣服,檢查拖上來的沉重睡袋。睡袋里有一頂配備了鋁桿的藍色尼龍帳篷(他之前看到的就是鋁桿的頭),還有一個背包,里面是凍干食物包裝紙、紙盤和紙杯、汽水罐、空水瓶、面包袋、水果核和香蕉皮,在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里,還有一張濕漉漉、皺巴巴的銷售收據,但上面彼得·尼科爾森的名字還能看見。這是被害人的垃圾。在背包的底部他發現了其他寶藏:面霜、女式剃刀、干電池收音機、丙烷露營爐、驅蟲劑、四本濕透的平裝書、頭戴式照明燈、藍色羊毛夾克、防水沖鋒衣,三雙短襪、四件T恤、幾條輕便短褲。還有一雙新徒步靴,華夫格紋鞋底的小靴子。在一只靴子里他發現了一個爐甘石洗劑的空瓶。
在另一只靴子里他發現了四條女式內褲?!澳憧纯矗?,”他說,“她殺了他?!?/p>
他給森林巡警總部打了電話。凱蒂·巴爾今天不上班,但巴斯特有她的手機號碼。兩小時后,她帶著吉米和羅伯托再次趕來,對他的發現顯得欣喜若狂。一行人中唯有吉米悶悶不樂——這位頭發花白的巡警昨天剛檢查過這片區域。
“要不是把頭伸進水里,我什么也發現不了?!卑退固卦噲D安慰吉米,然后向三名巡警講了他的看法。
凱蒂·巴爾戴著乳膠手套檢查了這些濕漉漉的證據,然后裝進證物袋?!斑@個推理很完美,巴斯特,”她說,“但很難讓人信服?!?/p>
“為什么?”巴斯特問道,“雪莉蓮·科斯格羅夫的收視率下降了。他們在亞特蘭大雇了一家機構來幫著做宣傳。彼得·尼科爾森愛好戶外運動,接了幫她建營地的活。到了計劃好的那天,她在國家公園的另一側走岔了。他開車接上她,把她送到離帳篷和水源只有幾英里遠的地方。她脫下薄底運動鞋,穿上華夫格紋鞋底的新徒步靴……”
“她帶著書籍和食物在外露營,還不受罪,直到她登上全國的新聞頭條?!眲P蒂·巴爾說,“這計劃很巧妙,巴斯特。我也是站在你這邊的,好不好?我希望你是對的。
但我必須問你律師會問的所有問題。你能證明她買了或穿過這些衣服嗎?你又怎么證明她在這頂帳篷里睡過?我敢打賭這些東西都是彼得·尼科爾森買的。我們會調查,但是肯定不會有賬查到雪莉蓮·科斯格羅夫頭上。而且還有一個問題,”她帶著歉意看著巴斯特,“她的殺人動機是什么?”
“勒索,”巴斯特脫口而出,“他威脅要曝光事情始末,除非她多給他錢?;蛘咚褪且獨⒘怂?,以確保沒人知道?!?/p>
巴爾搖了搖頭,“他照顧了她一周,然后她就殺了他?就這么把他拋棄了?欺詐和謀殺可是天壤之別。”她雙臂交叉,“我承認,對于過氣的明星來說,編造一個叢林迷途的故事來博取關注確實很有誘惑力。但殺人?就為了這么不確定的回報?如果他們真是同謀,就算他揭發她,丑聞說不定反而會讓她更出名。動機根本不夠充分?!?/p>
“那你怎么解釋和他的露營裝備放在一起的女性衣物?還有那雙靴子?”
“優秀的辯護律師會把彼得·尼科爾森描繪成異裝癖和偷竊癖。諾蘭姐妹已經說過他近來在偷她們的東西。她們也承認殺了他,你還記得吧?”
“但兇手是雪莉蓮·科斯格羅夫,”巴斯特說,“我就是知道?!?/p>
巴爾提醒他,那個女人被他發現時身體狀況很糟糕。
那倒是不假。但他突然就知道原因了?!八谝巴舛啻艘惶?。她吃光了所有食物,就剩下一個蘋果和一個橘子,還有我發現她時她正在吃的最后那塊巧克力?!彼窒肫饋砹它c什么,“肯定是當時計劃發生了變化,所以鮑勃在周五早晨是真的慌了。她沒有按原計劃在周四現身。他以為她真的走失了。”
巴爾沒有反駁?!皩ふ倚∈莻€好主意,”她說,“但即便找到了,也沒法證明她和尼科爾森曾經同時在這兒待過?!?/p>
“所以這事就這樣結束了?他們會贏了?”
“當然不是,”巴爾說,“我們會檢驗這些物品,或許能找到雪莉蓮·科斯特羅夫和彼得·尼科爾森之間的聯系。還可能找到看見兩人在一起的目擊者。我們會努力的。只不過短時間內我們還無法掌握這些信息。另外,你不要向外界透露你今天在這兒的發現,這一點很重要,行嗎?我們不想驚動她。
他們匆忙趕了回去,但巴斯特去醫院赴約還是遲到了。在醫院外面守候的不僅有一眾媒體,還有幾百個看客。里奇·托利弗看上去剛洗過澡,還有點信醉未醒的樣子。巴斯特費力擠開人群去見雪莉蓮·科斯特羅夫,里奇緊緊抓住巴斯特。
“嘿,不地道啊,”里奇說,“今天早上你洗劫了我的東西,漱口水、肥皂,還有那么多巧克力。”
“都是旅館的東西嘛,”巴斯特說,“幫我牽住狗繩,我不能帶波進醫院?!?/p>
里奇接過狗繩,嘴上卻不饒人,“你為什么非要吃那兒塊黑巧克力呢?這是最后一塊了?!彼媚粗负褪持概e起一個用金色箔紙包裹著的小圓塊。
巴斯特汗流浹背,極度疲乏,“你可以從客房部再拿點嘛?!?/p>
里奇搖了搖頭,“那里已經沒有了。從周三開始就只有薄荷味的了?!?/p>
“你為什么就這么——”巴斯特本想說“小氣”,但突然意識到剛剛聽到的話非常重要,趕忙停住了,“謝謝啦。”他話沒說完,就被一幫人推了進去,帶到雪莉蓮·科斯特羅夫的單人病房門外。巴爾正等著他。
她說:“他們也請了我,因為指引你抄近道回去,我也有點功勞了?!?/p>
“我們得談談?!卑退固卣f,但此時他們已置身擁擠的病房。他注意到正在直播的媒體攝像機、穿著嶄新休閑襯衫卻敞著領口的鮑勃·奧馬利,以及一身黑衣粉衫的雪莉蓮·科斯特羅夫——她靠坐在搖起的病床上,只有雙腳還在被子下。
“親愛的巴斯特·馬修斯,”她說,“請讓我給你一個擁抱?!?/p>
他不想碰她,就沒有動。
“別害羞,”她說,“沒有毒藤癥狀了。我最后吃藥了。”
毒藤。他心念一動,隨即想起彼得·尼科爾森大腿上的粉色黏稠物。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能先問你一件事嗎?”
“隨便問。”她伸出雙臂說。
“在你冒險重新穿上鞋之前,你穿著短襪從營地走出來多遠?”
她的手臂垂了下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巴爾清了清嗓子,但巴斯特不為所動,繼續說道:“就是彼得·尼科爾森給你搭建并儲存物資的那個營地。今天早晨我才去過,在那兒發現了你扔進水潭的所有裝備?!?/p>
“巴斯特。”巴爾開了口。她對巴斯特這樣揭露真相感到不安,但他沒時間跟她解釋了。
“這家伙在胡言亂語,”雪莉蓮·科斯特羅夫說著準備下床,隨即覺得不合適,又停住了,“快關掉攝像機吧!”
但攝像機都沒停,巴斯特也是。“這一周他都要讓你發瘋了,不是嗎?那種變態的幽默感,對吧?他拿著小瓶裝的洗發水和護膚霜出現在你面前,只管他自己用,就讓你干看著。他深知如果你要假裝在樹林里迷路很久,就不能冒險去梳洗打扮。他甚至還帶了一個女士剃刀來奚落你?!?/p>
雪莉蓮·科斯特羅夫張望著,想找個人制止這個瘋子。
“最后讓你崩潰的是毒藤,對吧?”巴斯特說,“你和尼科爾森都中毒了,但他不肯和你分享解藥——”
“我現在感覺很不舒服,”她摸索著丈夫的手,“我們能請醫生來一下嗎?能關掉攝像機嗎?”
“發現他一直藏著爐甘石洗劑時,你肯定憤恨不已,”巴斯特說,“就是因為這件事你才襲擊他的嗎?”
她搖著頭,“得有人阻止這個家伙——”
“回想一下那一刻,”巴斯特說,“你們已經收拾好行裝,準備重返文明社會。你們從營地出發沿著小溪往下走了一英里左右,尼科爾森在那個天然的休息區停下來,給自己涂藥。然后發生了什么?他向你展示最后幾滴爐甘石洗劑了?他嘲笑你了嗎?”
“沒有?!彼f。
“他做了什么事讓你暴怒之下用石塊砸了他?”巴斯特問。
“他是摔在石頭上的,”鮑勃·奧馬利開口了,“那是個意外?!?/p>
雪莉蓮·科斯格羅夫用力拍了一下丈夫的手,然后又握住,面露微笑,畢竟攝像機還對著他們倆呢。“親愛的,”她說,“別把事情弄復雜了。你又不在現場。也沒人能證明我到過那兒?!?/p>
“我給你帶了樣東西?!卑退固卣f,小心翼翼地把背包放到地上,從褲兜里掏出那張正方形金箔小紙展開,“今天早晨我在那個營地找到了這個?!?/p>
雪莉蓮·科斯格羅夫大笑道:“這就能證明我當時在場?這個垃圾沒什么特別的?!?/p>
“那倒不一定?!彼苡憛拠W眾取寵,但要進行下去他別無他法。他拿出一個小透明塑料袋,里面裝著她的親筆簽名紙。他來回翻轉塑料袋,讓大家看她的字跡和綠色箔襯?!澳莾蓧K你帶到野外的巧克力,”巴斯特說,“你是從哪兒得到的?是你從旅館的儲物柜里偷的嗎?”
“當然不是,”雪莉蓮·科斯格羅夫自信滿滿地說,“我又不是小毛賊。巧克力是旅館在我離開前一晚放在客房枕頭上的?!?/p>
“這些巧克力是周六晚上放在你枕頭上的,就在你周日出去散步前一晚?!卑退固卣f,
看向巴爾,后者也看著他,仿佛他剛剛表演了一個魔術,“但是周六晚上配送的巧克力的包裝是金箔紙。汽車旅館在你失蹤三天以后才開始贈送薄荷味巧克力,你是怎么做到在一張綠色箔紙上寫下感謝我的話的?你得到薄荷味巧克力的唯一方式就是彼得·尼科爾森帶給你。”
雪莉蓮·科斯格羅夫緊閉嘴巴和雙眼,眼角的縫隙里擠出了淚水。
“他做了什么讓你忍無可忍的事?”巴斯特問。
她忍不住啜泣起來,隨即又調整好情緒,“他告訴我,他故意在我的睡袋內側涂抹了毒藤。他覺得那樣做太好玩了。”
稍后時分,巴爾在停車場給了巴斯特一個擁抱,那正是他之前沒能從雪莉蓮·科斯格羅夫那兒得到的。
“你賭了一把?!彼f,“挺自以為是的,巴斯特。不過一點兒都不傻?!?/p>
他向她問起那對雙胞胎姐妹。
“她們的麻煩還沒過去呢,”她說,“對巡警做虛假陳述是違法的?!?/p>
即便是出于保護對方的目的也不行?
她點點頭,“你得提防她們,巴斯特。她倆都認為對方能殺得了彼得·尼科爾森?!?/p>
憑著對彼得·尼科爾森的了解,巴斯特明白原因所在。
巴爾在炎熱的下午和他揮手告別。巴斯特抬了抬棒球帽作為回應。他系上安全帶,發動引擎,目的地是弗吉尼亞——那里有家人、朋友,還有他要完成最后一學期學業的大學。他沒覺得自己比兩天前更聰明,不過他莫名地覺得自己沒以前那么傻了?!皽蕚浜?,波?!彼f。待在副駕駛座的獵犬把頭探出窗外,耳朵被皮卡加速產生的氣流掀向腦后,看起來好像在咧嘴而笑。
(杜北辰:西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