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位詩人拋棄了我們

多少年過去，最后一位詩人早已不寫詩了。

詩離生活漸遠，寫詩與讀詩不再是緩解現實痛苦的良藥了，只有詩人這個身份在社會上仍是必要。沒有其他新的人寫詩了，因此人們稱他為最后一位詩人。除此之外，他總會做一些出乎人們意料的事，而人們印象中的詩人又都有點瘋，因此他被稱為最后一位詩人是沒有異議的。

最后一位詩人以前是寫詩的，是當之無愧的詩人。只是，他寫詩時少有人問津，如今不寫詩了也不被在意。據說他其實有所感悟時還是會寫上那么幾句，不過不當成是創(chuàng)作了，而只歸為瑣記、碎筆一類。也就是說，盡管他仍然創(chuàng)作，卻不再有詩作發(fā)表了。這就好像，盡管人們稱他為最后一位詩人，卻不再關注他的詩了。這其實也合情合理，人們不讀詩，自然就不會關注詩創(chuàng)作和詩人的境況了。人們不讀詩了。最后一位詩人寫詩只是要緩解內心的孤獨，不承想反而加深了他的孤獨，到后來他也就不再寫詩了。

他以前作出來的詩，現在找不到了；他現在寫的詩，也不大給人看了。于是他的文字如何，語言如何，他是否多情，是否敏感，是否曾有過一段浪漫的愛情，是怎樣的經歷構成了他，他的孤獨從何而來，以上種種究竟是不為人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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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最后一位詩人時常會在深夜里想起人類歷史上真正意義上的第一位詩人，雖然沒人知道那是誰。是誰也并不重要，他想起的是那人的孤獨、那人的寂寞。他覺得自己的境況或許要比第一位詩人好一些，因為即使最后一位詩人不寫詩，也是有前人的詩可以讀的。可他還是覺得自己的遭遇更為悲慘、凄清，因為第一位詩人的詩一定是有除自己以外的其他讀者的，而且是第一位詩人給生活帶來了詩，如今詩卻要在他身上結束。他日益頹靡起來，他也是有些瘋的。其實，即使沒有他們倆的出現，也會有另外某兩個人來扮演這樣的歷史角色。凡事總會有第一個和最后一個。

總之現在沒有任何人寫詩了，也就是不再有新鮮活潑的詩歌了，即使有人寫也未必是新鮮活潑的。只是大家都不讀詩了，所以這算不得一件值得誰上心的事情。他仍被稱為最后一位詩人，盡管他自己日益頹靡。他認為自己作為最后一個詩人，總歸是要對詩負些責任的。詩人既然不寫詩了，那么就應該去尋詩。于是他武斷且自我地舉起了尋詩的旗幟，就好像無物之陣中的戰(zhàn)士，看不見敵人卻要毅然決然地舉起投槍。

尋詩，尋的當然是今天的詩。可是今天的詩在哪里？他鉆進歷史的長河翻閱古籍。那些歷史的詩、前人的詩中沒有方向的指引，因為今天的詩是一定不在歷史和前人那里的。今天的詩在哪里？連我們這位可愛的詩人也不知道詩之所在。

他在苦尋未得之后，在沉思過一段時間之后，于某個朝陽初升的時刻，獨自迎著山水向云霧中去了。有人說他終于卸掉那些沉重的負擔了，有人說他尋不到詩后因過于失望而逃遁了，也有人說他還在尋詩。我們的最后一位詩人已經遠去，去到一個他覺得稱心如意的地方，去尋找孤獨，去那邊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世界一一或許這樣也就尋得詩了。

他會找到怎樣的詩？是湖畔詩還是摩羅詩？是個人詩還是民族詩？他又將怎樣找到詩，怎樣用詩創(chuàng)造宇宙？人們無從知曉，這也超乎普通大眾的想象。而對于他的離開，人們倒是不感到意外，甚至認為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是有些瘋的，那么他的確就有這樣的使命。

他到底能尋得詩嗎？可能會，更可能不會。不管會不會，人們猜測他都不會回來了。我們已經失去我們的最后一位詩人了。他離開前，人們是不大關注詩歌的；現在他離開了，反倒讓人們有些驚慌，接著還有些憤怒。過去我們拋棄了許多詩人，現在最后一位詩人卻拋棄了我們。比起被拋棄，更重要的是，社會其實是不能沒有詩人的。詩倒是有歷史的、前人的可用可讀，但要振奮的民族怎能沒有真正的詩人呢？

最后一位詩人的遠去不可以說不令人遺憾。現在，詩人想必還在某處尋詩，可又有誰去尋我們的詩人呢？（作者系福州大學中文系學生）

“最后”“詩人”兩個詞單獨來看，皆有詩意。然而當它們與“拋棄”連接在一起，就讓人感到詩意的破碎和消融了。法國詩人蘭波曾說：“詩人應是一只鳥，棲息在語言的枝頭。”讀完《最后一位詩人拋棄了我們》，仿佛能看到這只“鳥”的迷惘和徘徊，追尋間又若有所思，最終揮羽遠去，留給世人耐人尋味的背影。

“多少年過去，最后一位詩人早已不寫詩了。”單句成段，獨段開頭，簡約的句子中帶著嘆息，呈現詩歌這顆“文學王冠上的明珠”早已蒙塵的現狀。當下，讀詩和寫詩不再是生活的必要和良藥，這是不爭的事實。作者塑造“最后一位詩人”的形象，帶有夸張和絕對的意味，卻又以這位詩人的內心視角、外在動作呈現出詩的失落。在“最后一位詩人”身上，詩意的失色、寫詩動力的消退、外界對詩期待的降低，得到了具象化的展示。看似寫一個詩人的遭遇，其實是一群人的，一群當下的詩人的。

文章用散文化的語言，寫出當代詩歌的現狀一詩人的身份定位、古今詩人的對話、當代詩歌的語言與形式困境、詩歌接受的局限等。從學界到社會，不乏對詩的爭議。有學者提出，當代詩歌的詩學理論和詩的寫作技法尚未完善，這種疲軟、模糊的狀態(tài)是詩歌失色的核心原因。詩歌的“褪色”有外部原因，也有內在因素，不論哪種，都值得詩人和讀者反思。

“社會其實是不能沒有詩人的”，語言這棵大樹如若少了詩人這只“鳥”的高歌低語，該何等悲哀？翻開古今詩歌的長卷，可以看到詩人的堅守和價值。戰(zhàn)亂時，詩人是定心丸；頹靡時，詩人是號角；迷惘時，詩人是瞭望者…文章雖寫最后一位詩人遠去，卻終究抱以期待，期待詩人的回歸和詩意的重現。

詩意是一首歌，由詩人發(fā)出的聲音是這首歌的最強音，普通讀者也是這首歌不可或缺的存在。寫詩、讀詩、討論詩，終究是要培養(yǎng)一顆詩心。如出版名家聶震寧所言：“在優(yōu)雅的、美麗的、沉郁的、高格的詩歌閱讀中，漸漸養(yǎng)成一顆詩心，從而感覺到真、善、美的可貴，發(fā)現假、惡、丑的可恥，心靈將遠離低級趣味，情懷將始終朝向高尚。”

詩意之鳥暫時遠去，或在尋覓，或在蓄力。我們相信終有一天，詩人將銜著希望的種子重新飛回語言的大樹。詩意之樹，定會枝繁葉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