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互動：新中國成立初期曹縣農業合作化運動研究

中圖分類號：K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1217（2025）04-0033-13

收稿日期：2024-05-21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20YJC770008）：1949—1957年魯西南糧食支配的國家化及其成效研究。

作者簡介：（1987-），男，山東陽谷人，聊城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講師，歷史學博士。

中國的農業合作化運動發生在1951到1956年間，其性質是將個體農民的生產資料，由個人所有轉變為集體所有，同時將農業生產由個體勞動、家庭經營，改為集體勞動和集體經營。長期以來，農業合作化運動一直是中共黨史、共和國史研究領域中頗受重視的一個話題，學術界已經取得了較為豐富的研究成果 ① ，但從上下互動的角度討論農業合作化運動在縣一級具體實施過程的研究尚不多見②。因此，對縣委、區鄉干部、黨團員積極分子在運動中的角色作用，縣委與地委、省委、中央間的溝通互動，上級政策及其變動如何左右縣級黨政的決策，上級的政策方針是否都能順利地被貫徹執行等問題，仍有繼續研究討論的空間。山東曹縣1954—1955年前后農業合作化運動先是迅猛發展，后又瞬間垮臺，又被中央農村工作部通報過，顯然是一個可以進行微觀研究的個案。

一、試辦農業社遭遇困難

曹縣原屬山東省，1949年8月劃歸新建的平原省，受菏澤專署領導。1952年11月平原省撤銷，菏澤及曹縣又都重歸山東省。曹縣屬于黃河下游沖積平原，曾屬黃泛區，境內多澇洼、鹽堿地。該縣種植的主要農作物有小麥、玉米、大豆、高梁、谷子、地瓜、棉花、花生等。1952年，該縣有農戶13.6萬戶，農業人口55萬人，耕地176萬畝，糧食常年產量2.9億斤，全年公糧3689萬斤小米。①

和其他地區一樣，研究曹縣的農業合作化也要從互助組的發展開始考察。資料顯示，曹縣按照上級要求于1950年初推動組建的農村互助組，特別是大量臨時組，與該地歷史上存在的農耕結合的習慣如掰懼、幫工、換工等沒有太大差異。②互助組的組織創建過程，因受到上級相關要求的壓力，在基層存在強迫命令等問題，但總的來說，互助組時期，農民握有土地的所有權和經營權，互助多數只是在農忙時相互幫忙，加人不加入也主要還得靠自愿，因此對農民的生產生活影響不大。③但組織農業合作社，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早在1951年許多省就開始嘗試把互助組發展成合作社。當年12月，中央下發了《關于農業生產互助合作的決議（草案）》，很快便在各地掀起了一個試辦農業合作社的浪潮。在這一階段中，曹縣出現了冒進的苗頭。1952年2月，曹縣建立了第一個合作社——馬同忠合作社，隨后又成立王萬榮合作社。當時平原省試辦的合作社是65個，菏澤地區只有4個，而曹縣就占了2個。④ 即使這樣，曹縣仍想擴大試辦農業社的數量。6月曹縣向平原省提出發展24個社的計劃，省委鑒于曹縣互助基礎薄弱、缺乏經驗，未予批準。③11月，平原省建制撤銷，曹縣隨菏澤劃歸山東省管轄，而山東分局這時對試辦合作社也持謹慎態度。如分局黨報《大眾日報》12月11日的社論就明確主張：“每縣于1953年春耕前試辦一個農業生產合作社”。③ 菏澤地委的態度要比山東分局更加積極，其12月20日的指示中要求全區1953年春試辦合作社60個。兩個月后，地委又進一步提出，今春試辦數目為100個。？受此影響，曹縣也提出，1953年春發展25個農業社。③

值得注意的是，到1953年春，曹縣事實上并沒有能夠組織起25個農業社。除了經正式批準的基本符合政策規定的10處外，其他都不符合中央對農業社的基本要求。③這一類只將土地入股、牲口合槽，略帶集體性質的互助組，在曹縣當時有二三百個，當地語言稱之為“社框子”。

明明達不到合作社的條件，農民又為何愿意將土地入股、牲口合槽呢？首先，曹縣黨政部門在1952年冬季通過“整黨”，利用加強黨員農村社會主義方向教育的方式，要求黨員帶頭參加互助合作。這就使得不少黨員和團員相信臨時組、常年組這一類互助組不那么社會主義，為了早日進人社會主義，響應黨的號召，他們自然主張生產資料要集體化。其次，這時政府貸款對農民生產、生活影響很大。為引導農民轉向合作社，自試辦合作社的方針實施后，政府相關部門就將貸款對象明顯轉向了合作社，這也就自然而然地加大了合作社的“吸引力”。問題在于，這個時候曹縣農民多數還難以接受全盤集體化的合作社制度方式，因此，當時只能實現的還只是半合作化的形式，即將以土地入股和牲口合槽的方式，形式上組成合作組織。對此，縣委顯然也是采取默認的，甚至樂見其成的態度的。1953年2月，縣委就明確提出：“對于土地入股牲口合槽的要分別對待，不要有打擊情緒”。①

據統計，在這樣的背景下，曹縣試辦合作社的結果是，1953年2月初，八區在馬同忠農業社影響下成立了40多個“社框子”，2月底三、四、五等7個區共有土地入股、牲口合槽組107個。到3月，全縣有10個農業合作社和218個“社框子”。②

1953 年2月中共中央農村工作部正式成立。其開始工作，就設法糾正前一段互助合作運動中貪多貪大、盲目追求高級形式的冒進傾向。③依照中央新的指示精神，菏澤地委于3月中旬發出了糾正互助合作急躁冒進傾向的指示，特別指出，“不顧群眾覺悟和組織基礎”，大量發展起來的“社框子”，全區已經有367個，“其中曹縣有218個”。指示明確要求，將不夠條件的“社框子”改為互助組。④

受此壓力，曹縣縣委也不能不承認自己在互助合作運動中確有冒進傾向和干部強迫命令、盲目強調高級形式等問題，但是，縣委卻并不認為自己的努力是錯的。對于如何整頓糾正的問題，它的指示是：“當前主要是冒進，但也不要大驚小怪，要采用分別對待的做法，不要打擊群眾的情緒，基本精神是為了互助建設”。如此一來，整頓糾正的結果，是這種達不到合作社標準的“社框子”不減反增，3月份有218個，5月份則達到了376個。③也就是說，1953年春天的這次整頓工作，在曹縣不僅沒有進行，反而有了新發展。

“社框子”是在上級推動下，黨團骨干強行帶頭成立起來的，成立后問題自然不斷，有些不久即垮臺了。如一區王樂田土地入股、牲口合槽組，9戶、62人、150畝地，1952年10月由兩個臨時組組成，生產無計劃且又沒有經過長期的互助合作訓練，結果1953年3月就垮臺了。二區朱莊鄉1953年春僅有兩個臨時互助組，20天時間一下子發展起來7個“社框子”。原因是有的互助組聽說土地入股就能拿到政府貸款，于是一天就組織了十余戶人股，選出了組長。有的所謂互助組根本沒有互助過，為了能貸到豆餅，臨時起意組織起來。這些組因毫無基礎，成立后不久往往就垮臺了。⑥

對于那些有一些互助基礎的互助組，情況也并不好多少。六區李樓一個互助組原來有16戶，一搞土地入股，走了4戶，其他各戶雖然入了股，卻因為互不服氣、互相較勁兒，組社不久就鬧起了散伙風潮。六區王莊一個入股組26戶，13戶因為不同意全部土地入股，許多留出三五畝地自己種，使得留地戶占了全組戶的 45% 。六區劉崗村牲口合槽的互助組3個，因為組內不少農戶并不樂意把牲口合起來喂養，因此涉及對自家牲口不利的情況就經常發生爭執。八區塔灣呂仁水互助組土地入股、牲口合槽是靠兄弟情誼實現的，因組長和骨干辦事不和社員商量，再加上實際收入沒有增加，到秋后種麥時即告垮臺。十三區苗光廣樹互助組實行土地入股、牲口合槽后，面對天災，沒法解決社員生活問題，大家只好散伙，單干找出路。？據統計，1953年1月，曹縣這一類“社框子”，垮臺的就有79個。⑧

與“社框子”的混亂狀況相比，正式批準的10處農業社情況要稍好一些，但也算不上試辦成功。下面僅以全縣成立最早、政府扶植力度最大、被譽為全縣標桿的馬同忠社為例，對正式批準的10處農業社的情況略作說明。

1952年初，在縣區領導的反復動員下，時任八區大馬莊村村長的馬同忠領導兩個互助組并吸收幾戶單干戶成立了13戶組成的農業生產合作社。由于互助基礎差，雖然建社后政府在組織上加強了對馬同忠社的領導，在經濟上給予了很大扶植，但該社仍存在不少問題。首先，如何評工計分。農業社剛成立時，勞力合伙共同勞動，有的生產積極，有的消極怠工，造成大家互相埋怨，因此，產生了記工的要求。于是，開始實行自報工分大家評議的辦法。但是，個人自報后往往不公議，社員之間礙于情面，相互“打馬虎眼”，這使得“自報公議”流于形式，不能發揮作用。①第二，農業社缺乏組織集體生產的經驗，勞動力使用上沒有計劃，經常出現活少人多的現象。如鋤西地的1.3畝谷子，派去了9個勞力，到那里很快就鋤完了，又接著到北地鋤谷子，這樣就浪費9個人往返幾里路的勞動時間。②第三，該社組織起來后，不根據社內資金情況，盲目投資。1952年社里打井2眼花錢180萬元，貸水車一部花195萬元，買步犁兩張花80萬元，買豆餅一萬三千斤花780萬元，買化肥及粗肥花280萬元，以上都是銀行貸款，共計1515萬元，每個月利息就20萬元 ③ ，社員都感覺這貸款無法還清。④其四，增產不增收。通過貸款投資，農業生產條件改善后，該社糧食產量確實有增加。1952年秋，糧食作物平均畝產220斤，比1951年秋增產 36% 。該社糧食產量共72566斤，但需要歸還的投資就有39022斤，占糧食產量的 49.4% 。因為歸還投資比例過大，向社員分配的糧食比例被嚴重壓縮，再去除地租后，用于按勞分配的只有11544斤僅占糧食產量的 14.5% 。從具體農戶來看，土地、勞力加起來的分糧數字比未參加合作社時明顯減少。如社長馬同忠全年土勞共分糧食3312斤，比1951年少收人1158斤。王樂群土勞收人共3360斤，比1951年減少316斤。③

由于上面這些問題，到1953年，全縣聞名的馬同忠社有5戶社員退社。⑥ 其他幾處試辦農業社的情況也不樂觀：六區王興元社內發生打架事件，經過整頓后仍極不鞏固，連社長王興元都說“遷就著走吧”。十區劉心田社準備解散。八區呂啟熬社散伙為兩個互助組。？早期試辦的10處合作社，一處有退社，兩處準備垮臺、一處轉為互助組，這就是曹縣貫徹總路線前試辦農業社的結果。也就是說，早期試辦的農業社并不成功，到1953年曹縣根本不具備大量發展農業社的條件。

二、一舉建起二千多個農業社

1953年冬，隨著總路線的貫徹和統購統銷政策的實施，農業合作化運動的步伐明顯加快，特別是12月底中央發布《關于發展農業合作社的決議》以后，農業合作化運動開始由互助組為中心轉向以農業社為中心、農業社由試辦階段進入發展階段。③

1953年11月，山東分局指示菏澤地委1953年冬和1954年春應發展220個農業社。③時任地委書記徐雷建認為分局分配的建社指標太少，應該大量發展。他提出：“要從反冒進的圈子里跳出來，反對保守主義，大膽前進，不要束手束腳，只有大量辦社才能使全黨取得辦社的經驗，辦得多了，垮臺一部分是難免的”“每縣辦上200處，垮上100處，還落一半”。①受地委領導人影響，菏澤地區發展農業社的指標由原來的 220個提高到800個，地委分配給曹縣的任務由原來的70個增加到200個。② 這時，曹縣縣委積極響應地委的辦社號召。1953年11月中旬，縣委召開縣區鄉三級干部會議，落實地委提出的“全黨辦社”要求。③12月中旬，縣委制訂出1953年冬1954年春的互助合作發展方案。④ 根據方案，1953年冬1954 年春，曹縣要發展200個小型的農業生產合作社 ⑤ ，在原有10個小型的農業生產合作社的基礎上試辦4個大型的農業社（70-100戶），組織起來的農戶由 30% 提高到 60% 。已經試辦過合作社的區分配到的建社指標較多，如八區是40個、六區是30個、四區是20個。其他各區從七八個到十幾個不等。一、三、五、十二等4個區均是試辦7個社，算是全縣指標最少的幾個區。其實，一個區發展7個社也遠遠超出了山東分局指示的“一般區委試辦一處到兩處生產合作社”的規定 ⑥ 。發展200個農業社是原來試辦的10個農業社的20倍，聯系到原來10個農業社存在的種種問題，很明顯，曹縣發展200個社的計劃屬于嚴重冒進。

為了完成建社200個的任務，縣委在人員組織上作了精心安排。1954年春節前后，全縣分兩批訓練了800 名辦社骨干，據說這些骨干在建社中都發揮了帶頭作用。另外，縣直機關109名干部下村蹲點，宣傳黨的總路線，幫助所在村建立農業合作社。 ⑦ 果然，1953年12月到1954年2月，曹縣農業合作化迅速發展。這表現在：一是原來要垮臺的社不垮了，已經垮臺的又重新恢復起來，大部分還發展了新農戶。如六區王興元社原來要垮臺，貫徹總路線后，不但不垮臺了，人社農戶由原來的33戶增加到97戶。八區馬同忠社原來退社5戶，現在已經回來3戶，另外還吸收了32戶新社員。③十區劉心田農業社原來正準備散伙的，現在不散了。據說，劉心田去縣里參加三級干部會議，聽了報告后，“恍然大悟”，他連夜回去叮囑千萬不能散，等他開會回來再說，會后該社貫徹了總路線，“社員堅定了走合作化道路的信心”。③二是新建了一批農業社和“社框子”。如四區大姜寨李江漢互助組1953年秋后垮臺，經過總路線的貫徹，該組重新組織起來，擴大到31戶，并且成立了農業社。又如，十四區楊集村252戶，原來該村沒有一個互助組，是十四區典型的落后村，在黨團員積極分子的帶動下，結果十余天時間全村組織起了24個互助組和一個32 戶的農業社，現在全村有176戶參加了互助合作。再如，呂寨一個村經過思想教育，在七天內建立了5個土地入股、牲口合槽組。

據統計，1953年12月底，曹縣已經新建合作社160個，正在醞釀的尚有40多個?。也就是說，曹縣僅僅用半個月就基本完成了200個社的建社計劃。農業社發展之“順利”出乎縣委的預料，這也讓縣委的膽子變得更大起來。縣委向菏澤地委提出200個太少，“不過癮”。地委指示曹縣“敞開口子”，即發展數字不受限制。結果，到1954年2月底，曹縣農業社已經發展到700多個。②700多個已經是原來試辦10處的70倍，是發展計劃200個的3.5倍。農業社發展到700個，首先與地委“開口干”的指示密切相關，正是因為有地委支持，縣委的冒進才變得“理直氣壯”。再有，農業社“大發展”受到縣委書記人事更迭的影響。

1954年1月份，原縣委書記宋志英調任菏澤專區副專員，縣委副書記劉贊升任書記。新任書記劉贊認為曹縣工作備受地委重視，他打了個比喻，“曹縣就是地委的眼珠子”，因此，在發展農業社問題上，劉贊有“爭光榮”的想法①。為了“爭光榮”，曹縣在建社運動中，采用強迫命令方式，追求發展數字也就不足為奇了。

建立起來的700個社多數是強迫命令的結果，不是群眾自愿加入。如八區中合砦村共63戶，原來僅有2戶參加了外村的農業社，其余均是單干或掰，在如此薄弱的互助基礎上竟然組織了一個50多戶的農業社。人社社員的思想大體上分為三類：一是黨團員積極分子20人，他們學習總路線后，積極帶頭組織合作社；二是有20戶中農因為怕不參加社賣糧食不給錢，怕沒糧食吃時不供給，他們被迫參加合作社；三是有十余戶是“隨大流”。據說，講明政策后，有10多戶立馬退社。②

又如，大郭莊是四區的重點村，共184戶，799人，耕地2473畝，牲口57頭，黨員8名，團員21名。1952 年冬，在“整黨”的基礎上，該村建立了2個農業生產合作社、7個臨時互助組，共組織起來174\"戶，但到1953年互助組織趨于解體。貫徹總路線后，該村組織了6個互助組，其中5個組在積極分子帶動下進行了牲口合槽。該區趙區長了解情況后，強調該村黨團員多、骨干強，要發動辦大社。他要求黨員、團員帶頭入社。他對群眾的說法則是“組織起來走社會主義光明大道”“單干是資本主義死路一條”。這樣，該村成立起一個174戶的大社。③

再如，在11月三級干部會議后，四區派副書記閆友亮前往寇集指導工作。閆友亮采取欺騙、引誘、威嚇等辦法將群眾“捏”在一起成立合作社。他聲稱：“人社可以進行打油、磨粉等副業，保證不挨餓”。對余糧戶和自足戶，他的講法是：“不參加社，就是家里有余糧，思想不通”。對缺糧戶，他則說：“不參加社以后不救濟你，餓死政府不負責”。該村有2戶原是救濟戶，因為不參加社，果真被停止了救濟。村里劉傳海因為自己年老加上兒子有病，所以不想參加合作社。閆友亮聽說后，對村干部說：“這是打掩護，用廣播廣播他”。劉被迫參加了農業社。有些群眾根本不知情，他就一手包辦，給人報名入社。農業社成立起來后，群眾怨言百出、意見紛紛。④

可以看出，“總路線的貫徹和統購統銷政策的實施推動了合作化的發展”，不是沒有內容的空話?！敖M織起來走社會主義光明大道”“單干是資本主義死路一條”“不參加社，就是家里有余糧，思想不通”“不參加社，以后不救濟你，餓死政府不負責”?；鶎痈刹俊俺晒Α钡匕选翱偮肪€”和“統購統銷”轉化為強迫農民人社的兩把武器。高壓之下，難有自愿可言。

問題是，1954年2月底發展到700處農業社時，曹縣的合作化運動仍沒有就此打住，更大的風暴出現3月下旬和4月上旬。為了完成地委追加的800萬斤糧食統購任務，1954年3月17日，曹縣召開了區長、區委書記擴大會議，俗稱“五間樓會議”。③會上，縣委書記劉贊要求干部，一只手抓住糧食統購，一只手抓住互助合作。他提出：“建立合作社就是要冒社會主義的大尖”。他講：“革命不是繡花，革命不是和風細雨，革命本身就是暴風驟雨”“教育不是萬能的，群眾覺悟不能等待”“革命是誰革命，革誰的命要弄清楚”“亂，看是誰亂。死人，看是死了哪些人”。③

縣委書記公開倡導強迫命令，下面干部提出的口號、采用的手段就更加離譜了?；鶎痈刹刻岢龅目谔栍校骸安还芎谪垺棕垺⒆匣ㄘ?，捉住老鼠是好貓”“猛虎下山，餓虎撲食”“逢山開路，遇水架橋”“覺悟不提不高，思想不打不通”“合作社是光明大道，單干戶是死路一條”“單干戶臺灣路”“過三關，土改關已過，糧食關已過，入社關不過不行”?；鶎痈刹坎扇〉醮?、扣押、凍餓、抹糞、抹尿、扒衣裳、篩籮，罰跪等手段來對付群眾。不少農民被嚇得哭哭啼啼，有的托親靠友，“積極”的加人合作社，來“躲風避雨”。這樣，農業社一哄而起，從3月20日到4月10日，僅20天的時間，全縣就轟起了1500余處合作社。①據統計，有80% 的社是通過直接、間接威脅的方式轟起來的。如八區呂樓鄉一夜就轟起了12處農業社。有的社是熬夜轟起來的，群眾送外號叫“燈油”。有的社是一個鐘頭辦起來的，群眾送外號叫“一點鐘”。②另據 1954年4月的統計，在2194個社中合乎政策標準的只有457個，占 20% 。③而此時山東省只有2萬個農業社，曹縣占了全省農業社總數的十分之一。

實際上，在曹縣農業社一哄而起時，中央的政策已經發生變化。1954年3月20日，中央農村工作部發出指示，要求各地停止農業社的發展，轉入春耕生產工作。④ 六天后，菏澤地委也要求各縣停止農業社發展、轉入春季生產。③為此，3月30日，縣委向地委報告：“目前互助合作的具體方針是，大量的整頓農業社和常年互助組，大量的發展臨時互助組?！雹鄣牵h委沒有采取任何措施對運動進行剎車，仍放任基層按照3月17日“五間樓會議”精神行事。也就是說，對中央停止農業社發展的指示，曹縣采取陽奉陰違的態度，不但沒有停止發展，反而趁機又轟起了1500多個社。

三、“全力鞏固”

山東分局對曹縣合作化運動的異常發展并非完全不知情。1954年1月，山東分局農村工作部部長穆林來曹縣檢查互助合作運動時，就發現了問題。他說：“你們這個縣的互助合作運動，發展得很快、很多，已經躍居全國第三位，第一是山西的長治，第二是河北的大名，第三就是山東的曹縣。你們搞好了是個經驗，搞不好就是個教訓，要認真總結一下，向上級黨委匯報?！雹勰铝诌€將曹縣合作化的冒進問題向菏澤地委書記徐雷建作了反映，但是曹縣合作化“冒進”正是因為積極響應地委“全黨辦社”“敞開口干”的指示才造成的。所以，對穆林的警告，徐雷建“內心很不服氣”，他甚至認為“穆林有片面觀點，光看缺點不看成績”。③也就是說，不可能依靠菏澤地委來糾正曹縣合作化“冒進”問題。

恰在這時，中央政策又有變動。1954年3月底，中央農村工作部還在強調停止發展、轉向春耕生產，到4月份，中央農村工作部的政策重點已轉向了鞏固已有的合作社。在4月上旬和中旬召開的第二次全國農村工作會議上，中央農村工作部表示：1953年冬到1954年春，農業社從一萬四千個發展到九萬多個，運動的成績很大，現在要爭取把這九萬多個社個個辦好。會議還要求，一五計劃期間，老解放區（包括山東在內），合作化的程度要達到 50% 以上。③為了貫徹中央新精神，5月13日到24日，山東分局召開了第四次互助合作會議。會上透露，山東省農業社由原來的1200處發展到2萬處，參加農戶33萬人，占總農戶的 3% 。會議期間，菏澤地委承認曹縣合作化發展離開了試辦方針，“冒進嚴重”。①會議總結時，穆林首先肯定全省合作化運動是健康的，同時也批評某些縣冒進嚴重。對于下一步的工作安排，穆林表示首先是鞏固已有的2萬個社，他說全省鞏固 90% 的社是有條件的。穆林還要求山東省爭取在第一個五年計劃內基本實現農業合作化，1954年秋農業社預計發展到6萬個。①在這次會上，山東分局批評了曹縣合作化冒進嚴重。但是，面對中央全力鞏固已建農業社的精神和山東1957年要基本實現合作化的任務，山東分局也不可能放棄曹縣這面合作化的紅旗。所以，山東分局也只好承認既定事實，對曹縣已經發展起來的社采取全力進行鞏固的態度。山東分局“全力鞏固”的態度，自然受到曹縣縣委的歡迎。

這一時期，曹縣縣委也在充分利用中央的新精神，為“全力鞏固”尋求政策依據。1954年6月3日，中共中央批轉了《中央農村工作部關于第二次全國農村工作會議的報告》，中央批示：“望各地積極努力把現有的九萬多個社切實辦好，為迎接行將到來的合作社大發展的新形勢做好準備工作”。② 面對上述批示，曹縣縣委反應迅速，很快制定出全力鞏固的方案。五天后，即6月8日，縣委發出《關于貫徹中央第二次農村工作會議精神任務的意見》?！兑庖姟氛J為：中央第二次農村工作會議說明了互助合作將要出現一個新的高潮，1957年要基本完成合作化，即 50% 的農民參加合作社?！兑庖姟诽岬剑翰芸h2194處農業社，經過整頓，現在合乎政策標準的有1323個社，具備條件問題很多的627個社，條件很差或不夠條件的244個?！兑庖姟繁硎?，“把不夠條件的244個社提高鞏固下來，就成為當前合作化成敗的關鍵，必須集中力量、全力以赴把現有合作社鞏固提高起來”。③《意見》比較清晰地反映了風暴之后曹縣縣委“全力鞏固”的態度。

曹縣成為農業合作化的典型之后，山東分局對曹縣農業社的鞏固情況非常關注，1954年7月的分局互助合作座談會和10月的分局第五次互助合作會議都點名要求曹縣發言。在7月的座談會上，縣委書記劉贊匯報了曹縣合作化發展的情況。他承認，“縣委對辦社會主義的盲目性很大，結果導致農業社一哄而起，尤其二、三、四幾個月形勢混亂，就是現在仍有 20% 的社處于混亂狀態?！彼ＷC，八、九、十這三個月曹縣集中進行農業社整頓工作，在爭取豐收的前提下把社鞏固下來。④會議期間，劉贊還向分局寫了書面檢查。為了緩解曹縣的政治壓力，8月份，山東分局和菏澤地委都曾對曹縣做過一些安撫工作，讓縣委認識到“農業社是個新問題，鞏固辦好現有的農業社也是個新事情”，它們對曹縣提出的要求是，“集中力量鞏固辦好現有的兩千個農業社”。③

10月份，事情又有新變化。9月底10月初的山東分局第五次互助合作會議上，曹縣縣委書記劉贊匯報稱，經過一段時間的整頓，曹縣農業社已經脫離大規?？迮_的危險，存在垮臺危險的社只有200多處占總數的 10% 左右。⑥也就是說，曹縣基本完成了鞏固 90% 的社的任務。但出乎意料的是，10月7日，山東省委第二書記譚啟龍在會議總結報告中，對曹縣盲目冒進發展出二千多個社進行了非常嚴厲的批評。他說：“中央對曹縣很注意，專門有一個組在那里，全國只有兩個地方發展得太快，一是大名，一是曹縣，大名已經受到批判了？，是急躁冒進，曹縣也是急躁冒進，中央不講，但是我們自己要講，這是不完全符合正常規律的，我們要謙虛一點，老老實實一點，承認這樣的發展是突然的。我們在思想上、組織上、經驗上都沒有準備，一下子一個縣發展一兩千個農業社，造成天下大亂，很危險”。③

譚啟龍的批評，是不是意味著山東分局對曹縣的態度發生了轉變？當然不是。因為大家都知道，大力發展合作社是毛澤東在積極推動和公開提倡的，這是當下及今后一段時間里農村工作的基本方針。曹縣出現的問題，只是方法上的問題，不是方向性的問題，因此曹縣的工作成績不僅不能否定，而且還要肯定與扶持。當然，譚啟龍所以突然會批評曹縣的合作化運動，一是因為中央農村工作部已進駐曹縣，曹縣合作化工作中出現的問題已經被中央知悉；二是山東分局已經得到通知，中央三天后就將召開第四次全國農業互助合作會議，會議主旨就是要對盲目發展合作社的熱潮予以降溫。所以，譚啟龍的一番批評更多其實是一種表態，即表示山東分局既決心解決曹縣合作化運動中存在的問題，同時也要鞏固曹縣合作化運動所取得的成績。

10月10日至31日，中央農村工作部組織召開了第四次全國互助合作會議，對互助合作運動作了新部署。會議強調，半社會主義合作制是當前階段合作運動的主要形式，必須大力發展。1955年春耕前，全國農業社要從1954年的10萬發展到60萬（四月份擬定的計劃還是30萬-35萬），要爭取三年時間基本上完成主要地區初級合作化任務。但是，會議也明確提出，合作運動必須貫徹農民自愿互利原則，堅持分批進行，準備一批，發展一批，鞏固一批，又準備一批。①

在中央要求農業社大發展的基本方針指引下，山東分局當然不會因為曹縣合作運動中存在強迫冒進的情況，就放棄這面合作化的紅旗。10月20日，山東分局安排曹縣縣委書記劉贊在《大眾日報》上發表署名文章《曹縣在領導和整頓農業合作社中的教訓和辦法》，展示曹縣合作化運動既堅持大發展，同時也在有效貫徹中央分批進行的方針。文章著重介紹的，就是所謂“對農業社分類排隊，抓兩頭帶中間”的整頓經驗。②兩次跟隨劉贊前往濟南開會的原曹縣農村工作部干部王立山回憶，這篇文章的發表使剛剛受到中央農村工作部工作組批評的曹縣干部，受到了很大鼓舞。他認為，總體上來說，分局對曹縣采取的，是“內部批評外傳經”的態度，曹縣的農業合作化運動并沒有因為工作組的批評而受影響。③

有了山東分局這樣一種態度，曹縣縣委在整社過程中，自然著力堅持“全力鞏固”的方針，要求把90% 的社鞏固下來。于是，整社口號也就成了：“只準鞏固，不準垮臺、誰垮臺誰負責”。基層干部采取政治高壓和經濟限制雙管齊下的辦法，限制和打擊出社農民，防止農業社垮臺。政治控制方面：如六區莊寨某社垮臺，區長將村支書叫來批評一頓，命令要他無論如何把社重新恢復起來，否則就要處理他。九區有些干部對社員威脅說，出社就是要發展資本主義，出社就是落后分子、破壞分子，等賣余糧時再整你們。十區郭樓鄉干部將要求退社的王云臣押著游街13個村，借此鎮壓垮臺空氣。經濟限制方面：如九區多數社規定，出社不準帶走牲口、農具、股金，甚至將土地扣留一部分。十一區名義上允許社員退社，但同時又規定出社要照顧社內需要，退社時不能帶走財產。群眾諷刺說，“人社時騾馬堂堂，出社時一掃凈光”。④

1954年，曹縣農業合作化運動先是強迫命令建社在前，而后是整社時又勉強維持、不許垮臺，結果原本問題成堆的合作社，管理上和人心上就更加混亂，嚴重影響了農業生產和農民生活。

其一，互利政策執行不好，侵犯中農利益的現象十分普遍。比如，人社時牲口、農具報酬折價過低。據統計，全縣有905個社牲口作價過低。另據1161個農業社的統計，大農具私有公用公修，沒有折舊費的就有823個社。這引起中農不滿，他們說，“這和沒收一樣”。農業社分配方面，互利政策貫徹較差，據1954年4月統計，全縣農業社在勞力、土地報酬上實行“二八”“三七”分紅的有1672個社，占總社數的71% 。即土地報酬占到七、八成、勞力報酬只占二、三成，這使得勞力多的戶吃虧。自從糾正所謂分配中存在的所謂上述“富農路線”以后，又產生了一種“左”的傾向，規定土地報酬過低，使得地多勞少的戶吃虧。⑤

其二，從經營管理來看，生產計劃不周密、評工計分不合理、財務制度不健全是農業社普遍存在的問題。如一區81個合作社，因為經營管理不善，在夏收夏種中曾有50個社發生了問題。又如，普連集趙天新社，因生產計劃不周、對社員分工不合理，夏種中牲口有一天沒人喂。有次，社長趙天新去看戲不在家，社員一天沒活做。七區段松亮社共127戶，社員干活是“三不去”：一是不喊不去，二是等不齊不去，三是社長不催不去。該社27個勞力一響午（即半天）只鋤了9畝豆地，而拉一車糞就安排9個勞動力。十一區劉堤頭劉忠和合作社有17戶，于1953年冬建社，該社沒有健全的財務管理制度，社內從來沒有算過賬，開支也不經過社員討論，結果干部趁機貪污了50萬元。①

其三，管理和人心的混亂，不可避免地造成了農業減產和農民生活困難。根據統計，1954年有781處農業社增產，占總社數的 33.3% ;1045處農業社僅保持了與一般互助組和個體農民相等的產量，占總社數的 44.5%;524 處農業社嚴重減產，占總社數的 22.2% 。由于開支過大，增產也不能增加收入。如五一社吸煙、喝酒、看戲、出差等所謂管理費占到總收入的 6.8% 。②有些農業社社員因為收入減少、生活困難，竟然外逃或討飯。四區5個社就有25戶討飯的。十三區劉莊鄉3個社外逃社員17戶。四區姜亥鄉某社有11戶社員要飯，他們說“從來沒挨過餓，去年入了社，今年開始要飯啦”。有些社員說“人了一年社，三年翻不過身來”。③

四、“自愿原則”下的垮社風潮

1955 年春，曹縣農村形勢緊張，除了糧食問題突出外，農業合作化方面的問題更為根本。1955年2月底，縣委的一份報告比較真實地反映了當時的情況：首先，兩千余處農業社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問題。一類社趨于下降，三類社逐日增多，“原來一類社977處，二類社1045處，三類社328處，現在一類社568處，二類社918處，三類社680處”。比如九區原來三類社51處，現在已經增加到161處，三類社為原來的3倍。其次，醞釀垮臺散伙的農業社日益增多。據春節前后不完全統計，全縣已經垮臺145處，存在嚴重問題不整頓就極可能垮臺的有305處。如八區已經垮臺農業社22處，占到農業社數的 9% 。第三，群眾生產情緒消沉，農業社對春耕生產缺乏足夠的準備，絕大部分社尚沒有制定生產計劃。第四，牲口死亡和瘦弱現象嚴重。據七個區不完全統計，僅春節前后牲口死亡就達到559頭。全縣有600余個農業社因飼料不足，管理不善，牲口瘦弱的不能使活。④

面對如此嚴峻的局面，曹縣仍是想千方百計地避免農業社會垮臺。1955年3月16日，縣委表示2月份出現的680處有垮臺危險的社已經整頓好388處，另外300處仍有垮臺危險。③但半個月后，有垮臺危險的社又增加到415處，占到全縣總社數的五分之一。 曹縣的問題絕非鞏固、整頓所能解決，要想解決問題，首先需要貫徹自愿原則。而3月份，中央的精神是農業合作化方面進行“收縮”，重新開始強調自愿原則，允許不鞏固的農業社垮臺。這時中央的指示精神是符合曹縣的實際情況的。③但僅靠一般泛泛的指示遠遠不夠，中央農村工作部決定抓典型以扭轉局面。1955年4月13日，中央農村工作部發出《關于曹縣合作化問題的通報》。其實，曹縣的問題，中央農村工作部早就知悉，1954年10月和12月，中央農工部曾經兩次派人到曹縣檢查 ① ，現在只不過是趁著整頓收縮的機會將曹縣問題曝光，引起地方重視，進而推動解決。《通報》嚴厲批評到：“曹縣在1953年冬與1954年春季建社當中曾發生嚴重的強迫命令，違反自愿原則和互利原則，加以基層干部成份不純、作風不純，直到最近該縣的合作社仍處于極不鞏固的狀態”。中央農工部要求山東省委幫助縣委克服“勉強維持”的主觀主義，明確實事求是的方針，能鞏固的鞏固，該轉組的轉組，要允許退出。中央農工部還提醒：在今天整頓鞏固合作社的工作中，務必注意防止再來一次簡單從事的錯誤，務必注意分析群眾要求散伙的癥結所在，區別情況進行工作，“有些社鞏固的關鍵在于妥善處理社內的問題”“有些社鞏固的關鍵在于改造領導骨干”“那些去年生產降低，或者是生產勉強維持過去水平，而多數社員收人減少的社，我們說服群眾繼續辦下去既很困難，就應當允許解散”。②

《通報》中表示，允許條件差的農業社解散，但這是建立在細致工作、區別對待的前提之下，并非一散了之。也就說，這次整頓農業社是部分貫徹自愿原則，并非完全貫徹自愿原則。據說，縣委書記劉贊接到通報后思想壓力很大，確實有簡單從事、大批解散合作社的想法。山東省委 ③ 農村工作部部長穆林了解這一情況后，代表省委做了說服工作。他說：“逐步把農民組織起來，是黨在農村的基本方針和前提。在這個前提下，既要積極發展農業合作社，又要防止急躁冒進。冒進不冒進要看實際。凡是群眾積極要求建的，就是條件差點也不能說冒進，曹縣的問題應該實事求是，是冒進的應該解散，不屬于冒進的，應該在做好工作的前提下，把解散的合作社再恢復起來”。省委工作人員到達曹縣后，傳達了省委和穆林的意見，為縣委減輕了政治壓力。④

曹縣強迫建社在前，勉強維持在后，一旦政策松動，出現退社、垮社問題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群眾知悉《通報》精神后，干部尚未來得及進行細致工作，大家便紛紛選擇退社。如八區大馬莊鄉刮起了一陣“邪風”，各村不聲不響地把社都散了。大馬莊鄉被認為是互助基礎較好的鄉，1952年春試辦馬同忠合作社，1954年春共建成29處合作社，現在僅剩農業社5處，并且5處社內都還有要求退社的戶。馬莊鄉王堂村原有6個合作社，不出三天垮掉了4個，剩下的2個也動搖不定，社員情緒混亂。前去幫助整社的縣委農村工作部干部王立山給縣里匯報說，“這些社垮臺的消息像傳染病一樣，迅速地波及其他各村，形成了一哄而散的空氣”。匯報中提到，“有的社員說：現在上級政策松了，趁這個機會咱們散了吧;有的說：別的社都垮了，咱們還辦個啥勁啊;有的說：垮了沒事，領導上也不追究，咱們趕快垮吧”。王感到這種情況發生得非常突然，來不及做工作，農民自己就把社垮掉了，導致整頓工作很被動。王立山向縣里匯報后，縣里當即決定增加干部，挽回“自流局面”，并決定先在王堂村“打開局面”。首先召開了王堂村社長會議和全村社員大會，向干部群眾說明政策，介紹合作社的優越性，總結該村一年來辦社的成績，特別重新強調了“誰垮臺誰負責，不準隨便垮臺”等口號。工作組警告社員，“即便垮臺，也要有計劃、有領導的垮臺，暗自把社分了這是錯誤的”。緊接著，第二天，根據鄉干和社長的反映，從政治上打擊了歷史不清的王明進等七人。這樣一來，大部分社員懾于壓力不再鬧退社，已經垮臺的社重新恢復起來，正在垮臺的也暫時穩定下來。③

又如，九區宋樓韓玉生合作收入減少，社員紛紛要求出社，趁著古歷三月二十九社長和社委去魏灣趕會的機會，社員在家里拆了牛槽、分了種子、拉開了牲口，社長回來見社已垮，趕快向上級報告，鄉里立馬召集黨支部書記、鄉武裝部長等人進行商討，確定挨戶拉回牲口，收回種子，由社長帶領黨員砌上牛槽。后來，干部又商量找“典型”，于是，將參加過幾個月會道門的韓西占扭送到鄉政府，這樣一來，社員不敢再鬧退社。⑥

中央農村工作部批評曹縣以后，社員退社仍不能隨心所愿，依然會遇到來自基層干部的阻攔和干擾。這種情況的出現，與省委、縣委的態度有關，也與中央指示本身的矛盾性有關。正如上面所述，中央農村工作部一方面強調自愿原則，另一方面又要求在整頓中要注意“細致工作、區別對待”，不能一散了之。這就給基層干部提供了不許垮社的理由。

畢竟，現在中央開始強調自愿原則，所以，退社的口子一旦撕開，還是有不少的農業社垮臺了。如七區原來組織起來 221處，現在還剩114處。該區王集鄉16處社垮掉12處。①5月份，十區有農業社105處，經過排隊后能夠鞏固的21處，基本能夠鞏固的68處，仍有垮臺危險的16處，最后決定保留40處，垮臺和退社的社員絕大部分變成單干。②據5月18日統計，全縣已經垮社983處，合并85處，還有不少社有垮臺危險，預計保留1000處左右。③9月份的統計顯示，垮社1200多處，占到原有社的一半以上，人社農戶由原來的 26.4% 降到 14% 。④

五、“再掀高潮”

1955年5月份，就在曹縣被迫開始“收縮”合作化的規模時，毛澤東與中央農村工作部部長鄧子恢就農業合作化速度問題發生了爭論。原本3月份時毛澤東是支持鄧子恢的適當收縮政策的。但是，從5月份開始，毛澤東對農村形勢的估計發生了很大變化。他認為按照鄧子恢的政策，整頓收縮合作運動會導致合作化發展勢頭停頓下來，而當前形勢下，絕不應潑合作化的冷水，反而應該推動合作化加快發展。③

在7月間召開的省市區黨委書記會議上，毛澤東批評了鄧子恢的“右傾”思想。③ 得知毛澤東的態度后，譚啟龍的說法也改變了。他在8月初全省互助合作會議上警告說：過去一段時間，中央方針是?？s發，我們已經停了半年，縮了四千個社，如果再縮下去就像曹縣一樣，就要被動，因此現在不應當縮了。？

有了中央的態度和山東省委的肯定，8月15日，曹縣縣委正式決定停止執行“收縮方針”?？h委提出，在八、九、十這三個月內集中全力進行現有農業社的整頓鞏固，同時進行老社擴大及少量新社的發展工作。③9月初，縣委召開三級干部會議，學習毛澤東關于農業合作化問題的最新指示，決定1955年秋冬新建農業社514處，加上老社擴大，入社農戶占到總農戶的 26% 。縣委書記劉贊宣布說：前一段曹縣合作社大收縮，犯了“右”的錯誤，負面作用很大。現在要利用宣傳武器，使合作化運動的宣傳家喻戶曉，以便再掀高潮。與會干部就此得出的結論是：“高潮就是大轟大干，回去晚上開個大會，把貧農、中農編班入社。或者搭上個臺子，表揚社員，不人社的就批判他資本主義”。③

隨著全國農業合作化“高潮”的到來，曹縣合作化運動又重新走上一哄而起的老路。1955年10月18日，全縣新建農業社1228處。①年底，全縣農業社發展到2192處，人社農戶由 17% 發展到 32% 。①截至1956 年2月中旬，經過升級并社，全縣已有農業社1219處，社員91648戶，占到全縣總戶數的 84.3% 。？

至此，曹縣的農業合作化基本完成。

由上可知，曹縣在試辦農業合作社并不順利的情況下，1953年冬到1954年春積極響應地委號召，通過強力手段建起了兩千多處合作社，一舉成為山東乃至全國農業合作化的典型。為了維護曹縣這個典型，山東分局和菏澤地委多次表態要“全力鞏固”，縣委也一直堅持將“只準鞏固、不準臺”作為整頓合作社的原則。1955年4月經中共中央農村工作部通報批評后，曹縣的農業社一度垮了一半。但隨著下半年中央方針再變，曹縣合作化的“經驗”又重新得到肯定，只用了幾個月時間，就輕而易舉地完成了全縣的農業合作化。曹縣合作化運動大起大落的情況表明，當年合作化運動規模的大小，很大程度上并不取決于農民的意愿與需求，而是取決于縣委和上級推動合作化政策方針的態度和力度。

The Interaction of Superior and Subordinate： Research on the Agricultural Cooperative Movement in Cao County in the Early Days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GUO Bo-hu

（School of History and Tourism，Liaocheng University，Liaocheng 252Ooo，China）

Abstract： The agricultural cooperative movement in Cao County in the l95Os had significant influence in Shandong Province and even across the country. Despite the initial dificulties in establishing agricultural cooperatives，from the winter of 1953 to the spring of 1954，the Cao County Committee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responded positively to the callof the regional committee and established over two thousand agricultural cooperatives，making Cao County a model for cooperation. As the cooperative movement was a central policy，although the Shandong Provincial Committee and the Heze Regional Committee were aware of many problems in the development of cooperation in Cao County，they were reluctant to abandon this model and instead adopted a strategy of public criticism and private protection， demanding that efforts be made to consolidate the cooperatives.Thecounty committeealso fully utilized the spirit of the instructions from higher authorities and adopted the principle of“only consolidation，no collapse”for the rectification of cooperatives. In April 1955，the Central Rural Work Department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reemphasized the principle of voluntariness and criticized Cao County，causing over half of the two thousand cooperatives to colapse instantly. In the second half of 1955，the central policy changed to accelerate development，and Cao County’s experience was once again affirmed. Subsequently， the agricultural cooperative movement was completed throughout the county. The ups and downs of the agricultural cooperative movement in Cao County clearly demonstrate that the scale of the movement mainly depends on the attitude and intensity of the county committee and higher authorities in promoting the policy of cooperation.

Key words： agricultural cooperation movement；the interaction of superior and subordinate; voluntary principle;Cao County;Central Rural Work Department

[責任編輯 山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