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太空花園（組詩）

黃昏前

從東向西，黃昏已飛過村莊

但還沒落在田里

沒落在農人肩上

他們仍舊像一株作物，在田里

如果細心，你會發現

有無數親切的

和模糊的先人面孔

他們的汗液混在一起

他們時而用目光低語

時而用手勢嘶吼

使天空盤旋的鳥群

不能落下

我定定地在一棵龐大的

樹蔭下

像是他們中的一員

又像他們剛剛放在樹下的

一件沾滿泥土

與汗漬的舊雨衣

在雨中

打傘的人那么多

步履匆匆

你不打傘

在那么多打傘人中間

不回頭，也不猶豫

在紅燈亮起來的斑馬線前

你用左手

抹一把臉上的雨水

輕輕地甩

你小心翼翼地走

像是怕與雨水走散

詩

她是我生活里的

秒、分、小時

是我的早晨、正午和黃昏

是我的前半夜

和后半夜

是我的呼吸和潮汐

她是種子、嫩芽、藤蔓

是花萼，是果實

是小小的蝸牛

沿著春天的縫隙

爬進我的心里

她是晶瑩的雪花

落在我發梢

融入我的靈魂

她是這個銹蝕的世界里

永不停歇的發條

正如我喜歡的那樣

雨在午后下

正如我喜歡的那樣

吃過午飯，邊喝茶

邊看下雨

上午的事都過去了

雨，專注地下

我專注地聽雨聲

忽小，忽大

仿佛雨推著時間的磨盤

我的手心捧著幾顆晶亮的

水珠

那是天空啟開了

純白的蚌殼

落下的珍珠

笨拙、木訥和愚鈍

我這樣形容那些野花

是不理智的，也是不公正的

我承認這源于我的茍且和扭曲

我親眼看見遍野的野花

在突如其來的風雨中

受到蹂躪和摧折

見到了她們污穢的容姿

和凋零的花萼

但風雨過后

在陽光下，她們依舊

茂盛、挺拔和怒放

沒有丁點兒委屈和不甘

她們依舊兀自露出歡顏

哪怕從不曾被人看見

餐桌上的花

已經很久了，這樣

我總能看到餐桌上

有一束花——

不重樣的花兒

我每一次都能看到

露珠、蜜蜂和山谷中的

霧靄

看到久違的安靜

我覺得只有這樣

才算是吃飯

而不是簡單地果腹

外太空花園

我面西而坐，戴著墨鏡

搖下的車窗

是我此刻的心情

熄滅的半支煙重新點燃

我的小外孫女有天使的笑聲

還要半個小時才能聽到

現在我能做的就是

想象她的臉

帶小熊的夏涼鞋

想象著她用怎樣

清脆的笑聲

邀請我去她獨一無二的

歡樂的花園捉花蝴蝶

她會歪著頭告訴我

她的花園在外太空

——離這兒不遠

意外

倒車時將車右前臉蹭在墻上

我聽見了一種細微

但足夠糟糕的聲響

將車前提再倒

又將后杠撞出一條裂紋

我再次聽到了比剛才

更加糟糕的聲響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我沒停車

在時間面前

我沒有足夠好的理由

讓車子和自己同時停下來

我知道這種糟糕

將會越來越多

我只能把自己的后背和前胸

都貼靠在這種糟糕上

我把這輛車當一塊年糕

前后剮蹭的地方

兩面蘸糖

小舞步

我越來越喜歡看她

換上嶄新的淺黃色春天般的短裙

像小豬佩奇

跳起笨拙卻自由的舞蹈

我驚異于她繁茂的搖曳

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她的旋轉中

紫雨燕般盈盈地飛起

我更驚異于她

四歲的小舞步

瞬間爆炸

現在

我現在不忙，你可以來了

帶上你的風、水草和倔犟

槐樹下的光線剛好

茶香裊裊

我們不談從前，也不談將來

我們一起躬下身子

看煙灰缸上的煙慢慢自燃

別說話

有些話說出來

和沒說一樣

有些眼淚

只有背過身子才能流

錯身而過

這是一種念頭

不確定具體產生的時間

但確實很久了

我想去老屋子的小區走走

去看看

不進屋。最好不偶遇熟悉的鄰居

也不見那幾個與我女兒一般大的孩子

即便見到了

也希望他們認不出我

但我還是希望在心里與他們每一個人

打聲招呼

但這只是個念頭

每當出現的時候

我又冷漠地與它錯身而過

操場寫真

風黏得厲害

綠橡膠跑道

徑直跑進遙遠的森林

因為單純，我不知道應該給笑聲

涂上什么顏色

天上的云

正包裹一本新書皮

我幾次想站在教室里捧捏著書

喊：到

而這時，圍墻邊的風

將花圃里的花草吹倒

然后又反彈回來

給一幅梨花寫真

風，這架老舊的抽水機究竟把什么抽干了

風，又怎樣把凈瓶中的水灑出去

讓一棵陳年老樹開出梨花

天藍得越來越抽象

以至于讓幾只鳥不敢飛得更高

而我一直不敢正視梨花枝條上吊著的

一枚干枯的梨

它熬過來站在高處

不僅僅是讓我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