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落在頂樓（組詩）

陽光落在頂樓

母親拆解舊毛衣

那些針腳在編織——她知道始終

無法得到完美的事物，就像也無法

遇見最好的自己

陽光穿過院子里的銀杏樹

金色光線為她的身影鍍上金邊

更親近于年幼時貼在堂屋的油畫

“你不反對；

你的眼睛也像飛揚的紙片在飛揚”①

我們把拆下來的毛線

纏繞成新的線球，加入新的元素：

比如孫子取得的好成績，小孫女從學校

捎帶回來的糕點

她不停清除掉破損的線頭

讓紡織重新具備鮮活的意義

修改過的毛衣繡著氣球和水母

——我們的腳印也在飛翔

呼出的氣泡飄浮在樹梢，滋養著

她夢境的海藻

①引用阿米亥詩句。

鶴群問題

小籠包躺在棕色的蒲葉之上，水分從

皮膚上的氣孔蒸發

我們選擇在清晨分享——

六月的溫度攪動燒焦的蒲葦。當你

想起某個人的時候，走過去

仿佛白色的鶴

闖入紅星路兩側梧桐搭建的蔭涼

有如從山坡落入水草，在陰影中若隱若現

然后懸停

——我們之間散落著白色的棋子

鶴鳴剪開纏繞在我們身上的聲線

站在車水馬龍的喧囂之上。

我們選擇鶴一樣闊步行走。蒼白的日常

稍有遲疑

就被腳印蕩了開去

春 日

琴鍵藏在體內。在小河邊

被她一個個取出來

安置在桃樹、流水，以及麻雀的翅膀上

布裙子與春天現在融為一體

并不需要理解曲譜的復雜性，春天的風

在白玉蘭枝丫間漫無目的地穿梭

而樂曲在風穿行時

分割成五線譜——想要什么東西

不要刻意去追求

好聽的五線譜已經在編織之中

我們不是風，是偷走風聲的那個

千瓣白桃

多年以后的下午茶。

撤掉方糖、奶球，以及寒暄。湯匙在杯子里

不停地旋轉

我們的眼光陷落在漩渦中央

再見總是有跡可循

你靜止在我的眼窩中央，但我們已經

習慣避重就輕

“所以，預謀也曾是白色的？”

就像很多年前，你遞給我的紙條

畫著立體幾何求證答案的輔助線

愛情就像花托

長滿絨毛的射線，它只是一種映襯，而結果

指向窗外的海水或者沙漠

我站在終點等你，而你一直沒有抵達

白 術

流動使事物潔凈

我們從花冠上滑落下來

菊科植物長在河床的聲帶上

母親喜歡這些

帶有獨特氣息的植物。“就像是一朵云

在這里降落，并帶給我們歡喜”

就算是疲乏地采藥

母親也擅長把它變成一首詩

仿佛忘記了在油燈下被外祖父

要求背單方的日子

那個在時間的陰影里穿著長衫的人

眼神長著蒺藜

在他夜以繼日的復述中

年幼的母親與傳統動植物成為朋友

并置換它們內心里的治愈性

——現在，她帶著我走在河岸上

烏鶇與流水占領響亮的音區

我們取下事物讓人欣喜的部分

仿佛取走時間的指針和弧度

留下身后的鳥鳴

在芭蕉葉上回蕩著

仿佛某種降落

綠絨蒿

就這樣陷進去，陷入你眼窩的深藍

我們都不說話

安靜地坐在昆侖山脈的邊緣，等待季節

把花枝擎起

馬兒在不遠處打著響鼻

奔跑是屬于明天的——至于今天

一朵花將要盛滿一座海子

“愛就是這么不可理喻”。至今記得那種

沉淪

花蕊里面

駐扎著一口時間的深井，注定了

義無反顧的墜落

還記得奔赴的初衷嗎：

是牙齒咬破春天的嘴唇，才衍生出

神秘的芽孢

水 聲

葉尖隱藏著一條呼之欲出的溪流

幾個古人擠在我們中間

——腳印，指向通往茶林深處的小徑

責任編輯 王子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