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化”作為一種重要的方法論,自20世紀90年代起在中國現代文學的研究中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它充分展示了文學領域中的艱難理論探究與實際創新成果。就其概念而言,所有的文學研究尤其是文學史研究都可被稱為“歷史化”,因為不管研究者有無意識到,其在事實上是按照一定的思維觀念,對研究對象展開較為客觀和具有歷史感的研究。中國當代文學的“歷史化”有其深刻的歷史內涵與實踐邏輯。通過“歷史化”概念來理解中國當代文學范式的轉變,對深化中國當代文學研究具有重要意義。
中國當代文學的“歷史化”實踐是西方理論的揚棄
中國當代文學更為嚴重的是西方理論大范圍的移植,中國當代文論話語主體精神與本土色彩的“失語癥”的原因在于,屬于中國自己的話語、表達、溝通、解讀的缺失。我們一旦離開了西方文論話語,幾乎沒有辦法說話,活生生一個學術“啞巴”。由此,其在當代學者中引發了持續性的“焦慮”和揮之不去的“原創性”情結。20世紀80年代是中國文學批評的黃金時代,但其中流露出的理論自覺的火花很快被淹沒在蜂擁而至的形形色色的西方理論思潮中,顯現出“理論本體”強大的指向性。因此,中國當代文學必須從使用西方理論解釋中國文學中剝離出來,努力將西方理論中國化、具體化和時代化,在著眼中國歷史和現實的過程中修訂西方理論,豐富并拓展屬于中國文學的“歷史化”理論邏輯。
錢文亮在《“史學化”還是“歷史化”一也談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新趨勢》一文里,對“歷史化”提出了一個新的定位方式,即“總體化的歷史文化視野和文學史意識”。雖然錢文亮認為20世紀90年代起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領域意義非同尋常、影響甚為廣泛的學術實踐的確是“歷史化”,但是他又提出,“歷史化”并不等于“史學化”,并不會割舍文學內部研究視角,“任何一個時代文學的發生、發展與變化都不會只是一個孤立的事件或事實”。錢文亮對于“歷史化”的解讀已經不局限于歷史學的話語體系之內,而是擴充到經濟、政治、文化和文學藝術的跨學科和交叉學科范疇。這種解讀方法是廣泛的“大歷史觀”,將文學作品及其歷史分析總體化、整體化,而不是僅僅作為一定社會條件下政治和經濟的反映。
李揚在《抗爭宿命之路一一“社會主義現實主義”(1942—1976)研究》一書中認為:《青春之歌》作為成長小說,其中的人物成長與國家發展同步進行。李揚認為,“現代小說總是描寫一種主體從客體中生長出來的過程”,并將人物與現代民族國家同構,西方現代民族國家理論在這里被充分體現出來。此后,李揚在《50一70年代中國文學經典再解讀》一書中對《青春之歌》的解讀拋棄了此前從文學人物成長和民族國家構建的理論范式,而是從“知識分子敘事”“情愛敘事”和“成長小說”等方面展開。此時,李揚認為《青春之歌》的獨特性在于政治與戀愛的有機組合。由此可見,李揚將《青春之歌》納入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廣為人知的“革命 + 戀愛”敘事譜系,從套用西方理論到強調中國經驗,從中國文學敘事反觀并修訂西方理論,呈現了中國作者群體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思想轉向。
可見,“歷史化\"既不是對西方理論的簡單模仿,也不是對中國傳統史學理論的簡單套用。中國傳統史學使用目錄、校勘、版本、考據、輯佚等手段,在當代文學史料學中得到創造性運用。這些方法不但提供了解決并確認歷史真實性的問題支持,還把文學中的歷史事實以資料的形式展示了出來。在由素材轉變為資料,再由資料轉化為歷史真相的過程中,實現了學理的闡釋和問題的突破。中國當代文學“歷史化”研究若一味地追隨西方理論是無法完成的,而是要深入了解中國社會、中國歷史和中國文化。“中國式現代化”視域下的“歷史化”理論必須既是中國的,又是現代的,更是世界的。
中國當代文學的“歷史化'是中國文學經驗的闡釋
從20世紀90年代起,當“文化全球化”作為理論概念開始系統性地進入中國人文學者視野的時候,西方文論“進口”到中國已逾大半個世紀,構成了現當代文學帶有明顯“西化”和“異質化”色彩的“現代性”。這一現實困局和中國當代文學的“歷史化”及當代文論的建構問題緊密相關。要打破這一困局,就必須從“歷史化”出發,建構適合中國本土文學創作經驗的理論話語體系。
例如:當談到小說《廢都》時,可以認識到其存在并不僅僅被視為是單一作品的現象,而是可以將其“《金瓶梅》式的故事講述方式”理解為一次審美回歸與故事敘述的復蘇。顯然,能夠確定的是,這部作品展示了一種具有中國特色的美感表達,即使這種表現形式帶有某種低俗色彩。但經過近20年的時間,當我們回顧90年代初期文學創作時,會發現在那段時間里,《廢都》一直都在其中。這是由于它具備了美學價值的作品特性,而不是僅僅停留于對社會問題的揭示。此外,書中關于中國當代文化衰退、知識分子精神墮落的預測,如今已經成為了事實,甚至比當時更為嚴重。由此可見,《廢都》不僅是個標志,也是一部在思維、文化和美學層面都有深意的小說,而且有可能成為流傳千古的作品。如果未來證實這一點,那么作者認為,正是中國的傳統敘事及其美學特質賦予了其特點。
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當代文學在“歷史化”實踐上有了新的進展。這樣的進展又或是轉折主要表現在:有的作家雖然沒有刻意沿著傳統文學的范式進行文學創作,但是他們表現出對于“中國經驗”持續且深刻的關注,并將作品的“現實性”與“歷史感”巧妙融合在一起。比如:余華的《活著》講述在時代變革和社會轉型的大背景下,福貴對命運的抗爭與無奈?!对S三觀賣血記》中許三觀這樣一個平凡的小人物命運的浮沉,凸顯出理想與現實不可逾越的鴻溝。再如:莫言的《豐乳肥臀》中一個龐大的家族被卷入20世紀中國的政治漩渦,對中國的百年歷史具有極大的概括性。這些小說之所以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擁有極其重要的地位,正是因為其對中國歷史和社會開展了具有歷史感的研究。張江在《文學評論》2014年第6期上發表的《強制闡釋論》一文,他不用“主觀”“過度”等字眼,而是用“強制”的表述直指西方文論的“場外征用”“主觀預設”“非邏輯證明”“混亂的認識路徑”的弊病,呼吁超越為理論所“奴役”的文學歷史的整體性表述,以重新評估中國當代文學的價值,并致力于建構自己的理論體系。
總的來說,中國當代文學的“歷史化”是作家們形成“文化自信”、摒除“文化焦慮”的一個過程。中國當代作家開始重新審視是否首先是為西方文學的標準而寫作,并逐步轉向了屬于中國人自己、具有中國美學的作品??梢?,“厚植”文化自信對于中國當代文學有著廣泛而深遠的戰略意義。中國當代文學的“自信”既來源于世界優秀成果,也植根于本土優秀傳統文化的滋養。中國當代文學的“歷史化”如果一味追隨西方理論,只能催生中國當代文學的“文化自卑”,導致重蹈覆轍,再次退回到一切依靠西方“純文學性”理論而構筑中國“純文學”幻象的老路上去。因此,中國當代文學必然要經歷一個堅定對中國文學經驗自信以及自我實現的過程。
關于中國當代文學“歷史化”問題的若干思考
中國當代文學“歷史化”研究方法持續時間長、影響范圍廣、過程復雜曲折,經歷從邊緣到中心,從“歷史化”到再“歷史化”的過程。中國當代文學的“歷史化”是基于中國問題、中國立場的獨特經驗。
第一,中國當代文學“歷史化”需要以我為主、推陳出新。中國當代文學的“歷史化”不是對西方理論的簡單套用,本土經驗從來不是一成不變的,它處于流動不拘的狀態。因此,當我們談論本地體驗時,必須認識到其內部的多維度特性。此外,這種本地內容與外界一直存在著積極的交流和互動關系。我們不能過于故步自封,而應該具備一定的超脫意識,通過如模擬、互補及回顧等方式實現思維方式的突破。這樣的視角具有豐富的層次感,并有助于以批判性的角度來觀察本地體驗。適當地保持一定程度的批評態度,可以為本地經驗向全球傳播提供有力支持。
第二,中國當代文學要加深對本土經驗的理解。對于中國的現代文學來說,需要深入了解其本地化的經歷。這意味著我們要基于全球視角來看待問題,而非盲目接受所有來自本國的元素而不做任何批評。我們應該認識到這種現象的多樣性和復雜性。關于是否存在一種未受過外部文化和西方思想影響的純凈的中國經驗,仍有待探討。此外,我們的本地經驗需要被提煉并提升,這樣才能避免停滯不前或自我封閉。雖然現今的文學研究受到了西方理論的影響,但是通過“內源性”的視角考察,仍可以從中國傳統文化中尋得自身的成長軌跡和學術脈絡,這也是東西方兩種源頭在當代相互碰撞、對話與融會的結果。
第三,西方理論與中國經驗的內在邏輯。中國經驗是與西方理論相對應的一個概念,其自身可能包含了多種元素。就文學作品而言,最能反映中國本土經驗的應該是鄉土文學。此類型的文學作品能夠生動地展示社會的特殊性和變遷、人類的精神發展等多種元素。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包括尋根文學和家族小說,特別是在尋根文學中,我們可以看到它們是有目的、有意識地探索中國經驗的一次成功的實踐,這是一種基于全球視角和國際眼光的選擇。此外,家族小說也在展現新的體驗方式上有所貢獻,即通過家族的文化和歷史去審視社會和時間的發展。如果簡單地強調“文學的世界性”,就會以歷史虛無主義的態度無視“文學的本土性”,這顯然是不可取的。
此外,在20世紀初期,當中國的國門剛被開啟并且開始接受來自西方的學科體系時,如王國維、梁啟超、陳寅恪、胡適等人便提出了要保持直接繼承的原則,即主張某些西方學科在中國應該具有對應的研究領域。所以,這些學者廣泛吸收東西方的觀點,并在歷史研究方面做出了顯著的成績。然而,由于中國當代文學的現實性與時代性,特別是受到20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浪潮的影響,中國學者的視線逐漸轉向西方的理論及實踐。換句話說,當前流行的是一種基于西方規則的中國解釋方式,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忽視或者低估了本國的傳統價值觀的重要性。但是,只強調西方“外源性”的影響力,卻少提及中國“內源性”作用的觀點為什么屢見不鮮呢?這種現象反映出我們在理解和評估歷史化源頭上的明顯偏見。有人指出:“學術發展中,既有大突破時期,也有集大成時期,往往交替著出現?!蓖瑯?,對于中國當代文學的“歷史化”來說,不僅有其創新性的突破點,還有它的完善階段。就當下而言,中國當代文學處于“歷史化”的大發展、大繁榮時期。當經歷“重西輕中”的重大轉向后,中國當代文學有必要冷靜下來并深入思考,以便更好地汲取西方理論與中國經驗“歷史化”的豐富且深邃的歷史資源,從而創造出一種兼具中國風格和世界意義的形態,以展現中國當代文學所具備的深度、廣度及質感。
總之,一方面,中國當代文學在建構屬于其核心價值時,對于“歷史化”和“未來性”的辨識是一個由淺入深的過程。中國當代文學“歷史化”追求的是一種客觀中立的敘事方式。中國當代文學的本土化建構是一個長期而復雜的過程;另一方面,就中國當代文學的理論建構而言,重新審視中國當代文學發展的不同階段中具有中國風格的“文學性”理論,盲目崇拜、直接搬運或簡單征引西方理論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中國當代文學的“歷史化”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重構了具有中國風格的“文學性”理論話語。中國經驗是從現實的文學創作中得來,這既不能脫離歷史的和具體的國情,也不能脫離中國文學與文化傳統。
作者簡介:
張帥,2004年生,女,甘肅蘭州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為漢語言文學。作者單位: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